太清仍然是一贯的面无表情,只是周身气息不觉间渐渐趋向昆仑寒玉,冷冽三分入骨。不同于元始渺若天上月的清绝孤高,太清道尊眉眼淡漠出尘,是松林入冬,竹枝兼雪,道人青衣上绘着松柏云鹤,仿佛与天地同归一色。
他深深看了眼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的幼弟,手指在袖间掐算片刻。
不知为何,通天下意识打了个寒颤,似是上天预警,将有祸事临身。
可是,哪里来的祸事呢?
通天迷惑了一瞬,本能地低头掐算了一下。未果。抬头便见他两位兄长相视一笑,一人拂扁拐,一人执如意,摆出一个标准的家暴现场。
通天:??
通天:!!
太清微微一笑,颇有拂面清风,温煦安宁之感:“通天啊,为兄掐算一番,发觉你近日命犯黑屋,特来送你一程。”句尾音调渐沉,硬生生显露几分森然。
元始舒展眉目,浅浅露出一个笑容,仿若天光初明,璨璨冰雪折射出瑰丽的光,看得通天不自觉地抖了抖:“兄长所言甚是,吾等自当顺应天意。”
不是,虽然我不擅命理,但这是你们胡说八道的理由吗?
通天沉默了一会儿,伸出了一只手,努力挣扎了一下:“大兄,二哥,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行吗?”
呵,你说呢?
*
这一边,通天继续在他兄长们的拳拳爱意下垂死挣扎,试图求个死缓。另一边,玉虚偏殿里,广成子也迎来了元始先行派来的白鹤童子。
略整衣冠,白衣道人心怀忐忑,仍维持着从容的外表,客客气气地稽首道:“劳烦道友领路。”
白鹤童子微微侧步,避开广成子的礼节,仍还以一礼:“道兄客气了,老爷正在后殿等你,请随我来。”
一路无言。
玉虚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纯粹依着人力行走,未借半分术法,那路也显得长了许多。
行走在似曾相识的路径上,广成子不免心生恍惚。
非后世所传金碧辉煌的琼楼玉宇,玉虚宫向来清寒入寂,远离红尘纷扰。行于其间,仿佛能听见自己心底最透彻的声音。
纵使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这一点,却也未曾改变。
白鹤童子似也不急,领着广成子慢悠悠地走着,只于某一瞬间顿了一顿,随即加快了些步子。
“事情处理完了?”广成子暗自思忖,也不言语,只默默加快了步伐,保持着与白鹤童子相隔不远的距离。
无暇去细致感受时空错乱般的谬误,一进入后殿,广成子用余光瞧了眼上首,便俯身行礼,在感受到托力后又顺势站起,垂首恭敬地肃立着。
元始没有开口,目光端详着,又细细打量了一遍广成子。
一袭白衣的青年衣着简朴,许是为了便于练剑,对玉石佩环之类并不在意,只草草在道袍上绣了几笔鹤纹,虽说如此,细细考量,仍可见其中精妙之处。
其为人处世尚未至行云流水的圆满之境,轻衣简袍仍不掩盖锋芒。未束发戴冠,只借玉带收拢长发,不至于失了仪态。
一面可见其不拘小节,另一面也能看出他是在何种糟糕境遇下,被卷入此地。
倒真是,无辜啊。
之前的犹豫思虑此刻断尽,元始合拢了眼眸,再度睁开时,已是惯常的平静如水。
“汝已有师承,虽与吾教几近同宗同源,吾亦不便再度收汝为徒。阐教嫡传道法,吾仍传授于汝,然玉虚门下不记汝名,若须见礼,只称老师,身份等同吾门下客卿,汝可愿意?”
还有书读,自然是没有什么不愿的。
终于松了一口气的他再度拜了下去,“谢老师慈悲!”
这次倒是没被拦下。简短的仪式过后,此事也算在天道上挂了号。
最起码,掐算广成子的命数时,其来历不再是一片混沌。换句话说,广成子终于从不知底细的黑户,成了遵纪守法的合法洪荒公民。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此事初了,虽后续还有一堆麻烦亟待解决,也是个好趋势。元始也顺势解除了广成子将近一年的软禁,令他于玉虚峰上另择一处作为住所安置。
至于下述问题,比如两个广成子相逢,到底谁要改个名,加个后缀?彼此又如何称呼?以后门人弟子相遇,是喊师兄还是师弟,抑或道兄道友?
这种小小的令人头秃的问题,元始圣人是拒绝思考的^_^。
作者有话说:
2021.7.11 修文;
日常迫害通天jpg
第3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广成子:夭寿了,小师叔从天上掉下来了。
事实证明,历史遗留问题是要不得的。
出于某种说不出的尴尬与迷惘,阐教门下暂且与广成子维持着点头之交的状态,其中又以某位同名同姓之人为最。
虽然细细数来,除去几个童子外,阐教满打满算也不过七八个人,其中还有个南极仙翁凑数。当然,哪怕是后来阐教兴盛之时,真正的嫡传弟子也不过十二金仙罢了。
至于隔壁山头的截教,显然更为大(zuo)胆(si)一些。对于新奇事物充满好奇的他们以各种姿势蹲在玉虚峰山头,围观着广成子的异世生存之旅,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偶尔还能相邀小酌一杯。
说不清是否私下开过小会,三教门下索性以此世阐教大师兄做了标准,几个入门晚的统一喊师兄,同时或是差不多入门的称一声道兄,辈分高的唤一声师弟。算是成全了玉清道尊的强迫症。
至于两位广成子如何交流他们的名号?
出于刻意也好,巧合也罢,基本上两人还没有遇到单独相处的机会。
但是底下门人需要找人时,又如何区别二人呢?
正所谓,人民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机智的三教弟子们对此也发挥了自己独特的脑洞,于是很快,此世的广成子惊异地发现,自己又添了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称呼。
——以及,被尊称为大师兄的次数直线上升。
(吃瓜群众:这个最简单啦。)
要知道,虽说他是名正言顺的阐教首徒不假,但真以三教弟子的序齿来算,他只能屈居第二。上清门下多宝道人入门最早,恰压了他一头。
只不过,每每被堪称复杂的目光上下打量,我也很绝望的啊?!
总觉得是时候再找师尊请求赐个名字了呢。
#都是同名惹的祸#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在大师兄阁下纠结了半天,还没下定决心要不要放下傲气先行改名,还是再等等看万一对方先沉不住气改名的时候,又一件大事发生了。
后世史册所载,太初洪荒不记年,异世玉宸道君遭劫,沦落此世,坠落于昆仑山脉。
是时,天地混沌,天机骤乱,紫气逐光而坠,四境生灵颤颤匍匐于地,万顷冰原寒气彻骨,四季紊乱,一时不得恢复。
*
仍是寻常的一日,广成子又勤勤恳恳地捡起了他日常的功课,重新投入到求道之中。
许是意外频出,心境受到磨砺,他长久不见进步的剑意也有了小小的突破,想来再勤加练习,不日便有质变之机。
若有人将目光投落此地,便可见那漫天飞雪仍掩盖不下的凛冽剑光,灵气四溢间,冰雪亦不由自主地被裹挟着,隐约形成一股雪潮,随剑而动,有铺天盖地之势。
起剑迅疾,收剑从容,只卷起天光一束,映着青年道者如玉的面庞。
风雪冷寂,道途孤险。
我仍执剑在手,前路便无人可阻。
往日压抑惆怅皆作了剑下亡魂,青年目光中是说不出的专注与坚毅。分明是最基础的剑术,却偏生暗合了天地造化,一举一动都衍生出道意万千。
异世的玉清道尊,又岂会收下心志不坚之辈。一时的软弱困顿,本是人生常事。只不过,世人多一败涂地,而少有从头来过罢了。
恰于此时,天地颤动,空间压抑不住的酸涩声再度入耳,紫气如长虹贯日,直坠而下,生生灼烧了一片天地。
往事还未远去,广成子内心那根警戒的弦瞬间触动。手中剑势不改,只轻轻转了一下手腕,瞬息间,飞雪聚合,厚厚的冰层瞬间凝聚,迎向四面八方。
是抵挡之势,也是锋芒一击。
还未成形的混沌罡风转瞬消弭,在灵气的维持下,受时空法则交击的空间壁也颤颤巍巍地稳定了下来。
天地异象不过短短一瞬,以紫气的坠落点为中心向外围扩散,极寒笼罩了这段山脉。昆仑连绵不绝,往往浩雪千里,却少有这般死寂的雪,连带着足下数百米,都归了灰白冰层。
仿佛一切生机都在那一刻断尽。
与其将之归罪于法则暴动,不如说,这像是术法反噬,怨果相缠。
得出结论后,广成子神色一凛,也对他的软禁之因有了更深的揣测。若他当日坠落之时,也是此等异象,倒也不怪道尊们态度谨慎。
他踌躇片刻,回头在所处位置做了个标记,并留下神识信息,便毅然向冰原中心走去。
“毕竟,纵然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异象中心为我同门。”青年轻轻一叹,拨开了眼前枝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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