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只有五岁的傅轻舟还不叫这个名,他叫豆豆,他的母亲没有给他取名字,据说是邻居奶奶先起头这么叫他,之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喊他豆豆。
霍歆去世后,无依无靠的他就被送往了当地的福利院,瘦瘦小小的身子比同龄人显小许多,乌黑的眼睛大而无光,谁跟他说话他都不理,对他带来分给福利院孩子们的零食和礼物也没有丝毫兴趣。
他就像个雪做的娃娃,从里到外都是冰凉的,明明长得很精致,是福利院里最漂亮的孩子,但因眉宇间仿佛散不开的阴郁,福利院里不管大人还是小孩,并没有多少人喜欢他。
傅照庭第一次去福利院那天一共就待了两个小时,而这两个小时里他始终坐在角落的板凳上,身上穿的衣服应该是福利院里的大孩子穿不下给他的,因为不合尺寸他穿得松松垮垮,显得人更瘦小。
傅照庭找到他后连着去了福利院一个星期,从一天只待两小时慢慢变长,变成待四个小时,五个小时……
他每天去福利院都是提着礼物去的,孩子们会喜欢的各种玩具他不重样地买,只是不管他去多少次,买来多少礼物豆豆都无动于衷,看着他来就跟第一天一样,他和他说话他也从来不应,一个字都不答。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一看豆豆这么不识好歹,心里有火也不敢发,只担心他会惹得傅照庭不耐烦。
但傅照庭从始至终都有耐心,他不理他也没关系,只是一遍遍地把礼物拿到他面前,给他拆开试图引起他的兴趣。
一直到领养的相关手续都办得差不多,工作人员通知他可以把孩子接回家那天。
傅照庭牵着他的手慢慢从屋子里走出来,走在阳光明媚的天气里,一边走一边道:“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你是我的儿子,你也不能再叫豆豆了,我给你取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傅轻舟,轻舟已过万重山的轻舟。”
“这是一个很好的名字,我相信你会像一条小船一样又快又稳地驶过万重高山,过去所有不开心的事情就都留在这,你不要再去想,也不要回头看,因为那些跟你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早已在证件上改名为傅轻舟的孩子跟随他父亲走出了福利院的大门,小腿迈出铁栅门的时候他说了他从第一天起,来到这福利院后说的第一个字。
“嗯。”
谈溪守在傅轻舟身边守了一夜,一直守到窗外的天色蒙蒙亮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只会呼吸的人终于悠悠醒转。
他睁开眼睛刚一动,趴在床边的人一下蹦起来。
看着谈溪红肿的眼睛傅轻舟无奈地闭了闭眼,声音沙哑地问:“怎么哭了?”
谈溪没回答,只是垂眼问他:“喝水吗?”
“嗯。”
谈溪起身往外走,等他倒了杯热水回来,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不见了。
傅轻舟光着脚站在窗户边撩开窗帘往外看,好像外面发生了什么让他无法理解的事情,一脸疑惑地回过头问谈溪,“溪溪,你听到了吗?”
“听到什么?”谈溪怔怔地看着他问。
“雨声。”傅轻舟说着奇怪地转回头继续往窗外看,他甚至把窗户都打开了,把脑袋探出去。
早春的S市凉意还是很重的,尤其在早晨的时候,风从窗户里吹进来谈溪都觉得有些冷,但他没敢动,他只是看着傅轻舟。
看他一脸不解地把探出窗外的脑袋收回来,“溪溪,外面没有下雨。”
谈溪愣愣地点头,“对,没有下。”
“但是我听见了,雨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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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善恶到头终有报。”
谈溪他们住的公寓除了主卧的卧室外还有另一间小一点的次卧,不过因为平时根本不会有人来住,所以那间空房只有张床板,床垫和床单都没铺,肯定是没有办法让人在这里面休息的。
傅照庭原本也没有打算要在他们这里过夜,是想着要去住酒店,但傅轻舟的情况他没有办法安心离开,遂找了个枕头和一条毛毯在客厅的沙发上对付一晚。
沙发睡人并不舒服,尤其是对傅照庭这样手长脚长,个头也大的人来说,一夜过去都是迷迷糊糊的好像睡了又好像没有睡。
快天亮了的时候好不容易进入浅眠状态,忽然从主卧传出的嚎啕哭声把他震醒了。
他一睁眼就意识到哭声是真的,不是他在做梦,而且哭声的来源是主卧。
清楚这一点后所有的瞌睡和疲倦顷刻间便如潮水般退去。
他猛地掀开身上的毛毯迅速起身朝主卧走,急切得连门都忘了敲,拧开门把手就把门推开,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傅轻舟腿上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谈溪,而傅轻舟正有些手足无措地给他擦眼泪。
这一幕对于没有睡好的傅照庭来说,有一种置身梦境,无从说起的荒谬感,他那哭得异常投入的外甥甚至都没有注意到他进来了。
他看着房间里举止亲密得让看的人都觉得不好意思的两人,忍了又忍,最终皱着眉问:“出什么事了?小溪怎么哭成这样?”
以傅照庭对谈溪的了解,他怎么也不会相信谈溪只是因为傅轻舟醒了才哭成这样的,他外甥是个哭包不假,但也不是什么事情都要掉眼泪的人,所以他哭成这样肯定有别的原因。
傅轻舟手里拿着一盒抽纸,地上都落了好几个纸团了谈溪眼泪还是不见要停。
眼看根本哄不住,他只好搂着腿上的人对傅照庭道:“没什么。”
“没什么他哭成这样?”傅照庭摆明了不相信,“你如实说,到底怎么了?”
谈溪听见这话,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从傅轻舟腿上下来,“舅舅,他幻听了,外面没下雨他说听见下雨声。”
“下雨?”傅照庭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一大半,再过不久太阳就该升起了。
谈溪抽噎着抹眼泪,还没消肿的眼睛眼泪成串地往下冒,打湿了他整张脸庞,看上去特别可怜,也能看出他很害怕,“舅舅,怎么办?我们现在要去医院吗?”
傅照庭眉头紧锁地看着傅轻舟,见他只是眼神担忧又心疼地看着谈溪,自己糟糕的状况好像一点都没放在心上,不由地朝他走去,问:“现在还能听见?”
傅轻舟这才不舍地把目光从谈溪身上挪开,看向身前的傅照庭,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实话。
他这点犹豫没有逃过傅照庭的眼睛。
“小舟,你要说实话,不能有一点隐瞒,这不是小事。”
傅轻舟沉默了一两秒,点头,“能听见。”
“雨声大吗?”
“大。”
“你……不害怕?”
这点傅轻舟也觉得很奇怪,他仰起脸和傅照庭对视,“不害怕,也没看见。”
“没看见什么?”
“她肚子上剖腹产的疤痕。”
傅照庭闻言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他的背后谈溪还在哭。
傅轻舟实在心疼得坐不住,也顾不得傅照庭还在,起身朝谈溪走去,把人搂进怀里温声安慰,“溪溪别怕,我没事,没那么可怕,你看我现在没有任何不舒服。”
“你都……幻听了啊!”谈溪哭声抽噎着说:“哪里没事了?哪里不可怕?”
“你看,我现在还是能听见雨声,但我没再看见那些像蜈蚣一样的疤痕。”
这些事傅照庭都是第一次听见,以前他从来没有听过傅轻舟和他说起任何关于雨声的事情。
因为傅轻舟对心理医生介入治疗一事充满抵触,不管谁问他都不愿意吐露一个字,这些年傅照庭也没想过要强/迫他去面对,没想到他竟然愿意把那些事都告诉谈溪,这让傅照庭对他们俩之间的这种关系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感。
谈溪抽抽鼻子,抬起双手捂住他的耳朵,红肿的眼睛注视面前的人,“这样还能听见吗?”
傅轻舟想他好受点,便回答:“好多了,但是我听见了也没什么事。”
说着他轻轻拉下谈溪捂着自己耳朵的手,“先去洗漱一下,好好洗一下脸,我去找冰袋给你敷眼睛,乖一点,不要让我太担心你。”
“现在你更让人担心!”
“那你是不是更不应该还要让我再担心你?”
谈溪说不过他,不情不愿地转身走进主卧卫生间。
傅照庭等他走了才问,“昨天的事情你还记得多少?”
傅轻舟低下头一脸思索,“从我听到像瀑布的水声开始,都不记得了。”
“那是人造暴雨声。”傅照庭道:“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有接,之后我又打给了张晟鸣,电话接通后我听到他那里有很大的杂音,昨晚唐荣送你回来的时候他的说辞也证实了,那声音是张晟鸣故意放给你听的,人造暴雨声。”
傅轻舟只是听着,没有说话。
“在你因雨声应激失去意识的时候,他已经抽走了你的血去做骨髓配型。”
傅轻舟的反应很平静,尽管昨晚发生的一切远远超出他的意料,但他既没有流露出不安,也不曾流露出过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