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去。”没有停顿,没有迟疑,保镖当即给出答案,像是提前接到过关于如何回答这个问题的指令。
许则怔了怔,陆赫扬曾叮嘱他离唐非绎远一点,这次自己却被许可与唐非绎见面。他忽然意识到唐非绎的目的或许和违约无关,甚至可能跟自己都没有关系——他的目标是陆赫扬。
而陆赫扬他们应该也猜到这一点,所以才会同意自己赴约。
周五,唐非绎将地点发给许则,看上去是一家正常的餐厅。放学后,许则回到家不久,保镖来敲门送晚餐,顺便将定位器和窃听器交给他。许则把它们放进裤袋,很快吃完饭,开始看题。
手机响了一声,是短信消息,许则打开看,陌生号码,三张图片。
房间里安静下去,一分钟,三分钟,五分钟。许则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去洗手间,他好像没有特定的目的,先是在镜子前立了会儿,然后洗手。洗到一半,许则按掉水龙头,忽地转身跪到马桶前干呕,他才吃过晚饭没多久,很轻易地就把胃里的东西吐干净了。
喘着气缓了会儿,许则双眼通红地起身,摁下冲水键,回到洗漱池前。他一遍遍地漱口、洗脸,直到口腔变麻,整张脸都发红。
最后许则满脸是水地走回房间,给唐非绎打电话。
“我吃过饭了,不去餐厅。”他的语气冷静,但声音有点哑,“你开车来我家。”
唐非绎倒是没有犹疑:“行啊。”
半个多小时后,楼下响起一声车喇叭,许则拿上钥匙和手机,出门。
即便失去了一个庞大的地下俱乐部,唐非绎似乎依然没什么变化,看向许则的目光里充满了不怀好意的打量:“你现在被养得不错啊。”
“我来开车。”许则说。
“看来是真的很怕。”唐非绎推开门下车,轻佻笑着,“怎么,怕我把你带去卖了?”
许则沉默地坐上驾驶座,扣好安全带,关车门。他没有考过驾照,但会开车,因为在俱乐部打工时经常开面包车去送货运货。
老城区离郊区近,车往外开,周围的建筑慢慢变得稀少。唐非绎抱手靠在椅背上,十分悠闲的姿态:“看你这样子,怎么感觉是你有事要找我?”
车里空调开的还是冷气,寒意顺着皮肤蔓延,许则抿着唇,将方向盘握得很紧,手腕不可察觉地在微微颤抖,他问:“你杀过警察吗。”
完全意料之外的问题,唐非绎的眼神动了动,哼笑一声:“陆赫扬让你问的?他不会觉得拿着我承认的录音去报警,就能把我抓起来吧?玩得这么小儿科,不像他啊。”
“十年前,潞山别墅,你有没有用狙击枪杀过一个刑警。”
说完这句话,许则皱着眉闭了一下眼睛,闭眼的瞬间,那条陌生短信里的三张照片从脑海中闪过。
第一张照片,和上次收到的关于邵凭的监控视频截图一样的日期,但画面中多了一个人,是走在邵凭前面的唐非绎,他手中的那把枪在旁边的空白处被特意用红笔标明型号:ASG370狙击步枪。
第二张照片,仍然是同一日期的监控截图,几个穿着防弹衣的刑警正持手枪上楼,为首的alpha是许洺。
第三张照片,是许洺的尸检报告,颈部中弹,子弹横穿过喉管,炸碎颈动脉,当场死亡。通过鉴定子弹的直径与型号,确认为狙击枪弹,所匹配的枪型中包括ASG370狙击步枪。
许则还记得照片里许洺在防弹衣下穿的那件衣服,是一件很旧的灰色衬衫,乔媛说了好多次让他扔掉,许洺一直舍不得,因为是结婚时穿在礼服里的。
不重要,很多事情都不重要,关于是谁发来的短信,在他和唐非绎见面前那么巧合的时刻,明晃晃地用这样的证据刺激他,都不重要了。
许则现在只要求证,要知道真相。
“啊……一说时间地点我就想起来了。”唐非绎的手指一下接一下地敲着腿,“当时那把枪刚到我手上,我就随便找了个警察试试手。”
接着他摸了摸自己的喉结,露出一个残忍又得意的笑:“我记得我打得特别准,刚好命中喉咙。”
在他话音落下时,许则的表情有一瞬间的迷茫,那种大脑迟缓到无法作出任何反应的样子,油门被他一动不动地死死踩着,车速一路攀升。
“陆赫扬告诉你这些有什么意思,不过就是死了一个没名没姓的警察,他自己不是还活得好好的,你不至于为了十多年前的事要替他报仇吧。”
许则却像什么都没有听到,踩着油门打了一圈方向盘,车子在急速的转弯中剧烈倾斜,碾着碎石卷起尘土,往一条小路上去。
不远处是一条江,太阳快落山了,天色暗下去,车子以恐怖的高速朝江边疾驰,越来越近。在高频率的颠簸中,唐非绎神色平稳,看不出半点惊慌。
车子带出的风吹散江畔的杂草,许则从始至终盯着前方,面色苍白到不似真人。江面上波涛涌动,在距离岸边仅仅几米距离时,许则猛地踩下刹车,车胎在沙石地上因为紧急制动而滑出两道长长的深痕,停在离岸只一步之遥的位置。出于惯性,唐非绎整个人被狠狠往前甩去,等他勉强缓过劲,发现许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下了车,绕过车头来到副驾驶座外。
唐非绎解开安全带的同时,许则拉开车门,拽住他的衣领,以一股惊人的力道将他拖下了车。
局势一时间走向不可控,唐非绎来不及揣摩许则的目的,他下意识反手往身后摸枪,却被许则反应极快地钳住手腕,将他的整只手臂翻折。唐非绎闷哼一声,枪落在地上,被许则一脚踢开。
唐非绎的身手并不差,他立即抬起另一只手,拳头朝着许则的太阳穴去。然而许则最擅长近身格斗,经历过无数场血腥的拳击赛,他的进攻和防守早就像机器一样精准。许则一手接住唐非绎的拳头,一手卡住他的脖颈,翻身一转,两人摔在地上,随后许则飞快起身,跨坐在唐非绎身上,面无表情地朝他的眼睛和鼻子狠击几拳。
血从唐非绎的鼻子里喷出来,许则停了手,攥着他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扯起来一点,盯住他,终于开口:“他不是没名没姓的警察。”
“他叫许洺。”
唐非绎粗喘着气,看了许则一会儿,之后竟然笑了起来。
“许洺……别告诉我死的那个警察是你爸爸……”嘴角不断地往外流血,然而唐非绎却越笑越快意,“原来你是为了这个发疯……哈哈哈……那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什么死的啊,陆赫扬告诉你了吗?”
诡异难言的预感在心头浮起,许则低声说:“毒品。”
“他果然没告诉你……”唐非绎笑得浑身发抖,“不是毒品,是绑架啊。”
他凑近许则耳边,压低声音:“你知道被绑架的那个人是谁吗,你知道吗?”
“我不需要知道。”许则冷静地回答。无论是缉毒还是绑架,都是许洺的工作和职责,没有区别,他只需要知道杀人犯是谁。
“你会想知道的,许则。”唐非绎躺回地上,明明满脸是血,神情却惬意又快慰,“你肯定会想知道的。”
像被什么击中身体,许则肩膀倏地抖了一下,江水流动的声音在消失,他无自觉地屏住呼吸,一分多钟后,他骤然松开唐非绎的衣领,轻微哆嗦着吸了口气。他的头发被风吹乱,嘴唇张合了一下,但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还想杀我吗,敢杀我吗?”唐非绎舔了舔嘴边的血,“大学不想读了,外婆不想管了?有些事情不是杀个人这么简单的,你们这些小孩。”
许则毫无反应,很慢地站起身,身体异样沉重,背好像怎么也挺不直。往前走时他甚至重心不稳地踉跄了一步。最后许则机械地抬起头,看了眼周围,是陌生的地方,好像找不到回家的路了。
漫无目的地走了一会儿,风吹得他打了个寒颤。许则回过头,唐非绎似乎还躺在那里,也可能已经上车了,太昏暗,看不清。
走不动了,许则停下脚步,伸手去摸口袋,摸到定位器和窃听器,他努力地分辨了许久,才认出哪个是窃听器。
许则把窃听器握在手心里,整个人站不住地跪下去,被周身疯长的野草掩盖住。他低下头,将脸一点点凑近掌心,嘴唇动了动,发出低哑的声音。
他很轻地问:“是你吗?”
窃听器不是手机,不会给他即时的回应,耳边只有不停歇的风声。
训练基地的休息室里,陆赫扬静静看着桌上的水杯,几秒后,他摘下耳机。
蒋文坐在沙发对面,沉默片刻,他拿起手机打电话。
“把唐非绎的人放了,带许则回去。”
第70章
许则收到了一份关于十年前某场绑架案的卷宗,在那天晚上他被保镖从江边带回家后。
他很小心地翻阅,怕看到照片里有父亲牺牲的场景,但整沓厚厚的卷宗里,有关许洺的照片都成了空白,似乎是有人知道他看了会难受,所以提前这样做了。
被绑架的是当时参加联盟理事会外长竞选的候选人之一陆承誉的儿子,主谋是陆承誉的竞争对手何议,被雇佣负责绑架行动的是邵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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