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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言难止 (麦香鸡呢)


  那枚背后刻着姓名和校名的荣誉徽章被端正地别在白大褂上,许则接过奖杯,在相机的闪光灯中对上将鞠躬。
  授勋仪式过后是单独的获奖发言,趁着间隙,许则拍了一张奖杯的照片发给陆赫扬和池嘉寒。他其实没有太多可以真正分享喜悦的人,池嘉寒一直是,现在还多了陆赫扬。
  池嘉寒很快就回复了:要不是院里走不开,我现在就能摸到你的奖杯了
  过了十几分钟,轮到许则上台。获奖感言已经捋得很熟,聚光灯打在身上,许则没有什么紧张的情绪,开口时声音平稳清晰。黄隶岭坐在台下,半是忧虑半是骄傲地看着自己这个安静又聪明的学生。
  看着看着,黄隶岭发现这个安静又聪明的学生好像有点不对劲。
  许则原本保持着微微俯视观众席中央的视线,只是余光里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奇怪地吸引着他往右边看了一眼。
  流利的发言硬生生停顿了一秒才继续,许则以为自己看错,他微微将头侧向右前方。
  昏暗的光影里,alpha穿着简单的衣服,怀里是一捧花,纯白色。他站在观众席之外的位置,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意,像回忆里的画面。
  许则远远地和他对视,在飞速的心跳中将获奖感言说到尾声。
  发言结束,场上的灯光随之调亮了些,陆赫扬的面容被照得明晰,眼神也是——许则在最后一个字落音时彻底看清陆赫扬的目光。
  他蓦地怔住,耳鸣声嗡嗡响起,连躬都忘记鞠就要往台下走,主持人及时上前,提醒许则还有几个问题需要他回答。
  问题都是事先讨论过,不用思考就可以对答,许则被请回原来的站位,再去看时陆赫扬已经消失了,只剩门在轻轻晃动。
  接下去在台上的这段记忆没有进入许则的脑海,思维重新恢复运转是从他走下台的那一刻才开始。许则没有去后台,直接从观众席旁的门出去。
  他跑过空旷的走廊,一直跑到尽头,跑出侧门,门外是昏黄的一盏路灯与摇曳的树影。许则站在路旁,喘着气,他怀疑自己做了场梦,他不希望这只是场梦。
  身后响起一点塑料摩擦的声响,初春,许则竟然闻到栀子花香。
  “许则。”


第95章
  心理学中有一种神经现象叫“普鲁斯特效应”,当闻到特定的气味,大脑中与之有关的那些记忆会被唤起,遗忘的或是从未忘记的。
  对许则来说,在与陆赫扬相关的所有记忆里,两种味道最深刻——陆赫扬的信息素和栀子花香。
  老旧单元楼外的花坛从来没有人打理,但每到夏天总会长出白色的栀子花,花香被飘动的窗帘卷进小房间里,又被风扇吹开,变得淡淡的。和陆赫扬在一起的那个夏天,一直伴随着这样的香味,甚至在分开很久后,许则还会在梦中闻到栀子花香。
  所以许则觉得自己很容易混淆现实与梦境,比如当下。
  带着信息素与花香的晚风穿过,将那声暌违多年的‘许则’吹远,变成枝叶簌簌中的一响。耳鸣渐渐消失,许则并不感到惊喜和期待,因为一切还没有定论,而从虚幻的泡影里醒来总是让人失落和痛苦。
  许则转过身,摇晃的斑驳树影明明灭灭地打在alpha身上,连面容都模糊难辨。许则想要朝他靠近一点,看清楚一点,风却忽然大了,将整棵树吹得倒向一边,露出阴影下alpha的脸、眼睛。
  眼睛——许则在对视的瞬间就确定,那双眼睛,眼睛里和八年前一样的眼神——许则从没有想过还能再看见这样的眼神。
  “你发给我的奖杯照片,我看见了。”陆赫扬慢慢走到许则面前,把那束栀子花放进他怀里,“许则,恭喜你。”
  喉咙被堵着,想说‘谢谢’却无法开口出声,许则定定注视陆赫扬几秒,忽然抬手用力抱住他,将脸紧紧贴在他颈侧。
  陆赫扬从许则被风吹开的白大褂下环紧他的腰,心跳撞在一起,耳边许则急促的喘息声像抽泣,陆赫扬问:“哭了吗。”
  他感觉到许则摇了摇头,头发随着动作在他耳边蹭了蹭。
  “让你等了很久。”陆赫扬说。
  其实他知道不应该用‘等’来形容。许则像只风筝,没有人握着线,风筝在高空被吹得飘摇不定,但还是竭尽全力地留在原地,不是等谁来牵那根线,只是希望能再看某个人一眼。
  这次许则没有说‘没关系的’,他整个人抖得厉害,好像连骨头都在咯咯作响。很久,耳边的风声变小了,神志从巨大的刺激中缓慢恢复了一点点,许则哑着嗓子:“陆赫扬。”
  叫出口的时候竟然觉得这个名字很陌生,原来是相识近二十年,他还一次都没有叫过陆赫扬的名字。
  “嗯。”陆赫扬安抚性地轻轻摸许则的背。
  简单的回应就让许则很安心,他又将这个拥抱延长了几分钟,才直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陆赫扬的脸。
  “好呆啊许医生。”陆赫扬评价道,眼底有隐隐的笑意,“先回去吧,只穿了衬衫,会冷的。”
  “还穿了白大褂。”许则显然还是大脑空空的状态,认真地解释着一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他说,“不能回去,回去了就要参加聚餐。”
  “难道不参加吗?”陆赫扬问。
  许则的理智已经归零,说:“不去了。”
  “要去。”陆赫扬提醒他,“你是主角。”
  “你呢?”许则只关心这个。
  “等你。”陆赫扬用手裹住许则被吹得有些冷的半张脸,“结束了给我打电话。”
  许则点点头,但完全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他几乎不能将视线从陆赫扬脸上移开,仍然看着他。陆赫扬摘下许则的眼镜,遮住他的眼睛,告诉他:“马上要去战区,记得别喝酒。”
  “嗯。”许则眨眨眼,睫毛扫过陆赫扬的手心。
  陆赫扬站在侧门边,看许则抱着栀子花从走廊走回后台。许则走几步就要回头,确认陆赫扬还在,到了尽头,许则最后一次回过头看,没有朝陆赫扬挥手告别,因为很快就会再见。
  从昏暗夜色和清凉晚风里回到热闹喧嚣的会场,同事已经找许则找得要发疯,以为他不告而别就去了前线。
  “许则你搞失踪是吧。”同事问,“谁送的栀子花?好香啊。”
  许则刚脱下白大褂在穿卫衣外套,见同事伸手要去捏花,他立刻说:“不要动。”
  “好凶,怎么突然这样?我害怕。”
  “很久没见的一个朋友送的。”许则匆匆拉上外套拉链,把白大褂塞进书包,走过去小心地拿起花。这是跟陆赫扬有关的重要证据,证据是不能轻易被别人碰的。
  原本应该是要好好庆祝的一场聚会,许则却在十分钟后就从席上消失了。他在电梯里给黄隶岭发消息,向他和同事们道歉,理由是凌晨要出发去战区,所以提前回公寓收拾东西做准备。
  黄隶岭:你就气我吧
  不等许则回复,十多秒后,黄隶岭又发来消息:注意安全,照顾好自己,平安回来
  许则敲下两个字:一定
  到了大门外,许则给陆赫扬打电话。很快接通了,同时许则听到一声短促的鸣笛,以及手机那头,陆赫扬对他说:“我在门口。”
  抬眼看去,许则一眼望见那辆军用车,连电话都忘记挂,他迈下台阶。
  十几分钟的路程,许则的脑袋很乱,又很空,看似在想很多事情,但其实什么结果都没有思考出来。那束白色的栀子花一直在臂弯里安静地躺着,甚至聚餐时许则都全程抱着这束花不肯放,他想同事们一定觉得他精神出了问题。
  陆赫扬也没有说话,平稳地开着车。
  到了宿舍门外,许则非常努力地集中注意力,终于想起门锁密码。陆赫扬看着他输入数字,和之前军医大研究生宿舍是同一个密码,早知道他来输就可以,省得许则想那么久。
  进门后许则把栀子花妥善地放在茶几上,然后他又去看陆赫扬的眼睛,客厅的灯过于亮,许则看了片刻就把目光移开,直到陆赫扬问他:“东西收拾了吗。”
  “好像没有。”许则一双手不知道该怎么放,他说,“我现在收拾。”
  他去了卧室,拉开行李箱,往里面放一些简单的衣物,不小心带出一件不应季的短袖,许则把它放回衣柜,然而翻了两下,短袖再次被带出来,许则又把它放回去。
  在那件短袖第四次被翻出来的时候,一旁的陆赫扬拉住许则的手臂:“冷静一下再整理吧。”
  没能冷静下来,许则反而在这一刻失魂落魄到了极点,呼吸都变乱。陆赫扬扣住许则的侧颈,大拇指在他的下颚蹭蹭,问他:“吓到你了?”
  “没有。”许则的声音有些颤抖,“我以为是做梦。”
  陆赫扬看着他,最后将他抱进怀里,说:“对不起。”
  “那时候应该再多考虑一些的。”
  十八岁的他以为只要自己有能力承受后果,就不必考虑选择的正确与否,结果成功就可以,但原来不是这样。以至于一点点想起来的时候,陆赫扬没有感到任何欣喜、庆幸或满足,第一种出现的情绪是后悔,他很少为一件事情后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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