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沈钧拒绝了,他只说还不到时候,他要演的剧还没开场。
武姣对此一直很遗憾,演员的黄金年龄就那么几年,沈钧一口气浪费了三年。
但沈钧不这么认为,演员是要体验生活的,三年他一直游走在各个底层职业中,观察着他们的生活习惯行为举止,揣摩着他们的内心。
他见了形形色色的人,体验了数不清的人情冷暖。
他说这都是他的素材,是他宝贵的经历,是他用来体验角色、丰富精神世界的一种手段。
武姣仔细想他的话,也在理。年轻演员,特别是刚毕业的学生,身上都容易沾着刚从象牙塔出来天真的气息,演不谙世事的角色没问题,演有故事感的角色会差一些。
沈钧从前太顺利,天之骄子,做什么都轻而易举,纵然性格稳,但免不了有浮躁的味道,三年磨炼下来,人的光华内敛,反倒能轻松驾驭故事感。
武姣问:“你说的好剧开场了?”
沈钧轻声道:“人生,处处都是戏。”
武姣赞同,她不再问细节,径直给沈钧的第二个理想上打了勾,沈钧是她最优秀的学生,她相信沈钧的判断。
沈钧既然说满意,那想必是个很不错的戏。
“你得偿所愿就好。”武姣说。
“还得谢谢老师那天帮我演戏。”沈钧说:“没有老师帮我,我怎么演得下去。”
武姣知道沈钧是在感谢综艺录制时,沈钧和秦一诺重返校园,武姣提醒秦一诺回去查沈钧不去通太的原因,提醒他沈钧离开是不得已。
“举手之劳。”武姣轻声说:“你日子过得不容易,能幸福就好。”
“往后听老师一句,”武姣劝:“爱人之间没什么不能沟通的,你总藏着事不合适,还是得多沟通。一诺是个好孩子,实在人,人家是好好对你的,你别太欺负人家。”
沈钧嘿嘿笑,“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会了。”
两个小时后,沈钧再度出现在墓地,站在秦一诺的奶奶坟前,他面上无喜无悲,全不见上午的害怕。
沈钧微微弯腰,将带来的三束香插上,点燃。
他在心里对秦一诺的奶奶说话,并不出声——太有倾诉欲的人,往往功败垂成,反派死于话多。
即便大获全胜,沈钧也不掉以轻心。
“奶奶,我来看您了。”沈钧微笑。
“还满意您看到的一切么?”沈钧心道:“兜兜转转,他还是我的。”
从奶奶跪在沈钧面前,将遗愿告诉他时,沈钧便知道这件事不能善了了。
如果让秦一诺在秦家的财产和沈钧中二选一,沈钧确信秦一诺会选择自己,但如果是在奶奶和沈钧中二选一,沈钧便拿不准了。
奶奶是秦一诺唯一的亲人。
而秦一诺的爱人,在他漫长的一生中,可以有很多人。
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奶奶一死,她的遗愿在秦一诺心中会重如千斤。
哪怕秦一诺坚持选择沈钧,坚持放弃秦家财产,每到奶奶忌日,每到秦一诺和沈钧吵架时,每到在事业上遇到阻碍时,每到在金钱上遇到困难时,秦一诺都会想起他奶奶的遗愿。
柴米油盐酱醋茶,从来最消磨情爱。
所以沈钧换了条路解决。
秦一诺找范星津演灌酒的戏,无非是为了拿回秦家。这和沈钧的想法不谋而合,如果秦一诺为沈钧放弃秦家的财产,或许未来有一天会后悔。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去兼得呢?把秦家抓到手里,让他再无后悔的机会。
何况沈钧一点都忍不了秦一诺受委屈。属于秦一诺的财产必须拿回来。
沈钧一直观察着他们的动向,秦一诺和自己在一起,始终被秦家人抓着当痛脚,被动至极,沈钧选了个最好的时机,主动退出。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选择这条路。但当时情况并不好,秦一诺在和秦家的斗争中且打且退,处境堪忧,他再不走,会拖累秦一诺打赢的脚步。
他主动离开,断了秦一诺的痛脚,从此秦一诺坚不可摧,从此秦家再无制辖秦一诺的理由。
沈钧给他时间,让他能牢牢把秦家抓在手里。
也将自己变成了秦一诺的爱别离、求不得。
失去的永远是最好的。
这句话适用于奶奶,同样适用于沈钧。有的人用死亡成为“失去”,有的人用分手。
等秦一诺成功,等他拿到他该拿的一切,等他腾出手来,他的“爱别离、求不得”正在水深火热中,他怎么能忍着不管?
奚悦总以为沈钧帮她是因为正义感过剩,其实沈钧有一百种帮她但不得罪兰德老板的方式,他偏偏选择了最激烈地把人打进医院。
唯有如此,他才能“惨遭雪藏”、“水深火热”。
等到过往真相抽丝剥茧,秦一诺的奶奶对沈钧做的一切□□裸摊开在秦一诺面前,愧疚感会铺天盖地,沈钧所经历的一切“惨痛往事”,都将无限加重沈钧在秦一诺心里的分量。
沈钧不允许秦一诺代奶奶道歉,想道个歉就把这事翻篇,做什么美梦呢。
这件事直到沈钧生命终结,永远不会过去。秦一诺永远都会记得,沈钧曾经受过什么伤。
奶奶永远矮沈钧一头。
遗愿又如何呢?
奶奶的每一个忌日,秦一诺都会更加心疼沈钧;每想起一次遗愿,都会记起沈钧四天不敢睡觉,发高烧到说胡话,噙着眼泪满世界找他。
天平彻底倾斜,倒向沈钧。
香慢慢燃尽,沈钧冷眼看着墓碑。
遗愿有什么了不起的。
假使沈钧真的听从奶奶的遗愿,放弃秦一诺。那等他死亡,他的遗愿必定是想和秦一诺在一起。
都是遗愿,
谁比谁高贵?
沈钧扫尽香灰,慢慢走出陵园。
他是世上最好的猎手,
他从不缺少耐心,
沉寂、爆发、一击必杀。
此刻,被沈钧当做猎物的秦一诺正在忙忙碌碌地选新场地,他一页一页翻着图纸,这个不够亮堂,那个地方太窄,这个风景不美,那个草坪太丑。
适合布景的场地千千万,愣是找不出一个秦总满意的。
秦一诺扣着“如意工作室”的人加班,让他们接着找图纸。
可怜的范星津,他一时犯贱,想来凑热闹,一凑,就把自己凑成了临时工,被迫一起选择场地的范星津话痨且热爱吐槽:“为什么我要被拉来干活啊?”
秦一诺头也不抬,催促他:“好好选。”
范星津趴在图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唉声叹气,“我真是命苦,追不到对象也就算了,还得被人强行喂狗粮。”
“对了。”范星津问:“所以事情就是你带他去奶奶的墓前,道歉,他不接受,然后这事就结束了?”
秦一诺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范星津睁大眼睛,“就这么结束?他就这么放过了?”
“是。”秦一诺把勉勉强强能入眼的场地图纸抽出来,放在一旁。
范星津下巴抵在双手上,“沈钧居然这么好说话?”
秦一诺道:“他一直很好。”
“不是,”范星津反坐在椅子上,人趴在椅背上,“哥诶,我问你个事。”
“你问。”秦一诺忙着选图纸,敷衍他。
“你不会真的以为沈钧是小白花么?”范星津比划,“就那种天真可怜,任人欺负的。”
秦一诺没出声。
“哥,我亲哥,”范星津絮絮叨叨,“咱就是说,你能不能把眼睛擦亮一点,他除了在你面前表演小白花,其他时候都凶残得很。”
范星津痛心疾首,“你忘了他怎么对待你亲爱的弟弟了吗?他灌我喝酒,还恐吓我!”
“这哪点像小白花?”范星津问。
秦一诺也不知听进去了没有,他专心致志捧着图册,眼神专注。
范星津怀疑他压根儿就没听,从秦一诺那儿把图册抢走,秦一诺只得看着范星津,“你做什么?”
范星津坐正:“哥,我认真的,你听我说。”
“行行行,”秦一诺无奈,“你要说什么,我这儿赶时间呢。”
“我觉得沈钧在坑你。”范星津久违的脑子上线,“他发烧发得太巧了。我跟你说,这个人的脑回路九曲十八弯的,根本探不到底,他下棋肯定很厉害。你别被他骗了。”
范星津嘚啵嘚啵:“哥我现在都怀疑他就是在吊着你,他说不定早就想复合了,但是装得欲拒还迎的,引导你一点点去查以前的事,让你一次比一次心疼他。”
秦一诺没反应。
范星津着急,“说不定一切都是他演戏呢。”
“我怀疑我们以前的计划,他早就知道了,在那儿装聋作哑。你居然还跪搓衣板,太失策了!”范星津噼里啪啦说个没完,“他心思跟大海一样深,小心着了他的道。”
秦一诺瞥了范星津一眼,平静地说:“全天下就你长脑袋了?”
范星津一愣,“什么?”
秦一诺却不再说话了,从范星津手中抢过图纸,接着往下看。
范星津在原地傻了好半天,才呆兮兮地问:“什么意思啊……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