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师耐心告罄:“您的心情我理解,但您要是听到了,麻烦回应我一声,否则我会以为您在故意借悲伤逃避遗嘱的问题。”
沈钧看不下去,抢过文件,撕了个粉碎,然后全数洒在秦晖身上。
沈钧冷笑,“你妈尸骨未寒,你就忙着夺财产,你可真是孝顺的好大儿。”
秦晖不慌不忙地停下他虚情假意地悲伤,花花公子四五十年在他身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哪怕是被人洒了一身纸屑,也能不紧不慢地抖落干净,再不疾不徐地说:“把遗产分好,我母亲在天之灵才能安心啊。我也是为了她着想。她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听信了谗言,把财产都给了外人,我们做儿女的,如果不能帮母亲把财产要回来,那还当什么儿女呢?”
“外人?”沈钧难以置信,秦晖这个亲爹居然说秦一诺是外人。
秦晖不咸不淡道:“他已经离开了秦家,不算我们家的人,自然是外人。”
沈钧愤愤不平:“他是你儿子,是你妈亲手带大的孙子。”
秦晖说:“我母亲临终前老糊涂了,脑子不清醒的时候被人哄骗着立了遗嘱,我是第一顺位继承人,我现在请他和我协商遗产情况,有什么问题?”
沈钧去看其他秦家人,他目光所及,对方皆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并不与他对视,看得出来他们同样是这个意思,有秦晖带头,财产可能要重新划分,自己说不得还能分一杯羹,真要按遗嘱执行,全数归秦一诺,自己一点都得不到。
一位五十几岁看起来像长辈的男人说:“小晖说得对,最后几个月她神智已经不清醒了,连股份给外人的事都干得出来,这时候立的遗嘱自然不可取。”
有了人带头,很快又有另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士说:“堂舅妈遗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无论如何都不是秦一诺,房子钱给他问题不大,看在这么多年情分上,给一点可以。但他已经离开了秦家,还拿桐昌的股份,这不合理吧。”
沈钧质问:“股份是她生前就转给秦一诺的,这也算遗产?”
有人回:“她都老糊涂了,不是出于本意转的,可以撤销。”
秦晖说:“我们秦家的家务事,就不劳沈先生操心了,麻烦你现在立刻离开。”
沈钧呼吸一窒。
他突然明白了“死不瞑目”的真正含义。
原来秦一诺的亲人,真的只有她一个……
这些表面上和他有着血缘关系的人,只不过是另一重意义上的豺狼虎豹,对他虎视眈眈,时刻想将他抽血吸髓。
假如秦一诺没有离开秦家,他是名正言顺的秦家继承人,拿股份合情合理。可现在一切都变得被动。
秦一诺日子不好过,她怎么能瞑目?
沈钧的脊背被人拍了一下,沈钧回头,只见秦一诺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他躬身给奶奶合上眼睛,又在病床前跪下,磕了三个头,站起来,将自己脖子上常挂着的一块玉摘下来,挂在了奶奶脖子上。
沈钧嘴唇蠕动,想安慰他几句,可是在这般痛苦面前,他实在不知道能说什么好,一切言语在此刻都是乏力的。
秦一诺身前身后都涌着一群秦家的人,他每走一步,人群便散开一点,似乎人人都避着他,他好像一把尖刀,在人群中硬生生劈出一条路。
秦一诺走到沈钧面前,拉起他的手,带着他走出了病房。
守灵的那七天,只有秦一诺是从头到尾在守灵,其他人意思意思看两眼便撤了。
秦一诺既不吃东西,也不想喝水,只是披麻戴孝跪着。沈钧偷偷摸摸给他送水送吃的,秦一诺略一摇头,拒绝了,最后被沈钧摁着强行灌水和粥。
秦晖除了第一天来灵前看过,顺便把律师打印出来的文件丢给秦一诺,被秦一诺撕掉,剩下时候再没来过。
秦晖的两个足球队的私生子,也只有范星津来了两回,其他私生子们对奶奶大多有怨言,都是孙子,奶奶一点财产没给他们留,不公平。
闻曼每天过来,为了盯着秦一诺吃东西。
灵堂只热闹了一天,剩下六天只有秦一诺和沈钧在。
入葬当天,排场摆得足足的,几个车队的车浩浩荡荡行驶在路上,前来送行的人络绎不绝——倒不是为了送奶奶走,只是闻曼贵人事忙,难得今天在,是和闻曼见面的绝佳机会。
秦家的子孙们已经过了那段“伤心”的日子,成年人说说笑笑,把葬礼当成了扩张人脉的好机会,抓紧机会和来宾们社交,未成年人聚众打游戏,秦晖看上了前来送葬的一位女客人,和对方在葬礼上眉来眼去,秦晖还把一张门禁卡塞进了对方腰上的口袋——意思是今晚在这个房子里约。
只剩一个秦一诺,孤独地陪着奶奶。
秦晖临走时,再次提醒秦一诺不要忘了打官司的事情。
沈钧冷眼旁观了奶奶去世到入葬的全过程,头一次觉得“死不瞑目”可以如此“不瞑目”。
自打这件事情以后,沈钧便开始夜夜梦鬼,梦中的鬼形态各异,但皆很可怖,在梦中追着沈钧索命,沈钧总是从梦中惊醒,后来慢慢变得怕鬼,他很长一段时间晚上不敢去洗手间,因为洗手间总有镜子,当他晚上看到镜子中的自己,总会无端端地想起“死不瞑目”四个字,然后惊出一身冷汗。
沈钧一度连“鬼”字,或者与“鬼”同音的字都不能听,一听就浑身发抖。
为了掩盖自己的情况,沈钧拉着秦一诺看了很多鬼片,假装自己是被鬼片吓到怕鬼。
一别四年,沈钧以为自己已经克服了心理问题,可偏偏又来了这个别墅,又住在了这个房间。
沈钧闭上眼,奶奶跪在他面前求他放过秦一诺的情景栩栩如生在他大脑中重现,沈钧没有入睡的勇气。
他百分百确定,只要自己入睡,必定要梦到秦一诺的奶奶。
这里是他的噩梦。
沈钧缩在秦一诺怀里,保持着神智清醒,等天色渐明时,他把秦一诺的手臂推开,自己蹑手蹑脚下了床,翻出化妆包,作为明星,化妆是他们的必修课,沈钧随身携带着化妆包。
沈钧借着薄弱的阳光,先用冰块敷过眼睛,再用遮瑕膏将自己一夜未睡带来的黑青遮上,黑眼圈是最难遮的,好在沈钧已经很习惯了,用橘色调口红和遮瑕膏混合起来,调出略微黯淡的遮瑕液,遮在眼底,再用高光反复涂抹黑眼圈深陷的部位,直到看起来如常。
沈钧想了想,用裸色口红给自己上了一层,这样看起来失血的嘴唇有了血色。
镜子中的人慢慢有了气色,似乎睡得不错。
沈钧对着镜子反复看,看不出太多化妆痕迹,于是收好东西,悄默声回去躺好,反正秦一诺认不出裸妆。
早上,秦一诺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检查沈钧睡好了没有。
沈钧睡前和他纠缠在一起,经过了一晚上,他躺得横七竖八。秦一诺着重看他的气色,一般刚睡醒的人,皮肤状态会很好,气色也不错,秦一诺捏着沈钧的下巴左看看右瞧瞧,都不错。
秦一诺略微松下提着的心。
因为沈钧昨晚说了“不想一个人待着”,今天秦一诺没去布置场地,打算陪沈钧一天。
其他嘉宾们都参与到了这场“复合仪式”中,有当主持人的,有帮忙准备布景的,有剪辑视频的,有调整设备的,直播间的观众们一起围观这场盛大的仪式。
外面场地热热闹闹,秦一诺不想让沈钧乱跑,怕他撞到场地,提前知晓。
两人干脆赖在床上没起,秦一诺靠在床头,环抱着沈钧,下巴抵在沈钧肩膀上,看他打游戏。
沈钧拿着平板打游戏打到飞起,人物在游戏界面中疯狂出招,移动速度超快,秦一诺还没看清楚这招怎么出的,下一招就来了,眼花缭乱,人物的走位很灵活。
秦一诺看得眼晕。
秦一诺问:“昨天怎么了?蔫头耷脑的。”
沈钧一边打游戏一边回他,“房子太大了,我害怕,感觉有鬼。”
秦一诺反应了两秒,抬眼看古堡,是有点大,层高五米,抬头看空旷寂寥,偌大的古堡只有节目组的人在,四周是小岛也没有人烟,确实可能怕鬼。
秦一诺收紧抱着沈钧的手臂,“世界上哪有鬼。”
沈钧头也不抬,“有胆小鬼呀。”
秦一诺成功被逗笑了,狠狠在沈钧脸蛋儿上亲了一口,“好的,胆小鬼,我陪你。”
第81章 高烧
今天是8月24日, 离沈钧的生日还有3天。
因为沈钧昨天说了房间太大,担心有鬼,秦一诺带他换了间最小的房间, 不在古堡主建筑内, 而是在花园附近, 层高和普通住宅没区别,3.3米, 面积也不大, 连上卫生间只有15平米, 这是原本给园丁午休的房间,如今拿来正好。
换了房间后, 沈钧明显高兴了不少。
中午吃饭时, 沈钧又开始了挑食,他很难养活,吃饭精细, 没分手的时候天天把秦一诺磨到没脾气,自打重逢后,沈钧挑食的毛病似乎改了很多, 可惜今天故态萌发了。
今天原本做的酸汤肥牛、开背虾和凉拌秋葵, 沈钧平时超爱这三道菜, 今天不知怎么了,突然不想吃了,嚷嚷太腻歪, 要点清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