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他小了两届的师弟江卓倒是沉稳些,拿到了生涯第一枚洲际杯银牌时,孩子只是说:“我们在等队长回来。”
采访放到网上时,下面一排评论都是呜呼哀叹,哪怕完全不了解体育圈子的看到这样的运动员过往和伤情,都忍不住跟着感叹几句。
太耀眼、又太突然。
有网友再次记起凌放在北京旅游的时候,救一只野生猞猁和研究员的事儿,前几个月还在网上流传过呢,在是一位代表国家的传奇运动员的同时,他还是个那么好的年轻人。
这一切也就更让人难过。
去年刚受伤时,大家都不忍最坏处想,人救回来就满足了。
现在在所有人看来,凌放也是不太可能回到国家队的——伤得太狠。
队员们的表态在他人看来更接近于祝福,就像个缥缈的愿景。
……
术后第405天,凌放才离开德国回国,他和韩墨京一起直飞兰州国际机场,把随行猫咪留在海关检疫、隔离,韩墨京让一位助理飞来兰州留下看护,等结束流程还要送还到HB省的方唐家里。
他们两个人则转道前往凌放的故乡X省。
接下来几个月里,他并不需要专业医护人员和器械,不过也没法骤然增高跳台高度,主要还是做好基础锻炼。夏天到了,凌放怕热,又在德国待得有些腻,就打算去国内北方找个舒坦的地方猫着疗养复健——也可以说避暑。
他理所当然选择了回X省。
韩墨京依然陪他一起。
韩墨京这一年大幅放缓了工作。作为目前家族集团的实权一把手,不对外开拓的守成状态也不需要什么动作,平时管理抓大放小,繁忙程度有效降低。
这回才刚分开半个月出差去考察非洲市场回来,就又能陪着凌放去老家。
他们选择住进凌放姥姥家原本在的哈萨克族聚居小村落,找了姥姥远亲家的一栋民居院子。
X省博尔塔拉州温泉县,是典型的多民族混居的农牧业县,因多温泉而名。这地方又名博格达尔——蒙古语"神山的背后"。
姥姥的家在温泉县塔秀乡别勒其尔村,这村子主要是哈萨克族牧民聚居点,地图上行政区划看起来不算小,但草场耕地多,还靠山,集中居住的村落范围很小,全村四十几户。
凌放他俩选的房子在上风上水的村头,可以安然享受闲适安宁的乡间夏日。
只在自家院里就能越过矮墙头望见巍峨远山。每天吃过午饭为了溜达,出去走几百米就是绿野千倾,牛羊散落如明珠的景致。
凌放继续一日日地挥汗如雨。
除了弹跳蹲起、上下台阶,其他包括倒走、横走等膝盖多向动作才是他目前的难点,这个阶段急不得。一起散步时,凌放就倒退着走,等路熟了后有时也变速小跑,韩墨京和他保持一样的速度和几米距离跟着关照他的安全,这样两个人还能面对面聊天,一举两得。
这是个典型的哈萨克族村落,凌放和本地大户有血缘关系,住得安稳。但村里常驻的年轻人不算多,民俗和语言都和凌放他俩不通,稍微有几个能做翻译的,带着拜访屋前屋后左邻右舍,一盘,全是凌放长辈。
时间久了,懂和不懂跳雪的基本都知道了凌放是做什么的,倒也不怎么把他当名人、世界冠军看的,继续乐呵呵地把两个俊俏小伙子当自家小辈看。
本地村民多是做畜牧业、间或搞搞政府推广的经济作物——主要是辣椒一类,劳动力不算充足,棉花也不太伺弄得来。哈萨克族村民们很热情,常有白胡子老人家、带花头巾的老妈妈过来敲门,给两个年轻人送些烤肉、瓜果,还送过羊头,韩墨京从欧洲带回来的葡萄酒、生火腿之类,也干脆拿来跟大家交换。
就这样过了夏天、又是草木微黄、冷雨凄冷的秋日。
韩墨京是专门要保障好凌放生活的,地方也够大,除了医护按摩人员、司机、厨师都是凑了全套,他私人雇佣,一起住在村里,只是跟他们俩不在同个房子,晚上也不打扰。
凌放发现韩墨京最近喜欢村后大姐家做的腌肉,这天结束训练后,就带韩墨京去帮村后那户种果树的人家帮着摘捡苹果,混到一顿好饭吃。
不止一顿饭,后一天,大姐家在县城做消防员的儿子休假回来,上门以“粉丝”身份来看凌放,还把在乡里找木匠打的几件平衡支撑横杆、木台阶之类的锻炼用小木器送来给他,看着粗苯但是实用。
给钱也不要,说人家木匠听完都不肯要钱呢。
韩墨京瞧着做得不错,干脆跟木匠所在的那家公司定了个带凹槽滑道配滑板的实木跳台,小台子固定安装在村口那个废弃的石台沿儿上,距地面能达到14米高。
反正钱他是随便出的。
凌放现在训练其实不是必须用实体跳台,不过聊胜于无,如果走了他也不打算带走,就留在乡里,万一以后还有孩童会练跳雪可以用呢。
他的弹跳摸高已经恢复了八成。
本地夏日短暂,秋天冷得急速。十月中旬,就下了第一场小雪。
凌放体质特殊,他抗冻得很,又喜欢这个环境,于是直待到了11月,温泉乡里已经下过了两场大雪,才终于动身离开。
前次手术做得成功,又付出了超常的毅力和汗水,加上运气,凌放的基本身体运动机能恢复得出奇。
他想要尝试为明年夏天试着参加洲际杯做准备。
经过申请、评估和批准,他将在这个冬天回到国家队跳台滑雪基地,去用30米以上跳台进行训练。
走的那天,他们交还打扫好的房子,一起去拜访了村里熟识的几户人家和村长,还拎走形形色色好几样伴手礼——村民们基本也都知道了凌放的事儿,一说要走了,别的不说,就葡萄干真是收得手软。
这是抵挡不住的朴实热情,只好以后给大家寄些礼物过来。
韩墨京安排的是几辆吉普车,有的坐人有的放行李,便捷宽敞。
从乡村出发前往县城,就颠颠簸簸用了40分钟,等过环县城公路时,天上开始下雪。
他们行车的右侧是县城,左侧就是落雪的平坦郊野和一条铁路线。
环城路这一段限速40公里,雪也大起来,吉普车打开车灯排了一队,开得不快。
凌放安静地戴上耳机,还没开始放歌,只听前排坐着的那位专业医护按摩师,和司机突然同时发出了惊呼:“啊呀!”“看外头!”
“有马队!”
凌放猛然抬头——
车窗外,被皑皑白雪覆盖的辽阔荒原上,一支二十几人的精练马队在风雪中现身,跟随着他们这几辆车的车队,向前飞奔!
在晦暗的、随时会飘雪的天色下,又隔着一段公路到原野的安全距离,几乎看不出马的颜色,也听不到是否有人呼喊车里的乘客名字。
能看出,马队明显和他们进一步放慢的头车保持着一致。
人、马都仿若灰黑的剪影。只能看出马上的骑手基本都是男人,还有的留着民族特色的辫子,因为骑马奔驰,骑手们的小辫子和马尾一样,向后飘起,几乎飘成了平直。
他们的身上,明显带着牧民的洒脱悍勇,都是控缰娴熟,人马合一的好手。
马队踏过荒野上的雪包,越过灌木和雪坑,全速跟车向前。二十几匹骠骑,在这大西北的莽莽雪原上也拉出了浩浩荡荡的架势,
领头人扛着的那面是普通的红旗,倒是并无旗面,不过颜色艳到夺人心魄,招展时像是一团跳跃燃烧着的火。
鲜艳的旗帜,在晦暗的风雪天里异常耀眼,前进中,迎着烈烈寒风展得很开,在零下二十几度的严寒里,仿佛散发出炽热的温度。
在带头的奔马上,那面旗子被稳稳地擎着,领头人看身姿像是中年人,但腰身劲挺,不畏狂风,旗杆在他手里纹丝不动,只是一路向前。
“啊!我知道了!这是……这是来送你的!”年轻的按摩护工小哥似乎认出了队伍里的一人,才骤然反应过来,他兴奋得脸都红起来,人也坐不住了,趴到车窗上努力对外面挥手。
外头风雪大不好开窗,不然他肯定已经把脑袋探出去了!
小伙子说:“我和一些朋友说过咱们走的时间!”
这几个月来,他是最常跟着司机到县城采购逛街,也和这边同龄人里熟识了几个,跟新朋友讲过凌放来这里养伤前后的故事,前两天,就兴高采烈地说起过凌放要回到国家队了。
有本地年轻汉子说想送送凌放来着,他也想不出能是怎么个送法,在村里出发没见到也就抛之脑后了,谁料是这么回事。
——冬日里不少牧民骑手也会外出打短工,相当一部分就是接待滑雪客。现在恐怕一个村子都没有这么多人能出动,这得是消息传出去、串联过,乡里喊了凑起来的人马。
车要赶航班,时间紧错过不好安排;马队也有默契,大概就送到这片原野,再往外是个凹地,公路就会垫高。
于是车未停、马未歇,双方前行着相伴了这样一段路。
车里人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荒原上风雪苍茫,奔马嘶鸣,红旗漫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