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妈妈?”她望着混乱的人群问,“以后我们还能回家吗?地板上好不舒服。”
女人蹲下来抱住小孩子,将脸埋在她身上。
“可以的,可以的……”
脚下碎石被踩得沙沙作响,戚雨迟走上去,拿过谢月野怀里的花,把他头发上的叶子摘下来,靠过去轻轻啄了下他唇,手抬起来搂住他脖子。
谢月野抱住他,手臂用力,青色血管鼓起。
“陪我去找余万东。”
余万东不在现场,甚至不在项嘉公司里。
谢月野带着戚雨迟上了出租,一直扣着他手。
余万东住的小区是老式小区,基本都是五六层的建筑,外墙拿水泥糊过,小区里的长椅上坐着出门纳凉的老太太老公公,小孩子在里面到处跑着玩儿。
楼道里的灯昏暗地快看不清脚下的路,窗户是在墙面上凿开的菱形雕花。
一切都充满陈腐的气味。
他们到的时候余万东正在准备午饭,手里拎着两三根葱。
“你们来了?”余万东侧身让他们进来,“我家里现在就是这样,别嫌弃。”
谢月野叫了声余叔,戚雨迟也跟着他叫。
“我在做菜,”余万东把茶壶提过来给他们倒水,“你们中午要留下来吗?”
谢月野摇摇头说不用了,那壶茶正热,水往杯子里一倒,连茶杯都变得烫手,摸不得。
“那我先往锅里下东西。”余万东一边说一边起身。
谢月野放下手中杯子,茶杯在木桌上一磕,发出清脆响声。
“余叔,我不是来绕弯子的。”谢月野眉目平静地望着他。
“哎,当时我就说让何彭远别把你带进这个项目,”余万东手在半空中划着,“他执意要这么做。”
“他当然会这么做,”谢月野点了点桌面,忽然笑了,“这就是他的目的。”
“小野……”余万东顿了几秒,“这件事到此为止,听说你实习也快结束了,回去好好读书,以后好好找一份工作……”
“这件事情结束了,”谢月野打断他,“那当年的事情怎么算?”
余万东愣在原地,下一秒便恢复了神色。
“什么当年的事情?当年的事情也结束了。”
他乐呵地笑起来,从桌上果盘中摸出一把水果刀,挑了一只艳红的苹果。
“我给你们削水果,以前我经常给小嘉削,削得可好了……现在太久、太久没有削得那么好。”
戚雨迟眼睛一垂,发现余万东手里那把刀已经有了些锈迹,连刀口都有碎裂的地方,刀面凹凸不平,一看就是再削不了东西的刀。
余万东颤颤巍巍地握着刀,从苹果的中部下手,刮了几下,也只是让苹果飞起几片皮。
“唉,刀跟人一样钝咯……”余万东摇摇头。
等到那只苹果终于被削得面目全非,谢月野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人的号码,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桌面上。
铃声响了几秒,余万东扔下刀,手里的苹果也应声而落,在地面上滚了几遭。
他指着那手机,惊慌地问:“你在给谁打电话?”
谢月野没说话,余万东站起来,后退几步,又问:“在给谁打电话?”
电话那边没有人接起,谢月野挂掉,又拨。
“一般要打第二次或者第三次,小嘉才会接。”谢月野站起来。
“为什么要找她?”余万东抱着头,难以置信地问:“你是怎么找到她的?为什么要让她牵扯进来!”
他瞪着眼在半空中毫无目的地看了一圈,突然冲上前一把打飞了谢月野的手机,铃声停了一秒,又继续响。
“早就结束了……早就结束了。”余万东喃喃着,蜷缩着身子往后退,整个人都栽在地上。
“你知道没有结束,”谢月野站起身,“就算你出狱了也没有结束。”
他掌心挨着桌面,身体微微前倾,盯着余万东的眼睛。
“有人还没进去,所以没有结束。”
“你什么都不知道!”余万东一挥手,眼睛睁得极大,“那时候你和小嘉都还太小了,公司里的事情你们懂什么?”
“我不懂,”谢月野摇摇头,“但是小嘉可能懂。”
余万东声音抖得像筛糠:“什么小嘉……小嘉知道什么?你不要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最清楚,当年小嘉为什么要执意出国?她走之前和我说好了要见面,可是后来一声招呼没打就走了,她发现什么了是不是?”
“你告诉我,”谢月野一步走上前,抓住余万东瘦削的手臂,“你告诉我当年到底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你想的什么样我不知道!”余万东甩开谢月野,神经质地盯着脚下,“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小嘉……小嘉只是因为无法接受我这样的父亲才离开的,她不会和你说什么……不会。”
“你告诉我啊!”谢月野抓住余万东衣领。
手里这个已经走过人生一大半的人,几乎没什么重量,轻而易举就被他拎住。
他额角青筋暴起,眼眶红了,手指揪着余万东的衣服,因为过于用力,指尖深深掐在手心里。
“不要再装了,你他妈说啊!你现在过得很好吗?”
“我过得不好!”余万东抓着谢月野的手,“我就是过得不好!说起来是股东,拿着不属于自己的钱在公司里什么都不是,谁都能在我头上踩一脚。当年和谢霆之他们合作,我也是最被看不起的那个,凭什么!如果不是我……谢霆之死得好啊,当初谁也没想到他这么果断就去死了……”
余万东忽然仰天大笑,手打开,笑得身子发抖,笑着笑着落出眼泪。
“他谢霆之死有余辜,凭什么一走了之?扔下我被我的女儿永远唾弃。”
“你想知道……你为什么想知道?”余万东指着谢月野,“你最没资格说想知道,这么多年就你过得最好!什么都不知道的人过得最好……”
谢月野松开手,余万东一下落回地面。
他转过身,在桌面上找到那把水果刀,举起来,戚雨迟一步跳起,从后圈住谢月野腰,喊了声:“哥……”
谢月野抬起手臂,用那把刀贴住手背,慢慢划。
“这就是我的日子,”他胸膛起伏,下手却稳,“每天都像在被一把钝刀凌..迟。”
谢月野嗓子口发热,声音上上下下抖得不成样子。
“这就是我……过得很好的每一天。”
那把刀非要把人划得横七竖八才能见着血,血顺着刀面流出来,看得戚雨迟心惊肉跳大脑发懵。他强硬地握上谢月野手,指腹的一部分抵在刀口也不管,就这么把刀子拽了出来,啪一声丢到一边。
戚雨迟扣住他手指,慢慢贴上他后背,和谢月野一起剧烈地喘息。
余万东捂着脸,疯了一样摇着头。
“想知道……都想知道,”他哈哈笑了会儿,“是,你猜对了。”
“工厂爆炸就是预谋,损失越大越好,他们就是要赔钱,就是要往里扔钱。”
“因为那些钱根本就不干净,黑钱扔进去,谁也查不到下落,剩下的灰烬,冒出的都是灰白色的烟。”
戚雨迟从谢月野的肩膀后抬起眼,脑子里所有混乱的事情找到起因。
一切不合逻辑的事情都得到了解释。
他们在想方设法洗钱。
“证据在你爸手上,他一死,没人知道他留在哪里了。”余万东从地上爬起来,理了理衣摆,掸两下灰尘。
他朝房间走去,嘴上哼着歌。
而谢月野弯下腰捡起手机,挂断一个其实永远不会有人接听的号码。
谢月野手上的伤需要打破伤风,伤口不是很深,血在他们进急诊室之前就已经止住了。
戚雨迟不想抱着谢月野送的黄玫瑰,一大束花全塞进他怀里,让他自己拿。
最后戚雨迟拨开刀子的那一下,他有几个手指的指尖也被划出血了。
护士过来给他俩处理伤口,还问:“你们干什么去了?怎么一个二个弄成这样?”
“刀子生锈了,”谢月野说,“麻烦您等下给我们开破伤风。”
谢月野这么讲完,护士的眼神更奇怪了。
她说完好,转身匆匆走掉,过了不一会儿,便有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朝他们走来。
戚雨迟一看就知道他们是被误会了,估计护士以为他俩有什么自杀自虐的倾向,所以带着人过来确认。
谢月野状态不好不太想说话,戚雨迟站起来替他们解释,说只是在家里做饭的时候闹着玩儿,结果你推我我推你,谢月野往后一倒,手就摁在了刀口。
医生们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戚雨迟手舞足蹈半天,总算模仿出那个可行的场面。
“真没有自杀倾向,”戚雨迟都快说笑了,“我俩都是S大的。”
医生最后看了眼他们的学生证,说了几句平常要注意安全之类的话便走了。
戚雨迟在长椅上坐下来,手撑着脸长出一口气,便被谢月野牵过去握着。
一整个上午来了一出连环戏,戚雨迟只觉得脑子疼。
他万万没想到谢月野会做出拿刀往自己身上捅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