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会过来。”谢月野说。
果汁就喝了一口,其实戚雨迟渴了, 但是忽然就不想喝。
瓶盖也没拧紧, 谢月野怕洒了, 盖着戚雨迟握住瓶子的手, 帮他重新拧过。
垂下眸,谢月野问:“有什么想问的吗?”
“啊……”戚雨迟把果汁放在床头柜上,抓了把自己头发,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问起。”
谢月野嗯了一声,手掌搭在他头顶, 轻轻拍了两下。
气氛沉默,戚雨迟清了清嗓子, 错开话题, 先问他:“你明天怎么回去?”
“大巴, ”谢月野说, “明天下午的票, 我买了。”
戚雨迟一顿, 说:“那我跟你一起吧。”
他手机拿出来, 对着屏幕也不知道点哪里, 谢月野就伸了手,问:“介意吗?”
戚雨迟摇头,把手机递给他。
几分钟之后他手机响了一声,是收到短信的提示,估计是发的什么验证码。
没一会儿,谢月野把手机还回来。
“之前我说等你模拟法庭忙完我们聊聊,就是想跟你说这个。”他知道戚雨迟不好问,凭他这种懂事儿的性格他也不可能往深了问,所以他干脆自己说。
“我妈妈念大学的时候参加过一段时间的支教,在那里遇到了谢霆之。你知道这边曾经有一个工厂吗?厂里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那是谢霆之和其他人合开的,工厂只是他们公司的其中一个项目。”
戚雨迟刮了刮谢月野搭在床边的手。
“我妈在这里支教的时候,工厂刚刚建成,谢霆之过来考察,所以他们认识了,然后有了我。但是谢霆之从来没想过和我妈结婚,他是商二代,家里背着婚约。”
“在我出生之后我妈才得知了这件事,产后抑郁很长一段时间。但谢霆之还是答应了联姻,生下的孩子就是谢泽,所以我们同父异母。”
谢月野的母亲叫周盼秋,因为外婆生她的时候预产期在秋天。
他们对这个孩子怀有许多期待,所以起名盼秋。
但最终秋天成了这个家庭所有人的噩梦。
“哥。”戚雨迟抓着他衣角抱住他,凑上去咬了一口他颈侧。
谢月野抬手搭着他后背,“有二十多个人在工厂的事故中死亡……不是偶然,本身工厂的建设就不合格,所有责任人都面临法律的处罚,谢霆之后来跳楼了。”
“当时你遇到我,那几个打人的人,他们的父亲母亲,有的因为这次事故丧生,有的因为这次事故失去工作。”
他说话的时候胸膛跟着微微抖,戚雨迟手臂圈着谢月野腰,指尖隔着一层布料贴着他的小腹。
谢月野垂眸,下巴抵在戚雨迟发顶。
“从我出生开始,没有多少人喜欢我。妈妈觉得看见我就想到谢霆之,谢霆之觉得要是没有我他就不用负责了,谢霆之跳楼之后处理财产,谢泽的母亲知道了我的存在,几重压力之下疯了,谢泽……”
“我不想听了。”戚雨迟捂着他嘴把他打断。
谢罪。
戚雨迟把这两个字在舌尖翻覆熨烫。
凭什么?
出生不是他愿意的,从来没有拥有过父亲,却要替他背负责任,明明任何一个被厌恶的理由都与他无关。
戚雨迟觉得自己一颗心被反复揉捏,酸胀感挤到眼眶。
他手掌压着谢月野后脑勺,一用力就让谢月野低了头,迎上去在他断眉处亲了一口,又拿手心贴了一下。
从前戚雨迟觉得这里好酷,想特意做成断眉的年轻人也不在少数。
但是他忘记了,所有伤口背后都有故事,多半是不乐意被人听的。
“那天酒吧门口,你摘帽子的时候我就认出你了,”谢月野声音沉下来,“一直没有和你说过,我很抱歉。从一开始到现在都是,我们的关系,决定权在你手里。”
“谢罪是我,谢月野也是我,你怎样选择我都可以接受。”
过去的谢月野就是谢罪,过去了也还是他,也还是存在。
乌七八糟的事情一大堆,谢月野自己都理不清楚,不能让别人陪他承担。
迟早要告诉他,不告诉他谢月野也不会任由这段关系这样发展下去。
他心里过不去这道坎。
自己想得通透了,谢月野说完,觉得卸下身上千斤重担,却忘了面前的人是个直肠子。
衣领骤然一紧,戚雨迟单手攥着,一条腿跪在床边,从上往下看着谢月野。
“我不可以接受,”他手指因为用力泛着青.色,眼眶都在发颤,“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吗?你不想要我吗?”
想啊。
当然想啊。
但是谢月野说不出来。
戚雨迟像一颗太阳,他不知道这颗太阳为什么能成为自己的。
一靠近就觉得温暖,就被点亮。
他想要,可是如果世界上的所有东西但凡想要都能得到,想要或许就没有意义了。
“小七……”
眼神闪烁中,戚雨迟读出谢月野的几分犹豫。
松开手指,他双脚落地站在床边,难掩失望。
“你这么叫我什么意思?”戚雨迟问,“告诉我真相,还没问过我的意见,你就打算自己放弃了吗?”
谢月野吸了口气,“因为我不配……”
“你不配什么?你不配我也看上你了,”戚雨迟站着,一只手揣在裤子口袋里,“你这句话把我也说进去了,你看不上你自己,你现在连我也不相信。”
讲到这儿戚雨迟脑子都是木的,隔了半晌,他只憋出一句:“我他妈那么喜欢你。”
心里还有话想说,但是说到这里往下戚雨迟就忍住了。
吵架的时候最需要忍,那会儿情绪起伏大,能说出什么话自己都不知道,戚雨迟不做这种违心伤人的事情。
他一偏头,看向房间角落,片刻道:“我先走了。”
门被他用力拉开又轻声关上。
戚雨迟被外头风一吹,捂着脸吸了下鼻子,抬脚朝外走。
回去时外公外婆都洗漱完上床了,小院子里为戚雨迟亮着一盏灯。
他进屋,神情恍惚,踢到门边放着的一张木头凳子,凳子倒下一阵响,戚雨迟膝盖也跟着一疼。
这阵动静把两位老人闹起来,戚雨迟穿的又是条大短裤,外婆眯着眼蹲下来,看见他膝盖青了一块,心疼地说:“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让你外公给你找药。”
他们都着急,只有这个真正疼着的人不急。
戚雨迟坐下,说不准自己此刻什么心情。
外公给他抹了一把红花油,掌心有劲地揉着,让戚雨迟一下一下觉得疼。
他一边替自己疼,一边又替谢月野疼。
疼着疼着嘶了一声,眼睛被天花板上挂着的灯一晃,挤出点泪花。
他又觉得自己心里的火没灭掉。
戚雨迟平常也很少认真生气,尤其是对自己朋友,更不会。
在谢月野这儿,戚雨迟以前也想过他们会不会有吵架的那天,他觉得不管怎么吵架他先低头就是了,要是他的错他肯定认,要不是他的错他觉得应该谢月野也不会是多大错,冷静之后他也可以先递这个橄榄枝。
但是这种情况,戚雨迟没想过。
现在发生了,他知道自己不会先低这个头,他也不能。
得谢月野先认,他先自己想明白想清楚。
否则有一次就有第二次。
戚雨迟不觉得谢月野现在能比他好。
一个人是不是真诚,他心里有数。
一整个晚上没睡好,戚雨迟脑子里翻来覆去是谢月野那几句话和那些表情。
黑暗中几次睁眼,他还是不相信谢月野能这么丢了他。
第二天起床,戚雨迟脸色差得把外婆下了一跳,拉着他的手摸了好几下他额头,生怕是发烧生病了。
然而戚雨迟是心病,他顶着膝盖那块青紫,坐下来面无表情地吃早餐。
车票是订好的,该上车的时候戚雨迟还是过去了。
车站人声鼎沸,他要坐的那一辆大巴车还未打开车门,已经有许多人在排队等着。
有大包小包地挎着的人,有手里牵着一两个小孩儿的人,有不知道该怎么坐车的老人。
戚雨迟远远看着,在那排队的人群里扫了一圈,没看到谢月野。
他攥着刚刚从车站大厅取的票,往前走。
大巴开始上人,队伍不断缩短。
戚雨迟站在中间偏后的位置,等得无聊,他拿出手机看消息。
宿舍群和篮球群都挺热闹的,有人问放假回来要不要打个球,马上就要期末了,最后一场球。
戚雨迟被艾特了好多次,都是问他参不参与的。
行吧,打。
他回了个OK。
快要轮到戚雨迟上车了,他刚放下手机,背后有个大叔想插队,不管不顾冲上来,抵着戚雨迟胳膊把他朝外撞。
戚雨迟没注意,一不留神被这么撞一下没站住。
那一下钻心的疼,戚雨迟知道自己脚踝肯定扭了,脸上表情没控制住。
加上昨天谢月野的事儿,他心头火起,吼了句有这么急吗?
那大叔朝他望了眼,竟然也没管,挤着上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