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看?”雨村对水湛问道。
“这个苏舜卿有问题!”水湛冷冷的道。
雨村淡笑着点头,水湛一向眼光独到,若不是朝堂上那一班混成了精的老狐狸,还真没有人能逃得过他的法眼。这时候那个给苏舜卿看病的大夫进来回禀,对雨村道大人已经没有危险,只是那孩子保不住了。
雨村闻言点头,又问:“那胎儿有几月了?”
老医师答:“三月有余,该能显怀了。”
雨村点头,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违和感是从哪里来的,如此一来,刘墨林的嫌疑便可以被摘去了一半,三月之前这刘墨林还没有进京,自然不可能是那孩子的父亲。既然这苏舜卿是个清倌,从不接客的,那么这孩子的父亲苏舜卿定然是清楚地,况且这孩子已经三个多月,苏舜卿不可能不晓得自己怀孕,如此,只等着这苏舜卿醒来,再听听她的证词了。
不消多时,那苏舜卿醒来,听闻孩子没了,又痛哭了一阵,直到雨村审完了那店小二,老鸨一干人等这才冷静下来,雨村怜她刚刚流产,来到苏舜卿所在的房间,听她细禀。
原来这苏舜卿之前与另一个穷书生偶然相遇,苏舜卿喜那书生才华横溢,那书生怜苏舜卿红颜多情却深陷红尘腌臜地,一来二往之下,便互定了终身,却是没料到一次情绪失控之下怀了身孕。马上就要做娘的心情令苏舜卿欣喜非常,只把自己这些年存下的体己一股脑给了那书生,让他替自己赎身,对那些富贵公子却是不得不去应酬,那马俊因对苏舜卿多有仰慕,便多来了几次,却不料就是这多来的几次令马俊产生了一种与苏舜卿两情相悦的错觉。
今天苏舜卿本来是来问那书生如何还不赶紧去找容妈妈为他赎身的,一番厮磨之后,那书生竟同她说有一位大人看重了他的才华,想要收他做门人清客,待遇很是优渥,正巧此次恩科他闹肚子,恐与金榜无缘,不如便去那位大人府上稍住,以待下次恩科。只是这位大人对名声很是看重,恐怕暂时不能娶苏舜卿回去,让她稍待。
只是苏舜卿虽然是个清倌,可是毕竟是在风尘里混出来的,哪里有那般天真真的相信了那书生的话了呢!一气之下将那书生赶走,自己在这茶馆里头伤怀,谁料到这意识到自己被戴了绿帽子的马俊居然去叫了容妈妈来抓人,又在门口遇到了刘墨林,冤家路窄之下,就把刘墨林给擒住了。
这苏舜卿从始至终都没有提那书生的名字,雨村也并没有多问,这案子既然查清楚了,其他的便是家务事了。
将无辜被连累的刘墨林叫到跟前,雨村端着茶道:“此次的事虽说你是无辜被牵累,可若是你对那苏舜卿没那心思,也出不了这等事,回去要好好的反省反省。”
刘墨林闻言恭敬的称诺,只是毕竟年轻气盛,此番被这马俊这般侮辱,这恩科刚刚考完,还没有放榜呢,便在雨村这个座师面前出了大丑,若是万一雨村因此事让他落了榜岂不冤枉!想来想去,叫刘墨林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在心里狠狠的给马俊记下一笔,只等找了机会,再收拾马俊一顿。
与大和尚无戒道了别,二人从茶馆里出来,水湛脸上一直冷冰冰的,两人认识十几年了,雨村如何能不知道水湛是因何而不高兴,于是出言安抚道:“水湛,这时辰还早,不如我们回那四合院儿里,我给你做顿晚膳如何?”
水湛听了这话,脸上立刻似那春风吹开了冰封,虽还没见笑面,却是柔和了不少,道:“清炒土豆丝。”
“好,便是那清炒土豆丝!”雨村哑然失笑道。
第四十七回(上)
第二日雨村将暂时拟定的新科进士的名次连着新科三甲和一干优秀考生的卷子呈递给了水湛。水湛得了雨村亲自下厨的一顿晚膳,又趁着雨村因破坏了两个人好不容易得来的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间而心怀愧疚的当口好生折腾了雨村一气,此时半倚靠在那御座上似一只吃饱喝足了正在小憩的雄狮。
舒服的一只手揽住雨村的腰,另一只手翻开奏章,水湛看到了一个影响他心情的名字:“刘墨林?”
“恩,便是昨日那无辜被牵连的书生刘墨林,这刘墨林文章绝妙,堪称状元之才,只是这字儿写的龙飞凤舞,不很规范,我便提议点他个探花!”雨村笑着对水湛解释道。
“哦?”水湛闻言挑眉,因为雨村当年曾是探花出身,水湛便高看了这探花几眼,在他心目中,这探花竟比状元更重了一分,听雨村如此说,不由得令水湛好奇能令雨村夸奖的文章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样想着,水湛从旁边的桌案上取了刘墨林的卷子,刚看了一半,心里也不由得认同雨村的观点,这刘墨林的文章写得是不错,接着往下看,水湛却渐渐的蹙起了双眉,原来这刘墨林这卷中有一句话,“范圣引德”,这个“引”字似是涂了重写的,不同于全文的狷狂行书,而是一个标准的小楷,字迹有力,只一字,便能看出这人功底不凡。水湛只一眼便能看出是谁的字,那被掩盖住的字,还有一竖“丿”露在外面,重重的哼了一声,道:
“性子过于张狂,又粗心大意,目无尊上,纵然文采好又如何,不堪大用!”
说完,便在那刘墨林的卷纸上点了他一个二甲最后一名。就这样,本来犯了圣讳而本应与进士无缘的刘墨林就这样从落榜变成了状元,从状元变成了探花,又被水湛大笔一挥降到了二甲最后一名,还未入仕,甚至是恩科还未放榜便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注定了他日后仕途的坎坷,只是刘墨林本人此时还不知道罢了!等到放了榜,刘墨林收到了喜报,心中还很高兴自己竟然考上了云云,使了从那无戒和尚手中赢来的二百两银子高高兴兴的请一干同窗吃饭不提。
话说那苏舜卿既然落了胎,那青楼里的老鸨容妈妈便知道了她已非完璧,既非完璧,便不值那许多钱了,那捧在手心里的夜明珠忽然变成了死鱼眼睛,叫容妈妈如何受得了,自然对那苏舜卿变没了好脸色。苏舜卿身体刚好便挂了苏舜卿的牌子命她接客,这接客可非这苏舜卿正当红时候只陪着喝喝茶聊聊天可比,是真真的要卖身子的!
那苏舜卿一向高高在上被捧惯了的,如何肯依,寻死觅活好几回,一回回的被救活过来,一回回的挨打,这青楼里的折磨人不见血的方式多了去了,这几次下来苏舜卿便不得不妥协着应了。
容妈妈也是被这苏舜卿折腾的烦了的,又恐她假意答应却暗地里捣鬼,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便以一千两银子将苏舜卿卖给了一直觊觎苏舜卿,又不嫌弃她已非完璧的一个疯疯呆呆的公子。你道这冤大头是谁,却是那寄居在荣国府的薛蟠薛大呆子!
这日薛姨妈查账,怎么查这钱夹子里都比这账上少了一千两银子,正怀疑是那铺子的掌柜算错了帐,正巧儿这时候呆霸王一顶小轿儿来回来一个美娇娘!
这时候薛姨妈如何还不晓得是自家儿子偷拿了账上的钱,顿时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力感,可无奈薛家就这独独的一条根儿了,平时也宠的厉害,买个丫头回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看着这丫头亭亭玉立的站在一旁,纤眉柳腰,落落大方,通身的气派不似小户人家能够培养的出来的,只是也不似那落魄人家的大家闺秀,眉目间瞧着总有股莫名的风尘气,遂问薛蟠道:“蟠儿,你这丫头是从哪里买来的?”
薛蟠是个直肠子,向来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听闻母亲如此问,那股子终于得偿所愿的兴奋劲儿直涌心间,道:“娘,卿儿是儿子刚刚从百花楼抬出来的,她可是那百花楼的花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若不是被那旁人破了瓜了,哪里轮得到你儿子我!”
那薛姨妈闻言大惊,竟然是从那腌臜地儿出来的人物,还不是完璧,亏得自己儿子还这般自傲,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心中顿时对那苏舜卿不满起来,上下打量打量苏舜卿,果然眉目间一股子妖媚,不是好人家姑娘!
“娘,你看,我有心纳卿儿做姨娘,你看怎么样?”薛蟠道。
听闻自家儿子居然还想纳这样一个女子做姨娘,薛姨妈心中顿时一阵子火气,可她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脾气,顶风儿上那还是轻的,你越不让他做什么偏要做什么的人,于是按捺下心头之火,温言道:“蟠儿啊,你看你这还没娶正妻便纳妾,若是让外面人知道了,哪里还有人愿意把自己女儿嫁给你,不如便先手做同房丫头吧,都是在房中伺候,也不差姨娘什么!”
薛蟠听了,觉得母亲所言甚是,便答应了下来。
那薛姨妈不放心苏舜卿,怕她狐媚子一样迷了薛蟠的心去,便又劝服薛蟠道先白天把苏舜卿放到她身边教导,晚上再给薛蟠送回去。
那薛蟠虽然觊觎苏舜卿已久,不过既然这人已到手了,便也没有了初时那种势在必得的心态了,男人就是这样的劣根性,得不到手的永远是好的,得到了便也不见得有多珍惜了。
“只听蟠儿卿儿卿儿的叫你,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和自家儿子说完了话,决定好了苏舜卿今后的地位,薛姨妈这才想起来问苏舜卿的名字,完全忽略了苏舜卿作为当事人本人的意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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