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不敢!”雨村知道现在自己说什么水湛都不会听进去,只跪地重重的叩头,口称不敢,只盼水湛快些消了火气。
“哼!”水湛骂完,坐到长廊的美人靠上,重重的哼了一声,又看到雨村因叩首而泛红的额头,语气稍缓,道:“本王也不是那富贵闲人,没事儿找你唠嗑来的,当日见你与五妹豌豆黄,还倒是个纯良之人,她虽天真,对人心善恶比之那历经人世的智者更能分清,料想你也是一时糊涂,你可知罪?”
“臣知罪。”雨村老老实实叩头认罪,一句话也不多说,生怕又有哪句话惹了这位皇子不高兴。
水湛斜了雨村一眼,见他乖觉,也不欲多做为难,便叫他平身了。
因雨村迟了半个时辰,敲打他又费了这么些时候,水湛是背着圣上偷偷出来的,也不好待太长时间,抬头看月亮已然渐生,心知时辰不早,便起身朝着东方离去,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回头道:“爷见你也是有才华之人,明岁大比,好好回去用功,日后尽心为爷办差,爷自不会亏待了你!”
水湛这一番话已是将雨村纳到了自己门下,雨村如何听不出,只对着水湛离去的背影拱手长揖,知遇之情无以言表。
圣驾于济南府只停留一日,第二日便自东南门启程前往泰安州,祭祀泰山。一早起来,雨村便收拾了行装准备上路,叹道天家父子脾气一样的难以捉摸,如果被那水湛知道自己又在济南府“顽”,不思进取,还不知道要如何骂自己呢!
背上书箧并包袱,雨村找那老板退房结账,却被老板阻止说已经有人为雨村付过账了,语罢又从柜台后面取出一个用蓝色手帕包着的小包裹并一封信递与雨村。
雨村问是何人所赠,那老板道是一年轻小厮,那人留了话转达先生,只道是告诉先生是大明湖畔熟人相赠,先生便知道了。
雨村闻言,拆了信,信纸上只一行字,连个称呼落款都无,上书:
“汝当速入京师,苦读以备春闱。”
又打开那蓝绸手绢,只见里面是两块黄橙橙的豌豆黄,嘴角莫名挂上笑意,雨村谢过掌柜,便启程往那车行去了。
那车夫赶了一辈子车,常常送赶考的举子上京,路程十分熟悉,故一路十分顺遂,不消五日便抵达了京师,却是不料到遇上了些麻烦。因明岁大比,各地举子云集京城,各家客栈里都挤满了人,寻了半日,偌大一个四九城转了一半,却是连个下等房都无。
时近正午,秋老虎散发着威力,走了半日,雨村既累又饿,便想着寻一处食肆暂歇。踅摸着道两旁店铺,雨村又往前走了百米路,只见前方一酒楼前围了一圈子人,看着颇为热闹。待走近些,抬头见那酒楼碧瓦飞檐,端的是华丽异常,檐下挂着一朱漆金字匾额,上书“高升客栈”。人多拥挤,雨村本不是那爱热闹的人,也不往前挤,只看了那匾额,有些好奇罢了。
在那人群外围站了片刻,亦看不到那客栈门口的情形,雨村觉得有些无趣,便转身要走,却正瞧见前方不远处有一蓝衣书生正向自己一样往那人群里看,只是隔着人群一尺有余,并不上前拥挤,却看得兴致勃勃。雨村见着奇怪,那书生莫不是能透墙视物不成,觉得颇为有趣,雨村决定上前打探一下,不定还可识得个把知己。
这样想着,雨村走到那书生身侧,躬身作揖,道:“这位仁兄请了。”
那书生闻言回头,连忙还礼道:“兄台何事?”
雨村笑着指着那一会儿工夫又缠了几层的人群道:“方才我见着客栈门前热闹一时好奇前来看看,却不料着人群挡住视线,看不分明,又见仁兄虽立人群外侧,却观之兴味盎然,特来打探一下这’高升客栈‘内可是有何趣事?”
那书生闻言笑道:“吾与兄台俱是一双眼睛两只耳朵,兄台既看不到,吾亦看不到。只是吾见这里人声鼎沸,人人脸上挂笑,吾亦开心,故站于此处。”
雨村闻言,更是细瞧了这书生,二十七八岁年纪,面阔口方,虽不是极俊美,气质平和,观之极沉稳,却不是他话中那般呆傻,细想他话中心怀百姓,以百姓之乐为乐,果真是大智若愚,是个值得结交之人,遂笑道:“这位兄台,午时日烈,余观这人群一时亦散之不去,何不去那旁边茶肆略饮,既可观民之兴,又不受日晒之苦,余有意邀兄同往,不知可纳芹意否?”
那书生闻言,欣然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因人群皆往那高升客栈瞧热闹,这客栈对面的茶肆里人群寥寥,掌柜见两人过来,很是热情。找了个靠门的位置坐下,雨村点了一壶茶水,一碟子桂花糕,因十分干渴,与那书生倒了一杯茶后,不及谦让便自先饮了一杯。饮完略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那书生笑了笑,道:“在下失礼了,兄台勿怪!”
那书生闻言,笑道:“不怪不怪,只怪这秋老虎日头太烈,余亦干渴的慌,只不如兄洒脱,未敢先饮罢了。”
说完,那书生便拿起手边茶杯,一饮而尽,很是干渴的模样。雨村见状会心一笑,知是那书生照顾自己面子,一时更觉得他值得结交,遂言道:“你我只这样兄台兄台的叫,总不是办法,萍水相逢总是有缘,不如交个朋友,在下姓贾,名化,号雨村,湖州人士,还未请教兄台?”
那书生闻言,拱手一揖,笑道:“在下姓张,名廷玉,字衡臣,号研斋,安徽人氏,如此,你我二人便是朋友了!”
雨村还礼,两人相视一笑,很有些心有灵犀的味道。
第六回
雨村拿起筷子取了一块桂花糕咬了一口,因略有些噎人,慢慢呷了口茶顺了顺。雨村朝对面客栈望了一眼,那人群非但没少,反而越聚越多,三五个人围在一起,对着那客栈大门指指点点,心下疑惑更甚,便问那茶肆掌柜,道:“掌柜可知对面缘何如此多人围观?”
雨村问时,那掌柜正拨拉着算珠算账,闻言,放下手中活计,抬头道:“先生不知,那对面高升客栈在这京城里自称第二,便无人敢称第一,若说这装饰恢弘,吃*美,别处也能比的上,只一点,却是别家没有的。只道是这高升客栈风水奇好,每到大比,在这高升客栈备考的举子,金榜题名者总比别处多了许多,更兼之出了几届状元,名声更胜,上届状元公李蟠李大人当年便是投了他家。”
那掌柜的一口气说了半天,还未说到那客栈门前缘何这般热闹,见那两个书生不急不躁,也不催促,心道这两书生性子真是沉稳,顿时心生好感,招那伙计给他二人送了一叠花生米,又接着道:“若说只靠着风水,一般人还真不能做到这高升客栈一般的热闹,这高升客栈老板惯会经营的,又酷爱对对子,每每有了好联,俱是张贴于门口,对上者凭举人文碟于高升客栈内食宿全免,你不是瞧见那门口楹联上是空的吗?”
说罢,那掌柜用手指着对面门口柱子,雨村抬眼望去,果真有一面柱子上是空的,而另一面使那洒金红纸写了一副上联贴了,抬头望去,隐隐看到“风送”二字,下面被人群挡住,雨村看了半晌不见其容,便对着那掌柜的问道:
“不知掌柜可知那楹联上写的何联吗?”
那掌柜早就想让两人发问,此刻见雨村如此上道颇为得意的,道:“先生这可是问对人了,那上联曰’风送花香红满地‘。先生可莫言这联好对,今上午有那自不量力的,对了’雨淋平湖沸一锅‘,殊不知这回文对如何是这么容易对的……(这个自不量力的是斜阳……)”
“风送花香红满地,风送花香红满地……”雨村听了这联,皱眉思索,口中喃喃念叨,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地满红香花送风,嘶……”
张廷玉见贾雨村思索,也不打断,只继续听着那掌柜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一上午众举子对的对子,是不是点头应和那掌柜,如此不消片刻,忽的雨村一拍脑袋,道:“有了!”
张廷玉闻言一笑,道:“哦~雨村兄可是有什么好对?快说来听听!”
雨村也不推辞,开口念道:“雨滋春树碧连天!”
张廷玉听罢,慢慢品味一番,道:“好!好哇,雨村兄真乃大才!”
那掌柜听了,只念道:“雨滋春树碧连天,天连碧树春滋雨,不错不错,看来先生上京住处可有着落了啊!”
“不,不,掌柜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啊,”张廷玉听那掌柜似是不以为然,便解释道:“这联应当这样念,’风送花香红满地;雨滋春树碧连天‘’天连碧树春滋雨;地满红香花送风‘反复回文也!”
那掌柜闻言,恍然大悟,道:“惭愧惭愧,先生大才,却是小老儿我无知了!”
细细品味了一番雨村的对子,忽然似是想到什么,掌柜从那柜台后面走了出来,向贾雨村拱手一揖道:“先生才比子建,可巧我这小茶馆正差楹联一副,可否请先生留一墨宝哇!”
雨村见状,连忙起身回礼,似是玩笑般道:“掌柜若是再添酒一壶,不光楹联,诗词歌赋,要多少有多少哇!”
客栈掌柜闻言大笑,“好好,先生性情中人,小老儿也不敢多求,只一副楹联足以,不过这好酒,是要多少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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