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闻言大惊,这宫里头,这些贵人们不管是不是快死了,都不是他们这些太医能说的,连忙收了银针,那太医噗通一声跪到地上道:“殿下,微臣惶恐。”
水汐重新躺回床上,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大笑道:“罢了,我在这咸安宫里也待了大半年了,该想的也都想清楚了,不就是个死吗?我都当了两回太子了!我那帮子兄弟一个个的挣破了脑袋,还一次都当不上呢!贺太医,你说是不是?”
贺太医闻言,抬头见水汐面色红润,是那回光返照之相,吓得手猛的一哆嗦,道:“二爷,请您慎言!”
笑着笑着,一行清泪从水汐的眼角流了下来,殷红的血挂在嘴角,凄凉的令贺太医心酸。
“贺太医,我知道自己快死了,之前惹得父皇生气,实在是不应该,在这咸安宫里思过的这大半年,每天都心如刀绞,可无奈出不得这咸安宫,镇日里只想着跟父皇道个歉啊,认个错,得到他老人家的原谅,我就死而无憾了!”水汐对贺太医道。
贺太医闻言,连忙道:“二爷放心,微臣会向圣上禀告的。”
水汐等到了这句话,心中宽慰,闭上眼睛,摆了摆手道:“太医,我累了,想休息,您先回去吧!”
那贺太医从咸安宫出来,直接去了乾清宫。
“你说什么!”圣上听了贺太医的话,扔了手里奏折,问道。
“启禀圣上,太子快不行了。”贺太医看着圣上瞬间变黑的面色,硬着头皮又说了一遍。
“之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就快不行了!”圣上愤怒的道,水汐毕竟是他的儿子,就算是他做出了什么不可原谅的事情,也没有一个父亲可以看着自己的儿子死去而无动于衷。
“启禀圣上,二皇子心口受了重创,当时没有及时治疗,自从住进了咸安宫之后便一直郁结于心,只是二皇子纯孝,一直拖着不让微臣禀告,这才……”太医欲言又止的道。
“那你还在这里站着做什么!还不赶紧的召集太医一起去咸安宫!”对贺太医怒喝,圣上眼前又浮现出早些年他亲自教养水汐时,他聪慧听话的模样,一时心中大恸,猛的起身,向门口疾步走去,边走边道:
“李德全,起驾咸安宫!”
又转头对上书房里的张廷玉和贾雨村道,“你们也一起来!”
圣驾一路到了咸安宫,进了水汐寝殿,果见水汐躺在床上,面色些微的红润,却已没了多少活人的生气,此刻见圣上来,挣扎着想要起身,却只能重重的跌倒在床。
圣上见状,更是心痛异常,上前按住水汐,道:“保成啊,别起来了,在床上好生躺着。”
水汐躺在床上,抓着圣上的手,悲泣道:“父皇,儿臣在这高墙内,暑去冬来,如今这又春暖花开了,儿臣日日都想念父皇,如今您终于来看儿臣,儿臣却时日无多了!”
水汐这话说得凄凉,圣上听了,心酸的慌,不轻不重的拍了水汐一巴掌道:“你胡说些什么,你父皇我这个半只脚进了棺材的老头子都没说死,你正值壮年,说什么死不死的!”
“儿臣知道,知道……”水汐此刻已然满脸泪痕,道:“这大半年来,儿臣读书思过,深知昔日之非,只是心痛不能在父皇跟亲尽孝了!”
雨村和张廷玉站在一旁,眼见着圣上与废太子说话,眼观鼻,鼻观心,规规矩矩,只当自己是个透明人。
只听得那水汐又道:“儿臣就要死了,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父皇,您听儿臣一言!”
圣上听水汐如此说,哪有不应,替水汐抚胸平了平气,道:“好,你说!”
“儿臣前前后后当了两回太子,如今被废,也知道父皇您给了儿臣机会了,是儿臣自食恶果,再没有怨言。自从进了这高墙当中,儿臣便用功读书,每日自省,想着等出去了,便安安分分的当个富贵王爷,多么自在!儿臣的那些个弟弟们,都是有能有才的,任谁承了这位置,都是我朝之福。儿臣纵观这些弟弟们,觉得四弟冷静自持,敢作敢为,雄才大略,凌然于上,可堪大任,只是父皇,您要小心四弟身边的这些奸佞啊!”说着,水汐忽然间趴伏起来,指着雨村道:“这个贾化!仗着自己颜色好,诱惑了儿臣还嫌不足,可恨的是竟又去谄媚四弟,儿臣尝闻他经常出入四弟府邸,过夜不归亦有之,可见他佞幸之心昭然若揭,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会毁了四弟,父皇,此人万万留不得啊!”
雨村立在一边,不知为何话题突然间转到了自己身上,片刻帝王的气势朝他倾轧过来,喝道:“水汐所言,可否属实!”
雨村见状跪倒在地,此时说什么都是错,更何况,圣上又怎么会相信自己一面之词。心里却想着,水汐何以对他仇深至此,死前要拼了命拉他下马。雨村又怎么会想到水汐只是为了心中的一丝不平呢?水汐yin乱宫廷,固然是大罪,被夺了太子之位,又被圈禁咸安宫,他毫无怨言,只是他老四也宠幸朝中重臣,还是个男人,这罪名不比自己小吧?凭什么他老四能平平安安的在宫外当他的隐形储君,他却在这高墙内凄凄凉凉的等死!
拼完了这一口气,水汐再没了力气,趴伏着倒在床上,竟眼见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圣上连忙去把水汐扶着躺平,吼道:“太医,快传太医!”
早就在外面候命的太医们呼啦啦涌了进来,诊脉施针灌参汤,井井有条,可无奈太子已油尽灯枯,终究是没能救回来,望着自己以往最宠爱的儿子在眼前咽气,一行清泪从圣上已不再平整的眼角流了下来。
废太子水汐在圈禁之后十个月后病逝咸安宫,帝大恸,命厚葬之,追封理亲王,谥号密。
第三十六回(下)
圣上因着废太子水汐的死连着好多天没见着笑面儿,连带着紫禁城外带着整个朝堂都充斥着压抑,王公大臣们无不小心谨慎,生怕触了霉头,撞到枪口上。但是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雍亲王府中却是波涛汹涌,这些日子因为废太子的死,水湛忙的焦头烂额,几天没联系雨村,这本来也没什么,雨村又不是女人,水湛不必时时刻刻都要知晓他的动态,真正让水湛感到不对劲儿的是圣上忽然间一张圣旨把他囚禁在雍亲王府不得随意出门,而他安插在乾清宫外围的钉子似乎是一夜之间被拔了个干净,这如何不使他坐立不安。
与此同时,雨村被囚禁在乾清宫的一处偏殿,殿外阳光明媚,透过窗纸招进来,暖洋洋的,雨村忍不住上前推开窗户,却没料到正看到圣上一身缟素正转过围廊。
“哼!你倒是好心情!”圣上哼了一声,从李德全手里取过一打折子,扔到雨村身上,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雨村捡起落在地上的奏章,暗黄的卷纸上一条条述了自从他在济南府与水湛相遇之后事情,虽然水湛行事一向缜密,有很多事情没有查到,但这上面所记录的事情,足以证明他与水湛之间的关系不纯。
以额触地,雨村道:“臣无话可说!”
“你!你……”圣上一见雨村这样油盐不进的样子,气更是不打一处来,指着雨村半晌说不出话。
颓然坐到一边的椅子上,圣上渐渐平复了气息,道:“贾化,你太令朕失望了,你救过朕的命,又时常随侍朕身边处理朝政,朕是真心把你当子侄看待的,可你看看,这都是些什么!”
“臣有负陛下厚爱!”眼前浮现出这几个月来跟在圣上身边的点点滴滴,可以说,圣上待雨村确比一般皇子都要亲厚些。
“你放心,朕不会杀你!”圣上连看都懒得再看雨村一眼,耷拉着眼皮,道:“这两日,把你关在这乾清宫,朕想了好久,老四是朕属意的继位人选,你是朕看重的臣子,放弃哪个都是在朕的心口子上割肉,你们俩的性子朕知道,都不是那骄奢淫逸的人,这事儿也不是朕一句话说让你们断了就能断了的,可朕也不能任由你和老四这么发展下去!”
说着,圣上重重的拍了一把桌子,喝道:“这么做会把你们两个都毁了!就这么空口白话的让你们这辈子再不见面也不现实,这朝堂上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们两个的本事朕还不晓得吗?朕就不信这张纸上写的就是全部,这背地里还不知道能有多少事儿呢!把你调外头去,等朕百年之后老四一张调令把你给调回来,朕还能从棺材里跳出来?”
靠在椅背上,圣上无力的道:“朕想好了,就说朕梦见先皇在西天成了佛,朕这做儿子的感念佛恩,有心在佛前侍奉先皇,无奈俗世加身,不能尽孝
……
有臣子贾化忠君纯孝,朕特收为义子,于崇福寺代君出家,御赐度牒法器,着即剃度,雍亲王水湛代朕观礼,钦此。”
李德全略显尖细的声音回响在崇福寺略显空旷的大雄宝殿里,大殿里大小和尚立了满大堂,隆重异常。
出家人不行俗礼,那身披袈裟的方丈并未跪接,只行了佛礼,接下圣旨,供在佛前略低些的台案上。其实宣旨只是个形式,崇福寺方丈早已收到雨村奉旨到崇福寺出家的消息,早准备好了剃度所需一应物品。
雨村早沐浴熏香,披散了头发,换了那未绑腿的僧衣,立在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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