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边的热闹对比，就显得有些尴尬。
江初月注意到了，轻扯棠明衣袖，示意他照顾一下。
棠明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沉浸于那些事迹，顺势扒拉过江初月的手指玩，对他轻轻摇了摇头。
意思是让他别理。
但江初月真觉得这样不好，他实在……不希望棠明因为他和任何人产生隔阂。
心里一番建设，江初月刚要开口，没想到棠一德先他一步。
“咳，江……小江是现在在读研了是吧？”
语气别扭，很明显的不自然。
但这已经是意料之外的惊喜，江初月立刻回：“对，叔叔。”
周叔看得出来里头的暗流涌动，帮着说：“小江真厉害啊，这么好的大学还能保研！”
江初月有点不好意思，刚想谦虚，棠明就忍不住炫耀：“那不止，他现在跟着导师做的项目也很牛，我跟你们讲……”
话闸子打开，棠一德虽然还是绷着脸，但听棠明吹嘘，也时不时点一下头。
桌上其他人这才放下心来。
饭局快要结束的时候，众人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特别是棠东，他喝了几杯，又开始醉了，和周叔两个人抱团胡乱说话。
棠东一脸痴汉：“我追我老婆的时候……”
“嗯……”周叔脸醺红着回：“确实很想念明仔和时仔他们小时候……”
坐在旁边听了个全的棠一德：“……”
鸡、同、鸭、讲？
不过这两人就这样也能聊起来，并且最后话题奇迹般地统一了。
“……是，那会儿我也是吓一跳，老想着把他们分开。”棠东皱着眉头，不清醒地顿住。
然后又醉意熏熏地突然接上：“后来仔细一想吧……我这弟弟就没对谁这么好过。”
“害！”周叔好像比他醉得还凶，摆着手皱着眉，“你是没见过小江对明仔多好！”
他带着醉态，动作迟钝地掰着指头数，数一下停顿一下，沙哑的声音像黄昏古暮，带着人又走一遍当年：
“给他做饭，教他做题，看不得有人说明仔半点不好，还老想着让明仔走到正道上来。明仔有这个成绩……小江绝对要占最大的功劳！”
说到兴起，两个男人各自感慨，醉意上头又豪迈连干几杯，举着酒一个说为了“要出生的女儿”，一个说为了“党和人民”。
棠一德听着这两个和刚刚话题没有半毛钱关系的结语，满脸无语。
不过……
他想了想，拿着杯酒，过去把棠明单独叫到门外。
“过年了。”棠一德自己先在公园椅上坐下，皱着眉不满，“不叫你你都不知道给你爸敬杯酒。”
换作少年时棠明大概会跟他回怼“那您给我敬不是一样的嘛”。
但现在棠明跟着坐下，笑了声，只是说：“对不住对不住，来，爸，咱现在喝一杯。”
说不清心里什么感觉，棠一德拿着杯子侧身和棠明碰了一下。
家里人聚餐喜欢喝白酒，这玩意儿烧得很，棠一德喝下去也觉得食道一阵灼热。
他混迹商场久了，是惯会说场面话的，但对着自己儿子，却总没法好好说几句。
很多时候，刚吵完就后悔了，又拉不下脸来道歉，两人见面的机会还少，桩桩旧事层层累积，其中的怨恨拉扯洒落在时光里，就再也摘不出了。
就比如上一次。
高考过后，棠明极少回来，他们在奶奶家中那一场无疾而终的争吵，现在还是横亘在心里的刺。
棠一德一直觉得自己这儿子皮，作天作地惹一屁股麻烦，书也不读，学校也是自己靠关系塞进去的，提起他来就头疼。
所以料定了他儿子不是心思细腻的人。
就也没想过，从小到大所有缺失的陪伴，棠明能全都记在心里，清清楚楚的。
前头是隐隐传来阖家欢乐声音的幢幢房屋，背后是他们灯火通明的小别墅。
可上一次父子俩被这样热闹的年味浸染而上好像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棠一德清清嗓子，就着夜色开口：“……觉得我以前没关心过你？”
话题来得突兀，棠明愣了一秒才扭头轻笑，“嗨！多大的人了，没小时候那么矫情。”
是不矫情，棠一德想，上了大学之后就跟失联了似的。
可对此，棠一德也生不出气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棠明也不是故意的。
他儿子上高中以来是真的成熟了很多，懂得怎么规避争吵，懂得怎么保全所有人的颜面，所以才不见面。
见面就要多生嫌隙。
就跟赚钱和顾家一样，都是两难。
棠一德自己又给自己灌了口酒，他想，难怪他那些老友都说，有时候宁愿自己的孩子别那么优秀。
他就希望棠明还是小时候，还是那个做了什么都得自己去擦屁股的样子。
不像现在，进一步是刺，退一步就太远。
两难。
“于时那女朋友，挺好的。”棠一德说。
“是啊，大学霸嘛，很优秀，他俩感情也不错。”
棠一德顿了顿，又说：“……小江也不错。”
说完旁边半天没动静，棠一德顿时有点后悔，觉得今天真是多愁善感，这样的服软未免太没面子了些。
皱了眉侧头去看棠明，就发现他儿子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这话不是我说的。”后悔感褪去，棠一德还是觉得有种别样的诡异，起身就走，“是棠东和你嫂子说的，我就听了一耳朵……”
“哦——”棠明拎着酒杯跟着他屁股后边晃上来，拖着长音回答。
恍惚间，棠一德好像觉得后面跟着的还是那个成天对他龇牙咧嘴，到处闯祸的小屁孩。
竟然有些怀念。
他俩一前一后进去的时候，该休息的都休息了，就剩于时向甜在帮着收拾。
小别墅没客房，安排人把棠东夫妇和周叔送了回去，其余人晚上就各回各屋。
棠明和江初月穿着睡衣进一个房间，江初月身上穿的睡衣还是棠明的，进去的时候还打闹着，棠明还一手捏着江初月的腰……
最后房门上锁的那一声“啪”格外响亮。
看到这些的棠一德觉得，现在自己的脸色应该又很精彩。
棠明把人一推进去，关了门就抱着江初月亲。
“棠……棠明。”江初月有些不明所以，亲吻的间隙提醒他：“刚刚叔叔还在看我们呢……”
棠明含着他的唇瓣又吮两口，手环着江初月的腰，把他往自己怀里按，头埋在人额边软发里低低笑起来，“我说呢，怎么觉得你回了这儿之后这么紧张。”
他颇为无耻地逗人：“嗯，更刺激了。”
江初月简直无地自容，虽然是很想念小别墅，也很想念这个房间，但要他在两世同堂的屋檐下做平时的运动……他想想就羞愤欲死。
只能双手攀上棠明的肩，好声好气地和他商量：“我……我们今天，停一次好不好？”
“不行。”棠明凶恶地轻咬了下他侧肩，“不交租金就把你赶出去。”
“求你了明哥。”江初月咬着下嘴唇里头的软肉，一只手悄悄撤下，去轻扯棠明的衣摆，软得不行。
“啧。”棠明一脸凶样地看他。
江初月五官生得清冷疏离，这样求起人来脸上也只有小表情，下唇瓣陷下去一点，鼻尖上红一点，眉毛轻皱一点，清亮的眸子再爬上一层希冀的星亮。
于是棠明就不得不在他难得的撒娇下松了口，烦躁不已：“行行行，回去交十倍。”
江初月这才软下来，眼睫微眯，讨好地拉着棠明上床，和他相拥而眠。
大冬天的暖气开得足，棠明又总是喜欢把江初月整个人圈在他身体里，睡到半夜，江初月就觉得喉头发干。
本来不想管了，又想着棠明要是半夜也口渴，到时候下床麻烦，还不如自己先倒水上来。
他在这儿住过，轻车熟路地就下了客厅。
不巧，客厅有人。
大半夜的，棠一德被自己儿子和另一个男人一齐走进房间给刺激到了，一个人在客厅抽烟。
灯开着，他俩正正对上视线，避无可避。
棠一德有一瞬间的不自然，江初月倒是礼貌，先出声：“叔叔。”
“哎……”棠一德点点头，就看见江初月熟练地找出杯子，拿起茶几上的壶倒水。
水声潺潺，在静默的氛围里显得突兀，或许是世故惯了，棠一德又开口：“读高中的时候，多谢你照顾棠明了。”
江初月又拿起一个杯子接水，摇了摇头，正视着回他：“没有，棠明照顾我比较多。”
棠一德差点脱口而出“那小子哪会照顾人”，又想到今天饭桌上他对江初月那样儿，闭了嘴。
江初月接了三杯水，走的时候先递给了棠一德一杯，“叔叔，润润嗓子。”
棠一德接过，犹豫着喝了一口。
在江初月拿着另外两杯要转身时，忽然说：“小江……以后有空，和棠明常回来。”
声音不大，和着抽了半夜烟的哑。
可这声音在江初月耳朵里听起来，就觉得格外慈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