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非觉的父亲虽然身居高位,但也是教会圣职人员,为了维持名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便想也不想把他丢到了远远的地方。
那是名为“天堂岛”的热带岛屿,也是藏污纳垢隐瞒了一切的角落。
作为罗马教廷的高层,云非觉的父亲为了维持地位承接了无数黑手党一类的工作。他会把一些不方便处理的人通过隐蔽的方法,全部带去天堂岛葬杀。
云非觉自从长大后懂事开始,人生的使命之一就是安魂。他必须将那些躁动不安的人承接并安抚下来,令他们远道而来不虚此行,心甘情愿地永远沉眠于蓝天大海。
他杀了太多的人了,就像一个酒店经理记不清自己三十多年来接待了多少顾客。对云非觉而言,人命是死是活没有任何区别,他将人竖着迎来,横着送走沉进大海,是个合格的送葬人。
顾非声静静地听他说着,就好像路人在听一位俊美的游吟诗人在述说远方的故事。
云非觉:“你看起来有些不相信我。”
“不,我相信。”顾非声盯着他,“只有这种疯狂又传奇的故事才与你相称。你若只是个渔夫的儿子,我反倒要怀疑这个故事了。”
云非觉坐在树上撇了一眼顾非声,嘴角轻轻上翘。他跳了下来走到他面前,刚才有孩子走的时候往他手里塞了一颗水果糖,他拍了一下手,然后背向身后,再次拿出来时双手握拳道:“你都听了我那么久的故事了,现在来玩个小游戏。来猜一猜哪只手里有糖?”
顾非声说:“猜中了有什么奖励么?”
云非觉狡黠道:“当然,猜中了我就把糖送给你。但你要是猜错了,我就把这学校的所有孩子全都杀了。”
顾非声定定地看着他。
云非觉轻描淡写地安抚他:“别紧张。”
顾非声看着他两个拳头许久,感觉那就像是又一个万劫不复的按钮。他相信云非觉做得出来所有他说过的话,如果他猜错了,此时站着的地面立刻就会染上孩子们滚滚涌出的鲜血。
许久,顾非声伸出手,在他左边那个拳头拍了一下。
云非觉失声笑了,美丽的异色眼睛微弯。他打开那个拳头,里面果然握着一枚水果硬糖。还没等别人放松下来,他又把另一只手也打开,里面还是一枚糖。
他把左右手两个糖都塞进顾非声手里,并将他的手牵起:“说了别紧张,我带你去沙滩上走走。”
第84章
云非觉说是去沙滩上走就真的只是走走。
他赤着脚行走在沙滩上,脚掌被浪花一波波地亲吻。有一条小鱼不小心被充上了岸正在岸边挣扎扑腾,他看了顺手捡起,将那鱼丢入了海中。
顾非声见他衣角被海风扬起,叫了他一句:“云非觉。你要带我去哪?”?
云非觉没有回复他,异色的眼睛在墨镜底下有些失焦。片刻以后,他忽然说起无关的话:“起风了,我们要努力活下去。”
他说的是法语,保罗·瓦雷里的《海滨墓园》。这诗文的名字太过不祥,特别是在现在这样的场景里。顾非声看着他完美英俊的混血儿侧脸眯起了眼睛,看着云非觉心里忽然有了个猜想。
云非觉收回了目光,唔了一声,继续在海风中慢慢走着:“说起来,今晚吃些什么好呢?”
顾非声低下头小声说了一句:“我今晚要把你剁了炖汤喝。”
“能担心晚上吃什么的人,至少是会有未来的人。你说呢?”云非觉颇为愉快的回头说道。
顾非声看着他许久不说话,突然嘴角翘起,笑说:“嗯。”
那一瞬间他确定了一件事,瓦登伯革氏症候群对这个人的影响已经很重了。得了这种遗传病的人很容易有伴生的耳聋与眼瞎,也许在某一刻里云非觉是会间歇性地丧失听觉或视力的,而他多年来已经对此习以为常。
云非觉很久没见他笑得这么与愉快过了,视线朦胧中一下子愣了片刻,接着更快乐了:“我知道有一家店,那家是一对老夫妻经营的家庭餐馆,就开在海边不远处。他们做的蜜汁桔酱肋排和海鲜汤十分不错。”
他兴致冲冲,看上去真的很想带自己的好友去往自己朝朝暮暮间爱前往的地方。可是这份快乐还没持续多久,一只矫健的鹰隼忽然飞过大海,朝着云非觉厉叫一声飞了过来。
云非觉脱下外套缠住手臂,让那只鹰停在自己手臂上。他与它对视片刻,从鸟充满尖爪的脚上取下了一封信。他不爱用电子通讯系统,这种效率极其低下的通讯方式是在天堂岛上唯一能联系到他的办法。
他看了一下信,叹了口气,将飞鸟放走了。
“看来,我们今晚的晚餐是要取消了。”云非觉说,“我突然有了一笔追加的工作。”
顾非声心里对他的工作起疑,却没有多问,只是淡淡地说:“或许你可以为我要来菜谱,我想我能够复原那家店的美食,这样我们还可以一起吃。”
云非觉不置可否,他看着脚边的海浪说:“我的非声,其实我已经厌恶了这项为人导游工作了。最近我总是觉得懒惰,每每得到新的工作都不愿意动身,恨不得多与你呆在一起或者多睡一会儿觉。我原先是没有这种想法的,直到你选择跟我回来,回到天堂岛以后,我觉得我是时候该为我懒散的人生做出一点改变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一室两人三餐四季,漂泊总会止于爱人的相遇。”
顾非声:“知道么,我很讨厌你一点。”
云非觉:“是什么?”?
顾非声皱眉:“你无论做什么事情,都喜欢把原因强加在别人头上。你只是想折磨我而已,若非必要,请不要把你的罪恶变成我的。”
云非觉眨了下眼,居然虚心接受了他的话:“唔,你说得对。毕竟我已经长大了,作为一个好男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好,我会努力改正的,如果这是你的愿望的话。”云非觉看着他忽然哼笑了一声,目光依然温柔极了,“我晚上会回去吃饭,事情不会拖太久结束。”
云非觉开船把顾非声送回了那间木屋里,由于还有“工作”要完成再次离开了,只是才出来的这一会儿,那个木屋里的木床忽然就变成了双人床,不知道是谁换的,但至少是他们出去的这段时间内有人来过。
看着那张双人床,顾非声不愿意再去计较会发生什么,只是轻轻呼出一口气。他只觉得疲惫,身体向后朝躺倒。他来到这里已经不祈求自己能活着回去,但越接触云非觉这个人就越觉得他难以捉摸,他喜怒无常,没有任何善恶界限。或许是神经病的世界本来就难以揣测。
就在他躺下去翻身打算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忽然看到房间里的木头柜子有一条缝没关上。
顾非声看着那条缝几秒,面无表情缓缓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冷冷盯着柜子不说话。
虽然他是云非觉带回来的人,可是岛上不乏还有想要杀他的人。他能感觉云非觉的那些手下对他的目光不一样,如果云非觉是他们眼里的撒旦,那他就是撒旦身边的莉莉丝。
他不在乎别人怎么看他,但现阶段,没解决掉云非觉之前他不会就这么轻易被别人先杀死。顾非声手里出现了一枚磨尖了的贝壳,这是他之前趁着云非觉视线不佳在沙滩上捡的,他屏住呼吸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暴起一秒冲向衣柜,拉开柜门猛地拿起手里的贝壳片朝着柜子里人的脖子上划过去。
他冰冷的动作止于了一个拥抱。
那个拥抱温暖干燥,来自于远方,千里漂泊止于爱人的相遇。
被周阆抱住的顾非声瞳孔收缩,一瞬间手里的利器掉在了地上,他不可置信到全身僵硬,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周阆此时全身穿着天堂群岛岛民常见的衣服,一身皮肤有些发黑,脸上甚至还有些胡渣。他看上去不是很好,可是抱着顾非声的力气却那么用力,像是要把他揉进骨子里。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非声颤声问。?
“你怎么会瘦了这么多?”周阆抱着他,感觉自己都被他的一副枯骨给膈疼了心肺。
顾非声其实在来到天堂岛以后并没有好好休养,他前期都是靠药物注射肾上腺素活着的,这样虽然是恢复了活力,可现在的行走坐卧都是靠透支日后的寿命换来的,身体自然没有多少富裕。
“你怎么会在这里?”顾非声提高了点声音,抓着他十分用力,“你不可以在这里!”
这间木屋曾经是他的地狱,这里发生过得一切是他此生都不愿意被别人触碰到的过去。谁看到谁来到这里都可以,但那个人不能是周阆,绝不可以。
周阆为了找到他,至今为止其实已经追逐了一个月。
由于不知道带走顾非声的人到底是谁,穷尽了警方手段都找不出他逃离的路线和位置,像是被故意彻底抹消屏蔽了一样,是极其厉害的通讯安全手段。后来周阆大海捞针一般疯了似的广撒网到处寻找,终于在大半个月后翻阅到了一个片警的社区报案。
那个报案说有一个渔夫在港口失足掉进水里淹死了,可由于脚上缠了重物的缘故,被沉在水底长时间都没人发现。直到有个小孩在水边玩水失踪了,有大人派出船只打捞找孩子,在找回孩子遗体以后也顺便捞到了这个渔夫的残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