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靳重山挑眉,“你以为这儿与世隔绝?”
矮柜有一个抽屉没合上。
斯野一看,好家伙,里面不仅有成都冒菜底料,还有重庆火锅,贵州酸汤鱼!
他靳哥的酷哥形象有了一丝丝裂痕。
然后忽然反应过来,这儿也是靳重山的住处?
冒菜一部分煮好了,靳重山挑出一碗。
斯野吃了多天新疆菜,特别怀念家乡的味道,连忙端起。
碗里有一种当地青菜,他在喀什吃过,受不了那味儿。
但烫成冒菜,辣味一遮盖,马上就能接受了。
除此之外,还有肉肠、土豆、西红柿、粉条等。
自然不如成都街头丰盛,但已经足够抚慰他的胃。
狼吞虎咽之后,斯野问起这间屋子和那些底料。
靳重山淡然解释。
瓦恰乡算是他的家乡,白天那位大叔是他亲戚,他回来就住在这,吃腻了馕和羊肉,就煮点别的换口味。
这是一户传统的塔吉克家庭,斯野又想起靳重山的汉族血统,越发好奇,话在嘴边转了几个来回,还是吞了下去。
吃完晚餐,靳重山被大叔叫走,不知忙什么去了。
斯野犯困,又不知道那些被褥该怎么弄。
最重要的是,屋里只有一个石炕。他不可避免地要和靳重山同床了。
等靳重山回来的时间里,斯野又把那张照片翻出来看了会儿,最终没有加上文字,就按靳重山说的,定位,发送。
发完他就没再看,嫌烫手似的将手机丢在石炕上。
这是那件事后他第一次发朋友圈,必然会收到大量评论。
靳重山回来了,见斯野坐在石炕上打瞌睡。
“怎么不睡?”
斯野抬头,眼神有点迷糊,“靳哥,你回来了……”
靳重山开始铺床。
白色的厚褥子在最下,上面罩一层绣花褥垫。
再是枕头,绣花被子。
两套被褥各在石炕的一头。
没有同床,隔着千山万水。
夜里,靳重山被沉重的呼吸声吵醒,转身,看见斯野被子边有手机的光。
他在黑暗中看了会儿,光没有熄灭,呼吸声更急。
微弱的光线下,被子裹着的身体在轻轻颤抖。
他皱了皱眉,唤道:“斯野。”
第11章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斯野像是被冻在了无形的枷锁中,双眼睁大,直视前面的黑暗,连呼吸都停下来了。
那里原本放着多余的被褥,睡觉前他还仔细观察过上面精致的绣花。
但现在,手机的光直射在他眼里,他看到的是模糊的黑雾。
“斯野。”靳重山又喊了一声,见对面毫无动静,索性掀开被子,直接走过去。
在他蹲下,手正要按住斯野肩膀时,斯野忽然“活”过来,拼命将自己裹进被子里,不愿让他看见自己此刻的狼狈。
但手机却丢在了外面,屏幕上的光暗下去,呼吸灯却一直在闪烁。
并且接连发出几声“嗡嗡”。
谁会半夜不断发来消息?
靳重山正要去拿手机,斯野紧抓着被子,声音沉闷哽咽,“靳哥,别管。”
靳重山的手顿住了,三秒后,落在被子上。
“出来。”
这一声沉稳,是并不刻意的命令口吻。
你可以说它有边疆生而有之的野性,也可以说它是淳朴的霸道。
总之,它和靳重山说塔吉克语时情歌般的调子截然不同。
斯野就像被鹰爪抓住了,须臾,将捂得严实的被子敞开了一道缝。
国境线旁的村子,夜里只要不开灯,便只剩下星月的亮光。
那些微弱的光尘从窗户洒进来,落在石炕上。
手机仍然在震动。
突兀、吵闹。
信息一条接着一条进来,不绝的嗡嗡声宣泄着发信人的刻薄和残忍。
斯野又开始发抖。
靳重山拿过手机。
斯野以为他要摁亮屏幕,连忙伸出手,可靳重山只是利落地从他身上跨过,将手机塞进那整齐叠放着的被褥里。
呼吸灯的光看不见了,震响也消失在厚而软的棉花中。
靳重山没有再从斯野身上跨回去,坐在他与那撂被褥间,看了他一会儿,将那道缝扯得大了些。
昏暗中,斯野的眼睛很亮,蒙着一层水光,看不出是哭过了,还是眼泪尚未掉下来。
听不见震响,斯野渐渐镇定下来。
他想翻个身,但鹰的爪子似乎仍钳制着他,他翻不了。
可明明是被鹰抓住了,他却感到劫后余生。
鹰没有撕碎他的内脏。
鹰将他从蟒蛇的洞穴中救了出来。
“靳哥。”他很轻地喊了一声。
“嗯。”单音节,却如不可动摇的依靠。
斯野放任那些恶毒的话语在脑海中重放,撑起身子,“靳哥,我来喀什,不是单纯的旅游。”
他的声音不像白天那样轻松,说出半年前的事,无异于主动撕开血淋淋的记忆。
但此刻,他想要发泄。
回应他的,还是淡淡的“嗯”。
似乎漫不经心,但他知道,靳重山在听。
“我以前有个很好的兄弟,他叫聂云滨。”
斯野出生在成都,但父母并非成都人。
他们一南一北来到成都,在这座城市颇有盛名的糖酒会上相识,从最初的生意伙伴,变成育有两个儿子的夫妻。
与越做越大的生意相比,他们将家庭经营得一团糟。
斯野很小的时候,父母双双出轨,斯母死于成都郊区的一场车祸。
坊间传闻,车祸并非意外,而是斯冠群有意为之。
斯冠群就是斯野的父亲。
传闻捕风追影,没有证据,但在斯野心里留下极大阴影,至今与父亲不亲。
斯宇当过兵,回来后对斯野严加管教。
那时斯野刚进入青春期,虽然知道兄长是世界上最疼爱自己的人,还是忍不住和斯宇对着干。
他的17岁生日宴,邀请了不少同学。
宴会之后,斯宇将他叫到书房,让他警惕聂云滨,最好是不再交往。
云滨是他最好的哥们儿之一,他们有共同的爱好,将来都想走时尚设计这条路。
斯宇凭什么干预他的社交?
斯宇就是大男子主义,死心眼,一股爹味!
云滨是打扮另类了些,不那么阳刚,但谁说男生就一定要像他斯宇那样呢?
他并未将斯宇的话放在心上,还因为聂云滨和斯宇吵过几次。
后来不知是被他哪句话伤到了心,还是单单懒得说了,斯宇终于不再管他与谁结交。
念大学时,他留学了两年,而聂云滨一直留在国内。
即便有时差,他们也不曾断过联系。
聂云滨说,要在成都开一家工作室,专门设计小众服装和饰品。
“小野,你和我一起干吧。我们一加一肯定大于二!等我们做起来了,就把旗舰店开在春熙路,开在太古里!”
他怎么回答的?
他满怀雄心壮志道:“好!看看我们谁先把店开到太古里!”
太古里,那是成都时尚的中心。
聂云滨愣了,“先?小野,你不和我一块儿干吗?”
“当然不!”他骄傲得像一轮肆意释放热量的太阳,不知耀眼的光芒会轻易将身边的人灼伤,“我们合开一个工作室,不就不能互相刺激了吗?”
“刺激?”
“嗯。最好的兄弟也是最好的对手。工作室你开一家,我开一家,彼此学习,彼此竞争,这样才能越来越好啊是不是?”
“啊……这样……”
回国后,聂云滨已经先于他开起工作室,展露头角,当面找过他几次,还是想说服他与自己合伙。
他都坚定地拒绝了。
一来他确实认为竞争是最好的提高方式。
二来他从小被斯宇管束。
至少在设计这件事上,他要自己当老板,自己做主。
“旷野”第一波夏装推出时,聂云滨还帮忙打过广告,两边工作室时常互通业务,交流想法。
但半年后,“旷野”锋芒毕露,开始压过聂云滨的工作室。
斯野变得很忙,每天增加的不仅是业务,还有身为老板,摆脱不掉的应酬。
他经常需要离开成都,全国飞,有时还得去日韩欧美。
“旷野”是他珍爱的孩子,他全副心思都扑在工作里,工作以外的交际越来越少。
有段时间,连斯宇想见他,都要提早预约。
他并不清楚,聂云滨的工作室口碑越来越差,直到去年上半年,他手下的一位设计师将一组模特照发给他。
聂云滨,居然在模仿他的作品。
他自诩了解聂云滨。
他们的风格截然不同。他当初欣赏聂云滨,很大程度上正是因为聂云滨的设计有殊于他的灵气。
但现在,聂云滨的特点消失了,变成了低配版的“旷野”。
低配一词,是业内私底下对聂云滨的评价。
他感到愤怒,又不得不以锻炼出的世故去审视自己有没有资格愤怒。
聂云滨只是借鉴和模仿。
在他们的圈子里,这不算污点,却必然被诟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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