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可惜我这次不是来玩的,否则我应该找你做向导在索多玛好好转转。”路西菲尔话锋突然一转,好似漫不经心地说:“与现在的魔王比起来,毕加索的名声好像好一些。”
“有吗?”撒旦叶讪讪地道,“在天界看来,魔王一定是一代不如一代了。”
“不仅如此。”路西菲尔悠悠地补充道,“单就个人方面来讲,仅仅会享受总要比骄奢淫逸这样的评价动听些。”
“骄奢淫逸么?”撒旦叶思忖着自己到底哪里和这样的词汇搭上了关系,不禁暗自佩服天使们的想象力和归纳能力,带着自嘲般的笑意道:“天使大人,你说的挺中肯的。”
“我倒并不这么想。”
意外地听到路西法对自己的传闻有不同看法,撒旦叶也来了兴致,禁不住眯起眼睛问:“看来我们还是能找到相同的话题的,我对他也挺感兴趣,说说你是怎么看的吧。”
“你不是不想谈政治吗?”路西菲尔故意吊他的胃口。
“魔王的事身为魔族当然都想知道一点,好奇心嘛,我也是好公民,已经证明给你看了。”
“你们魔族都见不到他,我就更不了解他了,不想妄下结论。”路西菲尔边说边调转马头,逆着进城的人流前行。
“不用下结论,只说点看法就行,求同存异嘛,不影响感情。” 撒旦叶穷追不舍。
“听说他曾协助贝利亚从别西卜手中抢回领地,从他的所作所为上看,他敢于冒险,而能得到贝利亚的赏识被推上魔王的位置,至少该比毕加索强一些。”路西菲尔的目光越过高大的城墙,落在极远处一片异常华贵的宫殿上:“不过这些还有待日后的验证,毕竟关于他负面的传闻我听得更多。”
路西菲尔的话让撒旦叶暗自窃喜。一路上他观察路西法话不多,比较冷漠,也比较挑剔,可他竟对魔王身份的自己用词仍有余地,没一损到底,觉得颇为庆幸。“你的评价真仁慈,魔王应该以此自勉才对。”撒旦叶现在才知道自己是多么在意他的看法,毕竟从未有谁的评价能如此左右他的心情。
见路西菲尔决意不进索多玛城,撒旦叶并不着急,他本来也想遵照约定带他去见地精王,因此路线在他看来并不重要,于是他便爽快地跟了上去。
“摩洛,如果不走索多玛城,选哪一条路比较好?”路西菲尔侧首问刚刚赶上来的撒旦叶,其实他心中已经有了大概的打算,只是想从魔族那里得到确认罢了。
“虽然索多玛城是去第五层最近的通道,但地精王所在的嗜血森林距离索多玛城通道那一侧的出口仍然非常远。”撒旦叶有意向天使展示他坦诚的一面,想也没想就说:“加德拉城附近有一个通道,另一侧就是嗜血森林,也算得上最近的路,可惜要经过一段禁区,敢走么?”
“很好,就走这个。”路西菲尔见魔族和自己的想法一致,表示同意。
撒旦叶见他很爽快,也很惊喜,两人一同进出禁区更易培养好感,何乐而不为呢。
☆、废都
他们从桥上进城的队伍里出来,转到另一条路上,这条路通往领主斯托克的领地。
由于加德拉是小城,这条路也不是交通要道,所以路上人不多。
路西菲尔回首,索多玛城的城墙已经消失在视线之中,他们身后,两轮孱弱的太阳如两只蛋黄无力地垂在地平线上方,只等着坠落。
就在这时,前方昏暗的天空与地平线的相交之处,焦土般的大地上,一片古城的废墟显出它的残败轮廓。
目光被荒废的古城吸引,路西菲尔的心也忽然荒芜了起来。这是战场的遗迹。
“那就是古索多玛城的废墟。”撒旦叶见路西菲尔一直盯着古索多玛的方向看,便行到他旁边解释道:“和天界的耶路撒冷一样,它曾是魔界最大最辉煌的城市,是一代一代的魔族建造的。不过早在光暗战争时,就被你们天使军毁灭了。”
撒旦叶娓娓地说着,不带任何浓烈的情绪,语气没半点波澜:“这段历史你们应该很清楚,说起来,这应该是天界的骄傲,毕竟光暗之战,天使是绝对胜利的一方。”
路西菲尔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他不知为什么眼前的魔族竟能如此淡然地面对这一片废墟,但至少在面对这一片他亲手毁灭的城市时,他自己竟有一丝伤感。
“怎么了?路西法。”见路西菲尔若有所思,撒旦叶关切地询问。在面对废墟时,天使们总是或多或少地流露出傲慢的神色,可他不懂眼前的这一个为什么看上去沉静得有些凄凉。
“恨么?”路西菲尔突然问。
“啊?恨什么?”
“恨毁灭了这座城市的天使军么?”路西菲尔转过脸望着他。荒原上的风长驱直入,吹得他的兜帽簌簌作响,扬起身后的披风,带着浓浓的惆怅意味。
撒旦叶扫视这一片历史的余烬,洒脱一笑,随即肃然道:“我谁也不恨。因为单纯的恨意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而用憎恨来掩饰自身的不思进取更是懦弱的表现。我只是想保护我所能保护的,尽力做我能做的,带着这段历史向未来看去。虽然神摒弃我们,可我们因此获得了自由,没有天使那么多规矩与约束,我们是自己的主人。不过,这仅是我的个人看法。”撒旦叶想起祭司团的长老们,那些家伙明着对天使比较客气,暗地里都是坚决的主战派,骨子里面恨透神和天使了。
“呵,如果你是魔王,一定不会像自己所说的那般荒淫无道,至少你也有自己的想法。”
“多谢你的肯定。”撒旦叶似笑非笑地说。
自由。路西菲尔想起与神相遇的那一刻。从那一刻起他的自由便被束缚了,他愿为他做任何事,自愿被束缚的其实不正是自己么?
风中送来一阵萧索的琴声,游转凄凉,若有若无,打断了路西菲尔的思绪,伴着古城的废墟,应了此时此景,自然有了哀伤的味道。
路西菲尔仔细地听着,却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听到琴声了吗?”路西菲尔问身边的撒旦叶。
魔族似乎也在听着,淡淡地道:“听到了。”
这竖琴声与路西菲尔此时的心境不谋而合,竟唤起了他的好奇心。
路西菲尔捕捉着风中的每个音符,像一头草原上嗅辨着气味的鹿。他裹紧被风吹开的披风,带着骑兽寻觅而去。
撒旦叶捕捉着他的每一丝动作,想要参透他的思绪。
慢慢地接近琴声的源头,路西菲尔能听出弹奏者的技巧算不上很精湛,但此刻,他弹奏的曲子却有感而发,情感真挚。
就在他们为琴声陶醉之时,忽然琴音嘎然而止。
路西菲尔和撒旦叶不约而同地相互对望。
“感兴趣?”撒旦叶提议:“不如我们走近些看看?”
路西菲尔不知他怎么会知道此刻自己的想法,不解地看他一眼才道:“好啊。”
顺着琴音消失的方向,二人沿着废墟转了个角度,便远远地看到了那个坐在古城断壁残垣前一根打横石柱上的少年。他紫眸、尖耳,衣着素朴,戴着一长串拖沓的银质手环,捧着一架非常精美的木制里拉琴。
六个魔族围在他身边,却完全不像他的听众,只看背影也能感到那股浓烈的煞气。
撒旦叶在看到那一帮魔族时,倒吸一口气。那些都是索多玛的长老们,个个都认识他。他连忙示意路西菲尔停下,就呆在原地隐匿气息。
长老们的注意力都在少年身上,并没刻意注意周围的人。以他们的身份,认识他们的魔族看到他们一般都会选择恭敬地迎上来,或者悄悄地绕着走。
长老们并不老,表面上与普通魔族没什么两样,只是魔王换过好几位,他们几个却都一直身处高位,阅广识多,惯于呼风唤雨,颐指气使,自然带点不同寻常的威压感。
这时一个魔族长老正背着手,冲少年吼着:“小杂种,虽然你母亲玷污了我们这一族的血统,可怎么说你也是我们世族的孩子,你不好好练习提升自己的力量,在这儿鼓弄竖琴做什么?!”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暴戾的魔气,声声刺耳。
“我……我喜欢音乐,不喜欢武斗。”混血少年战战兢兢地说:“我只想弹好琴,唱好歌,成为一个吟游诗人。”
“吟游诗人?!”长老哈哈笑起来,又忽然变脸怒道:“你是魔族中贵族血统和天使的混血,你能活下来完全因为你天生的战斗天赋,你怎么愿和那些低级种族一样堕落呢?我们的骄傲往哪儿放?!如果都和你一样弹奏些靡靡之音,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助魔王打败天使军?!难道在这片废墟面前,你就只能感受到凄凉与萧索,感受不到对敌人的仇恨?!”
少年低着头,指尖扣着身边的石头,指节泛着青白色。忽然他抬起头,倔强地反驳:“吟游诗人怎么了?我成为一个吟游诗人一样可以使用精神力啊?谁说打仗一定要亲自作战的,贝利亚领主还不是控制傀儡替自己打仗?!光有仇恨有什么用!”
“什么什么?”另一个看着纤瘦的长老气不过,揪过少年的衣领,伸手给他一记耳光,尖声尖气地道:“我们是古索多玛皇族仅存的后裔,只为了索多玛有雪恨的一天,才甘愿将皇族的光环让出来,以此选择最优秀的魔王!多少年来,让出皇族地位的我们仍一直都享有最高尚的荣誉,而你再这么别别扭扭的给我们丢脸,我现在就杀了你!还有,贝利亚也不会吟诗弹琴的,玩物丧志!”他狠狠抛下少年,手曲成爪,那把精致的木制竖琴倏地一下飞到他的手里,在一团黑火中焚烧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