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琴房外,还有一个人站在窗边,迎着冰冷的夜风,做着和他一样艰难的思索。
整整一夜。
黎明时分,伴随着路西菲尔的弹奏,一条粗大的蛇悄悄爬到了钢琴上。它通体黝黑,眼眸却是血红的,它的上半身趴在钢琴的侧盖上,下半身在钢琴下盘了几个圈。它俯下头,似乎在看路西菲尔的手腕。
路西菲尔对那蛇的到来并没有特别的诧异,停下手上的动作,他看着那蛇问:“你对这珠串感兴趣?”
蛇上下轻轻晃动着脑袋,像点头一样。
路西菲尔在它面前抬起左手,缓缓地道:“它是我朋友的遗物,据说是由龙王的脊骨炼成的,与你也算有一点儿渊源。你能感应到它,说明你是个有潜力的魔兽。”
黑蛇得意地吐了吐殷红的信子,视线从珠串转移到路西菲尔脸上。
“真可惜,你已经和别人签订了契约,有了主人。”路西菲尔伸手摸了摸它的大头,手指滑过它额头正中央暗紫色的倒五芒星印记。
黑蛇慢慢向前挪动。可它太重了,钢琴已经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它只好停止了移动。
“有机会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吧。” 路西菲尔有节奏地轻敲它脑门儿。
黑蛇眼眸一亮,俯下身子轻轻一滑便落在地面上。一阵魔气散开,转眼间黑蛇的身体已膨胀了十几倍,仰起头时已经快要碰到琴房中空的圆顶了。
看黑蛇急于表现的样子,路西菲尔怕它一时兽性发作把这里毁了,抚动琴键,换了柔和的曲子安抚它。
感受着优美的旋律,黑蛇的兴奋慢慢趋于平静,跟着曲子慢悠悠地晃动着巨大的身体,陶醉般地倾听着。
乐曲声中,琴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撒旦叶站在门口。
黑蛇一看到魔王,就慌忙恢复了原形乖巧地趴回琴盖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
“它叫杜拉斯,是诞生在第七层黑峡谷里的魔兽,现在还未成年,但力量不可小觑。我感到它私自从魔阵里溜出来就过来看看,有没有打扰你?”撒旦叶走进琴房,脚步很轻。黑蛇讨好般地对他吐出信子,发出嘶嘶的响声。
“也许它只是喜欢我弹的曲子。”路西菲尔继续弹奏曲子,与刚才巨大的体型相比,他还是喜欢这黑蛇小巧些的样子。
“这魔兽和我签定了契约,不会背叛我。它会按照我的吩咐行事,也不会轻易受到精神力的控制。这段期间除了我,也让它保护你吧。”
“精神力?”路西菲尔弹琴的手指停了下来:“你是说像贝利亚那次吗?”
“我不想再发生上次的事,尤其是现在的你。”撒旦叶看着路西菲尔好看的手指,担忧地道:“既然你愿意随我来索多玛,我不想让你有任何闪失。”
刚说到这里,忽然响起一串敲门声。
不敢惊动魔王和情人间的独处时光,泰伯兰德在门外犹豫了半天,终于没有进来,俯在门边大声地禀报:“主上,三位大领主求见,现在正在议事厅等候呢。”
“他们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撒旦叶惊愕,语气不善,“你说出去的?”
“属下不敢。属下不敢!”泰伯兰德连忙否认,委屈地说:“是大领主们自己找到这儿的。我本想谎称您不在。可贝利亚大人那精神力……他说如果我不说实话,就要亲自搜一搜我的脑袋了。”
一抹犹疑之色凝于撒旦叶眉间。有领主们介入,接下来就不能这样安心地陪伴路西菲尔了。
“不要为我担心。”看出他的为难,路西菲尔说得云淡风轻。
撒旦叶道:“我一会儿就回来。”
路西菲尔没有回答他,只扬起右手搓了一个响指。清脆的一响,四盏吊灯上的蜡烛猛地爆出一束火花,而后熄灭了。
虽然已经天亮,但厚实的窗帘把光线隔绝在外面,黑漆漆一片。
微光恰好从穹顶的中空的雕花玻璃窗投射下来,形成一束细长而又迷离的光束。遥远而虚幻。像一洼无法逃脱的深井,正囚禁着两只猎物。
光束中,路西菲尔缓缓站起身,面对撒旦叶站着,并不言语。
空气一如停滞,漂浮着两道相接的视线,默默无言。
“我……等你。”朦胧的光好像一层凝结的雾气,淡淡地晕在那紫色的眼眸上,让那眼底有一种迷惑众生的深邃。路西菲尔凑到撒旦叶耳边,吐出温暖的气息和诱人的字句。
一道火线忽然迅猛地由下而上窜至撒旦叶的脑海,不由分说地控制了身体。他一把揽过那靠近的身躯,感觉那长长的发丝拂过自己的手臂,千丝万缕,如百爪挠心,呼吸也不自觉地紊乱了。
“是邀请么?”
“算是吧……”抚过撒旦叶的脸颊,修长的手指划过那英俊的眉眼,路西菲尔看着他,这个当下让他觉得心动又和他纠缠不清的人。他早已不想逃避什么,既然明天谁也不能预料,那就把握住现在能把握住的吧。
如今的路西菲尔充满着从没有过的神秘的诱惑感,撒旦叶不由得动容,这样的一面,深藏在冷静、淡漠、强势与寂寞之下,又有谁有机会看得到呢?
怕他反悔,撒旦叶霸道地封住他的嘴唇,直到彼此的呼吸仿佛用尽了才停下。
黑暗中,他们不约而同地抬头,望着头顶那虚无缥缈的光晕,却早已心甘情愿地沉沦。
黑暗中,黑蛇殷红的眼睛幽幽地发亮,好奇地看着两个拥吻的人。
☆、重回索多玛7
浮躁地坐在沙发里,贝利亚交叠着的双腿神经质地微微地颤动着。
置身装饰华美的厅堂,他的心境却格外地萧索而矛盾。金雕玉砌的华丽布置迷乱了他的视线,墙上装饰着的人物壁画和雕塑在他眼里更加镀上了一层暧昧的色彩,只让他厌恶至极,恨不得一把火烧了了事。
撒旦叶回来的事本来贝利亚并不知道,可说来凑巧,贝利亚的亲信与离宫的一个侍女走得很近。无意之间,他便从亲信口中得知了撒旦叶已身在离宫的消息。本来他该为撒旦叶回来感到高兴,可他的身边还带着一名堕天使——一名戴着面罩的堕天使!他能高兴得起来么?!
想起面罩,贝利亚不由得又回想起回廊里的一幕幕。
他在索多玛天天打听撒旦叶的消息,到处派人找寻他的下落,倒是为了什么?!现在他带着一个堕天使,竟然不声不响地在离宫里躲了这么多天……
真是逍遥快活!
紧紧握着撒旦叶临走前塞给他的徽章戒指,贝利亚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攥出血来。
他不爱他,他要这权力又如何呢?
贝利亚觉得万分凄凉。权力代替不了爱情,也无法抹去心中的苦楚。原来权力这么无能!
微微仰头,贝利亚的视线在纷乱的艺术品中浮荡着,漫无目的的思索——忽然脑中瞬间冒出一种怪异的想法,亦或是灵感,惊得他一身冷汗。
贝利亚脸色凝重,仔细地推断——撒旦叶将他带来的堕天使禁锢在离宫里,却不将他交给他们,可以解释。可同样戴着面具,这个堕天使是不是那天回廊里的天使?他就这样忽然想到了路西菲尔。
事实上,贝利亚的想法并非没有根据。
这些天来,关于诸神的黄昏中撒旦叶同路西菲尔坠下创界山,天界和魔界都流传着不少故事。即使贝利亚根本无意打听,也被迫听到了不少。
虽然天界官方不承认撒旦叶救了路西菲尔,也不承认撒旦叶有意寻仇,只说他们可能一直有合作,但天生性开放的魔族们总愿意往香艳上遐想。于是副君对魔王情有独钟啦,魔王让副君叛变啦,副君要与撒旦叶私奔啦,神发现他们有□□啦,魔王为了寻仇趁机绑架了副君等等绘声绘色的N多个版本成了一时以来魔族们茶余饭后必然的消遣、而且总是添油加醋描绘得绘声绘色、无限旖旎。
一直以来,他不去倾听这些声音,他觉得恶心。
可灵感让贝利亚把它们联系在了一起。既然撒旦叶和路西菲尔一起跌下了创界山,那么路西菲尔在哪儿?撒旦叶又是怎么找到这个堕天使的呢?这个堕天使是谁?会不会就是路西菲尔?
贝利亚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匪夷所思,可并非没有道理。路西菲尔堕落了,他们可能暗中合作,路西菲尔也拥有一头金发,撒旦叶又一直有这癖好,如果受了伤的路西菲尔真的落在撒旦叶的手里,他又怎么肯随便放手?
贝利亚为自己的想法耿耿于怀,他需要撒旦叶亲口说出一个答案,来洗去他的疑虑,这也是他此次迫切而来的最终目的。
“泰伯兰德去叫主上怎么还没回来?!”贝利亚斜睨着身边的魔兵,啪地一声,一拳敲在旁边的角几上,似是非常不耐烦了。
每次贝利亚来到离宫都没有好脸色,魔兵们在惊恐之余只好把自身的存在感降到最低,自求多福了。
哆嗦着看了看气定神闲的另外两个领主,魔兵向门口忐忑地张望了下,忽然面露喜色,大呼小叫地道:“大领主大人,主上来了!”
抬起头,贝利亚望着出现在门口的那个他企盼、爱慕的黑色身影,面色忽然缓和了。积郁在心中的种种不快就这么不可思议地消失了大半。他真恨自己没用,在他的面前如此没脾气。他真想就这样去拥抱他,可他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毕竟他们之间没有那么亲昵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