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岑静香对他寄予厚望,也知道岑静香带着他有多么不容易。岑柏言对小时候的记忆非常模糊,连亲生父亲长什么样都毫无印象,但却始终牢牢记得他醉酒后的拳打脚踢和羞辱谩骂。
毫不夸张地说,没有岑静香拼死护着,岑柏言很可能早就死在雨点般的拳头下,村子里夭折的幼童进不了祖坟,只能在荒地随便找个地方埋了。
岑静香是他妈,岑柏言自然爱她感激她敬重她,但岑静香这十几年时时刻刻都在要岑柏言争气,强调岑柏言是她的命,命令岑柏言将来一定要报答她,反复向岑柏言灌输“妈妈干什么都是为了你,妈妈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这个观念,近段时间更是变本加厉。
让岑柏言真正反感的并不在于此,而是随着他年龄增长,逐渐察觉到岑静香希望他出人头地的原因是要讨好万千山。因为万千山想要一个优秀的儿子,岑静香就使劲儿让岑柏言去够着万千山的标准,然而她越是想让他们看起来像一对亲生父子,岑柏言心里的不悦和隔阂就越深。
现在竟然已经发展到了逼迫他改姓的程度,真够操|蛋的!
“妈妈们都是这样的呀,”宣兆没有问岑柏言让他烦躁的那几句话和那几件事是什么,耐心地安抚岑柏言的情绪,“总是唠唠叨叨,一句话要说好几次,可能有些事情阿姨用错了方式,但我相信出发点一定是好的。”
岑柏言垂头看着宣兆,霎时间肩头的压力卸下了一大半,他呼了一口气,紧绷的肩背肌肉放松了下来。
“我吧,”岑柏言抿了抿发干的嘴唇,生平第一次主动说起家里的事情,“情况挺复杂,算半个重组家庭。说半个是因为我后爹和我妈一直没领证,我就觉得这样还不算个家。”
“嗯。”宣兆安静地聆听,五指插入岑柏言的指缝,和他十指紧扣。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苦笑着问宣兆:“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古板?陈威说没必要在意一张证件,就是个形式。”
“不是,”宣兆微笑不变,定定看着岑柏言的双眼,认真地说,“组建家庭是很郑重的事情,在法律的见证下成为伴侣,证明彼此的结合被公序良俗认可、祝福,很神圣。”
他的声音不大,但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清晰且坚定。
岑柏言深深望进宣兆的眼底,浓密笔直的剑眉下一双狭长的眼睛眸光闪动。
少顷,他抬手在宣兆的手心里印下一个亲吻:“以后我们去国外领证,婚礼也在外面办。如果那时候环境好些了,也许我们在这儿也可以有一张结婚证。”
宣兆垂头笑了起来:“那都好久以后了,你还有三年才到法定年纪。”
“不久。”岑柏言拥住宣兆,“你都不知道,我多想要一个自己的家。”
宣兆下巴抵着岑柏言的肩窝,感觉岑柏言的话就仿佛一根尖锐的针,撬开他的耳膜往身体里钻。
他太阳穴突突跳动,心想我不知道?我怎么不知道?
我的家毁了,我连渴求“家”的奢望都不敢再有,我只想要我的外公和妈妈回来。
宣兆腿疾犯了就痛得睡不着觉,被痛苦折磨到冷汗浸湿床单的时候,他就连活下去的意念都很稀薄,甚至会想如果时间能倒退回七岁之前,他愿意去求岑静香,他不要爸爸也不要什么财产,只求那天岑静香不要给宣谕打那通电话。
什么宣家少爷的体面和自尊他都不要了,哪怕岑静香要他下跪磕头要他做牛做马都可以。然而时间不可能回溯,宣兆咬着牙捱过一个又一个被痛楚凌虐的夜晚,他幻想死在火海中的是万千山,幻想成为精神病的是岑静香,幻想终生残疾的是他们的儿女——宣兆完全是靠着扭曲的仇恨才活下来的。
“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的爸爸。”岑柏言偏头亲了亲宣兆圆润的耳垂。
“.他不见了。”
“不见了?”
宣兆的声音出奇的冷静:“车祸之后他就消失了,我就当他死了。”
岑柏言心头涌起阵阵酸楚,没有父亲在身边,母亲又精神失常,他是怎么一个人长到这么大的,他要吃多少苦头才能变成今天这个不屈不折的样子?
“什么时候带我去看看你妈妈?”岑柏言靠在宣兆耳边,低声说,“你现在有我了,不是一个人了,以后我们一起照顾她。”
——你不配,不配看见她,不配提起她,更不配照顾她。
——谁都可以去探望她,你们不配!
一个带着浓烈恨意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
“将来我们买个大房子,等阿姨身体好点儿了,我们就接她来一起住。”
——他怎么这么天真?
——岑静香把他保护的这么好吗?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吗?
岑柏言低沉又温柔的嗓音让宣兆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他说的这一切都可以成真,飘渺的未来在他的描述中成为了可以被看见的实景,结婚证、盛大的婚礼、大房子.
那种被割裂的感觉又来了,宣兆感受着岑柏言说话时胸膛细微的震动,一半的灵魂不由自主地沉溺在他的温热之中,另一半冷笑着警告宣兆必须保持清醒。
宣兆眼睫止不住地颤抖,眼底浮现出了挣扎的情绪。
岑柏言不知道恋人此时的复杂心绪,他只觉得他怎么会这么喜欢怀里的这个人,喜欢到恨不能把往后八十年的每一天都用纸笔记录下来。
“我看过一部纪录片,说养宠物可以安抚情绪,”岑柏言揽着宣兆的腰,笑着说,“我们也可以给你妈妈养一只狗,说不定对她的病情有帮助。”
噔——
像是空气中有一根无声绷紧的弦终于断裂,宣兆瞳孔一缩,从某种可以称得上是“沉沦”的情绪中彻底抽身出来。
宣谕对毛发过敏,她根本不可能养狗。
走廊对侧两间屋子房门都开着,昏暗的天光映出宣兆此时的姿态,侧脸清醒又冰冷。他缓缓抬起手背,环抱住岑柏言的后背,苍白的嘴唇动了动,发出温柔和缓的声音:“柏言,我们会有自己的家,你和我的。”
岑柏言心头涌起排山倒海的浪潮,柔软的浪花层层叠叠地包裹住他,突如其来的急切让他紧紧抱住宣兆,小臂上肌肉线条分明。
宣兆偏头亲吻岑柏言的侧颈:“柏言,可以每天都多喜欢我一些吗?”
尾音是个上扬的语调,像一只小钩子,隐隐带着蛊惑。
岑柏言被准确地钩中了,他扣住宣兆的后脑,迫切地低头含住宣兆的嘴唇,在细弱的水渍声中含混道:“舌头呢?藏在哪里了?”
宣兆如他所愿,他们在昏暗潮湿的楼道里唇齿相交。
两侧的屋子一间整洁温馨,另一间肮脏不堪,宣兆觉得这两间屋子就是他自己。
温馨是假的,肮脏才是真的。
他在岑柏言强势的入侵中被迫仰起头,脖颈扬出一道柔软的弧线。
岑柏言,你最好多喜欢我一点,喜欢我,爱上我,彻底离不开我。
最后那两间屋子也没能收拾好。
岑柏言就和尝了腥味儿的狼狗似的,按着宣兆啃个没完,宣兆由于呼吸不畅而胸闷气短,继而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岑柏言急得手忙脚乱,边给宣兆顺气儿边皱眉说:“你还说你没那么娇贵,我看你就是最娇嫩的那个,亲一下也能亲出事故来.”
宣兆瞥了他一眼:“这是我的问题吗?”
他一向苍白的嘴唇红润中泛着水光,上挑的眼尾晕着不明显的绯红,看得岑柏言又是一阵心痒难耐。
“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亲个嘴就这样了,”岑柏言很苦恼,“往后做别的事儿可怎么办?”
宣兆眉梢一挑:“往后什么事情?”
岑柏言笑得有几分邪气,俊脸又往宣兆脸上凑:“往后能做的可多了。”
“例如?”宣兆用一根手指推开岑柏言的脸。
岑柏言顺势含住宣兆指尖,牙齿轻轻一咬一碾,痞笑着说:“真要我说啊?例如在床上、书桌上、地毯上、料理台上、镜子前、窗户前、厕所里,以后买了车还可以在车里.”
宣兆脸颊“噌”地蹿红,一巴掌拍在了岑柏言脸上:“污言秽语。”
“小宣老师,怎么就污言秽语了?”岑柏言嬉皮笑脸地说,“我指的是咱俩以后是邻居了,一块儿生活要做的事情可太多了,比如在床上聊天,在书桌上谈心,在地毯上做学问,你想哪儿去了?”
“.”宣兆哼了一声,“我不和你争,扫地去了。”
“你一花瓶扫什么地啊你,别一会儿把自己扫坏了。”
扶墙走路被钉子扎了,接个吻差点儿把肺咳出来,岑柏言可不敢再让宣兆干什么事儿了。
岑柏言单手环着宣兆的腰,很轻松地把人腾空抱了起来,他把矜贵娇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小宣老师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床上,给他把小太阳打开取暖,非常有男子气魄地说:“我去收拾,咱家往后我主外我主内,你就负责把身子骨养好了。”
十分钟后,岑柏言捏着鼻子,大步流星地冲了回来:“操|他大爷,床底下他妈的全是死蟑螂!老子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这玩意儿怎么还没从地球上灭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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