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随长得很清秀,笑起来的时候颊边会露出两个小酒窝
“他们……他们课间把你拖出去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打呗,拖到厕所隔间里,用脚踹,用拳头砸,冬天往我身上灌凉水,夏天拿打火机烧我的头发……翻来覆去就是这样花样。”
林随的声音太平静了,平静到仿佛这些残忍的暴力不是施加在他的身上,平静得像一个无动于衷的旁观者
洛寒垂下头,问:“孙老师知道吗?他是班主任,你可以把他们做的事情都告诉他。”
“找过了,没用,”林随唇边的笑意更甚,不知为什么,洛寒竟觉得那笑容分外刺眼,他低下头不敢再看林随的眼睛
“他们从高一开始就这么对我,那时候我就去找过老师,老师说这些都是同学之间的玩闹,让我不要小题大做,还说,如果我接受不了,可以转学。你看,老师也知道我是同性恋,巴不得我赶紧走,才不会管我呢。”
林随不笑了,用手撑着下巴,目光看向远处,“我第一次被他们拖到厕所打的时候,带着满身的伤去了孙老师的办公室,孙老师坐在椅子后面,看到我甚至都没有起身,只是淡淡地瞟了我一眼,我说,老师,我被打了,是徐浩带着几个同学干的,孙老师喝了一口茶问我,你有什么证据啊?我说,我这一身的伤就是证据。孙老师又说,谁能证明是他们打了你而不是你自己摔的呢,我又说,厕所外面的走廊里有监控,可以调出来看看。孙老师笑了笑,对我说,你回去吧,好好跟同学相处,学校也是个小社会,你在这里都跟同学处不好关系,以后毕业了也混不好。”
林随转过身看着洛寒:“这所高中里的学生家长都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孙老师不想得罪呢,但是我不一样,我是从下面的小县城考进来的,我爸妈把老家里的房子全都卖了,就为了供我来这里上学,这些情况孙老师都是知道的,他怎么可能为了我去得罪那些有权有势人家的孩子呢,你说是不是?”
洛寒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看着前方,明明是温暖的春日午后,操场上艳阳高照鸟语花香,他却突然觉得冷,彻骨的冷,他将校服拉链拉到脖子上方,问林随:“那你……有没有想过转走?转走了至少不用再被他们这样欺负。”
“我为什么要转走啊?”林随突然笑出了声,颊边的两个酒窝越发明显,“他们骂我是变态,我走在路上随时都会有人从后面给我一脚;他们说我身上流的血是脏的,没有人愿意跟我做同桌;他们还往我的水杯里吐痰,把垃圾塞满我的抽屉,他们坏的那么正义凛然,我要是真的转走了,岂不是随了他们的意?”
林随抬头看着太阳,微微眯着眼:“我才不会走,我啊,死都不会让他们赢的。”
洛寒忽然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同情?林随根本不需要,他比谁都坚强,劝告?洛寒更加说不出口,林随比他勇敢多了,面对那些辱骂和殴打时他只敢躲避,而林随却敢迎难而上,这样的他有什么资格劝导林随呢,更何况林随说的一点都没错,林随走了,那些人就赢了
沉默如有实质,在两个人之间四处蔓延,很久之后,洛寒才开口,“为什么徐浩这么针对你?”
班里的同学或许都将林随视为异类,但大部分人都只是躲着林随,全当这个人不存在而已,只有徐浩那几个人盯着他不放,洛寒已经不止一次看到他们在课间时把林随粗暴地拖走
“徐浩,”林随低下头,嘴里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我从初中时就知道自己喜欢男孩子,但那时候只是朦胧地有这个意识,只知道自己和其他男生不一样,却还没有喜欢过任何一个人。高一报道的那天,我来的有些晚了,校园里已经没什么人,我看好了自己的分班之后就赶紧往教学楼走,一个男生突然从后面跑过来,搂着我的肩膀问我:“哎,同学,高一7班怎么走啊?””
洛寒唇边露出一抹苦笑:“是徐浩?”
“对,是他,”林随也笑,“他个子高,跑过来的时候一身热气贴在我身上,我没什么出息,只看了他一眼就喜欢上他了。”
“我没喜欢过人,那时候满心满眼都是他,我做了一件傻事,所以我现在遭受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洛寒的声音有些发涩,他不敢去看林随,像是不忍心亲眼撕开林随的伤口,“你……告诉他了?”
“啊,我向他表白了,我到现在都能记得那天他看着我的表情,好像我是阴沟里一条肮脏的蛆虫,多看我一眼都让他恶心,他狠狠踹了我一脚,用手拍着我的脸对我说:“死娘炮,你最好离老子远一点,不然老子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被自己喜欢的人拒绝就够难过了,还要被那样的辱骂和殴打,洛寒难以想象林随那时候的心情是怎么样的,他不敢想
“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这么厌恶我,但我还是听他的话,离他远远的,再也没有去打扰过他,可他不放过我,他说我让他觉得恶心,和我呼吸着同一片空气都令他难以忍受,他把我是同性恋的事情在整个学校都传播开,他让所有的人都孤立我,排挤我,只要他心情不好,就会带着一群人对我拳打脚踢……”林随从台阶上站起来,身形瘦削,透着股凛冽的倔强,“我从来不后悔承认自己是同性恋,但我后悔自己曾经喜欢过这样一个人。”
“洛寒,我知道你跟我是同一类人,所以千万不要让他们知道啊。”林随说完这句话冲洛寒眨了眨眼,小酒窝浮现在脸上,很可爱,“我先走啦,你等会再回去吧,别让他们看到你和我一起。”
第12章 你不要跑了啊
中午和林随的一场谈话结束后,洛寒觉得自己好像陷入了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周身都是浓稠到化也化不开的黑暗,连头顶都看不见一丝亮光
没有希望,也找不到出路,是真真正正的绝望
放学的铃声刚响,他就冲出了教室,以一个逃离的姿势,一分一秒都不愿意多待
公交车上人依然不多,他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塞上耳机,靠在车窗上闭上了眼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远在世界尽头的你站在我面前。”耳机中的音乐迎来了高潮,他正准备将声音调小,左耳上却突然没了声音
睁开眼,易沉坐在他身边,右耳上挂着他的耳机,问他:“喜欢棱镜乐队啊?”
他还有些迷糊,刚才差点睡着了,盯着易沉看了两秒钟才点了点头,“嗯。”
易沉笑了笑:“还挺有品味。”
“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你是黎明地平线是我永恒的终点。”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易沉笑,他不会记错
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脸颊热烫,该是红了,耳机里的音乐换了一首,他扭过头望向窗外,可肩膀依然和易沉紧紧靠着
“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走遍世界各地去观赏,没有烦恼没有那悲伤,自由自在身心多开朗。”
易沉听着耳机里的音乐笑出了声,突然向他靠了过来
他们原本就肩挨着肩坐在一起,这会儿更是呼吸相闻,耳边传来易沉低沉的带着笑意的嗓音,易沉说:“你这手机里的歌怎么都是我唱过的啊?工作的时候不专心啊,洛寒同学。”
他的脸已经红透了,他搞不懂易沉的态度,明明昨晚那么凶狠地让自己不要再去烦他,怎么这会儿又来逗弄他,还离的那么近,呼吸时灼热的气流火一样喷洒在他的颈间,酥酥麻麻的痒意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往他身体里钻,他的呼吸有些乱,低下头咬住嘴唇,说:“没有,只是恰好都是我喜欢听的歌。”
“哦,这样啊。”易沉扫了一眼他唇上的牙印,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
公交车在夕阳的余晖下慢悠悠地开着,晚风拂过面颊时带着微微的暖意,这是四月末傍晚的风,已经带上了夏日的暑意
前排坐着一对满头白发的老夫妻,不知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正凑在一起,用手指着窗外,亲昵地说笑着,洛寒听不太懂他们的吴侬软语,也没有跟随他们的手指转向窗外,他端直地坐在座椅上,余光里全是落日余晖下,那个冷漠少年英俊的侧脸
“北方的村庄住着一个南方的姑娘,她总是喜欢穿着带花的裙子站在路旁。”
耳机里的音乐已经跳到了下一首,易沉睁开眼,扭过头看着洛寒,橙红色的夕阳透过玻璃车窗倾泻在他的脸上,白皙的面颊,小巧的下巴,嫣红的唇瓣上泛白的齿印……所有的一切都被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易沉莫名就想到了一个词,菩萨,含羞又矜贵的玉菩萨
“她的话不多但笑起来是那么平静优雅,她柔弱的眼神里装的是什么,是思念的忧伤。”
车子到达平江路,洛寒起身,将易沉右耳上的耳机轻轻拿下来,攥在手心里,低着头对易沉说:“到站了,我先走了啊。”
易沉没有吭声,只是看着他,他不明白易沉的意思,但司机师傅已经在前面催促,他只能拿起书包从易沉的腿间穿过,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