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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情人 [出版] (桃白白)

  电话情人 上by 桃白白  文案  两个孤独的人,一场始于网络聊天室的邂逅。  安远与舒岩在无数个夜晚或白天,透过一通通电话,  转换着情人和友人的身分,彼此间讲述着最亲密的爱语,  却并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究竟是谁。楔子  舒岩躺在床上把手机开了免提不住地喘气。  他刚刚有点太投入了,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和对方这样交流过,所以感觉格外强烈。  对方的气息也不是太稳,声音涩涩的,但是相较自己还是要轻松得多,他说:“你今天很热情啊。”  舒岩懒得搭话,他现在全身每一块骨头都是慵懒的,他只想躺着。  那边停了一下,估计是等不来下文,于是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他出现了。”  舒岩的脑子此时和浆糊一样,他努力平复了喘息,终于想起对方说的是谁,是那个对方握不住的他。  “哦。”舒岩这一声算是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字最安全。  对方似乎不太关心舒岩的回应,他自顾自地说那个他看起来依旧很好,不,是比之前更好,退去了少年的青涩后更有几分成熟的韵味。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让他不要再错过,年少时的自卑和不安终于被他甩到了地平线以外,现在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对方面前,追求他。  “你知道吗,我这十年,只是希望得到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舒岩突然替对方心酸了起来,何必呢,感情如若要卑微至此,那干脆不如不要。但是他想电话那头的人肯定不会这样觉得吧,说不定他会认为这感情是他前进的动力,是他向上的希望,是他在社会中拼杀后深夜中的那一丝柔情。  于是舒岩只能说:“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声低笑传来。是舒岩最喜欢的那种有一点浑厚的声音,舒岩觉得真要命,他在想的是白月光,而我在想他的身体,看来果然还是我比较龌龊。  “对了,今天一开始,你说有事情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情?”  舒岩摇摇头,他知道对方看不见他这个动作,可是他还是摇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手机放在耳边,有一点点的电流声音在空气里回响。  舒岩说:“没有,没有事情。”  “你明明说有的。”  舒岩说:“现在没有了。”  对方一阵沉默。  舒岩把手机拿起来,举在眼前,说了一声:“再见。”  他说完就把手机关了,拿出手机卡,随手扔进了床头柜。  做完这些后他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居然说再见,好像他们见过一样。第一章   在没有微信并且QQ也没有那么好用的网路年代,有一个地方几乎承担了解决半数以上网路男女倾诉欲望和性欲望的重任,当然这个男女并不特指男女之间,当然也包括女女和男男,而这种包容性在当时并没有那么开放的环境下显得尤为重要,这个地方就是聊天室。  现在也有聊天室,可是不一样,很不一样。舒岩那时代的聊天室并没有什么麦序(1)也没有房间主人更没有视讯之类,大家就是自愿组合在公屏或者私屏聊天扯淡,你可以聊点纯洁的,也可以聊点很不纯洁的,大家畅所欲言,不过谁都知道,有几个房间没有畅所,只有欲言。  舒岩常去的一个房间就属于这种。  房间的名称很直白:同性之间。  自然进去的人也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也知道彼此的目的,同性同性,先同,后性,缺一不可。  既然同是天生的,那么能聊的也只有性了。  舒岩不知道为什么聊天室不能聊烦恼啊忧愁啊或者只是随便说说,至少这个聊天室不能聊,也没人聊。每次进入都是满屏的175 70 15、180 75 18等等等等,而这些数字后面跟的就是直白的开房、视频、语音、电话、文爱。私屏上更是刷得厉害,不断地有人发消息来,内容详尽目的明确,你只需要回答yes or no。  人肉市场。  这是舒岩对聊天室的定义。  但是舒岩作为一个有着蓬勃性欲的自然人,他需要这个市场,急需。  舒岩活了二十四年,到了高中才隐约觉得自己好像跟别人不一样。同龄的男孩子都在讨论哪个女生裙子短哪个女生胸脯大的时候,他看着这些男孩鼓鼓的手臂、滑动的喉结在一个个深夜不自主地猜测宽松的校服裤下和自己一样的秘密。  在这种现象持续了一个学期之后,他接受了现实,自己喜欢男人,完全地喜欢男人。  然后他把这个事情默默地埋在心底,他想异性之间还要发乎情止乎礼何况同性之间,再说也没有什么人让他发情,所以他就守着礼,直到二十四岁。  他觉得他有点守不住了。  学生时代虽然精力旺盛,可是也算有的放矢。高中时候学习学习学习再学习,每天倒在床上就想睡觉,欲望不是没有,但是还没来得及聚拢起来就被疲累打败,偶有放松时段,身心舒畅之时也不过就是撸一发添点情趣。等到了大学,时间多了起来,舒岩有点动了心思也想找个同类谈个恋爱,可是放眼望去,没见谁的脸上写着“我是同志”几个字,也没有人来和他暗送秋波,于是这四年就那么蹉跎了过去。舒岩倒是也曾想搞个暗恋的把戏,可是心如止水到他也无法的地步,这颗心和死的一样,对谁都没有反应。他想自己大概天生是个心冷淡吧,要不然自觉从小的成长轨迹并没有偏差的自己怎么会如此铁石心肠。  但是二十四岁来了。舒岩参加了两年工作,成为一个普通的上班族,每天家,单位,两点一线,日子过得麻木。可是在这麻木之下,蛰伏了多年的性欲却突然爆发了。  在一个并无特殊意义的日子里,舒岩又一次做了春梦,但是和往常的春梦不一样,这次梦中皮肤相叠的温度,口舌来往的湿润,以及性器摩擦的快感都变得真实和清晰,他在梦里想像往常的梦里一样一蹴而就……可是不行。不够,怎么都不够,还想要更多,更舒服,更刺激……那种不满足的感觉一直延续到了梦醒。舒岩有点措手不及,他没有梦遗。内裤里的阴茎直挺挺地立着,这并不是往常的晨勃,舒岩知道它在叫嚣着,它活过来了。  于是日子开始变得难熬,情欲不再是深夜里的小秘密,舒岩发现很多事情都可以让他轻易地勃起。  路过的校园里篮球场上打球的少年,那没有穿上衣而裸露出的带着汗水的肌肉;临时被叫去办事的银行窗口里扣着最上面一颗钮扣、穿着西装制服的服务人员,那双白净修长的手;擦肩而过的随意穿着黑色深VT恤的路人,带来的一点烟草的味道。  “再这样下去我觉得你家附近公园里晨练的老头就危险了。”许平川在电话那头笑得毫无忌惮。  舒岩开始后悔把这件事情告诉了他。  许平川是唯一一个知道舒岩性向的人,他是舒岩的大学同学,不同年级不同专业不同性格不同圈子。本应该没有交集的两个人,却因为舒岩无意中撞破了许平川的“好事”而相识。许平川当时上衣的扣子一颗都没有扣上,裤子穿着,但是前门大开。舒岩面红耳赤地觉得眼睛都没地方放,好像不是自己发现了别人的情事而是自己乱搞被抓个正着。与许平川共赴巫山的那位早已经溜掉了,就剩下许平川和舒岩对视。许平川坦然得无耻,舒岩拘谨得可笑。许平川堵住舒岩的去路,抬抬下巴说:“你也是吧?”舒岩低着头忘记反驳。  过后,舒岩曾问过许平川怎么一眼就发现自己也是同类的,许平川一脸认真地说:“我并没有发现啊,我只是诈一下你,不是的话,也无所谓,是的话……多好玩啊。”舒岩冷脸听完觉得自己实在太过单纯,内心也想以后要离这人远点,要不然哪天被卖了还要数钱给他。  但是除去第一次见面不美好的回忆,许平川实在算得上是一个好朋友,虽然平日里嬉皮笑脸,但真有事情了也能充当个臂膀,天冷知道叫你多穿衣,暑热也会带个西瓜串门,体贴热络但是也不似恋人一样缠人。在校几年,许平川身边就没有断过人,各种类型,品种繁多,他总笑舒岩辜负春光,舒岩却觉得许平川的春天实在太长了些,他想春天嘛,总要来得有意义些才会让人沉醉。  但是现在脸被打得生疼。  春天来不来完全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它想来,就这么来了。  心未动,身先行。  许平川笑着表示这也算个事?既然发春了,就像那歌里唱的,来呀快活呀反正有大把欲望。  舒岩还没有听过这歌,听这腔调也知道是许平川这类人爱的靡靡之音。这许平川人到了江州以后,身上最后的那点青春朝气都在纸醉金迷的东方夜巴黎中消失殆尽了。  舒岩说:“别扯淡了我这烦恼着呢,我是不是应该去医院看看病啊,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不正常。”  许平川不以为意,他说:“你这就是禁欲太久,遭报应了。孟子说食色性也,你光食不色,就性也不了。我劝你趁此机会,全面放开你那些无聊的自我管制。我跟你讲,我不是教你放纵自己,我只是觉得你之前把自己管理得太严格了,同性恋又不是犯罪,用不着刻意去拘束自己吧?看看你之前过的什么日子,恨不得撸管都要看看黄历,导致我一度怀疑你不是同性恋还是异性恋的问题,你根本是无性恋。现在你身体终于有做正常人的觉悟,我恭喜你。”  舒岩毫不犹豫地挂了电话。  他觉得许平川完全看错了自己,他把自己描述成为一个被伦理道德制约的禁欲者,一个深柜。  但是舒岩觉得自己不是,他从没想过这么多,他只是,只是……无法说服自己。  正在考虑是不是要拉黑的时候,许平川的简讯过来了,上面几个大字:【不许拉黑我,拉黑真的绝交。】  舒岩气闷。  过了一会儿,简讯又来了一条:【孩子,新世界的大门向你敞开了,还不止一扇,我真诚地和你推荐x瓣,xx论坛,xx网站,好好看看,你会有所收获。】  舒岩听话地研究了几天以后,被那些各种迷茫苦涩颓废矫情的文章烦得不轻。开始的时候他还当真的认真回复几篇劝楼主想开之类的,后来发现不论多悲伤的楼主在私聊的时候都更关心下三路。以舒岩现在的情况,他是不排斥对方文字上的试探,或者更直白的调情,他觉得也挺有点意思,可是每到关键时刻,对方都会表示想现实见面发展一下。  发展什么,不言而喻。反正不可能是跟你发展真爱。  舒岩马上就怂了。他不想419,或者找个长期床伴什么的,不是因为道德上过不去,而是他很怂。他可以联想起一切在新闻上看见的各种开房被骗的案例一一套在自己身上后,觉得实在风险太高。  不开房,谁还和你多话?没用几天,这些人便不再联系。  舒岩想干脆戴个口罩去一把性用品商店吧,这样下去熬死人。  而就在此时,舒岩在自己一个常去的门户网站,发现了挤在一排栏目中的小小的聊天室按钮。  聊天室?  舒岩很好奇。  点进去以后,舒岩想,这才真的是新世界的大门。  完全直白的讯息,荧幕都挡不住的荷尔蒙,不需要去讲吸引人的故事,每次退出再进后都会自动更换的马甲。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适合宣泄的场所吗?舒岩想不到。  没用几天,舒岩就完全适应了这里的节奏。  进入聊天室,把名字改成你想要的方式,都无需筛选,联系你的自然是懂你意思的人。  舒岩的名字几乎没有变过,每次进来都会改好。  只电话。  三个字的名字,当然这也配叫名字的话。舒岩用三个字高度概括了他的要求:他只肯电话SEX。不见面,不视讯,不语音,不发照片。想要可以提供这些要求的,请自己去右边的列表里寻找。一大串的:深夜寂寞视讯男,阳光帅气语音少年,给你放片兵哥哥,沪上可见面骚男……各种类型,不一而足。当然也有很多像舒岩一样的电话一族,什么温柔声音啊磁性男声啊,舒岩懒得去想那些形容词,他觉得自己普通得要命,实在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标签,随便写一个吧又有一种货不对板的负罪感,于是他给自己起名叫只电话,不给自己加人设。  当然,这些都是他混过几天以后才明白的事情。在第一次点进去的时候,他像一张白纸,但是不到半个小时,他就鬼使神差地给了那个说要给他打电话的人号码。  号码显示在显示幕上的时候,舒岩觉得自己是不是太冲动了,冲动是魔鬼,可是魔鬼最能蛊惑人心。  第一次进行得不算很顺利。  舒岩什么都不懂,呆呆的,接起电话,对面的声音很深沉,不似年轻人,可是舒岩也没有傻到问对方年龄。对方用低沉的嗓音说了一声:“你好”,舒岩“嗯”了一下,也说了句你好。对面笑了,声音闷闷的,可是一下子就抓住了舒岩的神经,舒岩想:他声音好性感。  对方应该是个老手。他耐心而又充满技巧地引导着舒岩完成了第一次电话做爱的体验。  先是谈谈天,但并没有天南地北。他问舒岩怎么还不睡,舒岩老实地回答说有点失眠。对方说理解,失眠总是很难受的。  舒岩说:“你呢,你为什么不睡?”  对方说:“我也失眠啊,孤枕难眠嘛,需要慰藉。”  舒岩想这算不算在撩我?是不是就要开始了?他忽然紧张起来,他想要不然还是算了吧,听说现在情趣用品价格并不贵。  可能是长时间的沉默让对方察觉到了不安,对方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你是不是第一次玩这个?”  舒岩小声说:“是……就是,就是好奇。”  电话另一边轻轻地笑了,他说:“真难得,这样的宝贝让我遇到了,我还挺高兴的。”  舒岩居然有一点点安心,可能是那句宝贝太温柔了吧。  等到舒岩也成为老手以后每每回想起这个电话他都不禁感叹自己是遇到了真的很有耐心的人,其实想想谁愿意在情欲勃发的时候去安慰一个只会说嗯的人呢?  对方问他是习惯做0还是1,舒岩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他是个连自慰经验都十分有限的人,但是他内心深处觉得自己应该是个0吧,因为在梦里,他总是被压在下面,好像那种被控制和挟持的感觉会让他更兴奋一些。  舒岩老实回答说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对方笑着说:“没关系,我们摸索着来。”  舒岩想也好,都到这时候了,总归这只是个电话而已,如果觉得不舒服马上挂掉就行了,事情就能戛然而止,自己并不会吃亏。  然而过程比想像中的要美好。  对方的声音很成熟很稳重,舒岩很喜欢。虽然谁也不知道电话那端的人是何种面目,可是总归是要耳朵舒服的,毕竟声音是想像的媒介。在对方的引导下,舒岩慢慢放松了下来。对方总是在说你好乖,就像恋人的亲昵的耳语,又像是长者温和的鼓励。  他说:“乖,伸出舌头,我们接吻好不好?”  舒岩拿着电话贴近耳朵,觉得脸开始热了起来,他想自己大概真的是个声控,要不然怎么光凭声音就能让自己情动不已。  他说:“你的乳头什么颜色?”舒岩从未注意过自己的这两点,他低头看下去,发现可能是因为天气寒冷,两个乳头已经立了起来,很小,颜色很淡。  对方问你自己摸过吗?  舒岩说:“没有,没有摸过。”  “那我摸摸好不好?”  舒岩红着脸“嗯”了一声。他想这个事情好像和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样……不,其实他没有什么想像,他也不知道这种电话性爱应该是什么样,但是他知道此刻他很适应这种感觉。  手摸上自己的乳头,舒岩也是看过几部GV的人,他大概知道应该怎么做,只是自慰的时候他很少去碰触,觉得没什么意思,还不是自己摸自己。可是现在耳边传来了细碎的呼吸声,带一点压抑的鼻音,对方说:“你这里很漂亮,我揉一揉掐一掐,乳头就会立起来,要我用力点吗?”  舒岩的手指随着对方的话在自己乳头上蹂躏,他闭起眼睛,似乎自己不再是自己,或者,自己不再是只有自己。他不禁用力掐了一下乳头,刺痛的感觉让他叫了出来,他说:“啊,我不要这样,很疼。”  耳边传来了低笑,对方说:“乖的,只有疼才会爽啊,再来,我喜欢这样的,你也喜欢的,我都知道。”  舒岩听话地继续手上的动作,随之而来的是他嗯嗯啊啊的声音,舒岩对此很羞愧,他觉得自己好像太爱叫了,可是没办法,他控制不住。  “好乖,宝贝,你叫得真好听,你叫得我都硬了。”对方的呼吸开始粗重了起来,舒岩的耳朵像着了火,听到对方说自己好乖,舒岩的下面就也直挺了起来。  对方说:“宝贝,我好硬啊,我想操你。”  舒岩说:“不行,不给操的,没人操过我,我自己都没有。”对方的呼吸又重了一些,他喘着粗气,声音都埋在喉结里,他说:“宝贝,没事的,我教你啊,保证让你舒服的,哥哥很厉害的。”  舒岩犹豫了一下,还是拒绝了,他说:“不行,我不会,要是你非要这样的话,你换个人吧,对不起。”  舒岩没有选择挂电话,因为这人声音实在合自己胃口,他抱着一丝侥幸。  对面沉默了一下,然后又是温柔的笑声,对方笑着说:“干嘛要说对不起呢,是叔叔带坏了小朋友。是叔叔不对。”  舒岩听出来对方的声音已经冷静了不少,他有一丝丝后悔。可是舒岩又觉得万事要慢慢来,此刻他什么都没有,没有润滑液没有按摩棒,手指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他想还是要找个很私密的空间,在做好心理准备后再自己开拓自己。不是现在,不是在电话里。  但是,真的很想继续下去啊……  舒岩慢吞吞地说:“那,叔叔,你还要和小朋友玩吗?小朋友的小朋友很硬。”  “有多硬?”对面的声音很冷静。  “你来摸摸看。”舒岩的手在肉棒上慢慢地滑动了起来:“叔叔,你的硬不硬呢?”  “宝贝,我鸡巴都要硬爆炸了。”耳边的呼吸声一下子又重了起来,舒岩笑了,他很满意。  “宝贝,插穴不会撸管总会吧……拿好哥哥的鸡巴,哥哥和你一起。”  舒岩已经顾不上称呼了叔叔也好哥哥也罢这都无所谓,倒是“鸡巴”“插穴”这样的词刺激到了他的神经,现实中他从未说过这些词语,甚至都不曾想过。他更习惯用“下面”“小弟弟”这类词来代指性器,现在这些粗俗的词语让他羞耻也更让他兴奋。  他一边嗯一边气息不稳地轻喘,他说:“哥哥,帮帮我,硬得疼。”  对方也开始喘起来,嗓音有些低又有一些颤,他间或发出“嗯”或者“啊”的声音,嗯的时候隐忍啊的时候放松,他不断说着宝贝你好乖或者宝贝再叫啊,每到此时舒岩就会控制不住自己呻吟个不停。  对方细细地指导他抚摸着肉棒上跳动的脉搏,指甲刮过湿润的铃口,然后向下揉搓着两个圆球……  不知道是谁先开始加速,耳边的声音开始急躁起来,有节奏的喘息催促着彼此快点再快点,舒岩早就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说什么他分不清这些出口的呻吟是对方还是自己,这都不重要,不重要,他只想解放,痛快地解放。  终于,他在听到一声“你好骚啊”之时喷射了出来……一股一股,把他这些日子的骚动都随着白浊的精液排出体外。  舒岩大脑短路了一些时间,他也不知道是多久,也许几秒也许几分钟,等他意识回到脑子里时,电话那头已经安静了下来。他尝试着“喂”了一声,温柔的笑声又出现了。  对方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他说:“舒服吗?”  舒岩“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对方说:“你嗯的时候真的很乖很乖。”  舒岩又“嗯”了一声。  对方笑着说:“真希望有一天可以真的操到你。”  舒岩一愣,想起他打过来的时候来电归属地是在遥远的江州,那么对方也知道他在哪里吧?该死,不应该用自己常用的号码的,虽然对方的声音好听,可是这并不等于舒岩就愿意与他见面上床。  对方没有等舒岩回话就继续说起来,他说这就是一个美好的愿望,因为舒岩让他真的很有感觉。可是,这只是愿望,无关现实。  他说:“你很乖,叔叔很喜欢。”  舒岩说:“我不小了。”  他说:“没关系啊,在我这里,你就是小朋友。处男都是小朋友。时间不早了,叔叔明天还要上班,小朋友,咱们晚安吧。”  舒岩有点惊讶,他以为对方还要多聊一会儿,没想到结束得倒是很干脆。舒岩习惯性地“嗯”了一声表示答应。对方大笑了起来,他说:“小朋友求你别嗯了,叔叔会硬的,我们,我们有缘再见吧,晚安。”  “晚安。”舒岩轻声说。  可是对方已经听不见了,他电话挂得迅速,舒岩只能对着滴滴声道一句晚安。  满足和疲累让舒岩迅速进入了梦乡。  舒岩醒来的时候极度的后悔汹涌而来,他想他怎么就那么轻率地给出了自己的电话号码?会不会今天就有奇怪的人打给自己?或者会不会被昨天的那位叔叔不断地骚扰?  而且自己就那么轻易地,轻易地……算什么?算做吗?不算吧,这只是,只是换个方式自慰而已吧?  所以其实这没什么吧?  这很正常吧?  是正常的吧?  舒岩有点恍惚。他想问问许平川,可是他不能。因为舒岩太了解许平川了,如果真的跑去问他,他很可能会建议他们两人先在电话里来一发。  就这样忐忑了三天,电话并没有出现任何异常,那个人没有再打来过,就像那天晚上只是一个梦,他从未出现过一样。  这期间他还是给许平川打了个电话。倒不是为了这个事情,而是工作出现了一点问题。舒岩是学市场行销的,但是毕业之时觉得大脑还是一片空白,似乎学了一些东西,似乎又没有学什么。本也想学许平川去大城市找找机会闯荡一番,可是父母却不大乐意,总希望他能留在身边承欢膝下。在爸妈第十个电话过来后,舒岩只能硬着头皮回到了老家,走上了国考之路。  舒岩不知道自己当初努力学习考985和211是为什么,就是为了回家当个公务员吗?嗯,还不一定能当得上。  果然第一年,舒岩没有考上,他只能先在父母朋友的公司上班,一边工作一边复习。  在被工商税务银行一条龙虐了一天之后舒岩打给了许平川,问他那边还缺不缺人扫地。许平川说:“你终于想通了准备投入我们资本主义的怀抱了?”  舒岩叹了口气,他说:“许平川啊,我好怂啊。”  许平川说:“你是挺怂的,生理问题都解决不了。”  舒岩说:“扯淡,我解决得好好的。”  许平川:“哦?那你说来听听,你怎么解决的。”  舒岩沉默了。  许平川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下文,就乐呵呵地说:“干脆我飞过去拯救一下你吧,虽然我不对朋友下手,但是你不一样,你是我很重要的朋友。”  舒岩听着有点脸红,他觉得这话听起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可是还是让人有一点心动。他想他应该把自己的困惑和许平川聊一聊,也许许平川会认真地给点意见。  舒岩清了清嗓子,刚想张口,就听见电话那头许平川说:“跟你做,我觉得我应该还是能硬的。大不了给你把头蒙上,这样我就没有上哥们的心理障碍了。”  “滚!”  舒岩挂了电话。  他气闷地瘫坐在椅子里,手拿着滑鼠在页面上乱点。其实心里已经有所想,可是还想稍微挣扎一下,他看着滑鼠的箭头乱窜,最后停在聊天室图示那里。  这,并没有什么,对吧?  很久以后舒岩回想起那段日子,他不想给自己找什么借口,他应该就是喜欢这种做爱方式,或者说自慰方式。  他不视讯,他觉得坐在那边看着对面人撸挺傻的,他宁可看不见,只是靠想像。  他也不喜欢语音,耳机让他太出戏。他喜欢把电话放在耳边,没有束缚,没有顾虑,他想怎么样都行。  事实上,舒岩也是非常随意。他经常挂人电话:声音不好听的,不会说普通话的,一上来就喘粗气的,还有特别“文明”的……舒岩觉得自己骨子里可能还是比较放荡吧……他对那种彬彬有礼的用词,非常书面化的过程是完全应付不来,他都不太能硬得起来。太粗暴太粗口也不行,有一次接起电话,对方就说叫爸爸行不行,舒岩说不行,那边马上说,我叫你爸爸也成。舒岩挂了电话,觉得三观需要重塑。  于是在这浑浑噩噩中羞并快乐着。  舒岩办了一张新卡专门用来电话,平时并不用,只有需要的时候才换上。次数也不算多,大概一个星期一到两次。他从不暴露个人资讯,不过说实话,也没什么人真的会问,顶多聊聊对方的年龄,是1还是0,除此以外还需要问什么呢?再出口的问题就都是调情用的了。关于这些大家都心照不宣。  混过一个多月后,舒岩也算是摸清了门道了,上线先把名字改好,然后等人来撩。他喜欢先简单聊上几句,比如今天的人很多啊,或者你来了很久吗,总之都是废话,无聊至极,可是他总觉得这是他最后的那么一点遮羞布,好似自己并不单单是为了欲望,而是有那么一点聊得来的陌生人勾引了自己。  有时候舒岩觉得自己挺矛盾的,有点当了婊子又立牌坊的意思。  可是许平川对此不以为然。  是的,这事儿还是让许平川知道了。舒岩也没办法,怪只能怪自己喝醉的脑子控制不了自己。  大醉之后舒岩打电话给许平川,问他自己这样是不是有毛病啊,属不属于心理疾病?  许平川说:“你可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和别人电话聊聊骚就觉得自己特别不一样了是吧?觉得全世界就你阴暗就你苦逼就你道貌岸然了是不是?我告诉你,舒岩,你这算个屁啊!这种事你也就和我说说,我不笑话你,其实我也想笑话你的,但是觉得这样对你太残忍。对圈子里的其他人,你不要随便逼逼,讲出去要人笑掉大牙的。我不是说你这个行为要人发笑,是你这个心理活动太可笑了。”  “这也算事儿?说真的,对于一个同性恋来说,我觉得真的算底线的只有三件事:撩直男,当小三,不戴套。就你现在这样,离道德啊伦理啊还差得远,再不济你也先脱离处男身分再谈这些。”  舒岩喝得迷迷糊糊,但是许平川的话他倒是听进去了,他想也是,这个事儿碍着谁了呢?这就是一个爱好!对,爱好!谁还没点小秘密呢?  舒岩说:“平川,好哥们,那我就大胆地往前走,往前走,莫回呀头啊,通天的大道……”  这次先挂电话的是许平川。  舒岩清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他看着手机里的简讯,许平川发过来的。许平川警告他以后喝多了别给他打电话,本来他还想问舒岩要不要电话里给自己演练演练,但是听了舒岩的歌以后觉得再牛逼的禽兽都会被他唱痿了。最末了不忘挤兑他一句:就你这样的还有人愿意跟你电话SEX?  舒岩把手机关机,然后拿出了手机卡,换上了聊天用的那张,他想,不仅有人愿意和自己聊,而且人数还不少。  舒岩在短暂结束心理障碍后又开始了偶尔放纵的生活。不管许平川怎么安慰自己,舒岩还是觉得这是放纵而不是放松,但是就这样了,舒岩想反正现在就是这样了,不去管其他。  某天舒岩照例进了聊天室,把马甲换好,就挂在那边开始看复习资料。有时候他会觉得这点也挺奇妙的,他以前一直以为学习会降低性欲,现在发现这可能是个误会。  私聊屏上已经刷过一轮了,舒岩不去理会。这些都是类似于简讯群发一样的讯息,每个进来的人,他们都会去刷一遍,感觉就和发诈骗讯息差不多吧,总有那么一两个跟他们联系的,然后就直奔主题了。舒岩不太喜欢这样,虽然他也是来找乐子的,但是他又想和他们有点不一样,一点点就行,哪怕是问一句在吗?你好?或者其他,总之不是刷屏就行。  终于私聊的刷屏开始少了起来直到没有。舒岩看了一眼荧幕,似乎今天没有人来找他了。  路过1234:你好,请问只电话的意思是只能打电话聊天吗?  只电话:嗯,是的。只接受电话,不视讯不语音。  路过1234:那什么都能聊吗?  舒岩皱了一下眉头,这算什么,明知故问?还是在撩我?  只电话:理论上是这样吧。  路过1234:那你现在有时间吗?我想找你聊聊。  舒岩合上手中的书,拿起水杯喝了半杯水,然后回答:好的。  接通手机的时候舒岩已经躺在了床上,他把手机开了免提,然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随意待着。  一句“喂”,让舒岩眉头微微一皱。  随后一句“在吗”,让舒岩拿起了手机,看了一下号码归属地。  依然是江州。  舒岩想,是第一次那个吗?声音好像。  舒岩清清嗓子说:“我在的,你好。”  对方“嗯”了一声,说:“你声音挺好听的。”  不是。舒岩有点失望,虽然很像,但这不是第一次那个,这个男人的声音虽然也很低沉,但是他要年轻一些,性感当中还有那么一点点活泼。  后面的谈话就更加重了舒岩这种感觉,因为这个人,真的是有点过于活泼。  他聊得很随意,他说:“你也是个GAY吧?”  舒岩“嗯”了一声,心想这不是废话吗,要不然直男来这里干嘛?社会调查吗?  对方叹了口气说:“我也是。”  舒岩又“嗯”了一声,觉得这人可能就是喜欢说废话吧。  他说:“我心里好烦啊,也不知道和谁说,为什么全天下那么多人,就我是呢。”  舒岩说:“也不就你是啊,我不也是?聊天室里的都是。”  他说:“那怎么能一样,你是,但你又不在我身边。”  舒岩觉得这话听起来有点暧昧,他说:“你可以去找。”  对方冷笑一声:“哪里找?大马路上吗?”  舒岩说:“去GAY吧,你们江州那么大,这个应该不少吧?”  “不去,又不认识谁。”  “去了不就认识了。”  对方说:“你总去这样的地方吗?”  舒岩说:“我不去,我连门在哪儿都不知道。”  “那你不孤独吗?”  舒岩沉默了。  他想怎么会不孤独呢,不孤独的话谁会上聊天室呢?他有点烦这个人了,传播负能量,虽然声音好听,也不能原谅。  舒岩把手指移到键盘上准备挂掉的时候,对方突然说话了,他说:“我有点孤独的,白天忙忙碌碌的时候还不觉得,可是一旦闲下来,想想自己这个事情,就觉得还是满难过的。”  舒岩轻轻地“嗯”了一下,说:“我也是。”  对方说:“是的啊。连一个边喝酒边说心里话的朋友都没有。”  舒岩想自己好像稍微强一点,至少以前他是可以和许平川一边偷喝着他们学院的酒一边大骂这个狗日的世界的。  舒岩说:“一个人喝酒是有点寂寞的,喝醉了都没人管。”  对方说:“是啊是啊,我现在就在一个人喝,不过我不会醉的,因为度数很低很低。”  “再低度数的酒喝多了还是会醉的。”  “可是很好喝。我买了几箱,现在就剩下这一支了,很甜,微微的气泡,口感有点粗糙,但是又很圆润,矛盾啊,就像我喜欢的人。”  舒岩突然觉得对方的运气其实比自己还好的,至少他还有喜欢的人,而自己都不知道喜欢是什么。  “Asti。”舒岩说,“你说的这酒和这个很像。”  对方说:“是吗?有机会,我要试试你说的酒。”  “嗯,试试吧。这酒很好喝,我挺喜欢的,可惜,在我们这里买不到。”  “很难找吗?”  “并不难找吧,在江州应该很容易买到。可是我们这种十八线城市,喝这种酒的人真的挺少的,没人会来搞这个。”  舒岩想这里连个正经的酒庄都没有,更不要说卖这样小众而又便宜的酒了。去超市还都是葡萄汁的天下。  “我找到以后送你一支,不,一箱!”  对方的话让舒岩愣了一下,这算什么?随口说吗?不会真的是想和我要地址吧?不会吧,这算什么啊……  然而对方并没有和舒岩要地址,他只说找到以后一定会送他,舒岩嗯嗯地答应着,心想果然随口的恩惠真是好用。  然后就是漫无边际的闲谈,舒岩几次想挂掉电话,可是总是在临门一脚的时候被对方带跑话题,聊了几句之后就开始后悔怎么刚刚没有挂电话,于是又想挂断,但是话题又一次被带走……周而复始过后,舒岩睡着了。  舒岩醒的时候发现手机的提示灯在闪,他摸索着拿起来,发现是一条简讯:  【谢谢你和我聊了那么久,心情好多了,谢谢,晚安。】  舒岩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是昨天聊着聊着睡着了,也没有换手机卡,这条讯息应该是昨天那位话唠发来的。  舒岩回复了一条:  【没事儿,客气了。】  然后删除简讯关机换卡,昨夜的事情,就算消失了。  1 麦序:频道管理员可以切换为“麦序模式”,分为三个按钮,“抢麦”、“禁止抢麦”、“控麦”。第二章   这是个周六,舒岩收拾了一下就出门了。  因为家里和工作的地方实在遥远,他爸妈就在这附近给他买了一个小房子,反正这十八线城市房价便宜,工资却还凑合,所以一般人家买房并不是压力。  他本意是去书店买几本学习资料,虽然对国考兴趣实在不大,可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他已经习惯学习。  这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理论上是个大城市,百度百科上写的数字很是唬人,但是这个城市里的土著眼里,再怎么扩张市区面积,城市永远只是那几条街道那一个商场。要去的书店算是个地标建筑,全市最大的书店,说起来名字就指的那一栋,好像其他新开连锁书店的都不配叫这个名字一样。  舒岩到了以后并没有直奔三楼,而是在一楼卖教辅图书的地方转悠了起来。他想起学生时代长期扎根在这里,一套一套的真题、模拟、海淀、黄冈,他用了少年几乎所有的时光才逃离了这座城市,可是四年以后他还是回来了。他看着这一群群或认真或闲散的翻著书籍的少男少女,猜想他们之中会有多少人回到这里,他们回来是出于自愿还是压力,他们会不会过得开心,还是和自己一样。  在一楼逗留了一会儿,舒岩就去了二楼,这是他以前基本没来过的地方,在爸妈眼里这是个卖无用书的地方。这楼卖的都是工具书,各种行业的,对于当时还是学生的舒岩来说,当然是没什么用处。他慢慢转了一下,在一个书架的角落里,他发现了一本《葡萄酒全书》。舒岩知道这个作者,许平川曾有一阵很喜欢这位侍酒师,问及原因,他总是一撇嘴,说因为这个人长得帅啊。舒岩拿起来翻了翻,又塞了回去,转而去了三楼仔细挑选参考书。  最后,舒岩还是折回了二楼,买走了那本葡萄酒的书。  他想看看闲书,其实也不错吧。  深夜,他又换上了卡。开机发现没有新的讯息进来,舒岩笑了笑,也不知道自己在笑什么,是高兴还是无奈。  登入进聊天室,舒岩想了想,把自己的马甲改了。他想换个名字吧,虽然好像没什么意义,可是他其实有点点担心昨天的话唠再来找自己聊天,毕竟他来的是聊天室,不是心理咨询室,他来解决的是性欲而不是倾诉欲。  就这样小心翼翼地改了名字半个月,然而话唠和第一个人一样,并没有再联系过他。  舒岩几乎忘记还有这么一个人。  北风吹过一阵之后,天气就冷了起来,照例在每年供暖之前是要有那么一个想让人生不如死的冷空气的。舒岩窝在被子里靠发抖来取暖。他在床上支了床桌,把小本子放在上面,被子把全身盖得严实,只露出一张脸和一只手,他习惯性地把号挂在聊天室后就开始看新闻看八卦,他今天并没有想电话的欲望,寒冷让他阳痿。  舒岩把电脑的声音关闭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发现私聊那里已经被刷过几次屏了,看了一下最后一句的发送时间,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前了,想来这个夜晚也就这样了。舒岩准备洗洗刷刷之后就睡了,然而正要关闭页面的时候,他的私聊那里出现了新的讯息。  路过2340:请问在吗?  电话聊天:在的。  路过2340:有时间聊聊啊?  电话聊天:可以的。但是只接受电话,不语音不视讯不文字。  路过2340:好,那你的号码?我打给你吧。  电话聊天:稍等,还是我打给你吧,稍微等我一下,可以吗?  路过2340:OK,我等你,我的电话是13XXXXXXXXX  舒岩迅速记下电话,然后关了电脑,去洗了一把脸,冰冷的水扑在脸上,舒岩稍微清醒了一点。  他想疯了吗,又不想做爱,干嘛要给别人打电话?他想还是算了吧,洗完脸上床睡觉,就当没有那个事情,电话是用来解决欲望的,如果不想,就别耽误彼此的时间。  舒岩滚回床上去后就关了灯,然后开始漫长地烙饼。他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怪这寒冷的天气驱散了睡意,他打开手机看看时间,已经是离上床的时候过去了一个小时,可他还是一点想睡觉的心思都没有,精神好得很。  舒岩想要不然爬起来继续上网得了,可是又舍不得掀开这好不容易捂暖的被窝。思来想去间,他看见枕头边放的便签本。拿过来看了一下,上面一串号码,是那最后一个聊天的人留下的。舒岩内心挣扎了一下,他想不如打一下试试,要是占线或者关机,那么这个事情就算了,要是通了……到时候再想通了的事情。  反正夜这么冷这么长,无聊么。  舒岩干脆地换上了卡,按照便签上的号码拨了过去。等待的时候发现对方的所在地是江州。舒岩想怎么又是江州的啊?好像那边的人都好这一口一样。不过想来那里地方大经济强人口基数大,按照比例来算也确实GAY会多一些,GAY一多,各种爱好的也就会显得多,不像自己家这个地方,让舒岩觉得整个城市就他这么一个GAY了。  电话只响了三下就接通了。  舒岩小心翼翼地“喂”了一声。  对方也“喂”了一声。  舒岩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  舒岩说:“你好,我是刚刚聊天室那个,就是那个说忙完给你打过来的,不好意思啊,我忙得有点久。”  对方笑了一下,声音很闷,他说:“没关系啊,我说过我会等你的。”  舒岩想全江州的,喜欢电话SEX的GAY都是一个声音吗?  舒岩也不敢十分确定,他试探着说:“今天没有喝酒吧?”  对方笑得更大声,他说:“我很想说我没有喝,可是不能骗你,我在喝,比上次那种还要甜,应该说又酸又甜让我有点头疼。”  “是什么酒?”舒岩从对方过于开朗的笑声中知道他是上次那个人,懒得寒暄为什么又一次碰上,这东西说多了尴尬。  “我看看……嗯……法国的,啊,这是什么意思,我看不太懂,都是别人留下的,我拿来喝。”  “这样啊,好可惜,我还想知道是什么酒呢。”  “你喜欢酒?”对方声音很温柔让舒岩很松弛。  舒岩把手机开了免提以后放在了旁边,他躺着看着黑洞洞的天花板轻声说:“是啊,我喜欢。”  对方“嗯”了一声,他说:“我喜欢的人也喜欢酒,但是他从来不醉,和我不一样。”  舒岩说:“是啊,他是喜欢酒,你是喜欢喝酒,完全不一样。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现实中舒岩不是一个喜欢八卦的人,他不太关心别人的生活,也不会去问超越界限的问题,可现在是黑夜,对面是陌生人,联系他们的仅仅是电话,所以他想问,也敢问。  对方那边安静了下来,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在电流间泄露出来,慢慢地,对方的声音低沉地传了过来,他说:“不喜欢。他不喜欢我。”  舒岩突然有了强烈的罪恶感。  舒岩想想说:“没有什么的,我喜欢的人也不喜欢我,这没什么的,谁规定的喜欢一个人,对方就一定要也喜欢自己呢,是吧?”  这是一个谎言。舒岩知道,自己没有喜欢的人。可是此刻他想要安慰电话那头的男人,用这种拙劣的方式。  对方说:“是啊,你说得对。可是我只想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而且我一定要,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舒岩说:“何必呢,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对方顿了一下,然后说:“等到我不喜欢他的那一天吧。”  舒岩想,这样好自我,也好自虐。  舒岩拿起手机,对着话筒轻轻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喜欢,或者放弃,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有那么一天。  对方轻声笑着说:“谢谢,不管是什么意思,各方面的谢谢。”  舒岩也笑了,他说:“谢什么啊,这天聊得和猜谜一样。”  对方说:“你今天好像心情不错,上次聊天觉得你挺不高兴的,咬牙切齿的模样。”  舒岩说:“因为你坏人好事。”  对方说:“什么意思?什么事?”  “没什么。”舒岩没有解释,他说,“今天好冷啊,好冷好冷,冬天来了。”  对方说:“我这边秋天才开始。”  舒岩“嗯”了一声,他说:“好远,因为我们离得好远……”  话题这样开始了,他们慢慢地聊了很久,直到舒岩又开着电话,睡着了。  舒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有一种茫然放空的感觉,他想他怎么又聊睡着了。看看手机的通话记录,他们聊了两个多小时,手机此时还有一点点的电,讯息灯依然在闪。他赶紧翻出充电器给手机充上电,然后打开简讯。  【以后还可以打电话找你聊天吗?】  舒岩想了想,回复说:  【如果你打得通电话。】  然后舒岩关机换卡,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此后的日子里,舒岩经常能在深夜接到这个人的电话,这人再也不会在聊天室问他在不在,可不可以打电话,而是直接打过来,舒岩有几次都不想再接了,或者干脆把号码拉黑。可是真的拿起了手机,还是忍不住接了起来,因为他知道,这人不喝酒是不会给他打电话的。  对方总是用好听的声音跟舒岩描述自己此刻正在喝的酒,有的浓烈有的清淡,有的甘甜有的酸涩,舒岩总是在他的话语中来猜测酒的品种,他很喜欢这样。  对方喜欢喝酒,但是似乎不懂酒,每次舒岩问他酒的名字,他都支支吾吾地说不清,他说这些酒标要不然乱七八糟地写了一堆,要不然就惜字如金,白花花一片,没几个字母。  舒岩笑着解释说:“法国人嘛,觉得自己最正统,当然写得也最多,规矩也大。其他国家则是觉得反正我们也就是这样了,干脆随性至上,酒标就做得全凭喜好毫无规律可言。”  对方满不在意地说:“就这资本产阶级的调调,我是最看不惯的,酒而已,事情也搞这么多。”  舒岩大笑,他说:“你这也算是带有色眼镜看酒,其实酒么,就是饮品,各个国家地区都差不太多,你就想想咱们国家不是白酒黄酒汾酒等等的不一而足,包装也是各凭本事么,这样想来,葡萄酒那边的事情其实还要少些呢。主要这东西是外国人一直搞着的,进入咱们的晚一些,加上咱们这个口味也比较固定,所以大家了解不足罢了。”  “我看你了解得倒是挺足的。”对方笑嘻嘻地问,“你是做什么工作的,是不是和葡萄酒有关?”  舒岩愣了一下,他觉得这个问工作这种问题就像是试卷上的一些题目,好像超纲,但是又像没超纲。  他斟酌了一下,说:“其实并没有很了解,只是电视上偶尔看的,记住了一些罢了。工作么,就是普通职员咯,老板手下的虾兵蟹将。”  对方似乎没有察觉出舒岩言语中的避讳,他说:“那也挺累的,不过我最近也挺累的,想自己干点什么,可是工商税务一圈跑下来,唉哟,要命的呀。”  说真的,这人普通话说得是很好的,加上声音低沉,听着非常有磁性,有点像大学时代躺在宿舍床上听的深夜电台。可是他应该是江州本地人,或者至少是那一方水土养出来的人,他的普通话再标准,总还是偶尔会透露出那么一点点的软糯,配上那个嗓音,听起来十分勾人,就像有个手指时不时地拂过你的敏感带。  舒岩听着耳朵热了起来,他想最近一换卡基本都可以接到对方的电话,导致他早忘了初衷,其实也不是忘了吧,而是……说不清。  然后又是一通闲扯,直到舒岩睡着。  有一次闲聊中舒岩说感觉喝酒的不是对方而是自己,因为对方从没有喝醉过,而自己却总是瞌睡连连。  那头说:“你这是在说我讲得不够有趣让你无聊了吗?”  舒岩笑着说:“你才知道啊。”  对方说:“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舒岩依然笑着,他说:“我没有开玩笑啊。”  他本想接着说闲聊不就是这样,可是电话被挂断。  舒岩听着听筒里传来的嘟嘟嘟嘟的声音有点诧异。  他想这人怎么了?怎么突然就生气了?或者也许是他不小心碰到了挂断键?或者突然进来了什么人?或者发生了什么事?  舒岩有点犹豫要不要打回去,他很怕打回去给对方造成麻烦,或者对方根本不理会,无论哪种结果,舒岩都会觉得不舒服。  舒岩决定按兵不动,他静静地等了一个小时,手机再没有响过。  他换了卡,看着黑漆漆的窗外,想这太阳怎么还没升起。  很长一段时间,舒岩没有接到过对方的电话。  舒岩之前为了方便记录,把对方的号码存了起来,整个电话簿里只有这一个名字,而翻开通话记录,也只有这么一个名字:A先生。  舒岩照常去聊天室,名字改回了“只电话”,几次拒绝陌生人的邀约之后,舒岩觉得之前的事情,也就这样了。  世界这么大,又不是只有他舒岩一人可以陪人聊天,何况聊得还不好,自己干嘛还在这里等呢。舒岩拿着手机,翻着简讯,翻着通话记录,翻着电话薄,来来回回。终于,他叹了一口气,停在了电话簿,手指摩擦过那个号码,然后准备按下删除。  手机的铃声适时地响起,是Me Gustas tu,舒岩第一次听的时候就喜欢上这首歌。虽然他看起来没那么阳光,没那么快乐,也没那么坦白,可是这不耽误他欣赏这些。  “A先生”三个字在荧幕上顽强地亮着。  舒岩直接按了接通,没有人说话。  大家伴着电流相互沉默。  “对不起。”舒岩先开了口,他说,“我的确是开玩笑的,其实不无聊的,我很喜欢跟你聊天。”  “你……总是习惯先说对不起吗?”对方的声音听起来并不高兴,冷冰冰的。  “嗯……也不是啊,是我真的那天冒昧了。”  “你别这样说了,你这样说我并不会觉得开心。本来就是我的错,是我那天心情不好,我不应该乱发脾气,也许我那时候喝多了吧。不,喝多了我也不应该那样,那不是一个应该发脾气的事。对不起是我应该对你说的,你不要说。”  对方一口气说下了这些,舒岩听了微微觉得有点脸红,他觉得他的那句对不起唐突了对方,他想解释点什么,可是也无从说起。所以他就习惯性地“嗯”了一下。  对方说:“好了,发脾气是我不对,一直不打电话也是我不对,突然打电话也没有事先和你联系一下还是我不对,我都知道我错了,你能原谅我吗?”  舒岩又“嗯”了一下。  那边“嘿”了一声,说:“你这个脾气,真的是很好。然后,我还有个事情想问你。”  舒岩终于觉得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靠在靠枕上,拿着手机抬头看着天花板上的灯,今天他还没来得及关灯,屋子里还是明亮的。  “这个聊天室……到底是聊什么的?”  舒岩一下子又紧张了起来。  “是聊那方面的吗?”  舒岩“嗯”了一声。  “是只聊那方面的吗?”  舒岩继续“嗯”。  他闭上了眼,灯光晃得他头疼。  “那你也是聊那方面的。”  “嗯……”  “那你和别人也聊那方面的?”  “嗯……”  “那……”  “那你就别问了好吗?”舒岩打断对方的问话,他皱着眉头眼睛闭得紧紧的,他说:“你别问了,你不知道吗?你真的不知道吗?你进聊天室的时候看不见公屏吗?你看那些姓名栏你猜不出吗?你看我的名字你不知道吗?还是你觉得整个聊天室乌烟瘴气只有我一个人纯情地在那里等人来闲聊呢?我脾气再好你也不要来羞辱我啊!当然,这也不算羞辱,因为是事实,我清楚地跟你说一遍,这个聊天室,是专门聊性的,或者说是只做爱不聊天的,大家都一样,当然也包括我,我的名字的意思是我只肯电话做爱,你这次,懂了吗?”  舒岩想真的不能再聊,真的不能了,这个人一直都是这样,他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自己总是被他牵着走。  “我再问最后一个问题行吗?”  “不行。”舒岩拒绝,他准备挂电话了。  “不行我也要问。”  舒岩不想答话了,他挂断了电话,手机扔到一边。  铃声顽强地响着,舒岩不理。  过了一会,铃声停了,换成了简讯音。  舒岩歪过头,看着亮着的手机荧幕:  【你为什么不和我试试呢?】  舒岩拿起手机,看着这条简讯,铃声又一次响起,舒岩看见荧幕上明亮的A先生。  他按掉电话,回了一条讯息:  【和你聊天降低性欲。】  那边很快回复过来:  【别这样说,你都没有试试。】  铃声周而复始。  舒岩继续按掉。  简讯又过来:  【接电话,乖。】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舒岩觉得自己应该是有M倾向。不知道性爱中他M不M,但是性格中,他一定是有。  舒岩还是接通了电话,因为他说乖,舒岩一向就是个很乖的人。  接通之后,对方笑着说:“你们平时都是怎么弄的,你教教我?”  舒岩觉得受到了侮辱。他说:“你打电话过来就是来参观动物园的吗?很好奇是不是?想知道给根香蕉大猩猩会不会给你跳个舞?”  对方咯咯地笑得好像母鸡一样,配着他低沉的嗓音,十分搞笑,可是舒岩一点也笑不出来。  对方说:“你又生气啦?别生气,我没有恶意的,而且我的香蕉,怎么能给猩猩吃呢?我只想给你吃。”  舒岩关了灯,黑暗笼罩了房间。  舒岩说:“还是算了吧,就当上次的事情没发生过,今天的事情也没发生过,我们还和以前一样得了。”  那边说:“我不。”  舒岩闭上眼,手慢慢向下,滑到被子里。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暖气烧得足,舒岩习惯只穿一条内裤睡觉,此时被子松散地搭在腰间,被子下面的光景淹没在夜色里。舒岩的手指摸到了微微硬起的阴茎,缓缓地摩擦着,他说:“我也不。”  对方说:“乖,你要乖一点才好。”  舒岩说:“不,我不要乖。”  对方低声轻笑,他说:“那你要怎样呢?你要怎样才能乖呢?”  舒岩没有回答,他的手指抚摸着光滑的肉棒,感受着它一点点地硬了起来,他想我不要乖,我不要。  “我想想……”对方的声音就像是真的在思考一样有着疑问的语气。  “如果我舔你耳朵,你会不会乖?”  “如果我舔你脖子,你会不会乖?”  “如果我舔你的乳头,你会不会乖?”  “然后……向下,舔过你的腹部,你的腰侧,再向下……”  舒岩加快了手中的动作,肉棒硬了起来,他尝试调整自己的呼吸,但是显然徒劳,他说,“不,不要。”  “不要什么?”  “不要乖,我不要乖。”舒岩仰起头,喘息得有点厉害,他说:“你别这样,真的,我不喜欢。”  手机另一边的声音暗哑得发颤,他说那你喜欢什么?我这样温柔地对你,你不喜欢是不是?你不要我舔你是不是?你不要我给你手淫是不是?你还不要我把舌头伸进你的洞里是不是?  舒岩的一只手已经开始揉搓自己的乳头,双腿敞个大开可是手指紧握的时候又想合紧,他微微摇着头,声音好似发于舌尖和牙齿相隔的缝隙,他说:“是,是的,我不喜欢,我统统不喜欢。”  “你真的挺难搞的。麻烦。”对方笑着说,“你真是个麻烦。你不要乖,也不喜欢,那你想怎么样呢?你想没那么乖?你想要你喜欢的?我来猜猜看……你只是想我操你是吗?想要我插入你,而不是只是用舌头和手指来抚慰你,是不是?你其实可以和我说的,只要你说,我都会依你。呐,现在,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舒岩的手指已经有点黏腻了,阴茎硬得发疼,他早已经忍不住自己的声音,随着对方的一连串问题而嗯嗯啊啊个不停,他脑子很热,似乎听清了对方的话,可是似乎又没听清,就跟他们经常的聊天一样,总是游走于大纲的边缘,前面的那些疑问句舒岩已经没办法靠大脑来处理了,他现在全身上下能处理资讯的只有那根硬挺挺的泛着水光的肉棒,他只能回答对方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想要你操我。”舒岩说。  “呵。”回答他的是对方的轻笑,压抑的声音随着笑声传来,他说:“我就知道,你很乖。很乖的人,就会有奖励。宝贝,你知道吗,就算你不回答,我也会操你的,因为我想操你。你的声音真好听,我以为光靠声音,我不会硬,可是我错了,你比我想的骚多了。”  舒岩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有点贱的,否则为什么对方说自己骚就会这么激动。手上的动作不断地加快,音调也起起伏伏,舒岩觉得自己像砧板上的鱼,虽然跳了两跳,但是还是任人宰割。  对方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舒岩根本拒绝不来,他只能被对方用一个一个问题砸在脸上,敲碎那张白日里戴惯了的面具。  他说:“有人真的操过你吗?嗯?你自己有弄过自己吗?有用手指插入过后面吗?或者是跳蛋?按摩棒?”  “没……没有。”舒岩喘息着说,“没有。”  他的手指轻轻搔刮着阴囊然后划过会阴到达闭合的洞口,他轻巧地在周围画着圆圈,声音缠绵,然后慢慢地又刮着会阴回到了性器,他轻声说:“没有,都没有。”  “乖,你是真的乖。”对方的声音有点压抑的嘶哑,他说,“别动,都留给我,你上面的嘴和下面的嘴,都留给我,知道吗?我会把鸡巴塞进你的嘴里,你会口交吗?不会也没关系,我们可以慢慢来……当然,我也可以言传身教,宝贝你可以骑在我的脸上,把你的那根交给我,我用嘴教你。不过我们先说好,你不许乱动你的屁股,不然就没有口交了,因为你不够乖,不乖是要有惩罚的,我要惩罚你,狠狠地操你。好吗?”  舒岩的汗顺着脸颊滑向喉结,他仰着头,腰部抬高到屁股都离了床面,他觉得自己的阴茎好像在对方的嘴巴里,享受着唇舌的抚慰,他想狠狠地撞击,想挪动自己的屁股摩擦对方的下巴。  “别不说话,回答我,好吗?”  “什么好吗?”舒岩脑子如同浆糊,他无力思考所以也无力抵抗。  “你不专心。”对方低笑着说,“看来要数罪并罚了。宝贝,好好叫,我要把你操成一个骚货。”  舒岩紧闭双目,身体微微颤抖,薄汗让他身体闷热,他收紧自己的手指,加快速度,他说好,什么都好,来吧,来操我吧。  舒岩一直是把白天的自己和夜晚的自己割裂开来的。  可是当舒岩看见微微的日光透过窗帘照进自己房间的时候,耳边一声宝贝,让他混淆了一切。  一整个白天的心情都是乱糟糟的,人有点恍惚,导致工作中出了几个错误。还好在这个单位都是自己管自己,舒岩留下来加班的时候看着玻璃窗外的夕阳,觉得没有什么比现在更糟了。  他有一种和朋友上床了的感觉。  可是他们算朋友吗?  不算。  只是打过几个电话而已。内容不痛不痒,偶有蛋疼的生活感悟还都被埋葬在裹着酒精的睡意里。  那么仔细想来其实也就是和一个聊的次数比较多的人电话SEX了一下?不需要有这么强的罪恶感吧?如果真的不喜欢的话可以换个马甲换个号码就能重新来过吧?  舒岩摸摸裤子口袋,看着桌面上正在充电的手机,犹豫了一下,他把手机关机了。  口袋里躺着他用来聊天的手机卡,今天早上他冲动之下带了出来,本想拿去销卡,但是又因为太忙抽不出时间。此时他换上了这张手机卡,他想把里面的东西删除干净,这样一了百了。  明天,明天一定要去销卡。  刚开机讯息音就一阵阵响个不停,不用看也知道是他发来的,一串串的A先生排列整齐。舒岩觉得自己没必要再看了,以免徒增烦恼。舒岩刚按在键盘上,手机的来电音乐就响起来了,舒岩没有防备吓了一跳,顺手就按了接听,对面“喂喂”的声音就传了过来。  舒岩没有说话,他拿着手机贴近自己的耳朵,听着“喂喂喂”。  对方说:“你终于开机了。”  “我给你发的讯息你怎么没回我?”  “没看见。”  “你平时手机都是关机的吗?”  “不,不是的。”  “那你是生我的气所以关机了?”  “唉?不,不是。”  “别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怎么样,你告诉我,别不说话,告诉我,好吗?”  舒岩狠狠地叹了口气,对方的话和昨晚如出一辙,回忆一下子就全涌进了脑海。他不知道对方是不是故意的,但是他却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出格的反应是不太妙。  “你别叹气啊……你是觉得,嗯,觉得昨天晚上,我太,嗯……那什么了吗?”  “不,不是。”  “你怎么总是在说不啊,不是啊,不要啊,不喜欢啊,不愿意啊……那是什么,要什么,喜欢什么,愿意什么,你说出来啊。”  “不,呃,没什么,没什么事情的。”舒岩被他说得头疼,他只好说:“没事,别提昨晚的事情了,和昨晚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只是工作太忙了,对,太忙,太累了。”  对方半信半疑,但是似乎也不愿意再在这个话题上绕圈,他说:“你没生气就好,而且就算生气了,我也会道歉,百分之百的道歉,都是我的错,你别多想也别烦躁。”  他说:“宝贝,你没有错。就算有错,也是我的错。虽然我觉得我也没有什么错,除了我可能粗口说得有点多,可是你真的叫……”  舒岩说:“打住打住,都说别说这个话题了,咱们白天不说这个好吗?”  “咦,宝贝,你们那边还是白天吗?江州的天已经黑了。你不是在北方,应该天黑得比江州还早才对。”  舒岩这才注意到,窗外已经是如墨一般,只有远处有三两点光斑。  都这么晚了……舒岩看了一下电脑上的时间,发现的确是有点迟了,他和对方说自己刚刚在加班,现在准备收拾一下回家,稍微晚点再联系。  对方表示赶快回家,并且叮嘱舒岩记得吃饭,胃痛这玩意可不舒服。  舒岩“嗯嗯”地答应着,并且点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  舒岩说:“不多说了,我要挂了,我这里的公交可不多,外面太冷,我不想等太久。”  “等等,我再说一句,就一句。”  “嗯?”  “你会说话算话吧?”  “啊?”  “你说会晚点联系我的。”  “哦。”  “会联系我的,是吧。”  舒岩叹了口气,他说:“会的,我会说话算话的,会联系你的。”  对方满意地笑了起来,他说:“好的,我等你。”  舒岩说:“好。”  舒岩走出单位的时候雪下得正大。  昏黄的路灯下,雪就像是扯散掉的棉絮大片大片地掉落,白茫茫的一片照亮了这黑夜。舒岩把脸尽量埋进围巾里,可是露出的那一小片的皮肤仍然冻得发疼。等了好长时间的车,直到舒岩觉得自己可以拿去做冰棒的时候车才缓缓开来。  车上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他找了个靠暖气的位置坐了下来。热气顺着手指间缓缓地传遍全身,舒岩茫然地看着窗外。每天都路过的景色在雪中变得模糊,生活已经一成不变太久,A先生的电话变成了日落前唯一的变数。舒岩打开手机翻看着收件箱,A先生的简讯悉数躺在里面。一条条翻看,从晚安到问询再到紧张的责问最后便是一遍遍的对不起,好似吵架的恋人,但是也只是好似。  舒岩在临睡前给对方打了一个电话,这是舒岩第二次主动联系对方。  聊得很舒服,和往常的电话一样。聊一聊最近的生活,聊一聊葡萄酒,谁也没有再提前一晚的事情,就像从没发生过一样,舒岩挂上电话的时候很满意,觉得好像把头埋进坑里还是有用的,至少对方和你一起埋的话,尴尬就会烟消云散。  说真的,他很喜欢和A先生聊天。A先生虽然经常传播负能量,但是可爱起来也很可爱。他会耐心地聆听舒岩关于酒的讲解和自己的一些观点,也喜欢询问舒岩一些酒的事情,他还喜欢讲自己的心情,比如今天没有吃早饭,导致心情很糟糕,可是午饭吃的老盛昌的大排炸得极完美于是又乐呵呵了,昨天出去办事,柜台的小姑娘长得很可爱,还和他要了号码,可是自己是GAY于是并没有给,看着小姑娘难过的表情,他居然有一点羞愧,还有他最近准备自己干点什么,具体还没想好,但是已经在四处溜达,看看哪里有合适的位置什么的。舒岩当时还笑说都不知道干什么,你还去找位置,倒是找什么样的呢,是门店还是办公室,要人多还是人少,是要地方大还是要地方小,你真是闲。  舒岩喜欢这样,就像他们是朋友,了解彼此,并且触手可及。  可这终究不是真的。  电话的性爱只会让这种感觉彻底破灭,好似前面种种的铺垫都是为了发泄性欲,虽然知道并不是如此,因为舒岩不值得对方如此费心,可是最后的结果就是这样,不可逆。  所以像一只鸵鸟紧紧埋住头,只要不看不想就能忘记这个事情,就可以回到以前的状态,舒岩想我只是想要个人和我聊聊天,这个愿望,不奢侈吧?  而后的日子就如同之前一样,一个星期总有两三次通话,都是A先生打给他。依然是聊一些有的没的,舒岩偶尔也会说一下自己的生活,仅仅是偶尔,因为舒岩的生活平淡乏味,和死水一样没有涟漪。  有天A先生突然问舒岩早餐吃了些什么,舒岩说没有吃,自己没吃早餐的习惯,每次醒来的时候都急忙去上班,来不及吃,学生时代也极少吃早餐,他极爱睡觉,从来都是错过,久而久之变成了习惯。对方语气不太好,他说你这样胃怎么受得了,而且容易得胆结石,怎么就没人管管你呢?舒岩不以为然,他想谁来管?父母双职工,从小就是自己管自己,长大了也没有个男朋友,依然自己管自己,然而自己显然不想管自己的早饭,所以就这样咯。对方愤然,说听你聊天,觉得你是个蛮温润的人,怎么会有这种脑回路。舒岩听了简直想笑出声,自己温不温的放一边,就是温润如玉的人就不能不吃早饭吗?  “以后我来管你。”  舒岩拿着手机,觉得电池烫得脸发热,他说你说什么?  “以后我来管你啊,我早上给你打电话,你早点起来吃早餐。”  舒岩皱着眉头,他不能肯定这事是不是对方随口的恩惠。  “早上,早上七点好不好?你们那边是九点上班吗?七点应该可以吧。”  “我们不是九点上班,不过,唉,你不会是真的要打吧?”舒岩觉得有点离奇,他们关系好到可以早上叫起床的程度吗?  “那好,就这么定了。”  “为什么就定了啊?我没有答应啊。”  “你这人最擅长口是心非,我才不用你答应,再说你真的不答应的话,那你关机好了。”对方笑得颇有点得意,那胸有成竹的语气让舒岩觉得压迫。  不等舒岩出言阻止,那边就快速说了结束语,不过是太晚了要睡了晚安啊,以及一句明天见。  舒岩看着黑掉的荧幕发呆,想了想,还是把手机放在了一边,睡了。  第二天早上果然是被顽固不化的铃声弄醒了,舒岩迷迷糊糊地接起来电话,一声喂说得百转千回。对面笑的声音低低的,挠得舒岩心里痒痒的,他说懒猪你知道电话我打了多久吗?  舒岩还有点不太清醒,他嗯了一声,然后又闭上了眼。  “你嗯什么啊?起床了好不好,我跑步都回来了。”  “嗯……”  “喂,猪啊,起来啦,去吃早饭啦。”  “嗯?”  “早饭啊,你不会忘记我干嘛一早叫你了吧。”  舒岩睁开眼,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想着早上吃点什么,可是毫无头绪。  “喂,说话啊,你到底醒没醒,会不会又睡着了?那我挂了电话继续打了哦?”  “醒了醒了。”舒岩捏捏鼻子,慢慢坐起来,他对着手机说自己真的醒了,马上起床洗漱穿衣服吃早饭然后滚去上班。  “你忘记说了一件事。”  “嗯?”舒岩开始找自己的眼镜,他清醒的一天都是从戴眼镜开始。  “你忘记说要先上厕所了!”  舒岩笑了一下,看看自己直立的小弟弟,的确是需要去厕所。  舒岩说:“是是是,上厕所是大事,我马上就去,你也不想被迫听人放水的声音吧?挂了吧挂了吧。”  “我要是想听呢?”  “嗯?”  舒岩以为自己幻听了。  “我说我想听你上厕所啊,听你掏出你的小弟弟,嗯,是小弟弟吗?还是大弟弟?莫名地会觉得你很小唉……”  “你才小!”  舒岩啪一下挂上了电话,关机换卡。刚刚积攒的脸红心跳因为一个小字而消散不少,可是还是很热。  舒岩摸上自己的那根,心里愤愤地想,吃什么早饭,还是撸比较重要。  之后每天早上都可以接到对方的电话,包括周六日。舒岩气得直爆粗口,对方哈哈大笑,他说:“你要是上床的时候也这么带劲就好了。”  舒岩觉得对方的头似乎埋得不够深,鸵鸟当得不尽职。第三章   日子一天天过,冬天也过了半。  舒岩看看手机上的日历,他和A先生认识已经两个多月了。这两个多月里,除去最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舒岩再没有和谁电话SEX过,不是不想,而是实在没有时间和机会。每次才开机,对方的电话就会打进来,舒岩偶尔也会打过去,聊的还是那些:生活还有酒。  对方偶尔会调笑舒岩几句,可是再没有越界。早上的电话在舒岩的强烈抗议下终于取消,改成了简讯。日子似乎规律了起来,舒岩对现在的生活算是满意。  日历马上要翻到最后一页,看着离三十一号的所剩的时间越来越少,舒岩看着手里的手机,考虑是不是要打个电话过去。  可是很怕对方不接电话。  怕他忙得不接电话,怕他睡着不接电话,怕他总之不接电话。  舒岩觉得自己这是病,得治。  然而不知哪里有药吃。  晚上十一点的时候,药来了电话。  舒岩迅速地接起来,对面的声音充满醉意,他说:“你怎么还不去睡?”  舒岩貌似随意地答了一句:“不困。”  对方打了一个酒嗝,舒岩听得揪心,他说:“你喝多了?”  “嘿嘿,你关心我?”对方的声音伴随着风声,听起来十分地遥远。  “你到底喝了多少?现在是在哪里?”  “你关心我啊?”  “你在哪里?就是现在,为什么不回家,你是醉得回不去了吗?”  “你是不是关心我啊?”  舒岩觉得和醉鬼不能较真,因为他们会和你较真,舒岩无奈地说:“是是是,我是关心你,你现在好不好,知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你关心我啊……你凭什么关心我?”  “……”  “你怎么不说话,你没回答我呢,你凭什么关心我啊,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扯淡。”  “骗子。我就知道你不会承认,因为你是个骗子,我知道你喜欢我的,但是你不会承认的,就跟那天晚上一样,你一直说不要,不行,不想,可是叫的时候很放荡……”  “闭嘴,你给我闭嘴。”  “我不。我就是要说,你知道我多想你吗,想那天的你,我一直一直都想,可是你好难撩啊,真的很难啊,我有时候想那些之前撩你的人他们会不会也这么困难?还是你只对我这样?可是也不能多想,想多了就会生气嫉妒,你为什么要让他们撩啊,你是变态吗?你是不是?”  舒岩直挺着背坐在床上,眼眶胀得发疼,他也搞不清自己是生气还是难过,总之已经不是尴尬可以概括的情绪了,他拿着手机,浑身僵直。  终究在他眼里,他们就是这种关系吧?自己就是这种人吗?  是一开始就错了吗?是一开始就错了吧。  “喂,你又不说话,呵呵,你一不说话就是在害羞吧?哎,我觉得我很了解你欸,比你自己还了解。”  “你在哪里?别在大马路上耍酒疯。”舒岩告诉自己对方是个醉鬼,是个喝多了的疯子,不能和他一般见识。  “我怎么会在大马路上呢?你是觉得我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你做爱吗?哈哈,你想这样是吗?我告诉你,不行的,做爱这种事情,还是要两个人,在自己的空间,要不然被人看见了。我是无所谓,可是你呢,你那么骚,被人看见真的不好,我会不高兴,会生气。所以即使你是个变态,我也不会同意。”  “你再说我是变态我们就再也别联系了!你也不想和一个变态联系是吧?!”  “不,我就喜欢你这个变态。可是你能不能以后只和我变态?”  “我挂了,你自求多福吧。”  “等等,等等,你,唉,我都不知道你的名字的,可是你别挂,陪陪我,宝贝,陪陪我。别挂电话,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宝贝,别挂。”  “我就在家门口坐着,坐了很久,我头很痛,要炸了一样,我很难受,可是我不知道能告诉谁,对不起宝贝,你不是变态,你不是,我是……我要被自己逼到绝境了。我很想不去想,不去想某些人某些事情,可是你知道有时候就会忍不住地想起来,喝醉了可以忘记很多事情,但是也会想起很多事情,宝贝你明白吗,很辛苦,真的很辛苦。”  舒岩想我怎么会不明白呢,如果不明白,谁会甘愿当个别人嘴里的变态呢。  舒岩轻声说:“那你先开门进家,有什么事情我们家里说。”  “好,听你的。其实你跟我说,我就会做啊,可是你什么都不说,和我多说一点没有关系啊,可是你什么也不说……”  舒岩听见金属碰撞发出的声音,估计是在开门,对方应该喝得不少,说话颠三倒四,反反复复,他一直说:“你有什么要求可以和我说啊,我也很听话的。”  舒岩说:“是是是,你是很听话,那你赶紧进家门,然后喝水,洗澡,睡觉。如果你做不到这些,也可以不做,直接找到床,去睡觉,你还找得到床吗?”  对方又开始嘿嘿地笑起来,因为他的声音很低,每次这样幼稚的笑都会让人觉得很傻,可是舒岩爱死了这个声音。  “宝贝,你很急吗,这么快就催我上床,我也很急啊,可是我要脱光了才行,虽然我也喜欢穿着衣服做,可是我更喜欢光溜溜地躲在被子里听你叫。”  舒岩对醉鬼毫无兴趣,他只想把他哄睡着,当然这个肯定很难,或者把他哄到床上?好像也挺难。其实现在就可以挂掉了吧?对方已经进了自己的家门,不会有曝尸街头的可能。  “宝贝,你别总不说话,我很难受,心里空落落的,你不说话,我就更难受啊,我不想一个人对着电话自言自语,这样好傻……”  “你……”舒岩觉得揪心得要命,他很孤独,他也很孤独,大家都很孤独,可是孤独是可耻的,他们只敢在夜晚孤独,只敢在醉酒后宣泄孤独,舒岩都不敢面对自己的孤独,他又怎么去承受一个存在于电话另一端的陌生人的孤独呢?  “陪陪我,宝贝,陪陪我……”  舒岩轻轻地叹气,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今年就结束了,他轻声对着电话说:“我会陪你的……”  我会陪你的,只要你要我陪,如果这也算是陪伴的话。  那边也轻轻地笑了,他说:“你知道吗,我现在身上很臭,很重的酒味,我自己都嫌弃自己,可是我好累,没有力气爬到浴室了。如果你真的在我身边,会嫌弃地推开我吧。”  如果我在你身边。  舒岩想都不敢想。  这太奢侈。  一个可以躺在同一张床上的,有着好听声音的,喜欢逗他笑的,会耐心听他说话的同性,朋友?恋人?炮友?  怎么都好,都太奢侈了。  我怎么舍得推开呢。  “我会把你扛去洗澡的。”舒岩笑着说。  “你扛不动我的。”对方的声音清晰了不少,他说:“我很高很重,唉,也不是很重,我很标准唉,我有一百八十七公分高,你哪里弄得动我。”  “我力气大得很。”舒岩想起以前和许平川去拉葡萄,许平川的同学都围着夸他纯爷们,许平川说:“别夸,和骡子一样有什么好夸的,也只有舒岩傻了吧唧的还美呢。”  “不要,我不要你力气大,你力气太大,我怎么在床上制住你?还是说你在床下力气很大,可是到了床上就会被我操成一滩水?嗯,春水,啊,这样想,我就很喜欢了。”  舒岩想怎么喝醉的人还没有阳痿,他说:“醉鬼,麻烦你睡觉好吧,喝醉的人就应该在床上挺尸,少想一些乱七八糟的,不适合你现在这个状态。”  “你小看我,你知道我现在没有力气,你觉得我操不动你了,呵呵,那你来操我好啦,用你的屁股来操我,快来快来,你来坐在我的鸡巴上自己动,我会乖乖躺好的。”  “无耻。”  “干嘛害羞呢,来嘛,我下面好硬……”  “别闹了,真的,睡觉吧。”  “我不。”  舒岩觉得自己应该是中了蛊,要不然不会让对方予取予夺。他把手滑向已经微微有些挺立的地方,那里烫得要命,和冰凉的手指相遇,舒岩犹如被轻微地电击,他微微地嗯了一声,宣告了这场情事的开始。  “你真乖……”  对方的声音就像诅咒,想抗拒,但是无能为力,舒岩展开自己的身体,决定还是沉沦吧。  变态就变态吧。  变态有变态的快乐。  舒岩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是特别贱。而且是那种骨子里的、剔除不去的贱。  对方只要稍稍撩拨一下,自己就根本把持不住。他想这多可怕啊,只是电话而已就让人如此地沉迷。他不禁去猜测别人会不会也和自己一样,抵挡不了甜言蜜语。  唉……舒岩闭着眼挂着一丝嘲笑,在自己的思维里又何必美化这种事情?其实哪里是有甜言蜜语?都是粗鄙不堪的下流调笑。  像刀子,刀刀见骨。  可是自己偏就喜欢这套,不是贱,又是什么。  “你不专心。”对方的呼吸早就急促得不得了,他说:“你怎么又不专心,是我不够用力,才让你总是分心吗?”  舒岩一手掐着自己的乳头,一手摩擦着下体凸起的经络,喘息着说:“因为你喝醉了,喝醉的人不是都硬不起来?我怕你勉强。”  那边一声嗤笑,他说:“我硬不硬,你不会来自己用用看?啊,我忘记了,你是个处男,你还没被人操过,你不知道怎么用鸡巴快乐是不是?没关系,都没关系,小处男,你只要告诉我,在梦里,我有没有操过你?”  “有。”舒岩把腿张得更开,一只手摸着自己的肉棒,另一只手慢慢地滑向股缝,他说,“有,有梦见过,梦见过你操我。”  “呵。你怎么知道那是我?因为我的声音?梦里的声音是我这种是吗?还是因为什么?你和很多人电话做爱过吧,他们的声音好听吗?他们操得你爽不爽?你怎么知道你梦见的不是他们?骚货,你真的很骚。你知道当我知道这个聊天室是做什么的时候,我想砸烂这个手机吗?你说我无趣,是啊,聊天怎么会比做爱有趣呢,我怎么会知道你是想要这种有趣呢。我好恨你啊骚货,恨你怎么那么骚,可是我也很贱啊,我贱得还是要找你说话,贱得听到你说对不起我难过得要命。宝贝,你为什么那么骚,又那么乖呢……”  “是你啊。”舒岩觉得眼角有点湿润,他笑话自己居然还有心情悲伤,此时不应该像是被挖出头颅扒光羽毛的鸵鸟一样暴晒在沙漠中,五感尽失,无欲无求吗?可是手里的性器却硬得发疼,液体从顶端分泌而下带来了滑腻。舒岩想为什么都是液体,滑过眼角的却是疼痛的呢?他喃喃地说:“是你啊,就是你啊,不是别人。我知道的,都知道的。而且我是很贱啊我也知道的,不用你告诉我,真的不用。”  “你知道什么?嗯?跟你说,你不是贱,你是骚,贱的是我……如果我早点发现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我早点放弃会不会不一样?如果我今晚只给你打电话,只想听听你的声音,会不会……会不会不这样难受得想死?”对方的声音带着颤抖。  舒岩突然觉得心里舒服了一些,原来这世界上傻的人不止是自己。他不去想对方说的那么些如果,如果只是如果,变不成现实。无论他打给了谁,无论他想打给谁,无论是谁,都不重要,此刻与他通话的只是他。  “是不是很失望……?”舒岩轻声说。  他的手指在入口处打圈,轻柔地用着指腹一圈圈地摩擦,指尖下的皮肤烫得要命,舒岩的声音也变得甜腻,他说:“你是不是很失望,嗯?”  “没有。我很开心。虽然我说了那么多那么多,可是我真的很开心。你接电话我很开心,听到你的声音我很开心,你总是让我很开心。我很难受,可也很开心,矛盾吧?就像我说我恨你,可是我又忍不住想你一样。我怎么会失望呢……”对方的声音很平静,好似喝醉的不是他一样,“我只是更想你,宝贝,我从未想过他是你,他是他,你是你,只是我想他,也想你。”  中指的指尖在穴口徘徊,指腹上滑腻的水来自于自己的性器。手机开了免提扔在了一边,房间里回荡着对方的话语,舒岩像是坐上了在海浪中颠簸的小船,心情随着波涛的起伏,时上时下。他有点恨此时喝醉的不是自己,因为只有喝醉的人才有资格肆无忌惮地说出这些话。  真话,假话,都不要紧,因为醒来都可以用一句“醉话”概括,醉的人可以赖得坦然,而听的人却要负担心里的煎熬。  无耻。舒岩想,醉的人真是无耻。  舒岩无心理会电话那头的那个人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他专注于自己的手指,他想自己应该是很骚的,要不然怎么会对方说着“他”而自己却还在为低沉的声音颤抖不已。  因为他说开心,因为他说想,因为他说你真的很骚。  所以舒岩用中指缓缓插入洞口的时候还是痛苦而又难耐地“嗯”了一声。  他不想去思考,也无力去思考,问题太多,矛盾太多,唉,好难啊,还好有性,只有性,只有性是美妙的,它能让人忘记一切问题。  “我和你说了那么多,而你在干嘛。”对方的话说得很严肃,可是呼吸却不那么平稳。  “干自己啊。”舒岩悠悠地说,手指又往里面插进去一些,里面箍着那根中指紧得让舒岩发疼,他忍不住啊地叫了出来。  “骚货,干自己舒服吗?”  “不舒服,很痛,痛得我都要软了。”舒岩没有说谎,他疼得冷汗都下来了,他抽出手指,不住地喘气。  “怎么办?你连干自己都不会。”对方低低地笑,似乎心情不错,“麻烦啊,你真的很麻烦,我早就说过,你很麻烦。还好我不嫌弃你。你不会的,我都愿意教你。宝贝,你相信吗?我有很多办法操开你,让你哭,让你射,让你离不开我。宝贝,我再问你一次,梦里,我操过你吗?”  “操过。”  “是狠狠地操过你吗?”  “是……是狠狠地操过我。”  “呵呵……回答得很好,你果然很乖。那么,我最乖的宝贝,你现在告诉我,在梦里,我是怎么操你的?记得,我说过,你跟我说,我就会做的,我很听话的。我,很听话。”  “可以不说吗?”  “不行。”  舒岩睁开眼睛,房间漆黑一片,只有一点微弱的亮光来自于手机的提示灯,证明这个夜晚,不是只有自己。  他拿起手机,按掉免提,然后放在耳边,对方微弱的气息随着电流进入他的耳道,传进身体,然后流向四肢,躯干,最后汇集在下体。舒岩轻声地叹气,他说:“梦里,你会和我接吻,很投入的那种舌吻,我伸出舌头,和你交缠。你还会吻我的胸,舔我的乳头,会用手握住我的阴茎,你很温柔,声音很性感,你会插入进来,会把我翻来覆去地摆弄……”  舒岩在说谎。  他的梦比他描述的荒淫一百倍,他残存的一丝羞耻让他无法说出口。  可是显然这样的描述已经足够了,对方粗重的喘息说明了一切,而且对方更不是一个被动的人,他说:“宝贝,这些不够让你享受一个完美的高潮,乖乖地躺下,分开你的腿,梦,还是让我来做吧。”  舒岩关于这晚最后的记忆停留在高潮射精时候电话那头的一句:“新年快乐。”  他在高潮的余韵中颤抖,大脑里忍不住地想,这新年,是挺快乐的,虽然只有这么点时间。  那夜过后舒岩并没有收到想像中的简讯,比如是我喝醉了你不要在意或者我喝得太多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之类。  舒岩一直睁眼到天亮,看着阳光从窗帘的缝隙里挣扎地照进室内。  难得这次先睡着的是对方。舒岩挂掉电话的时候内心茫然无措,他想这个单纯的电话情事何时偏离了轨道,按照他自己的想法,他希望这个事情简单一点,清晰一点。要不然就是电话SEX的对象,要不然就是偶然认识的电话里排遣寂寞的朋友,两者身分应该各自独立没有交集。  可是现在全乱套了,一次两次的电话做爱,三次四次的深夜谈心,五次六次的暧昧试探,这到底算什么呢?  接通电话他们像是恋人,挂上电话他们又成为陌生人。  恋人?舒岩不禁嗤笑,自己算是他的恋人吗?即使在电话里?  不,舒岩不是,舒岩自己知道。因为即使在电话里,A先生的嘴里,心里,都还有另一个他。  他想他,也更想他。  我们充其量也只是情人关系。  电话情人。  他们开始了奇怪而又自然的相处模式。  舒岩每天晚上都会换上卡,一个星期内总会接到几次电话,他们对跨年那晚的事情绝口不提,但是却都心照不宣。话题变得更加宽泛,喝过的酒,吃过的饭,读过的书,遇到的人。  A先生毫不吝啬地分享着自己的生活,舒岩也仔细聆听,热烈地讨论,温柔地劝慰。他已经放弃了对这件依附于电话上的感情的剖析,他觉得好累,不如就这样顺其自然吧,既然本没有轨道,也就无所谓正轨,随便吧,都随便吧,反正感情已经在不知不觉中付出去,现在想收也收不回了。  做爱这个事情变得平常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开始的,总之就这样习惯了。  有时候对方挑起话题,舒岩抗拒几声就好像是欲拒还迎的勾引,然后就是奋力耕耘后的水到渠成。  每一次都很快乐,好似快乐能掩盖一切愁云。  舒岩终于在一个偶然的机会听到了许平川哼唱的那首歌,他觉得怪不得许平川爱唱,果然歌词写得萎靡而又坦然:来啊快活啊反正有大把时光。  是啊,快活就行了,还要奢求什么呢?  许平川打电话过来的时候舒岩正在吃午饭。  许平川说:“大兄弟啊你可真难找啊,我每次晚上联系你,你都关机,你是不是欠人钱财在躲债啊。”  舒岩吃着饺子嘴里嘟囔着说:“放你的屁去吧,我就是好清静,晚上不想接电话,怎么着,不行啊?”  许平川哈哈大笑,嚣张得不得了:“舒岩啊舒岩,我觉得你这人吧,脑子是有点不清白的,你何必在我面前装大尾巴狼呢?你关机是为什么我能不知道吗?你肯定是为了发展你的电话自慰事业啊!”  “唉哟,我去,你小点声,你注意点影响好不好。”舒岩觉得许平川声音大得半个中国都能听见,只有他在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能这么无所畏惧地说着做爱啊自慰啊什么的。  “什么影响啊,哪有什么影响,你知道我现在在哪里吗?你听听这安静而又空旷的声音,我能是在公共场合吗?我必须在私人空间啊,私人,你知道私人的意思吗?”  “有事赶紧说,我着急刷碗去呢。”舒岩塞进最后一个饺子,摸着肚子倒在沙发上,饱暖就思睡觉,他希望许平川的电话能打得短一些,他还可以睡个完美的午觉。  “我跟你说,我现在,在我的店里,听清楚,我,的,店,确切地说是我,的,酒,庄。”许平川的得意顺着手机都能飘过来。  “酒庄?你这个富二代终于买了酒庄!在哪里?法国?意大利?南非?美国?银川?宁夏?山西?再不济昌黎也行啊,二代,你果然是二代啊!”舒岩揉着肚子用兴奋的语气调侃着许平川,他知道许平川对种葡萄这个事情毫无兴趣。  “你别寒碜我行吗?挺高兴的事情让你说得都没劲了。”许平川早已习惯舒岩偶尔抽风的性格也懒得和他争执:“我跟你讲,哥哥我啊,在江州终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酒庄,卖酒的酒庄,虽然不咋大吧但是是我自己的一份事业。”  舒岩躺在沙发上对着阳光眯着眼说:“恭喜啦,真有你的。你也算是学以致用,不像我,哎……”  许平川说:“舒岩啊,不对劲啊,你这冷淡的态度,很不对劲。你居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兴奋得勃起,真的不像当初的你啊。生活到底是有何种磨难才把你的斗志淹没?你还是当初那个哭着喊着要和我去种葡萄的舒岩吗?”  舒岩想我倒是想生活有所磨难,至少有点变数,可是没有,都没有,唯一的变数只出现在深夜的电话里,而现实中生活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涟漪。温水煮青蛙才最要命,哪里还谈什么斗志。  “舒岩,结束你现在这种等死的日子吧。”许平川平静地说:“快来我的怀里。”  “滚蛋!”舒岩觉得许平川正经都不能超过一分钟。  许平川笑得开心,他说:“舒岩,说真的呢,来江州吧,来给我帮忙,我这里需要你,你现在还年轻,你就想圈在你老家一辈子?当然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也没有意见,可是这是你想要的吗?你自己很清楚吧,所以快过来吧,别考虑,直接答应。包吃包住,五险一金,以及完善的职业培训,我告诉你,我可是下了血本的,我是请了专业品酒师的。”  “专业的?”  “WSET三级。”  “没有四级的吗?”  “别你妈扯淡,全国才几个四级?!你真把我当富二代用了?就这个三级还是求爷爷告奶奶找来的呢,他答应负责选酒和培训这块,另外我自己也在准备考试的事情,我也要努力咯,止步不前的人没有前途。”  “我,我考虑考虑。”  “别考虑,答应我,路费我报销,飞机票除外,请坐火车来,最好是坐票。”  “操……”舒岩拿着电话笑了,他说,“你可真小气,不是卧铺,我可不去。”  “就知道你会答应,爱你啊,Honey。”  舒岩挂了电话看着自己空荡荡的饭盒发呆,他想江州会不会有这么正宗的饺子。  午睡过后,下午的工作开始了。舒岩坐在电脑面前打开表格的时候突然发懵,他想自己中午是不是答应了许平川要辞职离开家去江州?  自己居然就那么轻易地答应了。  怎么和老板说?怎么和爸妈说?所以真的是要离开这个生养自己的地方去遥远的纸醉金迷的江州吗?  舒岩觉得自己的决定实在是草率,怎么许平川没怎么忽悠就答应了对方呢?  他发讯息给许平川说自己中午吃了迷魂药,神志不清醒,现在恢复了,决定再考虑考虑去江州的事情。  许平川过了好久才回复他:【你什么时候能改掉你优柔寡断的毛病你什么时候就出息了。别废话了,一个星期内给我答复。】  舒岩看着简讯松了一口气,一个星期,有七天呢……够他慢慢蹉跎。  晚上回到家,舒岩换好了手机卡,他打开电脑开始搜索关于WSET的相关资料。说真的,舒岩从心底里喜欢葡萄酒。他一直觉得葡萄酒是一个神秘而又有趣的东西,他喜欢去感受各种葡萄品种,各种酿造方式,各种酒庄厂牌,各种国家地区,各种年份等等这些要素交织而成的葡萄酒世界。如果可能他愿意去投身这份事业,不论是品酒师,侍酒师,酿酒师,或者最底层的销售他都想去试试,只要能接触更多更广泛的葡萄酒,他不介意以何种形式。可是在这个老工业城市,虽大却不开放,虽安稳但并不精彩,人们对于葡萄酒的认知还只局限于:干红,香槟。再多就无人知晓,也无人在乎了。过年的时候城市里也悄然开始流行送两支红酒来表现自己与国际接轨,可是清一色的都是超市里国产的厂牌酒,舒岩看着来往的解百纳就头疼。  当然少不了的是甜腻的“香槟”,舒岩小时候就曾领教过此小香槟酒的绝妙:像是低度的啤酒兑入了糖水,喝起来有点清爽有点甜,一向是小孩子的最爱。舒岩对这味道念念不忘,以至于后来第一次喝到真正香槟时表情痛苦而茫然。许平川说你是喝不惯这酸味?我还没有拿绝干的来折磨你呢。舒岩说不是的,是我儿时的期盼,就此破灭了。但是没想到这儿时的味道又开始在二三线城市的餐桌上复苏,打着香槟的旗号,注入着中国特色的调配。后来随着香槟或者说气泡酒的普及,这些特色香槟改头换面,变成了花样百出的“冰酒”又一次席卷了市场,当然这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舒岩知道,许平川提供的是一个绝佳的机会。  抛去许平川管吃管住五险一金这些不说,光是和专业人员的学习就够让舒岩心动,何况许平川自己也是正经八百的葡萄酒学院毕业,虽然没有去大西北洗酒桶,但是基本功也扎实得可怕,关键是他也有一颗爱酒的心,他做的至少应该是正经生意。  而且地点是江州。  这个中国最开放的城市,这个屹立不倒的东方明珠。  舒岩也想试试以自己的能力能否在这座城市立足。说到底舒岩也是一个男人,真正的男人,他也渴望一场奋斗、渴望一场挑战、渴望一个机遇。  他想去他在的城市看看。  不管结果如何,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他们永不会相遇,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与他同在一片天空下,他不再只存在与夜晚的电话中,他存在于他生活的某个角落里,也许下一刻,就能在路上偶遇。  舒岩觉得自己没有理由拒绝。  今天的电话依然很安静。  上周日对方说要出差一段时间,可能不方便通电话,等回到江州会第一时间联系舒岩。舒岩每天都换好卡,然后电话扔一边,开始忙自己的。看看网页,打打游戏,翻翻书,但是总不专心,隔一段时间便要把手机找出来,翻看一下,然后再把手机状似随意地扔得远远的,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舒岩在睡觉前下定了去江州的决心,他拿起手机看着通话记录里A先生三个字,不确定自己是否要告诉对方这件事情。  舒岩花了六天的时间来说服自己的父母。  他试图和父母解释自己是去江州从事葡萄酒相关的工作,可是显然这个说不通。  父亲用攥紧的拳头捶着沙发说:“我培养你这么多年就是为了你去外地卖酒吗?你真的想卖酒我看超市就有招工的,你何必跑到江州给我丢人现眼,只在咱家门口就能满足你的要求!”  舒岩想卖酒怎么了?我是去卖酒又不是去卖淫!但是舒岩不敢这样说,只能解释说自己本来就学的行销,现在也算是专业对口。  母亲在一边担忧地说:“你同学不是骗你去传销吧?你就不能在家门口找份正式工做做吗?”  舒岩无奈,他说:“在你们眼里什么算是正式工?国企?公务员?事业单位?老师?医生?还有没有其他的,说来我听听。”  父母觉得孺子不可教也,大手一挥把他赶出家门。父亲叫他爱去哪里去哪里,以后再也不要登门。  舒岩也不示弱,拂袖而去。他走在幽暗的路灯下不禁嘲笑自己,现在这算什么啊,算是为了梦想而努力?还是梦想中又掺杂了一点别的感情,这一点感情就像是助燃剂,让他坚决得彻底。  然而父母的坚决还是没有舒岩彻底。第四天的时候母亲给舒岩打了电话,问他那个同学到底靠谱不靠谱,是不是真的像他说得那样好。舒岩马上表示同学是真的靠谱的,也是正经人家的小孩,颇有钱,待他又极好。总之是把许平川夸得花团锦簇流光溢彩,而母亲听后也只说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母亲又打来了电话说:“我知道这个孩子大了是留不住的。何况你也不是个姑娘,总养在身边也不是个事儿,既然想出去工作,那你就去吧。那个,哎,就是千万别有什么心理压力,别想着非要混得怎么样怎么样的,没必要啊,我是听说这个大城市压力都大得很,你可千万别有什么想法,就当去玩了,觉得不高兴了就赶紧回家来,听见没?没有人会说你什么的。”  舒岩听得怪不是滋味,他知道爸妈做这个决定多难,也知道自己做这个决定多难,前路一切都是未知,但是年轻就剩这么一点好处了吧?即使错了,还有改正的机会。舒岩不是知错不改的人,从不是。  A先生打来电话的时候舒岩正在看那本书店买的关于葡萄酒的书,他想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他本来就不是专业人士,何况两年没有接触过葡萄酒,他的那点浅薄的知识也忘记得差不多了,好在还有这书,虽然专业性不强,但是胜在浅显易懂,用来打基础再合适不过。  接起电话的时候舒岩还在翻看,他有一点停不下来。对方说着抱歉的话语表示最近没有联系他可是还是很想他,舒岩嗯嗯啊啊地应付着,眼睛没有离开书。  忽然,对方那边就没了声音,舒岩缓了一会儿才因为房间过于安静而发现了对方已经沉默这件事。他试着喂了一声,对面哼了一下。舒岩旋即笑了他说:“看不出来啊你气性还不小。”  “呵。”对方的这个冷笑舒岩再熟悉不过,每次对方生气的时候都是用一声呵来开场:“你倒是气性大,那你给我说说,我刚才都和你说了些什么?”  “啊……对不起,刚刚看书有点专心,实在不好意思哈。”舒岩小心解释着,他知道对方的气都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一般只要道歉就会马上过去。  “你不专心……”对方声音冷冷的,“你怎么总是不专心呢?我是不是和你说过,不专心的人要受惩罚?你说说,我要怎么罚你?”  虽然声音是冰冷的,但是舒岩知道这是挑逗的开始,再后面就该是没羞没臊的时间了。  舒岩说:“你还想怎么罚我?罚我给你写个八百字检查吗?你要是愿意看,我倒是不介意写。”  电话那头的声音温柔了许多:“你写了我怎么看呢?要不然你拿来给我看啊?我抱着你,你念给我听好了。”  拿给他看?舒岩想如果对方真的想,他是很愿意拿的,而且他也可以真的拿去给他……困扰了舒岩几天的问题忽然就有了答案,舒岩轻声说:“我有个事情想跟你说。”  “嗯?好巧,我也有个事情想和你说。”  “那你先说。”  “我想你了。出差这几天忍不住地想你,各方面地想你……脑子里想,下面也想……宝贝,你想我吗?”  “……我也想你。”  舒岩把书放到一边,然后关了灯倒进了床里,他听着电话那边的呼吸,手指变得不安分起来。  一场情事过后舒岩躺在床上不住地喘气。  他刚刚有点太投入了,许是因为很久没有和对方这样交流过,所以感觉格外强烈。  对方的气息也不是太稳,声音涩涩的,但是相较自己还是要轻松得多,他说:“你今天很热情啊。”  舒岩懒得搭话,他现在全身每一块骨头都是慵懒的,他只想躺着。  那边停了一下,估计是等不来下文,于是继续说道:“我跟你说过的那个人,他出现了。”  舒岩的脑子此时和浆糊一样,他努力平复了喘息,终于想起对方说的是谁,是那个对方握不住的他。  “哦。”舒岩这一声算是回答,因为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这个字最安全。  对方似乎不太关心舒岩的回应,他自顾自地说那个他看起来依旧很好,不,是比之前更好,退去了少年的青涩后更有几分成熟的韵味。他觉得这是老天给他的机会,让他不要再错过,年少时的自卑和不安终于被他甩到了地平线以外,现在他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对方面前,追求他。  “你知道吗,我这十年,只是希望得到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舒岩突然替对方心酸了起来,何必呢,感情如若要卑微至此,那干脆不如不要。但是他想电话那头的人肯定不会这样觉得吧,说不定他会认为这感情是他前进的动力,是他向上的希望,是他在社会中拼杀后深夜中的那一丝柔情。  于是舒岩只能说:“恭喜你,守得云开见月明。”  一声低笑传来。是舒岩最喜欢的那种有一点浑厚的声音,舒岩觉得真要命,他在想的是白月光,而我在想他的身体,看来果然还是我比较龌龊。  “对了,今天一开始,你说有事情要和我说的,是什么事情?”  舒岩摇摇头,他知道对方看不见他这个动作,可是他还是摇摇头,眼神空洞地看着天花板,手机放在耳边,有一点点的电流声音在空气里回响。  舒岩说:“没有,没有事情。”  “你明明说有的。”  舒岩说:“现在没有了。”  对方一阵沉默。  舒岩把手机拿起来,举在眼前,说了一声:“再见。”  他说完就把手机关了,拿出手机卡,随手扔进了床头柜。  做完这些后他觉得自己也挺可笑的,居然说再见,好像他们见过一样。  舒岩翻了个身,把枕头盖在自己的头上,A先生的话回荡在脑海里。  他说这十年,只是希望得到一个追求他的机会。  他还说他只想他喜欢的人也喜欢他,而且他一定要。  即使要等很久。  舒岩想人要是贱起来果然可怕,即使知道结果,即使惧怕过程,即使开始就错了,可是只要有一丝幻想的希望都会让人深陷其中。  舒岩偏头看着原木色的床头柜,他的手机卡躺在里面,他的可笑的幼稚的自以为是的感情也躺在里面。  梦想有很多种,舒岩想靠去江州的这个机会全部实现,果然这想法还是太奢侈了。  还是,放弃吧。  放弃这段只是靠一根线牵引住的爱情。  如果,这也算爱情。  舒岩用双手捂上眼睛,这春日的阳光照得他眼睛生疼。第四章   安远已经有两个月没有打通对方的电话了。  他打开手机,看着通话记录里密密麻麻的“未接通”,手指又放在了拨出键上。  电话里依然是机械的女声在重复着“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荧幕上两个英文字母亮得冰冷。  安远在听了一分钟的“请您稍后再拨”之后挂断了电话。他拉开写字台的抽屉拿出一张手机充值卡,用硬币刮开密码区,然后打电话给充值中心,输入他烂熟于心的号码。  安远承认他有点怕和对方失去联系。  虽然开始只是因为一个算不上美丽的误会。  那天安远照例独自喝酒,他习惯坐在没有封闭的阳台上,自己一个人对着月亮喝。可是那天的天好阴,没有月亮。  安远喝着酒,觉得自己的目光无处安放。他想了想,索性把自己的电脑抱了来,一边上网一边小酌。他其实不算爱喝酒,只是在知道宋知非在国外念的是葡萄酒专业开始他便也开始找些酒来喝喝,但是说起来还是不懂的,只是由着林立那位做葡萄酒生意的朋友推荐。  那人倒是也很会做生意,自从自己无意中说了一句这红酒喝起来干涩还是挺不适应的,下次再见对方就拿了一支半干红的给他尝尝,说起来是这红酒也分几种,干红的口味就是酸涩的,国人喝不惯也是正常,葡萄酒种类很多不用拘泥于干红一种,来支半干的试试,另有一番风味。  自此安远就和神农一样,开始了尝百草的过程,可惜他没有透明的肚子,也没有命名权,光喝却不知道名字。那人倒是也说过,可惜太啰嗦他也记不住。  这次的酒倒是很合安远的口味,甜甜的,很清爽,只有一丝丝酸,却不涩嘴,最妙的是那一点点微微的气泡让口感变得丰富起来。  这有点像是宋知非那个人,什么都恰到好处,可能不是最好,但是合自己心意。安远抬头看了看阴暗的夜空,没有星星,没有月亮,也没有一丝风,想今天可能又是个不眠夜。  他今天是有点烦躁的。  公司的事情颇为不顺,他从高中来到这个城市夜夜都想逃离,可是又不得已要扎下脚跟。  当学生的时候努力学习,当职员的时候努力工作,终于在三十岁来临之前让他抓住了机遇,自己出来开了一个小小的公司,虽然收入不多,但是也够忙碌的,做不到像大老板那样地指点江山,他这种江州遍地的小作坊的老板也只能亲力亲为。  中午的饭局喝得其实有点多的,甲方居然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虽然只是助理,但是看得出混得很是得意。酒桌的场面自然是交杯换盏相互吹捧,本来已经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因为有了那么一层同学关系而谈起来更加地顺利。安远原应该是欣慰且满足地结束这顿宴请,下午好好地睡一觉算是自己为公司又拉新业务的奖励。但是偏偏那位老同学在席上提起了宋知非,说他已经结束了在法国的学习回到了国内。  安远听得酒也忘记喝,他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个事情的?你们还有联系?”  同学说:“当然是在校友群看他自己说的,你没有看见吗?你小子准是长期屏蔽群的,怪不得我也没见你说过话。”  安远有点局促,他说自己并没有加群,上次谁让他加来着,他QQ丢了,就没加成。  安远谎说得自己都有点脸红,还好大家都喝得很多,脸本来就是红的。  谁会来特意告诉他去加校友群呢?安远在那群本地人当中一直是个异类,学校里肯与他好好说话的同学本来就少,而安远自己也是性格暴躁古怪不爱与人交流,哪里还有人毕业了还记挂他与他联系。  老同学倒是没对安远的话提出质疑,只说:“这还不好办,你把号码告诉我,我一会用电脑拉你进群,里面全是你认识的,我们还说找个时间大家聚聚,也是年少时候同学几年。”  老同学提到高中时代加上喝了酒就忍不住说得多了起来,洋洋洒洒,期间还要拉着安远一起回忆。可是他说的那些事情,安远都不记得,甚至很多是根本不知道的。  安远算来也毕业十来年了,本以为自己早已忘记年少时代因为历史和自身原因带来的那些卑微的不快,可是现在又都被勾引出来,心情一下子就坏到了天边。  酒桌也是工作,安远这点还是知道的,于是也只能强颜欢笑地陪着老同学,更确切地来说是陪着甲方诉说当年的故事。  可是曲终人散安远回到公司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那种难过的心情却还挥散不去,他放弃了睡觉这个打算,他怕想以前想得睡不着,他又怕真的睡着了会梦到以前,他再也不想经历那种被排挤被无视被冷淡的心情,他觉得够了,足够了,那三年,他受够了。  安远用工作麻痹自己,大量的专心的细致的工作。最后一个员工也走了,他还是自己给自己加班。点了最后一次储存,安远第一次怨恨自己的公司这么小,只有这点工作,他不得不回家面对空虚的黑夜。  网页开了又关,酒喝了又喝,安远毫无睡意。  他觉得自己无聊透顶,回想过去的人生,似乎没有什么很高兴的事情。  年幼时的贫穷,年少时的愚钝,年轻时的偏执,异于常人的性向,求而不得的感情,自己的问题太多,一个都没有解决。  他手无意识地点着滑鼠,听着咔哒咔哒的声音。他想,真是失败啊,眼看离三十也没有多久,但是显然自己是立不起来了。  网页传来的叮咚声把他拉出了思绪,他看着荧幕上聊天室几个字觉得自己是很需要聊天。一个个房间名称看下来,他觉得好像都挺无聊的:人生感悟、爱情密码、友情天地、黄金岁月、青年时代、花季雨季……安远觉得好像都不适合自己。本来准备就此关闭页面的时候,他看见一个房间写着“同性之间”。  安远想,这应该就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吧?  点进去的时候安远被公屏上滚动的讯息吓了一跳。  他想居然还有这种地方?肉体变换成数据,欲望转化为文字。  右边分屏上一长串的ID也是十分精彩,言简意赅地诉说着自己的要求。私屏里的讯息也是一条接一条,来回来去,不过就是:视频吗?语音吗?电话吗?文字吗?419吗?  安远觉得,这地方挺可笑的。  他觉得人有性欲再正常不过,并不可耻,也无需有心理负担。他甚至认为419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他理解不了其他的方式。  这算是什么?视讯、语音、电话、文字?算情趣?还是一种掩耳盗铃的逃避?这样做真的会爽吗?像是对着GV自慰?或者是订制的DIY甜点?不不不,万一不合口味怎么办?安远笑着想,似乎想到了一点好处,对的,如果不合口味,那么就断掉好了。见面不好回头走掉,但是视讯可以关闭,语音可以停止,电话可以挂断,文字么,去他的文字!谁要打那么多的字?手用来撸管都还不够,哪有时间敲击键盘。  安远把ID列表一个一个看过来,看到一个名字只有三个字:只电话。  他想光看名字都觉得冷漠得很,但是似乎……什么似乎,聊聊好了,聊聊就知道怎么回事了。也许这聊天室真的是来聊天的呢,或者总有那么一两个是用来聊天的吧?就算真的不是,那有什么关系,忘记这个小插曲就可以了,这并不难。  他点了一下这个名字,打了个招呼。  路过1234:你好,请问只电话的意思是只能打电话聊天吗?  安远觉得电话对面的这个人很有点意思。  他的声音很清亮,干干净净的,让人听着觉得十分舒服,人聊起来有点呆,说不出来的那种呆呆的感觉。  开始的时候对方还是挺冷漠的,说一句接一句,虽然没有表现出明显地不耐烦,但是语气里也透露着那么一点敷衍。安远想自己可真是倒楣,就是找个陌生人打电话都要被人冷对,这世上哪里还有顺心的事情?他讲着电话,看着不存在的月亮,忍不住把难过说出口,他说:“你就不孤独吗?我还是有点孤独的。”  对,很孤独啊,安远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  虽然平日里看似有几个好友,但是没有一个可以交心,不是安远不放心把心交给他们,是他们从不把心交给安远。  就是那种他可能是你唯一的好友,或者你最重要的朋友,但是你却不是他的,他的烦心事不会第一个想到和你说,你永远排在那些你不认识或者你熟悉的人的后面,这种不对等的感情,安远是拒绝的。所以他的心事无人诉说,话只能讲给自己听。  白天里所有的意气风发和夜晚的孤独寂寞都毫无关系。  话一出口,对方的语气就软了下来。他说:“我也是。”  安远听了有点欣慰,原来不单单自己这样,似乎对方说了那句话后,全世界都陪他一起孤独。  有人陪就好。安远要求不高。  安远开始放松下来,他盘腿坐在羊毛毯子上。毯子的毛很软很长,总是搔得他腿痒痒的,可是他很喜欢这种触感,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保护自己,温暖而又专情。  他开始随意和对方扯了起来,陌生人的好处就在于你无论说什么,他都要被动接受,而你却无所顾忌,这种感觉真是美好。所以他告诉了对方自己一个秘密:  他喜欢一个人。  对于所有暗恋的人来说,喜欢都是一件秘密的事情。  暗恋的感觉甜美而又苦涩,你为自己有喜欢的人而感到欣喜,你为自己有喜欢的人也感到失落,因为你宝贵的感情终于有所寄托但是你却无法宣之于口。  林立曾经和自己说过暗恋是傻子才搞的把戏,喜欢又不是丢人的事情,干嘛不去面对。  安远笑林立单线条,但是心中也佩服他的勇敢,的确喜欢本身并不是个丢人的事情,但是自己却怕成为那个丢人的人。  说真的,他不怕被拒绝,他怕的是拒绝以后依然放不下。  暗恋至少是那片遮羞的树叶,可是被拒绝以后的痴恋就是赤身裸体的卑微了。安远不想自己做那个卑微的人,所以他选择抓紧自己的树叶,最好那树叶大得像芭蕉,自己躲在后面,等着时机成熟的时刻。  可是什么时候算时机成熟呢?  安远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当初是众星捧月中离着月亮最远的那颗星,他和那颗月亮有着几亿光年的距离,他花了十年努力想要靠近,可是对方远到杳无音讯。今天酒桌上的对话,让他惶恐,他怕自己再没机会,他想自己总要试试的,树叶很大很安全,可是他也不想总带着树叶过一辈子。  对方的话其实有点无趣的,只有在聊起酒的时候对方的话才会多了起来。  安远觉得这人许是个酒鬼,可是听他这样干净的声音又无法想像。对方说了酒的名字,安远不清楚是哪几个字母,不过这有什么重要,不过是酒而已。但是听着对方有些失望的语气,安远又也跟着不那么舒服起来,他想不就是酒吗?有什么难的呢?想喝的话,他可以管够的。可是话说出口本是想让对方高兴的,可是那边却沉默了起来。  安远忽然想到他们只是陌生人,自己的话说得唐突了。于是他赶忙转移了话题,对方也没有追究。  就这样喝喝聊聊的,安远居然也说了许多话,不过都是平日里想说而又无处去说的牢骚,对方却也乖乖附和着,就像一个老实的孩子坐在长辈身边一样乖巧。安远觉得这人也蛮有意思的,自己已经牢骚得自己都觉得过分了,他却像个尽职的焚化炉,消化分解,连一点异味都不会反噬出来。  最后,电话那头传来了绵长的呼吸声,对方应该是睡着了。  安远挂了电话,心里有一丝奇异的感觉。  最后几句的时候,对方已然是有点糊涂了,只会嗯嗯地答应,安远说什么,对方都轻轻嗯一声,乖得实在让人心疼。  安远闭上眼都能想到对方头一点点地瞌睡,却还是嗯嗯的样子。  好像他就在身边。  他说一个人喝酒是很寂寞的,安远觉得今天晚上就还好,寂寞得并不太浓。  发过感谢的简讯以后,安远把对方的号码储存了起来。  备注什么名字,安远完全没有想过,只是单单一串号码就那么存在手机里。  然后接下来的三天就再也打不通那个电话了,怎么打都是关机。  安远登陆聊天室寻找“只电话”这个ID,也再也找不到。  安远之前觉得这个聊天室的人可笑,现在发现可笑的人是自己。这算什么呢,自作多情吗?虽然他不知道这算是什么情,但是第二天的晚上安远就迫不及待地拨打了这个号码,他还想和那个人聊聊,他觉得都是天涯寂寞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我们相互排遣寂寞不是正好。  可是打不通,怎么都打不通。  安远猜想是对方有事,所以没有开机。可是三天过去了,手机依然是关机,安远才算是明白了:想来自己只是对方众多长夜中的一个过客,并不特殊,也不值得期待。就像他的学生时代一样,总是在当一个路人,偶尔路过别人的故事,他却以为自己也是主角,然而过后才发现,自己不过是个连结尾字幕都不配有名字的群演。  就这样安远决定忘记这件事,他以前就发现:在别人忘记自己之前就先忘记别人,这样受的伤害就会比较少。  可是想来对方是早就忘记了吧?自己现在这样想不过就是阿Q精神作祟。可是没关系,有阿Q精神总比没有阿Q精神好,精神胜利法适合一切loser,毕竟生活的胜利者是这个世界上的绝少数,在这方面,安远还算不得个例。  江州的秋天一向来得任性,它从不受节气的约束,想来就来,不打招呼。昨天还在艳阳高照,今天就大风降温,一地的黄叶提醒着安远又是一年秋来到,而冬天就在不远处了。  距离第一次进聊天室已经有半个月了。期间安远又去过几次,再没有见过那个ID。电话号码他并没有删除只是也不愿意去打,他怕打过去依然是关机,这样会让他失望且愤怒,他又怕打过去真的接通了,这样会让他看起来痴缠和低下,无论怎样算,这电话是打不得的。  可是他又有那么一点妄想,就那么一点。他也想试试是不是真的有机缘巧合这种事情存在,或者换种说法,就是缘分,如果有,他可以去买下好多彩票。  在又一个独自喝酒的夜晚,安远进入了聊天室。今天他其实稍微喝得有那么一点点多。前几天他终于进入了校友群,大家相互寒暄了一下,问的不过就是何处高就银钱几何。  在得知安远自己当老板以后,群里一阵吹捧,安远表示小本生意,不过是温饱而已。大家似乎为这话开心不少,更加卖力地抬高,看着就跟嘲笑差不多。  安远早有了那么一点心理准备,于是乖乖问询那几个闹得最凶的人现在的状况,果然对方说起来都是大公司名企业,也有几个单干的那生意也做得是花团锦簇。安远识时务地表示他和这几个是天上地下没法比的,远没有对方生活幸福事业成功,那几个人才故作谦虚地来往几句,算是占尽了风光。  安远冷笑,想大家青春年少之时虽然性格不一,但也都算得上纯良,哪里像现在犹如泡进了染缸里,只比谁的颜色上得均匀漂亮,不管原本的布匹是什么模样。  不过安远也不是为了这些人而来,他是为了宋知非。  他逐一翻看群里的ID,资料什么的都看了又看,他想找出哪个是宋知非的号码,却是徒劳。  他以为自己是了解知非的,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个自信,可是他就是觉得自己是了解对方的。他看了他两年,宋知非喜欢穿的鞋子,宋知非喜欢吃的东西,宋知非爱看的书,还有宋知非思考时喜欢微微偏一下头的小习惯,他都看在眼里。可是面对眼花缭乱的ID,五花八门的签名,还有形态各异的头像,安远无法分辨哪一个才是宋知非喜欢的样子。  他觉得有点难过。他一向是知道宋知非离自己很远,可是在自己的心里,他是很近的,但现在却开始有点模糊起来。  他失望地关掉Q群,里面的人还在不断地炫富或者炫负,不论是哪一种,安远都不喜欢,也不会去做。他钱并没有多到可以拿去炫的地步,当然如果有,他也不会去炫,因为真有那么多,就不屑做这个了,而负能量的话,人人都有,这世界有那么那么多的人,可是绝大多数人都过着一样的日子,你的烦恼和苦闷,这些人全都在感受,你并不比别人特殊多少,所以无需去人群中寻找认同,大家只会烦躁你给他们增加了生活的不快。  不过总有那么几个夜里,安远也会顾影自怜,感叹自己生活不易,情感不顺,忆过去看今朝,这时候就需要一点黑夜一点酒来渲染这个哀怨的气氛,如果可以,最好还有一个人,听他一一道来,然后温柔劝解。  他随便点了一个看着正常点的名字就发了讯息过去。很快那边就回复过来,但是对方说有事情让他留下电话先等等,安远有那么一丝丝犹豫,怕对方是拿打电话做什么去,可是转念一想,对方还能做什么呢,刷到墙壁上去写办证吗,还是给他发到色情网站上去?随便哪种都没关系,反正是私人电话,真的有了麻烦,就换个号码好了,本来通讯录上也没有几个人。  安远把号码发过去,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看着月亮边喝边发呆。  很长的一段时间过去了,安远看看手机上的时刻,一个小时过去了。  他想真是混蛋啊,他似乎并不适合电话聊天这项活动,除去第一次那个通话本身,就再没有想起高兴的事情,看来今后还是不要尝试这种网路事物,真的忍不住了就去找棵树,挖个洞,然后大喊甲方都他妈的是混蛋吧。  安远想到这里不禁笑了起来,他想骂这句话想了好久,如果真的有树洞让他去喊,他愿意交些罚款来把洞挖得大点。一口喝尽酒杯里的酒,安远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这酒虽然喝起来甜腻得好似糖精加多了的饮料,可度数在葡萄酒里算是高的,一杯杯下去,安远好像也有那么一点点地晕。  他想喝完这杯是不能再喝了,还是趁着酒意赶紧去睡,说不定还能做上几个春梦。手机响起来的时候,安远正想今天安排谁来做春梦的主角,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荧幕,嘴角的幅度就有点控制不住,他想明天我就要去买彩票,足彩、福彩、什么彩的,统统买一遍,这机率,也是没谁了。  对方“喂”了一声。  安远也“喂”了一声。  对方说:“你好,我是刚刚聊天室那个,就是那个说忙完给你打过来的,不好意思啊,我忙得有点久。”  安远听得笑了,心道:你忙得是挺久的,这都半个月了。可是嘴上却说:“没关系啊,我说过会等你的。”  对方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今天没有喝酒吧?”  安远哈哈大笑,之前因为对方失踪的不快烟消云散,他觉得太可爱了,实在太可爱了,这句话就像是暗号,只属于两个人的那种,说起来坦然听起来暧昧。  于是安远也没有为难他,他已经不想去问对方为什么不接自己电话,也不想问他为什么改了名字,现在这些都没有关系了。  话题又是从酒开始,对方说自己很喜欢酒,这让他想到了宋知非。  他想起宋知非走之前办了一个同学会,也叫上了自己,当然是全班同学都叫了。他想表现得好一些,至少要给宋知非留个好印象,可是偏偏那一天他喝醉了。  宋知非在同学会上提供的都是啤酒和葡萄酒,安远来江州念书之前在老家那边和初中同学是早已成件地喝过啤酒的,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差,葡萄酒虽没有喝过,看度数却是不高,想也没有大碍。于是他来者不拒,只要有人找他拼酒他就接下来,也不知说几句场面话便是仰头就喝,几圈下来,啤的白的红的灌了一肚子。到后来安远觉得头重脚轻,脑子里咕嘟咕嘟得如同煮开的沸水,他想要是再喝下去就要出丑了。他不想出丑,这么重要的日子,他不能出丑。  安远靠着顽强的意志忍住没吐在包厢上。他起身出来后就跌跌撞撞地去向厕所,终于还是在厕所抱着马桶吐了个干净。  安远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移了位,他想还好,还好没有丢脸丢在包厢里。他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长长地出了口气,然后打开门,走到洗手池那里,接了一捧水洗脸,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红得可怕。安远刚想擦把脸就回去的时候,镜子里出现了宋知非的脸。  宋知非从另一个隔断里推门走了出来,他也走到洗手池这里洗手,然后脸看着镜子,对着镜子里的安远笑了。安远愣在那边不知所措,他在很多时候很多地方远远地看过宋知非这种笑:礼貌的,柔软的,疏离的。离这么近看见,安远还是第一次。  按道理说安远应该回给宋知非一个笑,或者随意说点什么,可是安远没有,他觉得此时的时间是静止,脑子也是静止,他被静止在这空间里,无力应对。  宋知非转过头,看着安远,安远也转过头看着宋知非,宋知非说:  “安远,你喝多了。”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安远点点头,说:“是的,是喝得很多。”  宋知非说:“下次别喝这么多了,很伤胃。”  安远的脸别过一边,梗着脖子点点头。  宋知非问安远是不是要回包厢,可以一起走。  安远头又正过来,他觉得有一股热流从脚趾出发以光速冲进了大脑,他看着宋知非的脸说:“别走,我有话想和你说。”  宋知非疑惑地看着安远,但还是礼貌地点头:“好啊,有什么事你说吧。”  安远张开嘴,说出的却是一句:“今晚的酒很好喝。”  宋知非听了这话意外地高兴:“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安远说:“是啊,要不然怎么会喝多,尤其是那个淡黄色的,尤其好喝。”  宋知非笑着说:“我也喜欢那个,今晚的酒都是我挑选过的,全是我喜欢的,难得,你居然也觉得喜欢。”  安远说:“喜欢,喜欢的,我都喜欢……”  那晚聚会的最后,宋知非单独叫住了安远,他让安远把未开封的酒都拿走,算是他送他的礼物。  宋知非说:“你拿回去吧,既然你喜欢。”  安远猛烈地摇头:“我不能要,这些酒都是你拿过来的。”  宋知非说:“是我拿过来的,可是我拿回去也没有什么时间来喝它们了,倒是你带回去可以随意拿来喝,酒么,就是用来喝的,总放着有什么意思呢?你如果不嫌弃,就带回去喝吧,你不是说喜欢?”  最后安远还是拿了那些酒,不算多,刚刚好是一个大箱,12支。  他很花了一番力气将这些酒保存了十年。宋知非说酒是拿来喝的,可是安远又怎么舍得?  他把酒带入了大学,放在自己的橱柜里,他把酒带入公司宿舍,放在自己的床底下,他把酒带入了群租房,放在了书桌的下面,后来他有了自己的房子,终于有了一个勉强算做家的地方,他却有点想放弃了。  他开始喝那些酒,第一支的时候,他就和现在这个在电话那头的男孩子通上了电话。  这是第二支,这男孩说自己也喜欢葡萄酒。  这男孩问安远:“那你喜欢的人,喜欢你吗。”  安远沉默了。这问题真是字字诛心,何其残忍。  如果有两情相悦之人谁会浪费宝贵的夜晚?安远恨不得与恋人披头散发夜夜笙歌。  可是这男孩问得坦然,并无恶意,似乎连好奇都没有,像是随口的聊天,让人不忍去怪他。安远想不过就是说句实话而已,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自己从未骗过自己,他一向把自己定位成宋知非的不具名的暗恋者,处在那种连朋友都算不上的位置。  所以安远说:“不,他不喜欢我。”  说过之后男孩的声音有点点焦急,他说他喜欢的人也不喜欢他。  原来这个男孩也有喜欢的人了吗?那不就和自己一样?安远一下子觉得两人似乎站在了天平的两端,天平没有高低,筹码不差分毫,在情感上,他们是一样的人。这种认知让安远觉得这男孩更加亲切,他有冲动把自己的故事告诉对方,但是那冗长乏味的情节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不想回想,千言万语只变成一句:“我只想我喜欢的人也喜欢我,而且我一定要,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即使要等很久。”  “等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呢?”  “等到我不喜欢他的那一天。”  安远对自己说出口的这句话都有点感到诧异。也许这是他埋藏在心底自己都未曾察觉过的想法。  可是何时才能不喜欢他?是某个不曾做梦的阳光灿烂的早晨?是某天登上高峰后大声呼喊后的午后?还是某年某月某天那一个喝得烂醉的夜晚?  都不是,都不会是,如果可以轻易放下,那么在这过去的十年里,安远有无数个机会结束这段单方面的感情。  人,不能指望一次顿悟。  当然有的人是可以的,也许灵光乍现间就看破了烦恼忧愁,但是这些人并不是绝大多数,他们只是极小的概率,我们可以去幻想自己是那个小概率,但是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这种虚无缥缈的事情上。  安远觉得,如果想得到什么,那么一定就要付出什么,如果想要走出去,那么必然要经过一段充满伤害的旅程。  伤害。安远想不到除了伤害还能如何让他变得不喜欢。不论是对这份情感的正面拒绝或是漫长等待的煎熬这都是一种伤害,安远在伤害中前行至今,其实是有点累了。  放了十年的酒并不可口,等了十年的人却不知还是不是当年的模样,在知道宋知非回国的那一刻,安远想,终于还是要来了,给这段感情一个说法吧。怎么样都好。  对面的男孩轻声说:“总会有那么一天的,喜欢,或者放弃,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有那么一天。”  安远不禁抿嘴笑了,一边的酒窝若隐若现,他想是啊,总会有那么一天的,他可以真正地挥别过去。  秋天已经来了,只要熬过严冬,春天就在不远的地方了。  那男孩又睡着了,安远的内心充满了诡异的满足感,他觉得男孩一定会有个好梦,就像自己身下的地毯,柔软蓬松温暖的梦。  这次发的简讯,男孩给了明确的回应,安远也大概猜测出这个号码应该是男孩专门用来电话聊天的,所以并不是天天开机,安远对此有一点在意,因为对方好像吃透了聊天室的规则,像是一个……一个老手。安远不是看不懂这个聊天室是做什么的,但是他总固执地觉得,有着如此干净声音的大部分时候冷漠偶尔体贴的男孩,不应该和这些冰冷的ID一样,他是一个有温度的人,一个可爱的人,乖巧的拘谨的。  安远不忙的时候就会给对方打电话,十次只能有半数能通,可是这没有关系,听见对方的声音,随意的闲聊都让安远很高兴。  安远乐于和对方分享自己的生活状态,他觉得安全又有趣,偶尔讲到兴起,对方也会不住地追问,甚至还会打趣几句,整个人都生动了许多。他发现对方是真的很喜欢酒,他会给自己讲一些葡萄酒的小知识,讲得很认真,如果提问,或者夸奖,他都会很开心,就像是得到糖果的小孩子。对方开心,安远就也觉得开心,所以他喜欢听他讲这些,即使自己听起来有点吃力或者无趣,他也乐于倾听,因为现实生活的压力让快乐的事儿变得太少,开心变成了奢侈,而在电话里,安远只要付出一点耐心就能收获双方的愉悦,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事情吗?安远想不到,也不屑去想了,他现在满足得不得了。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很久,安远觉得生活似乎轻松了起来,至少有一点盼头,一个星期总会有那么几个晚上是愉快的。  某天安远照例拨打了对方的电话,对方关机了。  安远现在已经慢慢习惯了这件事,没有开始的时候那么生气,他想,至少他开机的时候,那些夜晚都是属于自己的。安远打开了一支林立朋友新卖给他的红酒,一口下去,酸涩味充满了整个口腔,味道浓烈得他直皱鼻子,他拿起酒瓶细看一下,上面的文字并不明白,但是按照之前男孩教他的那点小知识,他知道这酒肯定不是来自于法国。他想这是哪里的乡野村酿会有这样强劲的口感,下次一定要和男孩问问清楚。  他晃着酒杯,看着红色的液体在杯中摆动,久违的无聊又找上了他。他想干脆还是继续工作吧,要不然这夜太长,人一无聊就容易想东想西的,而想起的东西没有一样是美好的。  安远把自己的笔记型电脑拿出来摆在茶几上,自己席地而坐,打开电脑后习惯性地登陆了聊天室,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在“同性之间”挂上了。他看着满荧幕的“求交配”讯息,突然想,那个男孩是不是也曾经这样把自己的身体资讯挂在上面?他是不是也会接受其他陌生人的电话,然后……闲聊吗?和自己一样的那种闲聊?再或者……无论哪一种答案安远发现自己都接受不了。  他颇为自虐地翻找右边讯息栏的ID,选了一个叫做“阳光男声”的ID点开。安远打了一个招呼后,对方也回了一句你好。安远问对方聊天吗?对方说聊啊,我的电话是xxxxxxxxxx,你打过来吧。安远拿出手机,拨通号码,对面的一个年龄听起来不大的男生接了电话。  安远说:“晚上好。”  对方笑嘻嘻地说:“好啊,你怎么还没睡。”  安远说:“我无聊啊,想找人聊天。”  对方了然地说:“是的,我也挺无聊的,有聊谁聊这个是吧。”  安远答应了一声,说:“那你想聊什么?”  对方笑了,暧昧地说:“那你想聊什么呢?”  安远说:“你先说吧,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方哈哈大笑,说:“你还害羞呢啊,是新手吗?我其实不爱和新手聊的,但是你声音真性感,我挺喜欢的,不知道你身材性感不性感呢,你下面大不大?”  安远挂了电话。  对方马上又打了过来,安远按掉,然后把电话关机。  他觉得他要疯了。  气疯了。  很多事情他其实是知道的,他不傻,他猜得到。  可是他不愿意去相信,或者说他不愿意去挑明,他想把事情控制在一个自己可以掌握的范围内,不管开始是因为什么,至少现在他们是聊得来的朋友。  朋友,应该算朋友吧,至少在电话里他们是朋友。  可是安远控制不住自己,他极度地后悔自己干嘛要去打刚刚那个电话,电话里男生暧昧甜腻的声音让他恶心。他止不住地去想那个只会嗯嗯答应的男孩是不是也是如此对待别人?会不会也如此调笑得不知羞耻?想到这里他的火气就止不住地上涌。他不断地和自己说,这种事情本无可厚非,不过是排解性欲的一种手段,何况只是电话而已,暴露的程度甚至连视讯都不如,大家都是成年人,不需要大惊小怪。  可是还是很生气,安远烦躁地想去楼下跑圈,而且他也这样做了,他换上运动服,在凌晨的一点的时候跑到社区外面的马路上跑圈。  此刻的城市是安静的,安远喘着粗气一圈一圈地跑着,他没有往日晨跑时那么潇洒,呼吸节奏无一不是乱的,他现在的跑步只是为了发泄,发泄怒火,发泄烦躁,发泄掺杂在众多情绪中的一点伤心。  终于他累得坐在了湖边的长椅上,他看着路灯映照下昏黄的水面,让自己慢慢平静下来。  安远想,还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安全的答案。他们依然可以是电话里好友,安远依然可以得到短暂的安宁,这再好不过。  可是这个真的很难。当安远听到对方说自己无聊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些事情,他想这种程度的谈话和做爱相比当然是无聊透顶。他简直无法反驳,即使对方可能只是一句玩笑,但是这玩笑恰恰戳破了安远心底那个本来就不安分的秘密。安远恨对方放荡,更恨那放荡不是为了自己。  安远挂掉电话把手机扔到一边,他成大字型直挺挺地躺在毛毯上,他觉得自己丑态毕露。  很长一段时间,安远都没有再联系对方。他不知道以什么样的姿态面对对方。自己任性地挂断了电话,就像是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他如何和对方解释自己的行为,难道说是一时兴起吗?或者和对方摊牌,就说自己并不想让对方觉得无聊,他想让对方觉得和自己很有得聊,无论聊什么,他都会愿意,再或者直白地说,如果你想要电话做爱,那么你可以找我吗?只找我。  可是真的等接通了电话,对方的一句对不起让他觉得心都疼了。安远想随便吧,怎么样都好,一切都随便吧。  人一旦放开自己,有些事情就会随即脱轨。安远和对方开始了一种诡异而又和谐的关系。他们大部分时间在聊天,偶尔也会做爱。  聊天的时候对方就像是自己的老友,做爱的时候对方就像是自己亲密的爱人。  当老友时,安远可以畅所欲言地表达自己对生活的无奈对工作的厌烦,他也会细心地聆听对方的话语,不论是酒还是现实生活,他都愿意听。而当爱人时,安远更是可以随心所欲地欺弄,对方的迎合让他如烈火焚身。安远沉溺于这种模糊的暧昧的不用承担现实责任的关系,他爱极了对方的乖顺,也恨透了自己的自私。  安远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样的自私。他一方面想把对方圈禁在自己的范围里,他不想任何人再来招惹他,至少在电话的夜晚里,对方必须是属于自己的。可是另一方面,他会忍不住把自己对宋知非感情的迷茫讲给对方听。  跨年那个夜晚,安远在同学聚会上拿到了宋知非的手机号,他忍不住给对方打了一个电话,他想作为一个老同学,说一句新年快乐,应该不算过分吧?可是电话没有打通,它被无情地按掉了。安远没有勇气再打第二个。他喝了很多很多酒,可是却没有醉到不省人事,他依然可以自己打车回家,然后坐在门口,半梦半醒。他甚至在第二天醒来以后还能记起和对方谈话的内容以及那场好像撕裂神经的性事。  一切都不一样了,一切都是。  但是安远知道,对方和自己一样,在极力维持着一种假象:什么都没有发生,什么都无所谓。  宋知非还是回到了江州。安远在出差归来以后得到了这个消息。  他想该来的总是会来,来了也好,他要给自己这十年的暗恋一个结局了。安远想他总归还是要试试的,他现在终于敢站在宋知非的面前,他不能放弃,至于结局,都好,什么样的结局都好。  该来的来了,而不该走的,却走了。  他,找不到他了。  终于又一次失眠了,说不清这是第几次,当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舒岩在江州的一天又过去了。  来这里已经快两个月了,但是总觉得就像是在昨天:当踏上月台的那一刹那,看看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舒岩想,这就是江州。  许平川穿着西服插着裤兜站在出站口,嘴里斜叼着一根烟卷,走近看却并没有点燃。他说:“唉呀,这个江州啊果然是大都市,烦得很,抽烟都要去指定的地方,所以我只能这么过过干瘾。”  说话间他接过舒岩的行李箱,说:“来啦?我就等你了。”  舒岩笑着捶了一下许平川的肩膀说:“你可别把我给卖了。”  许平川笑嘻嘻地捏了捏舒岩的胳膊:“你怎么比上学那会儿还瘦了,就你这样子,当猪肉卖都嫌你肉柴不香,别做美梦了,谁会要你。”  舒岩听罢就想抬脚踹过去,许平川赶忙抓住他的腿说:“这位壮士,这是我新买的西服,可是花了我卖血的钱,我出去谈生意全靠这身行头了,要不是今天来得匆忙,我才不会穿来这里!你要是给我踹脏了明天我出去谈生意就只能不穿衣服出卖色相了。”  舒岩笑骂了一声“滚蛋”,跟着许平川玩笑间就上了车。  许平川先带他回了租住的房子说:“酒庄明天再去就成了,现在也没有人看店,只好先锁着呢。”  舒岩诧异:“好好的酒庄不做生意就这么锁着啊?那一天天的房租水电不是就白白付出去了。”  许平川皱眉说:“那也是没有办法,现在虽然人好招,可是做这行我觉得还是懂一些的比较好,之前倒是找了个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坐镇,可是真的是屁也不懂啊,每天就靠搔首弄姿,干红和干白的区别都说不清楚,来的客人简直不能问任何问题,问了也是不知道,只会娇笑着说这酒真的很好你买回去试试吧。”  许平川边说边学着那女孩的样子,可惜他看起来并不纤细柔美,做出的媚态让人不忍观看。舒岩乐着看许平川的丑态,好像回到了学校的时光。  许平川双手一摊继续说道:“于是我只能请这位美女另谋高就了。现在酒庄上下除了我,就还一个司机,一个做文字杂物的小姑娘,然后就是你了。今天我正好出来谈单子,又要接你,就干脆放他们休息一天。”  舒岩说:“不对啊,你不是说你请了品酒师,他的人呢?”  许平川说:“这个么,一言难尽,不过今天晚上你就能见到他,我介绍你们认识一下,顺便让他带带你,酒庄的具体情况,咱们明天到店里我跟你详细说。”  舒岩听后也没有什么意见,既然来到了江州总归还是给许平川打工的,老板的话他肯定是要听的。许平川把他的行李先放在了一个房间,舒岩打量了一下,这应该是这套房子的主卧,大而明亮,里面放了两张单人床,并不显得拥挤。  许平川说:“你和我住这里可以吗?隔壁房间里也是两张床,住的是司机小张,还有一个空的,是想等再招一个销售来的时候住,你看看,你是和我住,还是和小张去住?”  舒岩说:“可以选择你和小张住,然后我自己住吗?”  许平川干脆地说:“不可以。”  “为什么?”  “因为小张长得不帅。”  舒岩无可奈何地看着许平川,想他这看脸的毛病这几年不仅没改还越发严重了起来。  许平川一屁股坐在一张床上,然后拍拍床垫:“你就睡这张吧,隔壁那张我睡过,不过你要是非要那张床,我也没有意见。”  舒岩走过来踢了踢许平川的脚说:“走开,别坐我的床。”  许平川笑了,说:“舒岩啊,以后咱们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舒岩说:“这位老板醒一醒,我只是您雇的员工,别妄想用理想啊奋斗啊这些词来逃避发工资这件事。另外星辰大海先放一放,我只想知道浴室在哪里,我坐了二十多小时的车,我得先洗个澡,另外还要去买点日用品什么的,你陪我去。”  许平川说:“你这个无情无义的人,我把你当兄弟你把我当同事,就这还让我陪你去买东西,我告诉你,老板没有这项功能!”  舒岩打开行李箱,拿出了母亲塞给他的一堆特产食物,两大袋子一股脑的全塞在许平川怀里,然后笑着对许平川说:“上班是同事,下班是兄弟,不行吗?”  许平川抱着一堆吃的埋怨地说:“都和你说了我的衣服很贵,这要是出褶子了可怎么办。”  舒岩笑笑,没有理他,拿着换洗的衣服,去找浴室了。  等两个人把东西都收拾好放好已经是晚饭时间。许平川带着舒岩去楼下的面馆吃面。  许平川说:“你不要看这里闹哄哄的好像食堂,可却是地道得本土风味,这里的面条地道得很,而且价格实惠量又大,你看这来往的司机师傅就知道东西好不好,他们其实是最会吃的。”  许平川让舒岩赶紧找个位置坐下来,他去买面。这面馆还保持着旧时代的习惯,都是交了钱拿个单子自己去窗口排队领面的,敞亮的操作间一览无余,做好的面条放在台子上,自己端走就是了,没有服务员给你送到面前。  许平川跑了两趟才把面都端到位置上,他拿起桌子上的筷子,用自己带的纸巾擦了擦,然后先递给舒岩,再给自己也擦了一双,他说:“舒岩你快吃啊,面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舒岩吃着这和家乡风格截然不同的面,才终于意识到,终究还是离开家了,这里是离家千里的陌生城市。虽然舒岩的大学也是外地读的,可是那毕竟是学校,父母每个月给着生活费,自己的任务就是学习,除了一些蛋疼的青春感悟,可以说是过得无忧无虑。但是此刻身在异乡的自己虽说是为了梦想而来,但最先面对的还是生存。  许平川看出舒岩兴致不高,他搅拌着自己面前的那碗辣肉面悠悠地说:“其实我本来想带你去吃点日料啊法国菜啊意大利菜什么的,可是我想你也不是来这边旅游的,这些菜我们以后有的是机会吃,还是带你感受一下地道的本土风情比较好,早日融入这里才不会有疏离感。你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带你来吃面了吧。”  舒岩说:“知道,因为便宜。”  凭良心说,许平川给舒岩买的这碗牛肉面,舒岩是真的很喜欢这个味道。咖哩的汤底配着碱面顶头的几大片牛肉上撒着充满国情的香菜,这种舶来的混搭居然美味无比。舒岩吃着面条,喝着热乎乎的咖哩汤,心情也好了起来,他和许平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说起过去的校园时光,聊聊现在的工作和生活,当然也会少不了说说酒和考试。  在这个坐满差头司机的面馆里,两个怀揣着成为职业品酒师梦想的年轻人坐在老旧的桌椅上吃着热乎乎的面条,他们此时的想法很简单: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然后各自演绎各自的精彩。  许平川说晚上要给舒岩接风,舒岩诧异道难道那顿面条不算吗?  许平川嗤笑一声说:“我是那么吝啬的人吗?面条只是前菜,晚上的安排才是主食。”  舒岩说:“谢谢你啊,前菜我已经吃得很饱,主食怕是吃不下,不过要是有饭后甜点,倒是可以给我来一个。”  许平川一把搂过舒岩的肩膀,把嘴凑在舒岩耳边说:“包君满意,祝你好胃口。”第五章   晚上十点的时候,舒岩冷着脸对许平川说:“我可不可以回去睡觉。”  许平川皱着眉头刚敷衍走一个凑过来的小0,他转过身对舒岩说:“你不要这样好不好?我特意带你来这里开开眼的啊,舒岩你搞搞清楚啊你是个GAY,弯成回纹针的GAY,你有没有点当GAY的自觉啊?来到江州,你不来GAY吧还想怎样,还准备偷偷躲在柜子里暗戳戳地等老天爷给你派下一个真爱来吗?每天不要绷得那么紧,偶尔出来放松一下并不是犯罪啊弟弟!何况这里的口碑一直很好,你自己看看,这酒吧的环境,这装修设计,这来往顾客的品质,不说是江州最好的吧,至少算得上前列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舒岩,这酒吧的葡萄酒都是咱们公司供货的。”  舒岩有点诧异地说:“这个酒吧的酒居然是真的?”  许平川点点头:“洋酒那部分我不知道,毕竟和咱们不是一个路数的,但是葡萄酒确实是和我拿的,就冲着他们敢于拿真酒来卖这点,我们是不是就应该尊重这家酒吧?”  舒岩说:“你怎么搭上这条路子的,这供货量应该不小吧?”  许平川说:“量的话也就那样,做这行都是细水长流是吧,至于怎么拿下这个单子的,说来也是巧合。你还记得我大学时代的那个男朋友吧?”  舒岩说:“哪个?你男朋友太多了,你好歹给点提示啊。”  许平川:“就那个啊,就是那个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唉,算了,我找的都那样的,反正就是我的前男友吧,他也在江州工作,然后他和这酒吧的老板……”  舒岩:“也有一腿?”  许平川:“放屁,你等我说完啊!他啊和酒吧老板是亲戚,反正不是表弟就是堂弟吧,我也没弄明白。总之是他介绍我认识的,一来二去混得熟了,这边的酒就归我供了。另外这边有几个常客和我也很熟,他们时不时地也会要一些酒,不过我就一个人,不太忙得过来,但是又不能推掉,所以带你过来,大家认识一下,以后他们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找你。另外,我跟你说的WSET三级那个人,晚上也会过来。应该过一会儿就会到了。”  舒岩:“所以他也是个GAY?”  许平川说:“是的,也是个GAY。”  舒岩说:“许平川啊许平川你不是准备把全江州GAY圈的葡萄酒生意都据为己有吧?你是要组建一个全是GAY的品酒师组织吗?”  许平川说:“冤枉啊都是巧合啊再说有生意不做不是傻子吗?另外我严肃地说我并没有把我的酒庄定义为GAY的队伍,司机小张就是直男,纯的。”  舒岩挥挥手说:“随便吧随你高兴,反正你有认真做生意就行。”  许平川不满地说:“等你真的开始做这行了你就知道我有多努力多辛苦了。”  说话间,许平川的手机响了,他接起来讲了几句,就从卡座上站起来,向着一边挥挥手,不一会儿,一个穿着正装的男人走了过来,他见到许平川打了个招呼,目光停在舒岩身上。  舒岩也站了起来,许平川拍着舒岩的肩膀对男人说:“这就是我和你说过的我同学,叫舒岩。舒岩,这是李林,那个我说的品酒师。”  舒岩有点紧张地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对方个子中等,很瘦,穿着西服看起来很干练,他笑着说:“什么品酒师,混饭吃而已。舒先生才到,以后接触多了就知道了,不过是门营生。”  舒岩赶忙说叫他的名字就行了,以后还要跟着李先生多学习。李林摆摆手:“也叫我李林就好了,学习什么的都是玩笑话,咱们一起交流互通有无倒是可以。”  舒岩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于是就挂着微笑看着李林,他想,笑总应该是没错的。  一晚上许平川和李林聊得欢快,不断地有熟客过来打招呼,大家嘻嘻哈哈的十分热闹,舒岩谁也不认识,就光点头微笑了,到后面脸都有点发僵,许平川嫌弃地叫他不要再笑了,看着极假,还不如就和平常一样挂着一张冷漠脸看着还舒服一些。  闹到了十二点,许平川表示舒岩今天第一天来,舟车劳顿,他们要先走一步,大家也没有挽留,都说下次再见,有大胆的直接说许平川我们看你都看腻了,下次来务必要带着这位小哥,我们看他可比看你顺眼。许平川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说对方移情别恋太快,之前还追着他喊小甜甜现在却叫人家牛夫人,周围人哈哈大笑,就算结束了这个话题。临走前许平川问李林什么时候去公司,李林说后天吧,星期三我有时间。许平川点点头,指着舒岩对李林说:“哥,你带带他,他第一次接触咱们这块,什么都不懂,要你费心了。”  李林笑了,拍拍许平川肩膀,轻声说:“你与我,不必客气。”  舒岩电光石火之间就似乎明白了什么。  第二天舒岩就跟随许平川到了酒庄。酒庄的位置选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段,按道理说这附近的房价都是寸土寸金的,但是许平川说自己运气好,这套是在别人手里转租来的,原来的租户和房主签过长约,因为钱当初也是一次性付清的,所以价格本来就低,而租户这次资金出现了问题着急转出手套现,所以让许平川捡了这个便宜,用远远低于周边的价格租了下来,条件也是签几年,钱一次性到户。  许平川领着舒岩在酒庄外面站定,指着招牌说:“这可是我全部家当都压在这里了,我现在一穷二白,别人的梦想我不知道,我的梦想是跟我卡里的所有钞票一样重了。”  舒岩说:“可以了你这个富二代,我钞票都没有,所以我连梦想都不配有。”  许平川看着舒岩带着微笑的脸轻声:“你的梦想值得一张火车票钱。”  舒岩低下头,摸进裤子口袋,拿出了那张皱巴巴的车票,他把车票展平,交到了许平川手上,郑重地说:“你说给我报销的,一会记得给我拿钱。”  许平川垮着一张脸接过车票:“就你这小气劲我开酒庄的还能差你一张车票钱。”  舒岩:“反正你记得给我报了就行,不过你这地方是挺好的,当初你自己找的吗?”  许平川乐着说:“哪能啊,正好圈子里有个朋友认识这边的人给我介绍的。”  舒岩无奈地看着许平川的脸想他到江州这两年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许平川的酒庄面积不大,但是挑高很高,于是自己隔成了两层。上层用来办公,下层做成了常规酒庄的样子:酒柜,沙发,桌椅,只是有一面墙挂了几张相框,里面是一些富有设计感的酒标,一看就是许平川的收藏。  舒岩走过去仔细看了起来,除了像意大利、西班牙、美国、南非、智利等本来就喜欢在设计上放飞自我的酒标,居然还有一套木桐酒庄1945-2007的酒标照片。木桐作为法国具有代表性的传统名庄,在酒标设计上并不是像其他酒庄沿用老一代的酒标,木桐每年都会请著名设计师设计全新的酒标,所以光看酒标图案就可以判断出是哪一年的酒。  舒岩看得出神,很多酒,应该说绝大部分酒他只是听说过,并没有真的见过更不要说喝过,现在这些酒标挂在这里,就像是新世界的窗户,他可以趴着窗沿窥探一点墙那边的风光。但是舒岩知道,不止这样,远远不止,他现在已经站在了新世界的大门面前,只要他足够用力,就可以推开这扇门。  许平川是希望舒岩能尽快上手,现在里里外外其实都靠他一人,舒岩如果能够快点熟悉这个行业就能给他分担一部分工作上的压力。舒岩点点头,他也想多学一点东西,早点真正开始工作。  李林来的时候已经过了上午十点。他今天换了一身休闲装,连帽衫配牛仔裤,看起来年轻清爽不少,但是脸的线条还是硬的,看着有点严肃。他熟门熟路地跟小张和小李打了招呼,然后走到许平川和舒岩这边,抬抬下巴笑着问许平川怎么今天没有出去跑业务。  许平川无奈地说:“这不就等你呢嘛。”  李林乐呵呵地走到沙发那里一屁股坐下去笑说:“你在等我?你哪次不是见到我就跑得比兔子还快。”  许平川脸上有点挂不住地说:“哪有这样的事情你这人就是多心,对了,那什么,这是舒岩,你昨天见过的。你好好带一带他,给他做个培训,就按照你那种私人培训的标准来。”  李林笑着看许平川,也不说话,就是那么笑着。  舒岩站在一边觉得气氛尴尬得不得了,许平川咳了一声,对舒岩说:“你去隔壁的超市帮我买一箱矿泉水来,店里没有了。”  舒岩巴不得这一声,赶紧答应着跑了。他去了隔壁超市,看见很多牌子的矿泉水,摸不准买哪个,就选了个贵的,刚想拿去结帐,就又想到酒庄里的两人应该是有事要谈的,这一时半会估计是谈不完,于是他又把矿泉水放下,在超市逛了起来,想着买一些零食带给同事去,毕竟第一天上班还是要有个好印象。  舒岩推着车在超市转了四圈以后,他觉得差不多可以回去了,再转下去这工作人员都要盯上自己了。他把东西都结好帐,拎着回到了酒庄,许平川和李林已经坐在沙发上喝酒了。  许平川见舒岩进来,赶忙招呼他一起坐,然后起身拿了个酒杯给他放在面前,李林从桌子上拿了一支酒给舒岩倒了一些,说尝尝这个酒,然后说说想法。  舒岩突然有点紧张,他想这是在做什么,考核吗?可是自己其实并不懂什么啊。  李林似乎看出了舒岩的不安,他笑着说:“这是我新拿来的样酒,你也帮忙试一下,看看品质怎么样,我们综合一下意见,再决定这款酒是拿还是不拿。”  舒岩用手指捏住杯脚先低头看了一下,然后靠近鼻子闻了闻,然后仰头喝了一小口,稍微感受了一下,又喝了一口,他微微皱眉,又闻了一下酒,随后,放下了杯子。  “怎么样?”李林也喝了一口自己杯中的酒,挑了一下眉毛。  “嗯……闻起来是水果香气,其中夹杂着一些花香,不过再闻的时候这个气味就淡了,刚入口的时候觉得酸涩平衡,但是几秒以后就觉得涩味明显偏重,咽进去以后涩感消失得很快,但是口腔中会有一点粗糙的感觉。”  “你写过品酒笔记?”李林问。  “没,我没有,但是我看过许平川写过。”舒岩老实回答。许平川虽然人看起来是一副不靠谱的样子,但是在校期间学习得还是很认真的。  “难怪,用词比较准确,顺序也很对,你对葡萄酒的感觉还是很敏锐的。很适合做这行。”李林拿起酒递给舒岩看。舒岩接过来发现这是一瓶意大利的酒,在瓶子的颈部有一圈粉红色的标签纸。  李林看了一下舒岩,又转过脸看着许平川。许平川马上接口说:“舒岩的确是我的同学,可是他和我不是一个学院的,他是学市场行销的。”  李林沉默了一下,然后又笑了他说:“怪不得你要我给他进行私人培训呢,我还想呢,既然是你同学,怎么会需要我来培训,你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那他这个程度还是很好的,比教纯外行要容易得多。”  许平川说:“那就真的劳你费心了。”  李林:“不算什么,本来也是我的工作之一,只是你刚刚答应我的,不要忘记就好。”  许平川看了一眼舒岩,然后点点头。  舒岩看着两人的互动,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三人又稍微聊了几句,都说了一下对这个酒的意见。  李林问舒岩之前掌握的是不是都是法国那边的,舒岩表示是这样的,最熟悉的还是法国的名庄还有一些比较有名的产区,但是中级庄除了大热的几个,其他知道得就很少,只对意大利的一些出名的甜酒了解一些,其他国家就知道个大概而已。  李林说:“可以了,这个基础就算不错了,但是许平川这个酒庄主要还是做意大利酒的,所以要在短时间内把意大利的葡萄酒知识还有酒庄里的这些酒全部吃透。毕竟现在想靠名庄赚钱是完全不可能的,大家也不傻,名庄的酒都是明码标价,再说单价又高,谁会成批量地买回去呢,个人买买也就是单支,利润低得要命。真的赚钱的是那些价格适中的,有一点特色的,国内管道少的酒,再搭配适合跑量的低端入门款,这才能真正地打开市场。”  舒岩本身就是学销售的,对这种高中低价格的搭配还是很理解。至于葡萄酒知识本身,不得不说李林是个好老师。他在一个月内让舒岩充分掌握了葡萄酒的基本知识,从最基础的葡萄品种到冷门产区的小酒种,顺便还给舒岩讲了一些关于酒塞酒杯醒酒器等周边知识。  不过舒岩也知道,现在这些都是理论知识,真的要结合实践的话还是需要接触更多的酒,许平川的酒庄里除了主打的意大利酒以外,也有一些名庄酒,拉菲什么的肯定是要有的,拉图木桐也不在话下,看得出许平川在酒庄上还是下了功夫的。  舒岩这个月过得紧张而充实,每天晚上回到房间里,他都习惯再看一下李林给的教材,因为许平川希望他能在不久的将来也可以做一些培训授课的工作。  舒岩对现在的生活很满意,他觉得就算再忙碌,至少心情是舒畅的,或者说是有那么一点奔头的。唯一有点问题的就是许平川经常夜不归宿。  舒岩知道许平川爱玩,大学时代他就算是行家老手,工作以后更是无所顾忌,许平川似乎很喜欢去那家酒吧,一星期总要去几次,多半晚上就不回来了。他也拉着舒岩去过,舒岩不是很习惯那个环境,和许平川玩得好的几个人倒是都挺随和,其中有个叫林立的,给舒岩留下很深的印象。  那人似乎人缘很不好,又似乎人缘很好。  说不好,是因为酒吧里经常有人揶揄他,说他是暴发户土大款。说好,是因为无论大家怎么说都还是爱围在他身边转悠,而且这人也不生气,一副说什么都随便的样子。  许平川说:“别看林立长相算不得上等,但是胜在脾气性格好,这么多年了也没见他和谁翻过脸,也开得起玩笑,又不算闹腾,人也正派工作也好,肖想他的人就从来没断过。虽说大家是GAY,好像天生道德缺失一样,其实骨子里和普通人能有多大差别?圈子再乱,还是愿意好好过日子的人更多一些,只是看你找得到找不到了。像林立这种,太适合当伴侣了,所以有心的都想追追看。不过这些人就是天真,看不出林立早被酒吧老板预定了,他俩还是大学同学呢,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正式宣布在一起,不过我看也是早晚的事情。”  舒岩听了以后觉得许平川还是挺明白的怎么到自己身上就乱套了,他说:“许平川啊你也说了还是找个伴侣比较好,你怎么就不找呢。”  许平川反驳说:“谁说我没找啊,我这不是没碰上吗?伴侣没找到之前就不许我先找个情人啊?再说那些连情人也算不上,炮友,只是炮友,你懂吗?倒是你,你的生理问题解决没有?要不要我帮你?或者我帮你选选,看能不能给你介绍介绍?实在不行了,还是那句话,要不就我亲自上阵吧,心理障碍我想如果后入的话,我还是能克服的……”  舒岩让许平川有多远滚多远,马上消失在他的世界,许平川倒是听话,立刻跑出去鬼混,留舒岩一个人在房间里。  舒岩起身去洗澡的时候想起今天司机小张也不在,他自从交了女朋友就基本不回来住了。  舒岩想真好啊,全世界的人都有了性生活,除了自己。  所以他决定来一次自力更生。  在雾气蒸腾的浴室里,他靠在墙砖上发呆,手里还都是白浊的液体,他有点后悔了。舒岩洗好后便懊恼地倒在了自己的床上,他忽然觉得有些事情,真的挺难放下的。  他只要一闭眼想起那种事情,耳边就会响起A先生低沉的充满磁性的声音,他在叫宝贝。舒岩以为自己早已忘了这些,白天的忙碌夜晚的刻苦让他没有精力去回想一些事情,每天他都是抱著书睡着的,许平川惊诧于他的用功,而舒岩则嘲笑自己的懦弱。  懦弱到没有勇气面对,懦弱到没有勇气遗忘,甚至懦弱到没有勇气气愤。  他其实挺想生气的。  他当时就想问问对方到底怎么想的,如果心底的那个人真的不能忘记,那么就把这个人好好地埋藏在心底,不要这样一次又一次地拿出来给别人看。  何况这个别人……这个别人还喜欢你。  这样自私,这样残忍,舒岩难道不应该生气吗?  可是舒岩更多的感受只有疼,心疼得要命,好像平白被人挖去了一块,他想去要回来,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怕那人不还他。  可怕那人还不出来。  所以只能捂着伤口等着那块愈合。  他想总是能好的吧,只是时间长短问题。  然后他又想到,那人的心,也被挖去了一块吧,应该是一大块,要不然怎么十年了,还没有长好。  这样一想,舒岩又可怜起对方来,他想终归还是对方更疼了些,虽然那疼不是为了自己。  算了,还是不要了,就等着自己长好吧,不麻烦人家了。  舒岩躺在床上,用被子罩住头,全世界一片黑暗,他在黑暗的世界里睁着眼,等着天亮。  第二天早上醒来的时候,舒岩发现许平川已经回来了,他正坐在床上发呆。  舒岩说:“你这是才睡醒啊还是正要睡?”  许平川转过头看着舒岩,然后偏头想了一想,他说:“你这个问题问得好,按道理说我应该是才睡醒的,但是显然现在不是,可我的主观意愿是很想马上睡的,但是想到我还有工作……”  “你就睡不着?”  “不,就更想睡觉了。”许平川盯着舒岩上下打量了一下然后严肃地问:“舒岩,你有西装吗?”  舒岩摇摇头,他之前的单位对着装没有要求,他也就没有买过西服。  许平川说:“今天是星期一,咱们正好休息,我看这样好了,你呢睡个回笼觉,我呢,睡个正式觉,睡醒以后咱俩去逛街怎么样,你该买身西服了,毕竟我们是要穿的。”  舒岩想到穿西服就意味着工作正式开始不免有点激动,他说:“你的意思是我要有任务了吗?是不是要我跑店铺货什么的?”  许平川说:“不急不急,先来陪老板睡觉,老板高兴了,自然会赏你饭吃。”  舒岩冷漠地看着许平川,也不说话,许平川自觉没啥意思,就摸摸自己的鼻子继续说道:“之前有个散客,林立介绍的,总是三五支的买点酒来喝喝,这次他开了一家休闲西餐厅,想要我们供酒,因为这家是新开的,菜品我简单看了一下资料也不是那种很正式的,所以这单想交给你来做,从选酒到订下酒单,和后续的供货。不过你放心,头两次我会带你去的,后面的就需要你自己跟进,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你可以问我也可以问李林,你觉得怎么样呢?”  舒岩听完愣了一会,然后突然站起来,走到许平川床前,一把掀开许平川的被子,吓得许平川捂着胸口大喊:“你要干嘛!”  舒岩弯腰捡起许平川扔在地上的裤子砸在许平川身上,然后大声说:“睡什么睡!起来陪我去买衣服!”  舒岩走进这家餐厅之前心情真是糟透了。  今天一早他和许平川就带好了资料,准备来这家还没有营业的餐厅和负责人谈一谈酒单的事情。  许平川看了一下餐厅地址,发现开车去的话太近,走着去的话太远,附近又没有太近的公交地铁,许平川表示这样的选址是要等着倒闭的节奏吗?  最后两人借了小李的电动车一路骑到了餐厅附近。  本来两个大男人骑个女士小电动车就够让人烦躁的了,舒岩坐在后面,手腿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合适,结果才出来一会儿就开始刮大风,这风大得好似要把人吹上天,舒岩只能一路都把头埋在许平川后背上,眼都睁不开。好在酒庄去餐厅路程不长,电动车突突了一会儿也就到了。  两人在离餐厅还有半站地的地方下了车,然后穿着一身西服推着电动车站在马路边,那样子活像是等客户看房的房产仲介。  舒岩问:“为什么不骑到餐厅门口去?”  许平川说:“那样多不好看。咱们好歹是葡萄酒专业人士,然后骑个小绵羊就出来谈生意?这要是被客户看见肯定会质疑我们的专业能力。”  舒岩说:“那现在是要怎么样?”  许平川看了看周围,发现一个足浴店门口停了很多电动车,他说:“咱们也把车放那边,然后走路去餐厅。”  舒岩听了觉得也没有其他没办法,于是他就跟着许平川去放车。  结果刚走到那边就发现此足浴店非彼足浴店:大白天的大门关着,两边都严严实实地拉着落地窗帘,只在靠左边的玻璃窗那里留了一道空隙。里面隐约藏着几个娇笑的女人和白花花的大腿。  舒岩和许平川锁车的那点时间,女人还不断地和他们招手,活像盘丝洞的女妖精要吃唐僧肉。两人老脸一红,没出息地落荒而逃。  舒岩第一次觉得当GAY当成这样真是丢人。  走了大概十五分钟,就看见了餐厅的招牌:Ursky。  舒岩想就是这儿了,职业生涯的起点就在这里,他不免紧张起来。  他侧过脸看见餐厅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被风吹乱的头发,坐车时弄皱的下摆,还有那张瘦削的脸,看着没有一样是合人心意。  舒岩想:糟糕。为什么总是这样,好像从小到大总会有这样的事情出现。期待一场远行,然后就下了一场大雨;想看一部电影,到了店里却发现买不到电影票;干脆躲回家睡觉,妈妈总会出现在你面前,而且她从不敲门。  舒岩想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因为这第一次总算是来了,虽然不完美,但是毕竟还是来了。  他对着倒影咧嘴一笑,好的,笑起来还是挺好看的。舒岩给自己打气,这只是一个开始,后面会越来越值得期待。  许平川站在那边看着舒岩顾影自怜不耐烦地催促:“这位美少年,看得差不多没啊?差不多就得了啊,赶紧进去,别让人家等我们太久。”  舒岩听得脸红了起来,他赶紧收回目光,理理身上的衣服就跟着许平川进了店门。  迎面的吧台里有个穿黑衣的小帅哥在摆放写推荐菜品的小黑板,他看见许平川和舒岩走进来,笑着说了一声:“抱歉店里还没正式营业,具体营业时间会在决定好以后贴在门口的,现在暂时不接受客人,实在不好意思。”  许平川也笑着回道:“我们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是来找你们经理,安远安经理在吗?我们和他约好今天来谈一下随菜的酒单的。”  “啊!”小帅哥打了一个响指:“了解!我以为你们要中午到呢,现在,我看看啊,才十点半不到,还很早嘛。安远还没来,不过也快了,你们进来等吧?坐在吸烟区可以吗?不过现在没有客人,所以也不会有其他人吸烟。”  许平川说:“当然可以了,这样我就也能放心地来一根了。”  小帅哥抿着嘴笑把舒岩他们带到左手边的一排沙发那里,舒岩走过去的时候,发现墙上有一大幅手绘,他不禁站住仔细观看起来。  整面墙壁的向日葵田,昏黄的颜色,似乎有蓝天,又似乎不能叫蓝天,舒岩不懂画,他想这应该是黄昏。向日葵的远处似乎有人骑着一匹马,画得太简单,舒岩只能靠猜。  舒岩看着这幅明显是西方绘画风格的墙绘却不禁想起了中国“古道西风瘦马”的词句,他不禁挂上了微笑,他想这就是传说中的艺术是相通?或者只是自己这个外行人的穿凿附会?  “画得很好笑?”一个低沉的声音出现在了舒岩的右手边。  舒岩一瞬间觉得身体僵直,这声音虽然没有电流的加持而显得略有不同,可是好像,太像了。  舒岩慢慢地转过头,看着和他并排而立的男人。  这人很高,宽肩膀,不是精瘦的身材,看着有点壮的样子,就像是那种在学校里会打篮球或者排球之类的男生。  可是这人算不得男生了,他的气质一看就是个男人,有点成熟的男人。  他此时也转过头看着舒岩,表情有点严肃。舒岩想难道是自己的笑惹恼了这个人?  “安远,你来啦?!”许平川站起来忙走过来笑着和眼前的人打招呼,他伸出手和对方握了握手,然后跟舒岩说:“这就是安经理,这家餐厅的老板。”  舒岩赶忙也伸出手,对方看了他一下然后把手伸过来握在了一起,舒岩瞬间感觉这人手好大,把自己的手握得严密。  “我叫舒岩。”舒岩笑着说。  “安远。”这人也笑了一下,右边的脸颊上有个浅浅的酒窝。  许平川拍着安远的肩膀和安远说:“这就是我电话里和你说的,我大学同学,也是我们酒庄新来的品酒师,你这边的酒单就交给他了,你看行不行?”  安远挑眉笑说:“我无所谓的,只要专业就好。去那边,咱们坐下来谈吧。”  三人来到之前许平川坐的位置,刚坐定,吧台的小帅哥就走了过来。他笑着问大家喝点什么。  安远问:“现在有什么?”  小帅哥耸耸肩膀说:“什么都没有。”  舒岩忍不住笑了,安远抬头继续问小帅哥:“什么都没有你过来问什么?”  小帅哥理所当然地说:“隔壁的星巴克有啊,我去给你们买回来。”  于是三人笑着要了各自喜欢的饮料,小帅哥记下来就跑出了店里。  “不好意思啊,因为离正式营业还有点时间,所以东西还没有备好,比如咖啡吧,现在只有咖啡机还没有选好咖啡豆。对了,许先生那边有什么朋友做咖啡这块的,方便的话可以介绍我认识一下。”安远这人似乎很喜欢笑,他说话的时候总是笑着的,酒窝一闪一闪的,看着挺随和。  舒岩甚至开始怀疑刚刚他那张对着自己严肃的脸是不曾存在过的,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好啊,没问题,说来正好,有个朋友最近正在弄咖啡这方面的东西,就是听他说都是自己手工烘焙,不知道量能不能跟上,原料什么的似乎选得不错,品种也不算少,不过真的讲起来我也是不懂的,回头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们自己聊好了。”许平川迅速地在自己的圈子里划拉了一下人,想起有一对儿很爱小资调调的GAY正是搞咖啡的,一个顺水人情,再便宜没有的事情了。  “不过关于葡萄酒这方面,安先生有什么想法?”许平川把谈话拉回正题。  这时候小帅哥也买了咖啡回来,给他们都一一放好,舒岩点头轻声说了一句:“谢谢。”抬眼就看见安远在看着自己,目光接触的一刹那,对方向他一笑,又别开了脸,去看许平川。  “我的想法么,我也不懂酒,这个你是知道的,之前你帮我选的酒都还挺不错的,我就想着选几款酒可以配菜,虽然我们主要做西式简餐,但是一点酒还是必要的,另外我还想弄一些酒只做单饮那种,供客人小酌,至于具体到哪种是要劳烦你们帮我选一选的,我有个想法,不知道可行不可行?这个周六的晚上会找一些朋友过来试菜,毕竟最后的菜单也没有完全定下来,如果方便的话,想请你们二位过来一起吃吃看,帮我参谋参谋,然后我们根据定下来的菜品,决定酒单,你们觉得怎么样?”  舒岩听着安远的话,觉得这人看起来虽然不像那种很精明的人,但是在这生意上面却是不糊涂,应该说是很上心。  许平川听完则是满口答应,说:“这样做很好,到时候一定会过来。”  安远也表现得很满意的样子,说着请你们多指点这类话,总之两人你来我往地打了一会太极拳,全是场面话,句句不走心。  舒岩在一旁安静地喝咖啡,他其实也想说点什么,毕竟就这样干巴巴地坐着也是挺尴尬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总是插不进话去。另外之前许平川介绍自己时说自己是品酒师,舒岩很心虚,他想许平川的谎话怎么张嘴就来,就他这样只接受过一个月强化训练的人,怎么衬得起品酒师的名号?这安先生要是不懂酒还就罢了,要是明白些的,说多了便会露馅吧,到时候不是丢人丢大了。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许平川站起来歉意地点了一下头,随后就走向了另一边,不一会就消失在视线里。  此时舒岩拿着咖啡有点紧张,他不太敢看坐在对面的安远,于是只能转过头装作欣赏墙绘的样子。  “舒先生,看你总在看那幅画?是觉得哪里奇怪?”安远先出声搭话。  舒岩不得不把头扭过来,强迫自己看着对方作答,他说:“这画不奇怪,一点也不,而且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说完这话,舒岩见对方的脸收起了笑容又恢复了严肃,于是更加紧张起来,他忙解释道:“我刚刚不是在笑这幅画,而是在笑我自己的一些想法。”  他赶忙把当时所想细细地和安远说了一下。  说的时候舒岩觉得自己很傻,他是来做业务的,现在却像是被老师提问的孩子,不安而又小心翼翼地回答着老师的问题,而且他总会害怕这答案不是老师心里正确的那个。  好在安远听了他的话,眉头就松弛了下来,旋即他又笑了,他说:“舒先生挺有意思的,想得挺好,其实这画大概也就是舒先生想的意思。”  舒岩有点糊涂,他想我什么意思?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意思。  舒岩只是觉得这画有点……有点悲伤?  说不上来,舒岩看着安远的笑脸,心想只要这位老师满意就行了,毕竟安先生笑起来还是好看的。  “舒先生一直是做这行的吗?”  “嗯?”舒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话题转换得有点快。  “就是葡萄酒这块儿,品酒师,舒先生做了很久吗?”  舒岩觉得这人果然还是精明的,自己都没怎么说话,对方就看出了端倪。  他犹豫着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可这本不应该是需要犹豫的问题。  舒岩想要不然还是应承下来,酒庄有这样一单生意不容易,要是因为自己资历这块不够格让人家直接退单也太说不过去了,可是细想想,谎话要是被对方发现,似乎更不好。  “舒先生?”  “嗯?啊……对不起,刚刚稍微想了一点事情,真的对不起,另外您叫我舒岩就可以了。品酒师的话……”  “舒岩的品酒师也做了几年了。”许平川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笑着对安远点了点头,替舒岩接过话说:“舒岩是我大学同学,也是农大的,他毕业以后一直从事这方面的工作,只是之前专注于培训这块,现在来我这边才开始做这些工作。”  许平川谎话说得坦然,舒岩看着他顶着那张笑脸说出这样的话,简直无地自容。  “对于我们工作人员的专业性,您大可放心,而且您这边我也会一直跟进的。”  安远笑着摆摆手说:“不要误会,我没有不放心,只是和舒先生闲聊而已,舒先生也不要见怪,我没有其他意思。”  舒岩赶紧点点头,他被许平川那番话说得脸有点红。  但是这种情况下他也只能红着脸笑着说:“安先生太客气了,都说是闲聊了,不必在意的。”  话虽如此,安远还是和舒岩许平川客气了几句,许平川自然是应对自如,舒岩只能立在一边假笑。  终于安远的一个电话让这场会面画上了句点。手机铃声响起,安远说声抱歉,就走到一边去接电话。  舒岩看着对方离去的身影,看着对方拿出手机接电话的样子,不禁有点想起了A先生。只是单听声音的话,安先生真的是太像了。  可是这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声音差不多的人更是大有人在,就比如A先生本身的声音就和第一次通话的那个人非常像,但是A先生说过自己是上班族,平日抱怨起来也是骂甲方骂得多,这似乎和餐厅经营者这个定位不是太像。  但是就算安远不是A先生,也不妨碍舒岩的想像,舒岩想A先生接电话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呢?是不是就和安先生这样,站得笔直,像一棵树。  安远接完电话,就匆匆走过来抱歉地说:“有点急事要处理,可能要先走一步,今天并没有好好招待两位,特别遗憾,周六请二位务必要来。”  许平川忙答应了下来,说自己和舒岩也还有其他的事情要处理,正好也要告辞的,总之一番话下来就一个中心思想:咱们各回各家各找各妈,散了吧。  出了餐厅的门,舒岩拒绝和许平川去足浴店门口取车,舒岩说:“反正安先生也开车走了,看不见咱俩,你赶紧取了车过来接我。”  许平川咬着牙说:“你这个没良心的!只能同甘不能共苦!还一口一个安先生的,别当我没看见你的眼神,你那点小心思瞒不过我。”  舒岩皱眉:“什么眼神?什么小心思?你不要张嘴胡说。”  许平川冷笑:“我胡说?咱们就说你平时吧那张嘴也算可以的,你看看你今天,安静如鸡,眼神闪躲,身子又绷得僵直,你说说你紧张什么呢?肯定是动了点不可言说的想法。”  舒岩红着脸说:“扯淡,你这是基者见基。”  许平川拉过舒岩的胳膊,拽着他和自己一起往前走,舒岩反抗地甩了几下,终究没有许平川力气大,只能被他拖着走,许平川边走边说:“唐僧去西天取经还配四个徒弟呢,你就好意思让我一人去那种虎狼之地拿电动车?你呢乖乖地和我走,我有好话告诉你。我跟你说,这安远啊你就别惦记了,他啊,是个直男。”  舒岩诧异地说:“你怎么知道他是直男的你跟人家表白被拒绝了?”  “嘿,我倒是想呢。”许平川乐呵呵地说:“安远这个样子你也看见,身高,长相,身材,气质,哪一点不是圈子里最受欢迎的那种?虽然看着有那么一点糙,但是架不住有男人味儿,如果我不是确定他是直男,我还能留他到今天,我早把他办了。”  “就你?”舒岩看着许平川的身板,许平川是纤长型,虽高却不壮。  “他办我也行啊。我可以改当0.5的!”许平川说起这些放松自如就跟谈论天气一样,“其实我之前也疑惑的,你知道的,GAY么,都有雷达,扫同类一扫一个准,哦,忘了,你不一样,你的雷达坏了。哎,你别生气啊,我接着跟你说啊,我其实觉得他有点,有点是的,但是我也不确定。可是我那天给他去送酒,很晚了,大概晚上九十点钟吧,是个女的开的门,熟门熟路地招呼我进去。然后你知道安远家其实离GAY吧挺近的,我早上从酒吧出来的时候,一大早哦,就看见这个女的从安远家的那个楼栋里出来,然后去买早饭,你说说看,这不是同居是什么?而且我还不止一次看见这个女人早上出来,有次我还看见安远开车送她,所以咯,女朋友是一定的。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三种事情不能做吧?我再和你说一遍,记住了,撩直男,当小三,不戴套,这三样,永不能做。”  舒岩听后觉得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他敷衍地说:“知道了,你管好你自己下半身就行了。”  许平川突然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舒岩,他皱着眉说:“舒岩,你老实和我说,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其实你这次来,我就觉得你有点不对劲,白天倒是还好,可是晚上你总是发呆,我经常看见你捧著书走神,我想你肯定是有事,以我常年多次的恋爱经验来看,你肯定是春心萌动了。”  舒岩看着许平川,这个相交多年的好友,这个时刻都关心他的人,他忽然觉得好像没有什么是不能和他说的。  “我好像是有个喜欢的人。”  “什么叫好像?!你是不确定自己到底喜不喜欢他吗?”  舒岩想不是,不是不确定,他比谁都确定,只是这个人,他只存在电话里。  没有了那张手机卡,舒岩连对方是不是真实存在过都不清楚了。  舒岩想起在某一个夜里,他下定决心来到江州,他当时想不管结果如何,给自己一个机会,即使他们永不会相遇,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他与他同在一片天空下,他不再只存在于夜晚的电话中,他存在于他生活的某个角落里,也许下一刻,就能在路上偶遇。  但是现在舒岩却发现,这个世界这么大,我上哪里和你偶遇。  “所以,你有喜欢的人了?”  “嗯……”  “所以,你喜欢的这个人你们没有见过面?”  “嗯……”  “所以,你们一直就凭电话联系?”  “嗯……”  “所以,他的一切现实中的资讯你都不知道?”  “嗯……”  “所以,你来江州也是因为他?”  “你别问了行不行?!”  舒岩觉得自己告诉许平川这个事就是一个傻逼行为,许平川的问题就像凌迟一样,把自己千刀万剐。  许平川哄着说:“你别生气啊,我也没有恶意是不是,我就是想问问清楚。”  舒岩说:“那你现在清楚了吗?”  许平川想了想说:“能再问最后一个问题吗?”  舒岩烦躁地点点头,反正都这样了,没什么不好说的。  “所以,你有没有和他说过,你喜欢他?”  “没有。”舒岩摇摇头,踢着脚下的石子,小声地说:“我没有说。我觉得说也没什么用。”  “你没说怎么知道有用没用。”  “我当然知道啊。”  “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舒岩站定,抬头看了一下白花花的太阳,刺眼得很,他说:“我知道他不喜欢我。”  许平川冷哼一声说:“按你这样说就奇怪了,你说他电话里对你很好,但是他有喜欢的人,那么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有喜欢的人的?他有没有骗过你?”  “没,没有。我一开始就知道的……只是……”  “只是你以为自己可以抽身事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旁观者。但是慢慢地你陷进去了,开始在意,开始焦虑,开始喜欢是吗?”  舒岩说:“等等,我受不了你这个文青风格,你正常点说话。”  “你就说是不是吧。”  “哎。”舒岩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算是回答。  “那,他有没有可能,也陷进去呢?”  舒岩猛然扭过头看着许平川的脸  A先生有没有陷进去呢?他会不会有一点陷进去呢?一点点?会不会……  A先生喝醉的时候说自己喜欢他。  A先生喝醉的时候说他好想自己  A先生喝醉的时候说宝贝,陪陪我。  我也想陪你……可是你需要的不是我……  见舒岩突然安静了,许平川走过去拍了拍舒岩的肩膀:“我觉得喜欢还是要说的,‘喜欢’这件事本身并不丢人。好好地说出来,别怕结果,如果你不说,你拥有的永远是最坏的结果。当然如果你觉得你现在这样也挺好,我也不反对,毕竟你挺喜欢这种有点自虐的情绪的。”  舒岩拍掉许平川的手说:“滚一边去,你才自虐,你快把频道换回来,我不适应你这种知心大姐姐的样子。”  许平川说:“行啊,你答应我个事情,我就不说你这事儿了。”  舒岩疑惑地看着许平川。  “你去足浴店门口把电动车拿出来!”第六章   舒岩硬着头皮去了足浴店门口,在小姐们又一次的视奸下骑走了电动车,本来他想干脆骑回酒庄,叫许平川自己走回去,但是想想许平川好歹是自己老板,还是为了钱暂时放下仇恨,于是接了许平川回了酒庄。  李林今天来了酒庄,此时他正坐在桌前擦酒杯。  许平川诧异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询问他怎么今天突然来了。  李林笑着说:“我就不能来吗?”  许平川摸摸鼻子说:“没有的事儿,你爱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来,反正这酒庄也有你的一份。”  舒岩想起前几天许平川和自己解释说他跟李林没什么事,要舒岩不要总拿看败类的眼光看自己,不要内心深处败坏他的名声,他并不是有了爱人还要出去鬼混,他是要出去找真爱的。而李林在这边是有股份的,入的是技术股,所以自己才对他客客气气,说白了也是合伙人。  本来舒岩就把李林当老师一样敬重,现在有了二老板身分加持,他更是对李林言听计从。  李林说自己这次来是来送邀请函的。  许平川说:“你终于还是走上了骗婚这条路。”  李林根本没有理会许平川而是直接和舒岩说:“星期五晚上有一场品酒会,是卡特落酒业主办的,会去一些品酒师和评论家什么的,我让人多给我弄了一张邀请函,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去?”  舒岩紧张地问:“我行吗?我怕到那边别人问我什么,我再说错了,这样就不好了吧。”  李林笑着说:“你放心,在那边反而不怎么会谈专业的问题,大家都怕露怯的,关键是要看起来大方得体,这个圈子也是看脸的。记得穿正装,不要三件套,那边不缺侍酒师。”  一边说着话李林一边把邀请函递到舒岩手里:“记得上面的时间,晚上六点半,我准时来接你,你在酒庄等我就好。”  说完这些李林就起身准备走了,许平川问:“你怎么来的?”  李林说:“坐地铁来的。”  许平川说:“那我送你吧。”  李林也没推辞,说:“也好我正好有点事想跟你说说。”  许平川有点为难地说:“那估计是听不太清楚,你要大点声才行。”  李林跟着许平川走出了酒庄,他说:“你的车停哪里了?”  许平川指着拴在电线杆上的小绵羊:“喏,就那个。”  舒岩靠在床上翻看着葡萄酒杂志,然后盯着里面的酿酒师品酒师的照片看,过了好一会儿,杂志都要被他的目光烧出了洞。许平川在一旁看着他的样子都有点害怕了。他走过去坐在舒岩床边,一把把杂志从舒岩手里抽走,舒岩难得没有生气,就干脆往后一靠,望着顶灯发呆。  许平川狐疑地拿过杂志翻看了一下,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内容,他说:“祖宗,你这是又怎么了?我刚刚看你的样子好像马上要对着杂志来一发,可是我看了一下,没有能入眼的人啊!哦,这篇还行……这个男的挺年轻好看的,我看看啊……留学归来的……什么留学归来,是出去刷履历去了吧……年轻品酒师的领军人物……谁同意他领军了,什么破杂志,不看了,那什么,你也不许对着他撸!”  舒岩说:“许平川,你就不能想点健康的?我问你,去品酒会我应该穿什么?”  许平川把杂志扔到自己床上,然后慢悠悠地说:“李林不是说让你穿正装么,你就穿正装去呗,一般来说是禁止男客穿牛仔裤运动服之类的,女士的话基本要求晚礼服或者正装。不过咱们国情你也是知道的,这个先富起来的那批人啊,对正装的概念十分宽松,所以你进去以后会看到造型各异的,嗯……企业家。虽然说不会太严格地要求,但是作为从业人员,又是参加品酒会,那么肯定要穿得正式一点,不能让人家以为你是推销员或者旁边那些倒酒的小弟。你么,穿个正式一点的西服,一定要剪裁合身,面料有质感,衬衫领带,头发弄弄,也就可以了。”  舒岩嗷了一声泄气地用被子盖住了头,他在被子里闷声说:“我哪有这样的衣服啊,就那么一身西装,还是全黑色的,出去随便一溜达都有人上来打听附近哪里有租房子的。现在马上找地方去做也来不及了吧!”  许平川说:“你看你这个样子活像童话里的灰姑娘,可是人家灰姑娘有教母,你有什么?”  舒岩把头探出被子,露着柔软的头发和湿漉漉的眼睛,他看着许平川小声地说:“我有你啊……”  许平川:“……请你原地去世谢谢。”  舒岩:“我看见你衣橱里有套西装。”  许平川:“咱俩身材不一样。”  舒岩:“我试过了,很合身。”  许平川:“你什么时候惦记上的!!”  舒岩:“借不借吧。”  许平川:“回来要负责干洗!!”  舒岩:“成交。”  其实就像是许平川说的一样,他和舒岩的身材很不一样,但这是最近发生的事情。大学时期的许平川和舒岩两人在背后看起来几乎一模一样,所以那时候他们经常会换衣服穿,不过多半是舒岩换他的衣服穿,他那时候还是标准的富二代,男人都不缺,何况衣服。  倒是这次开酒庄算是把父亲那边得罪到底。本来父亲让他回老家进自己的产业,好好研习然后等着继承,可是许平川偏不,非要出来搞葡萄酒,当初让他念这所学校已经是家人对他最大的宽容了,现在却还没完没了。  许平川也不是骨头太硬的人,离家出走前还顺便通知了一下父母,并且声称可以选择看他在江州从底层做起无依无靠,也可以稍微支持他一下,多少给点启动资金。  父亲冷笑,觉得儿子的出息也就只有这点了,他说:“可以啊,你这么长进我当然要支持的,这样吧,今天福东路那家茶店刚刚交报表过来,我看一下这个月的流水有多少,你就拿走这月的流水钱好了。”  许平川不置可否,但是最后还是拿了这笔钱走了。  这钱只是二十多万,许平川加上自己的积蓄勉勉强强地在江州开起了现在的酒庄,钱方面不敢大手大脚,日子和之前相比过得颇有点拮据。而这套西服是许平川这几年常穿的,出席酒会都靠这身,当初也是花了大价钱订做的,还是颇拿得出手。不过只因听酒吧里的人说,健身房的同志遍地走,各个身材好到夸张,所以许平川也跟风弄了个健身卡,装模做样地运动起来,结果一发不可收拾,用他的话说:“炮是越打越少,身材倒是越来越壮。”这一年来许平川的体格变化不少,那衣服估计是塞不进了。  舒岩把衣服穿在身上,就跟量身订做的一样服帖笔挺。许平川帮他把领带打好,远远地看了一眼,觉得怎么看都是个温文尔雅的帅小伙,他挺满意,觉得自己眼光极佳,除了炮友个顶个地精良,就连好友都是如此拿得出手。  舒岩有点小心地问许平川:“看着还行吗?”  许平川说:“简直太行了,就是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这袖扣。”许平川抬起自己的手腕指了指,然后又指指舒岩的手腕处:“有点单调。”  舒岩说:“行了吧,我到那里也就是做群演的,谁会注意到我。这衬衫已经花去我几乎所有工资,哪里还有闲钱折腾袖扣。对了,说起这个,这个月我的工资你还没有打到我卡上。”  许平川打着哈哈说:“唉呀是啊这几天忙得我啊……咦,这都几点了,你还不走,小心让李林在酒庄等你,他这人看着笑咪咪,脾气其实很暴躁。来来,我开车送你去,快动身。”  舒岩知道许平川最近有几笔酒款没有收回,想是财政吃紧,也就没有继续刚刚的话题,随着许平川坐车去了酒庄。  路上还接了李林的电话,说自己一会就到,问舒岩到哪里了,舒岩说回来换了套衣服,现在许平川开车送自己,马上也就要到酒庄了。  电话那头可疑地沉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李林才开口说:“许平川不是骑小绵羊送你吧?”  舒岩哈哈大笑,眼睛看着许平川,嘴里说:“今天没有,今天风太大,许平川怕小绵羊禁不住,飞向外太空。”  这场品酒会照旧在五星级酒店的宴会厅举行。其实现在江州已经不太流行这种很严肃的品酒会了,大家更倾向于选取更清新更开放或者更装逼的场地。  但是卡特落这种唯恐因为暴发户的身分而被业内耻笑了去的公司,反而会推崇更严肃更专业更华丽的包装。但是终究那一丝过于接地气的品味是挥之不去的,所以照例还是会有司仪,抽奖,领导讲话和明星献歌等致力于把品酒会搞得有中国特色的四不像活动。  这用许平川的话说也就是一场豪华婚宴的无主角版本,对了,还有椅子太少。  舒岩进门交了邀请函,然后跟着李林走了进去。  进去以后舒岩觉得许平川说的好像没什么错。除了灯光暗了点,椅子少了点,这布置完全就像是个婚宴。  李林才进来就看见了熟人,他和舒岩低声说自己要过去招呼一下,让舒岩自己照顾好自己,随便吃喝溜达,没人管的。  舒岩知道李林这次来用的身分是他本来的身分:某知名葡萄酒教育中心的认证葡萄酒讲师。所以他带着舒岩有点不太好介绍,毕竟舒岩连任何专业的考试都没有参加过。舒岩倒也不是很在意,没人介绍就没人介绍,他也正怕别人搭话会让自己尴尬,这次来纯粹开开眼,他并不指望什么。  想着这些,舒岩去了预设的酒台,那边有一群侍应生在醒酒倒酒,其实这种东西多半就是拿来充充门面,就跟厨师现场片鸭子一个路数。  正好觉得也站得累了,舒岩在酒台那里找了位置坐下。此时品酒会已经开始,司仪说了几句之后自然是领导讲话。  舒岩百无聊赖,很想趴在桌子上,但是他也知道这不是自家酒庄,不能想怎么歪就怎么歪,姿态还是要保持端正。想到这里舒岩下意识地挺了挺胸膛,眼睛看向舞台方向,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样子。  细细的流水声分散了舒岩本来就稀薄的注意力,舒岩顺着声音看过去看见吧台里有人在往醒酒器里倒酒。他想这人真是不懂事,领导在上面,他还敢搞动静,小心被领班发现扣了工资。  不过这人似乎并不在意,他发现舒岩在看自己,就向着舒岩笑了一下,然后推了一杯刚刚倒的酒过来。  舒岩有点不确定这酒是不是给自己的。他四下看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其他人,而且他所在地方灯光打不到,仿佛只有自己扎根在这黑暗角落里。  不对,还有一个人,这个把酒推给自己的人。  舒岩借着一点余光细看了一下眼前微笑的人:这人眉眼长得精致却不是凌厉的那种,笑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来,嘴唇薄薄的抿成一条线,看着有几分天真地亲切。  这人俯下身,凑近舒岩的脸,轻声细语:“这是这家的冰酒,算是他家产品线里最良心的,你试试,我提前冰过了,很好喝。”  舒岩的脸微微有点红,对方凑得有点太近了。  为了掩饰自己的窘迫他赶紧拿起酒杯,也顾不得观察什么的,就仰头喝下。结果这酒就像眼前的人说的一样,果然是良心之作。  舒岩来之前是大概了解了卡特落这个公司的,他们主要做中低端市场,单品价格都不算高,而冰酒只做了这一款,售价约是不到二百,但是这喝下去的品质却十分对得起这个定价,或者说远远超出了期待。  舌尖有蜂蜜和热带水果的香气,酸涩的平衡掌握得极好,作为一款入门级的冰酒,这款无疑是上乘之作。  舒岩喝了这款酒突然就对这个公司印象好了起来,虽然许平川经常会说国内的葡萄酒市场混乱得要命,这些所谓的大公司混淆概念指鹿为马,但是舒岩想总是会好起来的吧,就像这手中的酒,必然是用心去做了,才能有如此的滋味。  想着这些,舒岩就想和这位倒酒的侍者道谢,顺便交流一下心得,然而抬眼望去,却不见了人的踪影。  此时领导讲话刚好结束,场间都是整齐划一的掌声,舒岩四下张望,都是和自己一样穿得差不多的人,那位倒酒的小哥,早已经辨认不出了。  灯光开始亮了起来,场内的人也开始三五成群地结队聊了起来。舒岩不好意思总在这里,于是也起来想看看有什么吃的填填肚子。  他穿过人群来到冷餐台前,研究吃点什么,刚准备拿一块餐点,灯光就又暗了下来,只有舞台上的灯还亮着。司仪在台上喋喋不休地介绍这公司的历史文化发展现状未来计划等等等等,舒岩看周围的人都面含微笑地看着前面,于是默默地把手里的餐点塞进嘴里。他想这餐品准备得真是贴心,都做得小小的,可以一口吃进,不会需要咬上几口,致使残渣掉在衣服上,或挂在嘴角。司仪说了几句什么,舒岩吃得专心没有听清楚。只见一位瘦削挺拔的男士点头含笑地走向话筒前,他先扫视了一下全场,然后开始讲话。  舒岩站在黑暗处望向台前,他想,也许声音这种东西,真的,并不特殊。  舒岩曾经问过许平川有没有觉得每个人的声音都有自己的特点。许平川说:“这是什么鬼问题?”  舒岩说:“你管呢你就直接回答好了。”  许平川想了想说:“你先告诉我宋世雄孙正平韩乔生三人的声音混着听,你能分辨得出来吗?”  舒岩沉默了。  此时舒岩站在餐台前,看着舞台上那个成熟儒雅的男人,他的声音透过话筒传到了宴会厅的每个角落。  舒岩静静地听着,他知道他不是A先生,虽然很像,可是不是。  他觉得他可以回答许平川的问题了。  宋世雄也好孙正平韩乔生也罢,他们虽然听起来极其相似,但是总还是有所不同吧,不仅仅是嗓音,还有语气,用词,语调,高低起伏。  而且关键在于:听的人不一样。  他的A先生,虽成熟却不世故,虽沉稳但偶有冲动,聒噪的时候多沉默的时候少。  而台上的人,很好,看着真的很好。  那样地优雅,自信,有魅力。可是他不是A先生,A先生没这么完美。  至少在舒岩这里,他不是。  舒岩也有一瞬间想过,如果台上的人真的是A先生,那么自己却没有认出他来,怎么办?  想想有点害怕。  可是似乎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舒岩又一次发动了鸵鸟大法,他觉得如果不去想,那么这个事情就可以当不存在,如果真的需要面对,那么就这么正面来吧,什么结果,他都承受。  灯光又一次亮了起来,舒岩看见不远处李林正和一个人聊天,两人都端着酒杯,看表情似乎聊得很开心。他觉得和李林聊天的人侧面看着面熟,却也想不起哪里见过。舒岩刚想别过眼去一边转转,就发现那人似乎看见了自己,他向着自己微笑,舒岩记起这张脸,是刚刚在酒台给他冰酒的那位。舒岩也向着他笑了笑,有点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上前打招呼。结果倒是那人先一步走了过来,他笑着在舒岩面前站定,个子有点高,舒岩需要微微抬头才能对得上视线。  他说:“酒怎么样?”  舒岩笑着回答说:“很好喝。”  这人笑得更开心地说:“怎么样?我没有骗你吧?”  舒岩点头说:“是啊,多亏你的推荐,让我今晚喝到这么好的酒。”  对方说:“这冰酒以后还会有更多的系列,到时候请你来尝尝。”  舒岩说:“荣幸之至。”  对方不说话了就看着舒岩笑,舒岩才想起此时是不是应该给对方一张名片,他手里拿着酒杯,一时不知放哪里好,对方似乎看出他的想法,接过了他手里的杯子,舒岩点头道谢,就开始在身上翻找起名片。然而最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舒岩没带名片。  出来的时候光顾照镜子,早忘记名片之类的东西。舒岩摸摸内侧的口袋,然后窘迫地站在那里。他的脸微微有点红了起来,他张口准备解释,还没等出声,李林就走了过来。  李林笑着看着舒岩和那个人,轻松地说:“怎么,你们俩还是认识的?”  舒岩才要摇头,对方就也笑着回答说:“是的,我们认识的,认识了,嗯,我看看表……有半个小时了。”  李林大笑,拍着舒岩的肩膀说:“你对面这位可是大人物,你要好好认识一下,反正我以后能不能吃饱饭就全看他了。”  对方笑着:“你就爱开我玩笑,师兄。”  此时舒岩站在那里,也插不进话去,酒杯已经给了对方,手里空空如也,他垂着两条胳膊,不知道往哪里放合适。倒是对方似乎察觉了什么,和李林说笑间就把酒杯还给了舒岩,舒岩接过来觉得如蒙大赦。  “啊,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您怎么称呼呢?”对方突然向着自己说话,舒岩又想起自己不知遗落何处的名片。  李林的眼神示意他赶紧把名片拿出来,舒岩懊恼地想我也知道此时应该掏名片奉上,可是我掏不出来啊……  舒岩准备硬着头皮开口说自己忘记带名片了,结果就在此时,一个侍应生匆忙而过撞到了对方,对方显然也没想到会有这么莽撞的事情发生,全无防备地把一杯酒撒到了站在对面的舒岩身上。  “对不起对不起!”侍应生不断地道歉。舒岩眼看着葡萄酒汁顺着衣服流了下去,一边流一边渗入面料里,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许平川会杀了我的。  那泼酒的人早已掏出帕子递给舒岩,舒岩谢过就开始擦拭衣服上的液体,对方满含歉意地说:“实在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看这样好不好,洗衣费用我来出,请你务必到时候联系我,或者我赔你一套全新的也是可以的。”  舒岩摆摆手说:“不用了,你也是被撞的。”  他擦完西服,发现侍应生早已不见踪影,他开口想问,却被李林的眼神挡了回去。李林缓缓开口道:“舒岩,我看你也不必与宋先生客气,大家本来也是朋友,不用推让。”  舒岩想许平川也是朋友,他倒是一定会对我不客气。于是舒岩点点头说:“那就麻烦了,这手帕,我也洗好再还你。”  对方从口袋里拿出名片,双手递给舒岩,他说:“我的联系方式就在上面,你可一定要联系我。”  舒岩接过来低头看著名片,尴尬地说:“我的名片忘记带了。”  对方笑说无妨,你是李林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咱们以后见面的机会还多得是。  说着话,就看见不远处有人向他们这边招手,舒岩记得,是台上讲话的那人。  李林向着对方说:“知非,老师叫你呢,快过去吧。”  对方又再三和舒岩表示了歉意然后快步走去了另一边。  舒岩看了看对方的背影,又低头看了一下手里的名片:【宋知非】  舒岩先一步离开了品酒会,他没办法穿着一身脏掉的西服站在那里,不过也正好,他本来也觉得很闷。李林说要送他,但是舒岩婉拒了。毕竟这种场合是李林的社交也是李林的工作,李林这次能带他来,已经是对他表达了最大的善意,舒岩内心感激,所以也不想耽误李林的工作。  走出酒店大门的时候,舒岩的脸被夜里的凉风一吹有点微烫,他回头看了看酒店的大门,觉得这一晚好像爱丽丝梦游仙境一样。  可惜他的经历并没有爱丽丝来得猎奇,也许更像是许平川说的灰姑娘?  可是灰姑娘有王子还有玻璃鞋,他有什么呢?他只有一身脏掉的西服和一张名片。  舒岩又把名片掏出来看了看,上面的AIWS让舒岩觉得有那么一点点地沮丧。  舒岩其实在内心深处是有那么一点点为自己骄傲的,因为他为了追求梦想而放弃了许多,他觉得这种勇敢足以让自己偷偷骄傲。他明白自己并不是专业出身,现在才来学习葡萄酒似乎有那么一点晚,可是他想自己终归是努力的,而且也足够热爱,那么应该可以吧?自己只要不断地向前跑,总会有到达终点的那天吧?  可是终究这个世界是有那么一点残酷的。总会有人在除了死亡以外的事情上都先你一步,你觉得自己已经拼劲了全力,但是就是不行,你还在起点挣扎的时候,别人已经跨过了终点线。你可能为此付出了很多,可能在过程中伤痕累累,你甚至都可怜自己,也许还有几位好心的路人给你喊声加油,但是……但是你真的只是这一段赛程中最渺小、最平凡的那位选手,你混迹于人群中,只能靠着信念给自己发电。  名片上的人年轻而又英俊,态度谦和而又文雅,他在这样的场合游刃有余,坦然自若,而自己只能站在一旁当一块并不好看的背景板。但是这些在舒岩之前看来并不是那么重要的,舒岩一直觉得人应该对自己有一个定位,比如许平川就是个如假包换的富二代,即使他现在和自己一起住在宿舍,即使他也只有那么一套拿得出的西装,即使他和自己同骑一辆小绵羊,可是他还是富二代,他随时都可以变回去。而自己呢,自己是一个普通的人,学习工作生活,有梦想有奢望,比上不足但比下有余,他一直觉得自己挺了解自己的。可是就是这么一瞬间,他觉得他还是很沮丧。  为什么大家都是年轻人,大家都是喜欢同一事物的年轻人,大家都是喜欢同一事物而不断努力的年轻人。  我比他,差那么多。  舒岩知道这个答案是现实的、残酷的。  梦想这东西永远不是自己独有的,付出和失去也不只有自己在做,努力和勇敢也从不是谁的专属品。  可是,哎,还是会嫉妒啊……  舒岩把名片塞进兜里,春天的夜晚,风并不够暖,他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看着来往的车辆,这个城市从来都不会为谁停歇。  直到车停在了眼前,舒岩才发现有人在车上看着自己。  舒岩勉强自己微笑了一下,打了一声招呼:“安先生。”  安先生有点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  舒岩眨着眼说:“没怎么啊……我只是在等计程车。”  安先生说:“那你等到了吗?”  舒岩摇摇头:“没有,没有空车。”  安先生微微有些皱眉:“我送你吧。”  舒岩说:“算了吧,不用麻烦安先生你了,我要去很远的地方,再说也不一定顺路。”  安先生手指敲着方向盘看着前方说:“无论你到哪里我都顺路。”  舒岩一下子愣住了,想想还是要推辞的,他说:“安先生……”  “上车。”  “安先生,真的不……”  “要我下车去请你吗?”说着安远就开始解安全带。  舒岩忽然头痛起来,他知道自己最应付不来这种强硬的类型,而且,安先生的声音……他控制不了自己。  于是舒岩坐到了副驾驶。  “安全带。”  舒岩乖乖地把安全带系好。  安远发动了车子,汽车开始平稳地行驶在这座夜的城市。  安远没有问舒岩要去哪里,舒岩也没有说话,他们只是沿着马路一直前行。  过了好一会儿,舒岩终于开口轻声说:“安先生,我要去竞舟路那边。”  “嗯。”安远答应了一声,他说:“你要是再不开口,我都准备把你拉到我餐厅去了,反正有沙发,你可以睡在上面,冷的话,窗帘还没安,你可以盖在身上。”  舒岩有点想笑,他说:“为什么是去你的餐厅呢?”  安远说:“因为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啊,你如果一直不开口,我们也不可能一直沿着这条路开,再开下去就要到西藏了。”  舒岩笑了起来,他说:“你可以问我啊。”  安远皱着眉头凝视着前方的路,他说:“我不敢问。”  舒岩疑惑地问:“为什么。”  此时十字路口的红灯亮了起来,安远把车子停了下来,扭头看着舒岩,他说:  “你刚刚在站在路灯下面的样子,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舒岩笑着摇头,他说:“你肯定看错了,我又不是女孩子,怎么会哭。”  安远说:“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好像只有女孩子会哭一样,你这是歧视女性。”  “安先生你这个帽子扣得太大,我可不敢戴。我真的没什么事,只是刚刚想起点事情,然后有一点走神。”  “行吧,没事就好。”  说完,车内一阵静默。  舒岩看着车窗外霓虹灯在闪耀,有情人在街道上拥抱,而自己只能坐在这里,不停地想他。  “安先生。”  “嗯?”  舒岩的头靠在车窗上,呆呆地说:“你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哦。他也很帅吗?”  舒岩无声地弯了眼角,他说:“我不知道。”  “很久没见了吗?”  舒岩说:“是啊,很久了。”  “还联系吗?”  “没有。”  “吵架?”  “没有。”  “那?”  “哎。”  安远没有再问,舒岩也没有再说。  直到要下车的时候,舒岩才和安远道谢,谢谢安远送他回家。安远摆摆手,说:“你太客气了。”  舒岩打开车门,探出身准备下车,安远突然叫住了他,他说:“等等,那个,我觉得如果真的,真的还是,哎,没什么的,我也有点走神了,没事的,你回家吧,我们明天晚上见。”  看着安远有点严肃的脸,舒岩说:“我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挺好。”  安远说:“挺好就好,再见吧。”  舒岩说:“再见。”  站在社区门口,看着安远的车渐行渐远,慢慢消失在视野中,舒岩觉得整个心都是空荡荡的。  即使品酒会再不美好,即使开车的人再不熟悉,可是毕竟身边,总还是有人的。  舒岩快步走回出租房,虽然那只是宿舍,但是也有他的一席之地。  周五的夜晚,许平川照例不在,小张也不知踪影。舒岩打开房门,漆黑一片,他摸索着开了灯,眼前的一切清晰了起来。  他迅速地脱掉了西服,扔在了椅子上,他决定先洗个澡,也许热水可以带走一切烦恼和疲惫。  终于穿着自己的睡衣躺在了自己的床上,舒岩成大字型平躺地看着天花板,他想起自己在车上和安先生的对话。  很久没有联系了。  也没有吵架。  只是自己单方面消失了。  A先生会怎么想?  他有没有找过自己?  他有没有想过自己?  他有没有……再找一个人?  或者,他已经和他,在一起。  舒岩闭上眼,又再睁开,他坐起身,拉开了床头柜的第一个抽屉。  在杂物的下面压着一张电话卡。  他拿起电话卡。关机,换卡,开机,动作依然熟练。  翻出电话簿,按下A先生。  嘟——嘟——嘟——  舒岩心脏咚咚咚跳动的声音甚至盖过了电话联络的声音。  “喂。”  电话接通了。  舒岩按掉了通话,关机。  不是A先生,是另一个男人。  舒岩一下子倒在了床上,他手里紧紧攥着手机,他想,这是我所有的勇气了。  泪,还是流下来了。  舒岩病了。  病得许平川想打120。  他星期六早上才回到宿舍,看见舒岩躺在床上满脸通红,问三句答不上一句,许平川拿着耳温枪测了一下,发现舒岩烧得可以煎鸡蛋,他说:“我也没照顾过病人,现在是该给你脱衣服啊还是要给你穿衣服啊?”  舒岩哼哼地说不出话来。  许平川说:“放心,面对你,我把持得住。”  结果折腾到最后还是等到下午司机小张回来,才张罗着把舒岩送了医院。  于是到医院就是上上下下一通跑,等许平川把舒岩安顿到输液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六点半了。  舒岩说:“对不起啊,耽误你事儿了。”  许平川说:“没事儿,就少约会一天,不耽误啥。”  舒岩说:“不是今天要去安先生的餐厅试菜吗?”  许平川一副被雷劈的表情,舒岩叹口气,知道这人肯定是把事忘了个干净。  “快去吧,迟到了不好。”  “那你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我这么大个人了,打个点滴还要人陪吗?你快去吧,工作要紧,记得,业绩还是要算我的,毕竟后面还是我来。”  许平川知道舒岩是宽慰自己,于是也不多话,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说道:“那我就先去了,你自己照顾好自己,我去去就回,来接你。”  舒岩摇头说:“试菜哪有马上回来的道理,你真的不用管我的,我弄完自己会打车回去。”  许平川抬头看着舒岩输液的杆子上挂着好几个袋子,以经验来看,几个小时内舒岩也走不了,于是就说:“再看吧,如果你要是输完液我还没来,你就打个电话告诉我。”  舒岩说:“成啊。你快去吧,我好累,我睡会儿。”  许平川点点头,挥挥手就走了。到了护士台那里,许平川靠脸和几个护士小姑娘打好了招呼就说帮忙看看自己的朋友,他怕舒岩睡太熟而忘记按铃换药。  小姑娘们让许平川的嘴巴和脸哄得都笑嘻嘻的,纷纷表示会多照顾的,许平川乐着和姑娘们一一告别,然后开着车去往安远的餐厅。  舒岩还有一瓶没有输完的时候,许平川就回来了。他挑眉看着许平川,许平川耸耸肩膀,他拎着两个大的手提袋,他先把一个放在舒岩旁边的空位上,然后拿起另一个送到了远处的护士台。那边一阵阵微微的骚动后,许平川笑着回到了舒岩身边。他把手提袋拿起来放在另一边,然后自己坐在舒岩身边。  舒岩看看手表还不到九点,就说:“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许平川说:“吃完就回来了呗,吃个饭能花多长时间。”  舒岩说:“那酒呢,你们这么快就定好了?”  许平川说:“那倒是没有……只是定下了菜单。安远问我你怎么没来,我说你病了,他就说这个酒单不着急定的,他今天先定好菜单,然后换个时间,咱们再坐下来细细商量。他,好像挺关心你的。”  舒岩“哦”了一声说:“没有的事,就是昨天我酒会出来就碰见他了,他送我回了宿舍。”  “李林没有送你吗?”  “我出来得太早,酒会还没有散。”  “你为什么要那么早出来?”  舒岩突然想起那身西服,头痛得要命,他斟酌了一下用词,然后小心翼翼地把酒会的事情告诉了许平川。  结果许平川并没有像想像中那样暴跳如雷,甚至可以用平静来形容。  许平川靠在椅子上无所谓地说:“脏了就脏了呗,洗洗就好。再说那套我也早穿不进了,本来也是想以后都给你穿的,回头你自己处理吧。”  舒岩此刻的感觉很奇妙。就好像回到了学生时代。  小学的时候担心自己考不上中学,中学的时候担心自己考不上高中,高中的时候就担心自己考不上大学。总之他有很多很多担心的事情,大到升学考试,小到摔断的铅笔,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担心,虽然有时候他也知道这些担心是无用的,或者说是不必要的,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而且担心到一定极限的时候便开始往最坏的方面去想,于是心情就开始糟糕起来。预想很多的应对方法,但是怎么想都觉得漏洞百出。可是真的到了需要面对的那一天,他发现很多时候结果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坏,就像现在一样,只是一句话的事情,就过去了。  他抿着嘴笑了起来,许平川看见了就问:“想什么美事呢,笑得这么恶心。”  舒岩说:“恶心吗?”  许平川说:“恶心啊,你笑得好腼腆。”  舒岩说:“腼腆就恶心吗?”  许平川说:“别人腼腆就还好,你腼腆的笑有点恶心。”  舒岩切了一声,抬头看着瓶子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掉落,他想有朋友还是挺好的,至少可以短暂地让人忘却苦闷。  “对了,这些是给你带的。”  许平川把手提袋拿过来放在腿上,然后一样一样地往外掏东西。  “这是粥……这是三明治……这是沙拉……我看看,咦,还有罗宋汤。”  许平川把东西放在椅子上,然后问舒岩想吃哪个。  “我觉得病人应该喝粥,可是我跟你讲,这个三明治,非常非常好吃,我第一次知道三明治还能这么好吃。然后这个沙拉,如果我是在大关的酒吧吃到,我马上可以去台上跳个钢管舞给他们见识见识,嗯,这个罗宋汤……哪里来的?试菜的时候不记得有这个啊……我觉得我应该尝尝……”许平川说着话,就开始在袋子里翻找勺子。  舒岩看着这么一堆吃的,感觉肚子里也空得很,但是细想又觉得没什么胃口。  许平川终于翻出来两个勺子,他认真地看着舒岩说:“你觉得,咱们应该先吃哪个呢?”  舒岩说:“许平川,这些难道不是你打包给我吃的吗?你没吃晚饭吗?”  许平川皱眉说道:“我也不想吃的,你知道现在这点钟吃东西,人是要发胖的,何况我在餐厅也吃了。但是,这个真的很好吃,我忍不了,所以我还是和你一起吃吧,这样我心情比较好。”  舒岩晃晃扎着针头的手说:“我不方便吃,你把三明治给我吧,我单手可以拿着。”  “别啊,我可以喂你啊。”许平川说话间就要拿着勺子往舒岩嘴里送,他实在禁不住诱惑,还是先开了那盒罗宋汤。  虽然舒岩脸皮没有许平川厚,但是想着自己是个病人肚子又饿,就不用顾忌什么公众形象了,乖乖张口吞了勺子。  舒岩一边喝着汤一边说:“这打包的要花不少钱吧,我觉得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做得都蛮精致的样子。”  许平川啃着三明治模糊地说:“没花钱!安远给的!他听说我要来医院看你,本来也说想来的,但是他那边朋友多,走不开,就叫我带这些东西过来。”  舒岩看着这些吃的轻声说:“那真是让他费心了,回头病好了我再谢他吧。”  “哎,你说起这个我想起来了。”许平川把三明治一口塞进嘴里,然后找纸巾擦了擦手,就从裤兜里掏出手机。  “他说我接到你了就给他去个电话,说昨天你们有事没说完,他想问问你。”  舒岩很疑惑,他想哪有什么事呢。  还没想通,许平川那边电话就接通了,他说:“你等等啊,我叫舒岩和你说。”  然后他把手机给舒岩,舒岩放到耳边说:“喂,是安先生吗?”  那边没有回音。  舒岩又说了一句:“是安先生吗?我是舒岩。”  “是我,我是安远。”  舒岩头嗡的一下,他觉得嗓子干得发疼。  他干巴巴地说:“安先生找我什么事?”  “嗯,只是问问你好不好。昨天你和我说你挺好的,但是今天就知道你发烧了。”  舒岩攥着手机说:“我是挺好的……真挺好的。”  “那行吧,你病好了以后,咱们见一下……说一下酒的事情吧。”  舒岩说:“好。见一下。”  相互道了再见,电话就挂断了。  舒岩把手机递给许平川,许平川想拿走的时候,发现舒岩攥得很紧,他说:“你干嘛呢,把手机还我啊,还是你还想打电话啊。”  舒岩拿着手机,看着许平川的眼说:“安远的事情,你知道多少?”  许平川说:“我不知道什么啊就是一个客户而已,他是林立的同学,怎么,你对他有意思啊?我跟你说别瞎想,那天怎么和你说的啊。”  “我想见林立。”  “什么?”  “我说我想见林立。”第七章   Unicolor开在江州的一条不起眼的街上。它看起来一点都不特殊,甚至连个大的招牌都没有。它总是半掩着门,即使是在夜晚的客流高峰期,没有人立在门□招呼,随便你进出,但是只见有人进去却不见有人出来。  舒岩抬头看见了红砖墙挂着一个老式的铁牌,上面用花体英文写着“Unicolor”,即使在如此漆黑的夜晚透着月光依然能看见这几个字母泛着悠悠的蓝光,说不清地暧昧。  今天是酒吧老板大关的生日,酒吧不对外开放,只请了朋友和熟客算是私人聚会。  舒岩本来是没资格此时到这边来的,但是许平川看他这几天实在魂不守舍,就以安排酒的名义把他带了过来。舒岩把最后一箱酒搬到里面后,就找到许平川的位置,也坐了下来。他在等林立,许平川说今天林立一定会来。  虽然许平川在家逼问了舒岩一百八十遍,但舒岩还是没有把自己怀疑A先生和安远是同一个人的事情宣之于口。他想总要确定了再说,而且就算真的确定了,他又要怎么说,或者真的确定是的话,他到底要不要说……这些问题他都没有想好怎么解决,舒岩想一步步来吧,也许是自己想太多了,也许是自己戏太多了。  可是怎么确定安远是不是A先生?  舒岩发现在保持电话联系的时候,他觉得他什么都知道:说什么A先生会开心,他开心的时候喜欢哈哈大笑,说什么他会有点无趣,无趣的时候他会嗯嗯嗯地没有精神,有时候也会说一些话会惹得对方伤心,伤心的时候他会叹气,还有愤怒,其实A先生是个容易生气的人,生气的时候就不说话,用沉默来代替回答,还有很多,很多不可言说的……舒岩都知道。  可是脱离电话,舒岩又知道什么呢?  年龄、样貌、身高、体重、工作、住址,这些构成一个人完整的基本要素,舒岩一个都不清楚。  他知道的只是,只是那些飘在上面的、看不见的东西。  舒岩有点后悔这么冲动地来找林立了,他不知道见到林立要问什么。  林立出现的时候就先到了许平川这边,看来是许平川和他打过招呼。  许平川招呼着林立快坐下,说:“你可来了,再不来我们家舒岩都要相思成灾了。”  林立有点诧异地看着舒岩,舒岩马上解释说:“别听许平川胡说八道,我是找你有点事情想问问。”  许平川说:“对,你别胡思乱想,舒岩不是看上你了,他是看上你那个朋友安远了。”  舒岩用脚狠踩了一下许平川,许平川嗷的一声抱着脚滚到一边的沙发上,林立笑着顺势就坐在了舒岩的边上。  林立这个人长得并没有多好,顶多只能说是看着干净,样貌就是普通人,普通身高普通身材,丢人堆里就找不到那种。但是许平川说得好,林立综合分数高,所以在这小圈子里还是挺招人待见的。  他笑着看着舒岩说:“有什么事想问我,你尽管说,我知道的肯定告诉你。”  舒岩看着林立的笑脸,张不开口。  他想我应该怎么说呢,说你知道安远是不是半夜给我打电话的人?说你知不知道安远是GAY?或者,或者我还能问什么?  “那个林立。”许平川见舒岩总也不开口于是自顾自地问道:“我突然想起个事情问问你啊,这个安远是不是有女朋友啊?”  舒岩感激地看了许平川一眼,许平川冲着他眨眨眼,笑着看林立说:“我们舒岩腼腆,还是我先来替他参谋参谋。”  林立也没有打趣什么,直接就回答了两个字:“没有。”  许平川说:“我看见有女的进出他家啊,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有点土,我在他家也见到过的。”  “嘿。”林立挥挥手说,“你说她啊,那是安远一个亲戚,表妹还什么的吧,别提了,安远也烦死了,那种老家来的亲戚,你们懂的吧,就是一人得道全村升空那种。这个女孩子最近还交了男朋友,成天往安远家的,还乱动安远的东西,安远都准备搬家了。”  舒岩说:“为什么是他搬家呢,这样的请出去就好了啊。”  林立拿着酒杯,眯着眼看舒岩,他忽然弯起了眼角,笑了。他说:“你啊,还是年轻,有些事情不是说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说多了也是无奈。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家庭,很多关系,不是那样单纯的。安远今天把人请出去,明天他就可以成为他们全村的罪人,他爸妈就要被全村人指指点点,其实我以前也是啊,不过现在,我不会了,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只要自己高兴。”  林立说:“安远这个人其实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后来大学毕业了在江州碰上了,才继续联系起来的。”  “等等。”许平川打断林立的话,“安远不是江州人吗?为什么和你是同学?你不是A省人么?”  林立笑着说:“这个事情么,就说来话长了,但是我也不想说,毕竟是别人的事情。不过呢,我可以告诉你们,安远是没有女朋友的。至于……有没有男朋友,我是不知道的。我和他从来不聊这些。”  “你真的对安远有意思?”林立看着舒岩问道。  舒岩有点不好意思,他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啊,就是好奇……嗯……不是很有意思,但,嗯,是有点意思。”  许平川在一边笑得不行,他说:“你倒是难得诚实一次,唉呀,不过安远要是弯的的话,我也想试试呢。”  林立也笑了,说:“算我一个,我对他这种身强力壮型的也没有抵抗力。”  “呦,你对谁没抵抗力?”  不知道什么时候酒吧的老板大关晃到了这边,他拿起林立面前的酒杯喝了一口,然后笑着问:“你们在聊什么。”  林立没有搭话,他只是往许平川那边挪了挪,空出了一块地方。  大关一屁股坐在空位上,然后举起酒杯和许平川晃了晃,他说:“今天的酒不错,谢谢费心了。”  许平川说:“没什么,你生日么,今天带来的酒,就算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了。”  大关也没客气,点了点头,说:“谢谢许老板了。”  许平川笑着说:“什么老板不老板的你少拿我开心。”  舒岩和大关不怎么熟,只说过一两句话,但是他想这毕竟是人家的生日,所以他也准备了一份生日礼物。他从包里拿出盒子的时候,另外三个人都有点惊讶。舒岩尴尬地解释说:“那个是关老……关先生生日,所以,这个送给关先生,生日快乐。”  大关接过礼物说了一声谢谢。  林立在旁边说:“舒岩你真是太客气了,给这样的资本家送什么礼物,他这样的平时肯定没少坑咱们酒钱!”  大关笑着对舒岩说:“你别听他瞎说,我可是最纯洁善良的,不过真的谢谢你的礼物了,舒岩。”  “对了,大关。我的礼物和往年一样,没问题吧?”林立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然后笑着和他们三个挥挥手说,“我要为关老板的生日去卖艺了,你们记得一会儿鼓掌热烈点。”  酒吧里的人本来就不多,还都是熟面孔,他们看见林立慢慢地往舞台方向走,就开始起哄,说:“林子今年是跳钢管舞还是脱衣舞啊?”  林立笑骂一声扯淡就晃着上了舞台。  舞台上的乐队似乎和林立早就熟识,林立打了声招呼就立在话筒前面,他对着话筒喂喂了两声,整个酒吧就安静了下来。  他说:“你们知道我是上来干嘛来的吧?”  下面哄笑一片,有人喊着:“我们不听歌,我们要看跳舞,要看带劲儿的!”  林立说:“要带劲儿的?”  下面说:“要!”  “哦。”  大家说:“你哦是什么意思啊!”  “哦就是没有的意思啊。”林立指着下面的一群人笑说,“你们每年都这么来一遍这些有意思吗?快都找地方坐好了,我这马上就要卖唱了。”  林立对着乐队打了个响指,音乐就响了起来。  整个城都睡了,繁华归于沉重。  红白蓝的车灯,今夜又会把谁带走。  有人炫耀赤裸,香水浓得发臭。  夜晚很属于我,畅饮你恩赐的寂寞。  不是我故意,只是贪恋爱情。  如果我能忽略回忆,我不会烦你。  紧张地分析,你的每句话柄。  骗自己是你故意,留下的痕迹。  我讨厌太多如果,情愿忍受尖刻。  离去那么难过,为什么不紧紧抱着。  我已厌倦漂流,只想静静地感动。  这曾是你要求,我会努力的亲爱的。  ……  舒岩听得有点发痴。他没听过这歌,可是歌词让他心疼。  心疼什么说不上来,但是就是一揪一揪的,他觉得怎么爱情这事,就这么难呢。  他想今天来找林立也并非是没有收获,至少听了这么一首致郁的歌。  没有任何线索,没有任何消息,没有头绪,没有结论。  舒岩觉得自己被绝望的感情逼到了尽头。  为什么那时候不再多问一点?为什么那时候不再多说一点?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说出喜欢……  是因为觉得没有希望吧……是因为觉得没有可能吧……是因为怀疑,否定,排斥这种感情?  舒岩想,所以此刻的绝望是在报复自己当初的懦弱吗?  我也不想懦弱的。  如果我们没有电话做爱,如果我们没有守口如瓶,如果,如果他没有他。  我是不是就会自信一点?我是不是就能勇敢一点?我是不是就会和他说:  我喜欢你。  可是没有如果。  可是没有理由。  我真的也不想懦弱的。  舒岩想,我愿意改。  生活,会给我机会吗?  一曲唱罢,舒岩跟随着人群拍手,他当然心情不太好。旁边的人没有鼓掌,只是抱着手臂站在那里,舒岩扭头看,发现是这首被当做礼物要送与的那个人。  大关嗤笑一声,说了一句小东西。但是目光却是贪恋而温柔的。  舒岩看着台上和台下的两个人,觉得这歌也不是那么抑郁了,不管歌词唱得多悲伤,有人懂就好。  这场生日会一直持续到午夜。舒岩早早告辞出来回到宿舍。  许平川想送他,被他拒绝了,他想自己是不是真的看起来很柔弱,以至于每个人都觉得他需要被送回家。  他像每一个来到江州后自己独处的夜晚一样,躺在床上,看著书发呆。  舒岩有点怀疑自己的初衷。  先放弃的无疑是自己。那时候他厌倦了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其实他不会厌倦,他其实是喜欢的,喜欢这种不用有任何心理负担的,特殊关系。可是为什么还是故弃了?  因为即使自己再懦弱,也是自私的。接触的时间越多,他就越喜欢对方,越喜欢对方就越想独占对方。  能不能喜欢我?能不能只喜欢我?因为我只喜欢你。  舒岩叹口气,把书盖在脸上,他现在很想给安远打个电话,他想问问他是不是A先生,不管以什么样的问题,就是想问问……可是,他没有安远的电话,他忘记和他要号码了。  那么A先生呢,现在如果打给A先生呢?他会接吗?如果自己拿现在江州的手机号码打给他,他会接吗?接通以后我可以直接问你是不是安远吗?或者,或者这些都不重要,都不重要……如果可以接通,如果真的接通,我可以告诉他,我喜欢他吗?可以吗?可以吗……  舒岩一下子坐起来,他翻出旧卡换上,打开手机,他想只要把A先生的号码复制到手机通讯录上就可以了,这样他就可以……正在舒岩准备点开设置的时候一条简讯提示跳了出来:  A先生:【你是不是给我打电话了?对不起,手机当时没在身边我没有接到,被别人乱接了。等我再打过去你就关机了。如果你看见这条讯息的话,你能给我打个电话吗?】  舒岩手指有一点颤抖。他看着荧幕,踟蹰了。  打个电话给他,不就是自己刚才所想吗?  但是。舒岩闭上双眼想:没有但是。  一个电话而已,还是打吧,不要多想,按下去,然后告诉他。  手机上的时间显示晚上十点整。  舒岩按下了号码。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无人接听。  舒岩想也许他在忙吧。  也许他没有看见吧。  也许他出了什么事情?  也许手机丢了?  也许,舒岩想了好多好多也许,从最开始的焦急到恼怒再到担忧到平静。  他只想他接电话吧。怎么样都好,接电话吧。  我可以承受一切结果,只要你接电话。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一遍一遍的无人接听,到午夜到三更。  手机在枕边又一次在播放着你拨打的电话无人接听。  舒岩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一个电话,一条简讯,都可以轻易地左右自己。  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我的路要这么难?喜欢就必须是这样吗?每个人的恋情都要经历这些吗?  是我错了吗?错了吗?  可是,你们不是和我说,喜欢这个事情,没有错吗……  许平川回到宿舍的时候看见抱膝坐在床上的舒岩,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他的身上显得身体苍白而纤细。  许平川说:“喂,你别哭啊。”  舒岩说:“没有啊,我没哭。”  许平川说:“那你脸上的是什么?汗水吗?”  舒岩说:“我没哭。”  许平川深深地叹了一□气,他坐在自己的床上,看着舒岩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喜欢这件事情并不丢人?”  舒岩说:“你说过。”  “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个事情。放弃这件事情,也并不丢人。”  舒岩的眼泪流得更厉害了,像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许平川说:“舒岩,哭,也不丢人的。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可是哭是一种正常的发泄管道,你不能鄙视它。”  舒岩把头埋在膝盖上,肩膀一抖一抖的,他哭得很大声。  许平川站起来,揉了一下舒岩的头发,他说:“哭吧,舒岩,哭完了,就算了吧。”  在这个春天的夜里,许平川陪着舒岩坐到了天亮。  旁边床上的舒岩已经哭累了睡着了,许平川起身把舒岩身上的被子又往上盖了盖。他看着舒岩红肿的眼想,如果爱要这么折磨,那干脆就不要爱好了。  舒岩醒来的时候觉得全身的骨头跟散了架一样,眼睛肿得睁不开。  许平川说:“扭过头去,你别看我,我害怕。”  舒岩说:“几点了,上班是不是要迟到了?”  许平川冷笑说:“你问谁呢?你是在问老板上班是不是要迟到吗?”  舒岩揉着发红的双眼说:“那老板你给我点时间我稍微洗漱一下就去上班行吗?”  许平川说:“快别了吧祖宗,你一会去卫生间照照镜子,就你这个样子严重影响本酒庄形象,我怕吓坏我的客户。麻烦您家里蹲一天,哪也别去,我建议楼也不要下,以免邻居闲话,以为你被家暴了。”  舒岩眯着眼看着许平川,头发一团糟,他皱着眉说:“这样不好吧,本来给的工资就挺少的,你还总让我请假,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许平川乐了,说:“成啊,还有心思说这种话,说明你伤得不重。那什么,跟我说说怎么回事吧,你总知心姐姐知心姐姐地叫,我也不能白担这么个称呼是吧。”  舒岩说:“能不说吗?”  许平川:“没有这个选项。”  舒岩想那就说吧,反正之前也都说过了很多,脸在许平川面前早就丢得差不多了,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于是他把昨天晚上的事情细细地和许平川说了。  许平川听后皱着眉头问:“就为这个?”  舒岩不高兴了,他说:“什么叫就为这个,你知道什么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吗?”  许平川说:“那骆驼被压死了吗?”  舒岩沉默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  许平川说:“舒岩啊我其实真的搞不懂你这个电话,电话恋爱吧……你这样累不累?你为什么不直接发个简讯给你的那个什么A先生,告诉他,你已经在江州了,这是你的新号码,问他愿不愿意和你见一面,有什么事情当面说,这样不好吗?你干嘛要把卡换来换去的,我不知道你这样折腾自己的用意是什么。”  舒岩说:“你猜,你猜我用意是什么。”  许平川说:“你别说了,我现在不想知道了。我跟你说,你有气不要冲着我发好吗?!祖宗,你当我什么都没说过,你有钱,你就愿意用俩手机卡,愿意俩手机卡都充钱养着,我没有什么意见啊。”  舒岩说:“等等,你等等,你刚刚说什么?手机卡充钱?”  许平川说:“对啊,你的手机卡没钱怎么用。”  舒岩说“……我一直忘了充了。我当时很难过,觉得一辈子都不会用这个卡了,我就没有去充过钱了,到现在已经三个多月了。”  “但是没停机是吗?你想打的时候随时都可以用是吗?”  “打客服,查一下充值记录。”  舒岩拿着手机直愣愣地看着许平川,许平川一把把手机抢过来说:“没用的东西!成天就知道跟我凶!我打。”  舒岩直直地坐在那里看许平川打电话,见许平川没说几句就挂了电话。  “怎么样?”  许平川看着舒岩肿得可笑的眼,他说:“有人给你老家这个手机卡充了一千。”  “啊?”  “啊什么?”  “哎……”许平川皱着眉说,“我想……他是怕和你失去联系。”  可是已经失去联系了……  舒岩,患得患失是病,得治。  “只是没有打通电话而已,你就觉得已经是绝地了吗?你说这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你现在觉得怎么样?你要放弃吗?要结束吗?我觉得你和对方都很奇怪,这算搞什么呢?恋爱的小游戏?为什么不能坦白地说呢?”  舒岩没有回答,他想许平川说得挺对的,但是谁会不想从容,坦然,潇洒地谈一场愉快的恋爱呢,我也不想爱成这样啊,可是,可是……可是我很怂啊……  舒岩想着这些就把手机拿了过来,他犹豫了一下,给A先生发了个简讯:  【我昨天给你打了电话,但是没有打通……如果方便的话,你可以给我手机13×××××××××打电话,这是我在江州的号码。】  舒岩看着讯息,想了想,又把后面那句删除了。他觉得也许还不到时候,也许自己还没准备好,也许……他删除后又写了一句:  【每天晚上9点以后我都会开机,你可以联系我。】  然后按下发送。  他想,我现在只攒了这么多的勇气。  做完这些,舒岩关了手机,换上了平日用的卡。刚开机,李林的简讯就发了过来,他问舒岩要不要参加他们公司主办的一个培训课程,程度大概是WSET二级,李林觉得课程很基础,适合舒岩来听一下,而且这次的讲师很不错,是冯易,李林的老师。简讯上李林把地址日期都一并写上发了过来。  舒岩把这个事情和许平川说了一下,许平川点点头说:“去吧,这种课程听听总是没错的,毕竟你没什么基础,还是要系统地学习一下,不过……不过我提醒你,和李林最好不要走得太近。”  舒岩说:“为什么?你之前不是一直让我和他学习吗?”  许平川说:“学习是学习,李林绝对是合格的讲师,但是我的意思是,在工作以外的地方,不要和李林走得太近,他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他不是也是GAY吗?”  “是的,他是。但是这也是他和咱们不一样的地方,他,有女朋友。”  舒岩从知道自己是同性恋那一天起就从没想过要交女朋友或者结婚之类的。  出柜这种事舒岩还没有仔细考虑过,但是他想总不能耽误别人女孩子吧?好好的姑娘家家的谁不是想找个爱的人共度一生?可是自己注定给不了她或者她们爱,所以干脆敬而远之,保持适当距离。  他不是很理解李林这种行为。他问许平川李林是不是双性恋?许平川冷笑说:“他是不是双性恋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就算是双性恋也不能有了女朋友的时候又去找男人吧?他就算是异性恋,也要保持对爱情的忠贞吧?”  舒岩说:“从你嘴里说出忠贞两个字还是感觉挺违和的。”  许平川摇头道:“此言差矣,我虽然在性方面比较随性,但是我并没有脚踩过几条船啊。如果我有了喜欢的人,我肯定不会再去找别人的,我觉得这是对这段感情起码的尊重。而且李林这个样子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应该就是GAY,只是交个女朋友当幌子那种,估计以后也会结婚生子吧。这种人嘴上说的是屈服于现实为了父母为了家人什么的,可是实际上他们才最是自私。他们会说婚后我会对这个女孩子好,我会照顾她,做个好丈夫,做个好爸爸。可是哪个女孩子仅仅是因为你会对她好才嫁给你的呢?哎,不说这个了,总之还是不要和他,或者说他这群人走太近,和他玩得好的几个人,都和他大体差不多,有几个都结婚有孩子了,还不是偷着出来玩。他们骗得了别人但是骗不了自己,心和身体分分钟都在出轨的边缘,不出柜,却要出轨,我看不起他们。”  舒岩点点头:“我也说不清,但是我不会那样做的,绝不会。”  许平川笑着看了他一眼,起身换衣服,他说:“你今天就在家里待着吧,我去上班了,晚上可能不会太早回来,我还要去安远的店里跑一下,看一下他那边的进度。”  安远。舒岩咯噔一下子,他想自己就凭声音就断定他是A先生是不是有点可笑?  自己费劲心思见了林立,可是却什么结果都没有。  他其实不是很在乎安远是不是A先生,他在乎的是A先生是不是真的真实存在。  当然,A先生必然是存在的,可是舒岩现在看不见,摸不着,如果对方是安远,那么舒岩至少会觉得A先生离自己这样近,至少他是一个实体:有血有肉有表情。  安先生的表情总是有点严肃的,虽然他常常对许平川笑,可是面对自己,安先生总是沉默的时候多。  舒岩想自己对安先生,还是了解得太少。  许平川招呼了一声就出门了。舒岩躺回床上想再睡一下,他觉得自己真的是有点累了,昨天一夜的折腾,直到早上才感觉又稍微活过来一些。  舒岩闭着眼,想起了A先生充了一千块的事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舒岩觉得此刻的自己一定像极了电视剧里那些坐拥粉红色房间的少女主角一样,为了一点柔情而沾沾自喜。  真的只要一点柔情,就可以忘记伤痛。  他想这种感情真的太可怕了。  他曾经想过为什么会对A先生如此地执着,但是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也许真的就是在恰好的时间恰好的情绪中遇到恰好路过的那个人。在最终的结果出来之前,舒岩不知道A先生是不是恰好对的那个人,但是在已经过去的那个冬天里,A先生是他孤独寂寞的时候最温柔最温暖最挂念的人。  我真的曾经放弃。我也并没有觉得丢人。虽然心很痛,可是我有试着去放弃。但是,我还是带来了那张发誓不用的卡,我还是拨通了发誓不再打的电话,我甚至抵抗不了相似的声音,走过的街道,路过的街亭,这些都让我想到你。想你是不是也曾经和我看过一样的风景。  许平川说喜欢并不丢人,放弃并不丢人,哭也不丢人,那么什么才丢人呢?  舒岩想,只有对自己说谎,才最丢人吧。  在周公把舒岩带走前,舒岩迷迷糊糊地想:如果这段恋情并没有一个好的结果,但是自己至少可以学会不对自己说谎吧。  或者少说谎。  再次醒来的时候,手机响个不停。舒岩现在手机一响就容易激动,他快速地把手机拿过来细看,发现号码并不认识,他想是不是安先生找自己?毕竟自己很久没有出现了……不论A先生是不是安远,工作总还是要做的,可是现在都是许平川在替自己跑腿,想来老板招了自己这样一个员工也是够倒楣的。舒岩深呼吸,给自己做了一下心理建设,他想无论声音再像A先生,现在,至少是现在,安远是安远,A先生是A先生。他接通了电话,放在了耳边,呼吸还是不能平静。  “喂,请问是舒岩舒先生吗?”  声音温柔清亮,这不是安远。  “我是,请问你是哪位?”  “不好意思,冒昧给你打电话,因为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我怕你是太忙忘记了,所以和李林要了你的电话,擅自先打给你,我姓宋,宋知非。就是上次卡特落品酒会上弄脏你西装的那个人,不知道你还有没有印象。”  舒岩想起了那个并不愉快的品酒会和那位总是得体从容的先生,他忙说:“我记得的,你是宋先生。”  宋先生说:“我见你一直没有联系我,所以我就主动来和你索要清洗费的单据了,这事儿我一直想着呢。”  “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有联系你,是因为……”  舒岩想因为那西服我根本还没送去洗,最近光顾着悲春伤秋,想是西服已经不知道在哪个角落变成了咸菜疙瘩。但是这话他不能说,好歹还是要维护一下自身的形象的。他于是扯道:“因为是我朋友送去洗的,他回来也没有给我单据什么的,我也是忘记问了,所以我并不知道价格。另外,真的,这个事情宋先生不用挂在心上,小事情而已,西服洗干净了就好了,宋先生这个钱真的不要给了。”  “这样啊……”  电话那头宋知非的声音有一丝笑意他说:“那么你把我的手帕还给我吧。”  舒岩脑子嗡的一下,他想手帕?那条手帕早就不知道扔到哪里去了。  他想不管怎么样先稳住再说。  “手帕啊,那个好的,手帕我会还给宋先生的,你看要不然你留个地址,我寄给你?”  宋知非说:“寄给我就不必了,我这几天正好要出差,不方便收快递,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回来以后,咱们约着见一面,我请你吃顿饭,就当是为那天的失礼赔罪了,到时候你把手帕拿来,一举两得。”  舒岩想那是正好,还有几天时间,足够他把手帕找到洗干净还掉,但是如果找不到……找不到再说找不到的吧。于是舒岩就答应了宋知非的邀约,宋知非笑着说:“那么舒先生我们过几天见了。”  舒岩说:“好好,过几天见。”  挂了电话,舒岩开始满世界寻找西服和手帕,好在他的世界不大,就七十平米。西服这种大件,翻一翻还是能翻到的。但是手帕这种小件,就如同房间里有异次元的黑洞一样,早不知道被吸到了哪里去。舒岩急得满头大汗,他想怎么自己被泼了一身的酒,反而还要赔点东西出去呢?  舒岩最后累得坐在沙发上,还是没有找到手帕,他想干脆赔一条给宋知非吧,就是不知道宋知非用的手帕,会不会很贵。他想想自己的工资,又想想宋知非的穿着,脑子绕了一圈后,忽然想到了A先生给交的一千块钱话费。  舒岩想,这钱,要是直接折现,该有多好啊。  已经是晚上十一点,虽然对于江州来说这个夜晚才刚刚开始,但是对于安远来说,每一分钟都是煎熬。  白天的时候以为可以见到舒岩,但是并没有,许平川依旧一个人来的,他说舒岩又一次病了。他想仔细询问一下情况,可是许平川似乎不愿多说,只是打着太极把话题扯远。  安远拿出一根烟点燃,叼在嘴里,他趴在方向盘上,看着雨刷划来划去。车外的雨好大,只有这车里的一方天地是安静的。  车停靠在马路边上,昏黄的路灯下,雨水显得格外清晰,雨滴争先恐后地拍打在车窗上,安远吸了一口烟,拿起了放在副驾驶上的手机,他一手夹着烟一手翻看通话记录,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宝贝两个字。  昨天第一个电话响的时候,他正在和宋知非吃饭。  安远终于在宋知非工作的地方“偶遇”了他,自然要请他到自己新开的餐厅吃个晚饭。宋知非还和以前差不多,总是挂着笑,对谁都很客气,他见到安远表现出的平静让安远心里很不是滋味。他以为他自己已经变得很好了,至少,至少配得上一个赞许的眼神。可是没有,宋知非还是那样礼貌地微笑。  把宋知非带到自己的餐厅,宋知非笑着夸奖了几句,安远特意把位置安排在了那幅墙绘的位置。  餐厅里的灯光并不明亮,暖黄色的灯让一切都看起来隐秘与暧昧。那满墙壁的向日葵就像生长在黑暗中一样,向日葵田中骑着瘦马的骑士早已被阴暗吞噬。  宋知非笑着说客随主便,请安远做主替自己安排几道菜,安远自然选择得意的上。  一道一道地摆上来,虽然是西餐却是中式的吃法,这也是这个餐厅的特点之一。  安远喜欢随意一点的生活,他厌恶正式西餐的拘谨,也不喜欢西式简餐的粗暴,所以他选了个折衷的方案,菜是正宗的西式,却是可以自由组合,随人心意。酒自然是之前都搭配好的,许平川那天试菜还是草拟了一份酒单,本来是要等舒岩来细化的,但是此时是来不及了,安远知道宋知非是懂酒的人,正借着这个由头请他批评指正。  宋知非拿着酒看了一下,笑说:“居然是意大利的呢,安远你知道得很多嘛。”  安远忙说:“没有,也是请人帮忙弄的。”  “这酒很好,配这个菜正合适。”  “是吗,那太好了。”  安远看着宋知非喝酒,不知道说什么好。  这让他想起高中的日子,他离他那么远,没有什么机会说话,现在终于离宋知非这么近,却又没有话说。  他有点想去抽一根,虽然他们坐的是吸烟区,但是他拿不准宋知非是否介意他在他面前吸烟。  宋知非是个极称职的客人,他话不多,但是不会冷场。他和安远淡淡地说着以前学校的日子,说的全是些无关紧要的事和人,也会说现在的情况,三笔两笔地带过,安远坐在对面,也笑着讨论,看起来很和谐,装得很像老友叙旧。  已经是最后的甜品了。  宋知非晃着白葡萄酒,他的目光终于停留在那幅墙绘上。  “这画挺好看的。”  “谢谢。”  宋知非收回了目光,依然继续着他们不痛不痒的话题。  安远的内心无比地失望。他看见宋知非望着画的双眼,里面很平静,毫无波澜。  宋知非似乎都忘了,当然,可能他根本也不在乎。  那年宋知非临走前办的那场同学会,他拿走了宋知非的酒,而在成堆的送给宋知非离别的礼物中夹杂着自己画的一幅贺卡。  也是大片的向日葵天,但是天是蓝的。  “我可以抽根烟吗?”宋知非笑着问。  安远愣了,他没想到宋知非会抽烟,他点点头说:“当然可以,这里是吸烟区。”  宋知非掏出烟来熟练地吸起来。  “你要来一根吗?”宋知非把烟推到安远面前。  外国烟,安远婉拒,他抽不惯。  安远拿出的依然是自己的长白山,这么多年来,他还是喜欢这个味道。  呼出那口气,烟雾缭绕中,安远稍微觉得舒服了一点。  对坐着抽烟,成熟地谈笑,安远等了十年,终于和宋知非坐在一起,但是这好像和自己想要的相去甚远。  两人尽职尽责地聊到了十点钟,老同学的戏码演得很足。  宋知非告别的时候说这里真的很不错,等到正式营业,他一定会带朋友过来,到时候可要给他打折。  安远笑着表示无论宋知非什么时候来,都必定是店里的VIP。  看着宋知非远去的背影,安远觉得心空得很。  取车准备回家的时候,安远发现自己那部私人的手机提示灯一直在闪,他心忽然跳得厉害,他打开手机,荧幕上的未接来电下都是“宝贝”两个字。  他想起自己发的那条简讯,他想起那天发现被表妹带回家的男人随意接了电话的事情。他曾经以为,他再也联系不上他的宝贝了,每天夜里,他都拨打着对方的电话,可是每天都是关机。那一天,他把一副随时都会哭出来表情的舒岩送回了宿舍。也只有那一天,他把手机忘记在了家里,结果就错过了对方的电话。  舒岩。  安远想到这个看起来干净单薄的男孩子。他看自己的眼神总是专注又小心,矛盾吧,就像是在电话里一样。  安远猜,舒岩就是电话里那个人。  他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是也有九分的肯定。  一个来自于小城市的年轻的并不专业的品酒师。  怎么会那么巧合,样样都合得上。  而且那天那通电话那种清亮干净的声音,顺着空气穿越几千里,安远闭上眼,他想,我找到了。  荧幕又一次亮了起来,安远看着手机,却没有接。  铃声一遍一遍地回荡在车里,他有点怕。  他才和宋知非吃了一顿愉快的晚餐,他目送着宋知非上车离开,他觉得他连头发都是疲惫的。而此刻他坐在车里,他无法去接这个来自于曾给他最大温柔和安慰的人的电话,他很怕他叫不出宝贝,他很怕自己掩藏不住的烦躁,而这烦躁,可能真的说不清,是为谁。  安远心里乱透了,他开始如同每次在通话中和对方提及宋知非后那样怨恨自己。他不想再为了其他人而给对方带来任何不快和伤害了。他知道有些话不应该说,可是他总是忍不住,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电话里总是对那个人那样地肆无忌惮。安远不是不害怕后果,他怕极了,可是他总是会在对方的柔情中不计后果。  其实说到底,还是因为自己是个自私的混蛋吧。  电话一遍一遍地响起,安远把车开得极快。  直到进门的时候,电话还在响。  安远回到房间,把手机放在了枕边,他听着铃声一次又一次……直到静默。  此时隔壁传来了男欢女爱的声音,安远想:  为什么?这世界如此糟糕。  早上的时候收到了对方的简讯。  对方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说着可以晚上九点后联系他。安远看了以后觉得更难过了。  是什么让自己可以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他?  安远不敢想。  今天是和许平川约好见面的日子,他很想逃避。他不知道怎么样来面对舒岩,他可能还对自己,真正的自己,对安远这个人一无所知。  但是舒岩并没有出现。他以为他可以松一口气,可是当许平川说舒岩又病了的时候,他的心又揪了起来。  也许昨天的电话是向他寻求帮助?  也许他病得起不来了只想听听自己的声音?  之前他在千里之外自己并不能真的去做什么,可是此刻他就在这座城市,而自己依旧没有成为他的依靠。  下班后,安远开着车来到了舒岩住的社区外。  十一点,此时雨正大。安远抽着烟,翻看着手机里的记录。他犹豫了一下,又狠狠抽尽最后一口烟,他用大拇指细细地摩擦着手机荧幕,然后慢慢移到通话键上。  只响了一声,对面就接通了。  谁也没有说话。  安远把头靠在方向盘上,闭着眼说:  “宝贝,我想你。”  安远低声说:“我真的很想你。”  电话的另一端很长时间没有声音。  安远也没有再说话。  似乎过了很久,那头有了一点轻微的哽咽,对方小声地说:  “对不起……”  安远闭上眼,觉得心都碎成了渣,他说:“你别说对不起,别说,你没有错,你不要说对不起。”  “不不,对不起!我当时,当时就是想,想算了吧……所以我就突然……”  “别说了。咱们别说这个了。”安远说:“不说这个了……”  安远说:“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  骗子。安远想这个小骗子,他明明不好。  他经常生病,他才参加新的工作,他一个人站在路灯下发呆,他独自在异乡漂泊。  安远知道这个滋味,他从十五岁开始就知道这种感觉,高兴的时候不知道和谁分享,难过的时候不知道与谁诉说,好朋友也有,但是却不能将感情全部交付,好寂寞啊,但是还是要对着他人微笑。  “我啊……现在在江州了。江州果然很大,不愧是大都市,我换了新的工作,是以前一直想做的,就是葡萄酒啊,你知道的。然后每天都很忙碌,朋友对我很好,老师也待我很好,我还挺开心的……真的……我很好,你……放心。”  安远有点想哭,他很难想像那个苍白的男孩拿着手机对自己说这些话的样子。但是此刻他能说什么呢?他有资格说什么呢?他只能说那我就放心了?可是我不放心啊,安远想我怎么会放心呢……  “你呢,你这几个月好不好?”  “我,我也挺好的……”除了想你,我可能算是挺好吧。  “……你,很少说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有些迟疑,安远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或许和之前一样就行:聊聊工作,聊聊生活,说一些牢骚,讲一点笑话。  可是他现在真的说不出这些,他心里像堵着一块石头,让他喘不过气。安远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说:“那天,就是昨天,我没有接你电话。”  “啊……是的。我打了很多次……一直到手机没电了。我看见你的讯息就打给你了,但是好像,还是太晚了。我知道,是我……是我不对,之前很任性地就突然消失了。可是我现在不会了,我通过这两个月,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宝贝,宝贝,宝贝你先听我说好吗?你听我说。”安远打断了对方的话,他觉得再听下去,他的负罪感会让他痛不欲生。他想还是自己来吧,让自己,来吧。  “宝贝,对不起,你让我叫你宝贝吧,别拒绝。我觉得自己可能是真的喜欢你。你消失的这两个多月,我每天都在打你的电话,我希望再听到你的声音,我想再和你说话,宝贝,我真的,很焦虑,我习惯了有你,在很多个夜晚,我一个人很难受,谢谢你,谢谢你陪我一起。我知道我并不有趣,我也很自我,可是谢谢你,谢谢你愿意陪着这样的我……”安远把头埋得很低,他的脸贴在手机上,脸有点发烫:“但是,宝贝,宝贝你知道吗,我应该是个混蛋。我,我很困扰,我觉得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可是到了白天,到了一些时候,碰到,碰到一些人的时候,我可能,可能就不是那么确定。我知道这样有问题,是我的问题,但是……”安远停顿了一下,他有点讲不下去,可是他觉得控制不住自己的嘴。  “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消失,我都知道的,可是我真的就是这么自私的人,我连我自己的感情我都解决不了。宝贝,我真的很差劲……”  安远说得语无伦次,他趴在方向盘上,眉头拧成了川字,他觉得此时就像是一个病人,他无法整理自己的思绪。  对方一阵沉默以后,轻声问:  “我昨天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知道的是吗?”  “……是。”  “可是你还是没有接,是吗?”  “……是。”  “为什么?”  “我之前把手机放车里了,等我发现的时候你已经打了几个了,后来……后来你又打过来……”  “你选择不接,是吗?”  “宝贝,我……”  “你和他在一起了吗?”  “没有。”  “你见到他了?”  “是。”  “联系上了?”  “是。”  “你还喜欢他?”  “我,我不确定。”  “啊。这样啊。”对方沉默了一下继续说,“我……本想装作没有这个人存在的。”  “就跟以前一样。以前你每次提起他,我都会告诉自己,我并不在乎。因为我只是你夜晚里的一个朋友?不,可能朋友也算不上,就算是个聊得来的陌生人吧。可是,后来又忍不住在乎,因为我,不想只做陌生人。但是我没有在乎的资本,我没有。所以我只能想这次,这次当他不存在好了,你如果和我说起,那我,我挂掉电话的时候就把他忘记好了。我毕竟,在努力地让自己离你近一点,我应该有面对这个的觉悟。当然,在我这里,一直都是把逃避当做面对的……”  那个男孩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安远觉得害怕。男孩继续说:  “可是很难啊,真的很难。你干嘛要这么诚实呢?你可以,可以骗骗我的。这样我还能有坚持下去的勇气……虽然这样想,很傻,是吧?”  “不,不是的,你不傻,不,傻的是我,我只是很乱,我真的脑子里很乱。”  “你也挺辛苦吧,现在这样,也许,也许我不再出现,会更好吧……”  安远觉得头痛欲裂地说:“不是这样的……真的不是这样的,我很想你,很想你。”  “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就在手机里把你存成A先生,因为A是第一个字母,这样你的名字会排在前面,当然我的电话卡里也没有别人的号码。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你,可是我到了江州,回归到现实,我发现我一无所知,我想,其实你对我也是一样的吧?我们无论在电话里多亲密,可是到了现实,我们谁也不了解谁。”  “我知道你在乱什么,我都知道……其实很多事情我们都知道……只是,只是不愿意去说出来。你一直说我善解人意,所以,坏人,我来做吧……”  听到这些话安远急着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我没有想断开,真的没有,我从未想过我们,我们不联系……”  “然后呢?然后我们继续联系,继续这段说不清的关系,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能见于阳光底下?”  “A先生,我现在人就在江州,我刚刚说了很多遍,可是你并没有想见到我……是吗?”  安远颓然,他说:“我只是,只是需要时间,我现在见到你我不知道怎么办,我的生活一团糟,我见到你我怎么办呢?我……”  “……别说了。给我最后一点尊严吧。”电话那头的声音突然轻柔了起来。  他说:“谢谢你叫我宝贝,我很喜欢。然后……再见吧,A先生。”  安远急着说你别挂,你不要挂电话,你让我说完,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只是想要一点时间来处理好事情不行吗?我不是不想见你,我现在就可以见你,现在,马上,你不要挂,不要……  电话的嘟嘟嘟声提醒着安远他的那些话都并没有传递出去。安远再打过去,就是熟悉的关机声。  他靠在座椅上,仰着头,他觉得自己经历了一场战争,狼狈,凶险,溃不成军。  他摸索出他的长白山,皱巴巴的烟盒里只有一根了。  安远哆嗦地点燃,然后深吸一口,他仰头叼着烟,窗外的大雨倾盆而下。  他想现在如果下车,奔到舒岩的宿舍,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可是,那个男孩说他总是把逃避当做面对,安远想我也是啊,我也是。  一点时间,我只要一点时间。第八章   再见吧,A先生。  舒岩挂掉电话,觉得头脑一片空白。  心很痛,就是真的很痛那种,感觉下一秒这颗心就会不再跳动。可是这颗心偏偏又跳得极快,快到要冲破胸口。  舒岩经常心痛。  跨年时候的那次电话、来江州前的那次没说出口的告别、电话那头传来的其他男人的声音、响了整夜的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还有太多的,在家乡的、在江州的。日日夜夜,舒岩都会觉得心痛,每次他都想不会有比这再痛苦的事情了吧,不会有的。  可是舒岩错了。原来自己说再见,才是真的很痛。  舒岩躺在床上想:这疼痛终有一天会过去的。我只需要做的就是熬。一天一天地熬,总会有熬过去的那天,这很简单,并不困难。  如果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现在我来改正,应该还来得及吧。  舒岩伸手摸着自己左边的胸膛,皮肤下的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他很想摸摸看,或者问问看这颗心:  你还是完整的吗?  眼睛干巴巴的,闭不上。舒岩觉得人真的很奇妙,前一天他为对方不接电话而哭得撕心裂肺,但是今天,他却流不下一滴眼泪。  真的不是他不想哭,他其实很想哭的,这个世界有时候对男人也很残酷,好像男人就不该伤心流泪一样,小时候舒岩哭的时候爸妈就会说你是男孩子,你不能哭。长大点了,面对老师同学,他不好意思哭,真的有委屈了也只敢在自己的房间用被子捂着自己哭,等再大一些,干脆就是不会哭,他觉得没什么事情值得哭,也许有吧,他不关心。然而这半年以来,舒岩把前二十几年的眼泪一次性的都支付给一个人了。他想就让我这样矫情一下吧,就让我这样做作一下吧,就让我这样任性一下吧……心痛不痛,泪流不流,都这样吧,思想什么的都归自己支配……可是这思想却散落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里,聚集不齐。  无法思考,即使努力去思考,可是也无法不去思考,因为不知什么时候那些不知掉落在哪里的情节就会出现在脑海里。  舒岩想真的太痛苦了,如果失恋是这样的,我再也不想恋爱了。  许平川照例是一夜未归,早上才进家门洗澡换衣服,然后准备再战江湖。他看见舒岩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新一期的葡萄酒杂志。  许平川走过来绕着舒岩转了一圈,许平川问:“你怎么了?”  舒岩头都没抬,他说:“我没什么啊,我不是在看书。”  许平川说:“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舒岩拿出手机看了看:“六点半。”  “你知道你平时几点醒吗?”  “我就不能早起一回?”  许平川摇摇头说:“不能。”  许平川说:“你那时候连扣操行分都不怕就是要在宿舍睡觉坚决不出早操,上班以后每次打电话都会跟我抱怨上班总是迟到,您就是到了江州我手下也长期不睡到最后一秒绝不起床的人,现在在早上六点半坐在这里衣衫整齐拿着本杂志和我说话,你要说你没事,谁信啊?”  舒岩想了想,把手里的杂志放下,然后腰背挺直,他一脸严肃地和许平川说:“我失恋了。”  许平川愣住了,一时没有说话。  “我这次真的失恋了。”  许平川这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说:“您说的失恋不会是指您那个电话情人吧?”  舒岩别过头去,他拒绝回答。  许平川拉了一把椅子过来,放在舒岩旁边,一屁股坐下去,然后跟舒岩说:“我觉得吧,你这个人呢就是没谈过恋爱,所以太容易投入感情,所以才会有种种错觉。”  “错觉?”  “对。错觉。”许平川认真地看着舒岩:“你不会真的觉得自己在谈恋爱吧?你知道什么是谈恋爱吗?谈恋爱不是就通通电话,谈谈生活聊聊骚的。你别不爱听,是不是呢?一个人在电话里他很温柔,很强大或者很怎么样吧反正是有很吸引你的地方,你就很轻易地去喜欢上了是不是?人家都说谈恋爱花前月下,请问你是花前了?还是月下了?之前我一直没有干涉你是我觉得这是,这是小孩子的把戏,总会事实教育你的,可是你现在一本正经地跟我说你失恋了。你的恋爱就这么不值钱吗?”  舒岩看了许平川一眼,站起来说了句“我去买早饭”,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不想和许平川解释什么,因为许平川说得很有道理。  可是感情这个事情无论是不是错觉,它都已经付出去了,舒岩不知道如何让自己的感情更值钱,但是这段感情,这段恋情,他并不后悔。  电话也许是虚假的,对面的人也可能是虚假的,但是自己的快乐,烦恼,忧愁,悲伤都不是假的。  寂寞是真的,不寂寞也是真的,开心是真的,不开心也是真的,对面的那个人左右了自己,现在要学着自己左右自己了。  这世界不会因为任何一个人的心情而停止转动,这时间也不会停滞不前,舒岩在这春天的潮湿早晨,只能选择一路向前走,虽然可以回头,但是还是尽量不要了吧。  还没走到早餐店的时候舒岩就看见了熟悉的身影,是安先生。  舒岩这时候不太想看见他,无论安先生是不是A先生,他都不想在这时候与他接触。毕竟他是最像A先生的那个人,而在几个小时前,A先生还存在于他的世界里。  舒岩转身想走,却看见安先生似乎有了点麻烦。  安远这时候正在拎着刚刚买好的早餐,他摸着口袋,似乎翻找不出什么东西。他很尴尬,舒岩看得出来。  眼见着安远把袋子递还给老板,舒岩叹口气走了过去。  舒岩把安远拿着袋子的手按住,然后问早餐店的老板一共多少钱。  安远看着舒岩,舒岩也看着他。  然后舒岩笑了,他说:“安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安远看着舒岩的脸,欲言又止。  最后他还是选择低下头,轻声说:“我等人。”  舒岩点点头,也没继续问,就只说:“好的,那安先生我先走了。”  安远想拉住舒岩的胳膊说别走,可是他终究还是看着舒岩单薄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安远拿着早餐袋子趴在江边的护栏上,抽着烟看着河面。早上的雾气还没有全散去,整个城市都阴暗而湿冷,江浑浊得像要把人吞进去。  这时候安远想起远在天边的老家,一个广阔的平原,城市里只要有那么一小片水潭都会让人心旷神怡。而那时的自己还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被大人派出来买早饭:包子,油条,豆浆,再来碗豆腐脑,上面浇上浓浓的卤汁。摊主说他看着很尬,总是爱给他挑大的拿,隔街的平房里走出来小自己两岁的妹子,他知道她又在偷瞄自己。  班上的人总是喊他班长,就像这是他的名字一样,他们闹着笑着簇拥着,安远和那个城市里所有的同龄人都差不多,他挥霍着自己的青春。  可是后来就不一样了。  安远的手指被烟烫得发疼,他才发现已经快抽到了底部,回忆就在这疼痛中消散了。  他没有拉住舒岩,虽然他很想。  可是看见舒岩转身的瞬间,他觉得自己可能配不上这个男孩。  他也许猜到自己就是他口中的A先生吧,也许没有。但是这个男孩还是走过来对自己微笑。  他的脸很苍白,黑眼圈大得吓人,他笑得很勉强,身体单薄而瘦弱。  那时候安远很想自己消失,消失在这个男孩面前。因为和他比起来,自己太阴暗,只能躲在角落里。电话里他问自己是不是永远不准备让他站在阳光下,安远很想说不是啊,当然不是,不敢站在阳光下的,是那个卑鄙的自己。  安远想算了吧,就这样算了吧,大家各自回归生活。  可是那个男孩能不能回归生活,安远不清楚,但是自己,是真的回不去了。  安远回到车上,他决定今天放自己一天假,他想他应该好好睡一觉,然后好好理清自己的想法,再想想后面怎么办。  但是他不愿意回家,回家等于要面对不知道哪里来的表妹和她那个不知道哪里来的男朋友。他没有任何职位可以提供给他们,当然,其实还是有的,扫地端盘子接电话,这些他们都可以胜任,不过对方并不这样觉得,对方觉得他们是来这个都市当白领的,应该坐在办公室里,吹吹空调打打字,然后月薪过万。  糟糕,全部都很糟糕,安远不知道自己怎么把生活过成这种样子。  在高中同学眼里他是飞上枝头的野鸡,他当然不配当凤凰,在他们眼里他这个只是有着江州户口的土包子是不配当凤凰的。野鸡就野鸡吧,安远不在乎。他现在已经不像高中时候那样偏激了,他终于在现实中学会,如果自己不能去爱所有人,那么也不用指望所有人爱自己。  安远想只要有一个人爱我就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最后安远选择去一家宾馆开了个房间睡觉。  他是被手机铃声叫醒的。  来电的人是林立。林立约他明天的时候见上一面,有个房子想让他设计一下,安远忙答应了下来。  林立算是安远为数不多的朋友中关系最好的一位。他是自己的初中同学,念大学的时候意外相遇,就又联系了起来,他算是对自己家里那点破事知道得最清楚的人,所以有些话,安远不瞒他。  安远想这次约得正好,他心乱如麻,不如大概说给林立听听,他觉得自己不能再独自承受了,所谓当局者迷,他想旁观者能给个意见出来。  晚上回到家,打开门就看见了满屋狼藉,家里能摔碎的东西都碎了,要不是看着表妹坐在沙发上哭,他真的会以为家里进了盗贼,但是哪个盗贼会不搬东西只摔东西呢?安远被自己的想法笑到了,他想都这样了,自己还有心情想这些,果然麻木是最好的治疗愤怒的方法。  安远小心翼翼地绕过那些玻璃碴,瓷器碎片,还有自己的一些摆设,小家电,在进自己的房间之前,安远说:“记得一会打扫干净。”  表妹就像被人按动了开关,突然抬脸看着安远,面部狰狞,全无平日的娇媚,她几乎是吼着说:“你没看见我在哭吗?你现在说这个话什么意思?!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是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你以为你有个江州户口在这里混了几年你就是江州人了?!你还不是和我一样是个乡下人!乡下人啊你懂不懂!”  然后又是震天的嚎哭。安远看着心烦,躲在屋子里不出来。  门外的哭声已经拐了几道弯,安远听见他表妹从咒骂男朋友的负心到哭叫自己的命苦,最后是一句哥啊你可要替我做主啊!  安远恨不得开了窗户跳下去。  他不断地想我不配,我不配,我不配爱谁,这样的自己,这样的家庭,我谁也不配。  终于在很久之后哭闹声停止了。  安远打开门走出去,表妹果然已经不知道去了哪里,他开始慢慢地打扫房间。  安远曾经以为他只要足够地努力,就可以逃离开那种思想那种生活,但是现实却总是打他的脸。十年前他为宋知非着迷,他觉得宋知非那样地谦和、大度、有涵养,简直是他幻想中想成为的那个自己。可是那终究不是自己,但是也许可以尝试让他变成自己的?年少时的安远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脸红心跳,可是又按耐不住。  现在呢?现在安远不断地企图让自己变得更好,做更多的工作,赚更多的钱,他有一家设计工作室又开了一家餐厅,他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市侩不那么俗气,可是回到家里,甚至不用回家,只需要家里的电话,就会把他打回原形。  他知道很多时候,这属于心魔。  但是他战胜不了他,靠自己一个人,真的挺难的。  安远打扫好房间坐在沙发下的地毯上,这屋子终于又一次属于他一个人,虽然不知道能属于自己多长时间。他盘腿对着方桌上的电脑,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和舒岩通话的日子,他喝着酒,看着电脑,随意地和对方聊天,毛毯上长长的绒毛搔刮着他的腿,空调总是开得很高,让那个冬天如此地温暖。  电话里的自己可能并不算好,但是绝没有现实中的不堪。  宝贝喜欢的是电话里的那个A先生,而不是现在这样狼狈的安远。  舒岩回到宿舍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忘记买早餐了。  许平川看他空着手进来,问了一句:“你路上都自己吃了?”  舒岩看着空空的双手不好意思地说:“那个我现在再去买吧。”  许平川说:“祖宗你可算了吧,别回头你再把自己丢马路上,哎,你不是失恋了么?我请你吃点好的吧,走老盛昌!哥哥请客!”  舒岩说:“小气,老盛昌算什么好的……”然后跟着许平川出了门。  吃着葱油拌面和菜包,舒岩觉得心里稍微舒服了点,见到安远的时候他还是有点难受,不敢去看他,可是他想不是都结束了么,而且安远究竟是不是A先生也并不重要了……也许还重要吧,但是不能去想了,他想得够多了,也够累了,此刻他需要休息。  许平川吃着小笼包提醒他别忘记明天要去听培训课程。舒岩一脸震惊,显然是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许平川说:“恋爱误国啊,你不能有情饮水饱吧?不要说你这事没成,就是成了你也不能每天就琢磨爱来爱去这点儿事儿吧?你来江州干嘛的?专门谈恋爱来的?我之前以为你是来追求梦想顺便谈个恋爱,后来我觉得你可能是谈个恋爱顺便追求梦想,现在我觉得你就是来自虐的。舒岩,我跟你讲,今天,就是今天,现在,你就重生了,忘记电话,忘记性,别瞪我,我声音不大……让爱情见鬼去吧,只有事业才是男人的归宿。你看看哥哥我,我谈恋爱了吗?我是不是一心扑在工作上?”  舒岩说:“你先把你裤子拉链拉好。”  许平川赶紧低头,发现舒岩在骗自己,他撇着嘴说:“总之我话说在这里了,你自己琢磨吧。明天的课千万别忘记,但是记得和李林保持距离,尤其是你这种刚刚失恋的,很容易被这样的老油条骗上手。”  舒岩点点头,他知道许平川此刻说的话是对的。自己抛下一切来江州除了因为A先生,更多的还是因为自己想从事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吧。许平川给自己提供了这么好的平台,为什么不努力一下呢?既然没有爱情,就用事业满足自己吧。  舒岩和许平川来到酒庄的时候发现李林也在里面,他正在从背包里往外掏酒。李林看见他俩就招呼他俩赶紧过来试试酒怎么样,说着话就拿了两支酒标颜色略有区别但是整体设计是一模一样的酒打开来,每人倒了一些,请大家尝一下。  舒岩说:“不用醒酒吗?”  李林笑了,他说:“醒酒这个事情本身就是见仁见智,这酒你喝喝看,我个人觉得它是无需醒酒的。”  舒岩先拿起一杯闻了一下,然后尝了一些,他有点疑惑地看着李林。李林笑着示意他再拿另一杯,舒岩照刚才的样子又喝了这杯,李林问:“怎么样,说说啊?”  “一个是赤霞珠一个是梅洛。都是单一品种?”  “不错,那你觉得酒怎么样?”  “嗯……这个……”  “实话实说。”  “觉得作为单一品种酿造的酒来说都是及格线?葡萄的特色都很明显,但是觉得口感上有点粗糙,嗯……酒很一般吧。”  李林点点头,把放在一旁的计算器拿过来,按了两个数字后推到了舒岩和许平川面前。  “这个价格,你们要不要?”  舒岩接触这行时间不长,但是也对酒的价格有所了解,李林给出的这个价格,出乎意料。  许平川显然很有兴趣,他直接问有多少。李林说:“当然不多了,梅洛有三十箱,赤霞珠有二十八箱,你们看看,怎么办,可以一次买下来,卖多少随便,也可以当做我在这里寄卖的,然后费用咱们商量一下。”  舒岩听着觉得奇怪,李林不是也算是入股么,怎么这时候会有这样的提议。后来许平川说李林主要是负责培训那块,酒庄也接一些私人培训的工作,这个一般是李林去或者李林找人去,这部分收入是记入酒庄的,李林一般是不管进货销货的事情,偶尔会带一些酒来寄卖,这样直接卖酒其实也是第一次。  最后许平川还是一次性买断了这五十八箱酒。李林说钱不着急,只是他要现金。许平川问这是为什么,李林只是笑,他说:“我要给分手费啊,对方只要现金,我可懒得去拿了,只好在你这边顺便了。”  许平川乐着拍拍李林肩膀,说:“你啊你啊,快收手吧,放过那些无知小青年。”  李林挑眉,说:“怎么叫放过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嘛。”  许平川问:“那你算挨打的还是打人的?”  李林凑近许平川小声地说:“给钱的时候我是挨打的,操人的时候我是打人的。”  许平川笑着推开李林,说:“兔子不吃窝边草,你还是离我们这边的远点,去祸害别人吧。”  李林看了一眼坐在一旁喝酒的舒岩,又看看许平川,轻笑着说:“我是没有这个意思的,你俩这样的,都不是我的菜。”  说完话,李林晃到舒岩身边坐下,拿起酒给他讲解起了酒标。直到午休时间,李林才起身告辞,说下午有个公司培训,他要去讲课。走之前李林不忘嘱咐舒岩明天的培训课记得要去,难得的机会,不是那种敷衍的课程,主讲是自己的老师冯易,他现在也算是国内有名的葡萄酒评论家,专业出身平日是不会来讲课。  舒岩连连答应,也不禁对第二天的课程期待了起来。  转天舒岩起了个大早,他对着镜子洗漱的时候,看着镜子里苍白的自己,他想一切都重新开始吧,从现在起我是在江州生活工作的舒岩,而不是电话里的那个虚无的人。  舒岩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能真的走出来,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能走出来,但是他愿意迈出第一步。第九章   舒岩辨认了好一会儿才记起这位走向讲台的是那天在品酒会上讲话的人。  当然一开口,他就更加肯定了,这声音让他夜不能眠。  舒岩强迫自己打起精神,虽然有点难,可是他必须做到,自己答应自己要迈出去,那么现在就当是第一个关卡。  这人是冯易,舒岩在很多葡萄酒杂志和书籍里看见过他的文章,也读过很多他的专访。老实说,他本人要比照片上年轻帅气很多,关键是气质,不是照片上那样的呆板,而是在举手投足之间散发出来。毫无疑问,他是个成功人士。  很多人会觉得只有有钱有权到一定境界了才叫成功,但是舒岩不这么认为。舒岩对成功的标准要求很低,他想着吃喝不愁外加有点业余时间业余爱好就算挺成功了,如果像台上这样在专业领域有所建树那更是成功中的成功。  台上的人幽默风趣自信又很沉稳,他将复杂的葡萄酒体系条理清晰地讲了出来,中间穿插一些小故事小知识,非常地有趣。  舒岩也想专注,但是这声音很容易让他出戏,即使第一次在品酒会上听到的时候他就肯定冯易不是A先生,但是还是太像了。这样想来,其实冯易很像第一次的那个人,但是谁知道呢,这世界这么大,脸都有长得一样,何况声音。  “下面请我的助手给大家倒一下这瓶酒,同时我们也往醒酒器里倒入一部分,我们分时间段来品尝,这样可以给大家一个更直观的感受。”冯易向后门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有一个穿西服的男士就缓缓地走上前来在长桌上开酒。  开瓶,倒酒,换瓶动作干净并且优雅,他把酒分别倒在酒杯里,请学员各自取用,舒岩也走过去想拿一杯,结果这位男士亲自端了一杯递到舒岩手上,舒岩诚惶诚恐地接了过来,抬眼看去,这男士对自己笑得很温柔,是宋知非。  舒岩也对宋知非笑了一下,感谢他对自己的照顾。  整个课程期间宋知非作为冯易的助手一直都在醒酒倒酒,每次和舒岩目光交会,宋知非都会微笑。舒岩想起那次品酒会上,宋知非也是礼貌谦和,举止得体,即使如现在站在冯易的背后也难掩光芒。这就是所谓的天之骄子吧,舒岩想,自己恐怕一辈子也追不上人家。  因为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你穷其一生追求的也许只是人家与生俱来拥有的。你可能花了很多的时间很多的精力终于到达了山顶,但是这人已经前往了下一个更高更险的目标。  所以还是找个同路人吧,舒岩想,至少不寂寞。  或者找一个愿意在山顶等我的人,即使我爬得很慢,但是他也愿意站在原地等着我的人。  舒岩想,当然,我也愿意等他,如果有这么一个人,那我也愿意在前面等他,等他慢慢追上来。  想着这些,舒岩把杯中酒一饮而尽,但他才想起自己是在上课。  果然周围的人都注意到了他这个端着空杯子的人,舒岩尴尬得要命。冯易笑着说:“这位学员一定是觉得我带来的酒很好喝,所以忍不住就全喝掉了。”  舒岩赶紧点头:“是的,这酒真的很好喝。”  冯易笑了他说:“那就请,嗯,舒先生是吧?来谈谈这个酒醒酒前和醒酒后味道的变化吧。”  舒岩打起精神,斟酌着用词,把他的观感说了出来。  冯易听后点点头:“说得很好,舒先生对葡萄酒的感觉很敏锐。就是有个别的地方,需要咱们再探讨一下……”  上午课程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十二点钟,舒岩准备在附近找个地方吃饭,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下午两个小时的课。  正在收拾笔记本的时候,宋知非走了过来,他拍拍舒岩的肩膀,笑着说:“咱们又见面了。”  舒岩也笑了:“是啊,没想到你在这里。”  宋知非说:“其实原来定的助手是李林,但是他临时有事,所以我来帮他顶个班,怎么样,觉得难不难?”  舒岩笑着摇头他说:“还跟得上,就是有些地方不是太明白,毕竟我入行时间太短,需要大量的学习和实践。”  “嗯,我听李林说了一点,我其实还蛮佩服你的勇气的,不过咱们都是年轻人,转行之类的还是来得及的。对了,午饭你怎么安排?如果方便的话,咱们一起吃?”  舒岩其实不是太想和宋知非一起吃饭,因为他面对宋知非的时候都会感到无形之中有一种压迫感,舒岩想这应该是来源于自己的自卑吧。  这想法让他沮丧,并且放不开手脚。可是他又很难拒绝来自于宋知非的好意,因为宋知非并没有做错什么,从第一次见面到现在,他对自己都很温和甚至有点照顾,一切的问题其实都在于自己本心。  于是舒岩答应了宋知非,两人结伴出了这栋楼。  这里是江州有名的连接两大繁华区域间的幽静而高雅的通道,附近就是大使馆区,两边种满了法国梧桐,林荫中有着颇具特色的各类高档欧陆建筑,他们的培训课程就是设在一栋欧式别墅里面。  舒岩初来江州的时候就很喜欢这里,不论晚上多么的纸醉金迷,白日里的这条路总是安静的。他曾经有一阵没什么事情的时候就坐着公车四处晃荡,那时候看着窗外的景色,他就想A先生,是不是也曾经在这里走过。  但是事实上,没有什么A先生,A先生从未出现在他现实的生活中。他依然是孤单地走过一条又一条街,依然是跳上一辆又一辆不知道终点的车,直到熟悉,熟悉江州,熟悉新生活的模样,然后把它变成旧生活。  宋知非走在舒岩的身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舒岩也尽职地回答,没一会儿,舒岩就被宋知非带到了一家小餐馆的门口。  餐馆真的很小,只有几张桌子,勉强算得上干净,舒岩有点意外,他以为宋知非这种人应该会去更高档的地方,至少不是这样有烟火气的馆子。  但是似乎老板对宋知非很熟悉,见到他说了声:“来了?”  宋知非点点头说:“是啊,最近都没有在这边,所以有段时间没来了。”  老板说:“没事,这次又带同事一起来的啊?”  宋知非笑着说:“不是,是朋友。”  舒岩站在一边开始不知所措。  他觉得自己远远配不上朋友两字。  宋知非已经招呼着舒岩坐下了,熟门熟路地拿起水壶开始烫餐具,烫好第一套就推到舒岩面前,然后开始烫自己用的。这时候老板拿来了菜单,递到了舒岩手里。舒岩忙推辞说自己第一次来,不知道什么好吃,还是宋知非来点吧。宋知非笑着说:“你在客气什么,便饭而已,再说你倒是打开菜单看看再说,是你熟悉还是我熟悉。”  舒岩疑惑地打开菜单,发现居然基本都是家乡那边的菜式。  宋知非说:“快快点几道地道的,以免老板每次都笑我不会吃,来北方馆子专点南方菜。”  舒岩笑着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宋知非说:“你客气什么?哦,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事先声明哦,我可没带钱,所以才套你来和我吃饭的,这顿饭要你请我的。反正我本来就欠你洗衣费,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再欠一顿饭钱我是十分好意思的。你快点菜,我客随主便。”  舒岩乐不可支,于是估量着宋知非的口味点了几道家乡菜。老板记菜的时候还和舒岩聊了几句,知道是一个省份的老乡,便说下次还要来光顾,一定会给舒岩打折的。舒岩很久没有碰见老家那边的人,虽然只说了几句话,聊得却也开心。  菜上来得快,宋知非和舒岩一边聊一边吃,氛围倒是很轻松,没有舒岩想像中的拘束感,舒岩的话也多了起来,问宋知非怎么知道自己是北方人,是普通话说得不标准露了乡音吗?宋知非笑着说:“我哪有那么厉害听声音就知道你是哪里人,当然是你报名的时候有附着身分资讯啊,我当时正好去拿资料于是就看见了。”  舒岩说:“怎么,你为了还债还特意去找了我资料啊?”  宋知非笑着说:“可不是么,你不联系我那几天我寝食难安,我就那么点存款,全要被一杯酒糟蹋了,我能不害怕么,你当时说不要钱的时候我真是松了一口气。”  舒岩哈哈大笑,他说:“干洗费才多少钱,你这玩笑太夸张。”  宋知非笑着没有反驳:“不过,我真的没有去翻资料,只是你的那张单独放在桌子上,所以我才看见的。”  舒岩说:“为什么就我的单独放?难道是因为我是外地人?”  宋知非说:“怎么可能,这江州少说有一半都是外地人,就连老师自己也不是本地人的,我想……可能看你长得帅,要收你做徒弟。”  舒岩笑着说:“开玩笑。”  宋知非给舒岩满上一杯茶,低头笑着说:“万事还是小心点好。”  下午的课程进行得很顺利,舒岩比上午专心不少。冯易的声音依然动听,舒岩只能打起全部精神应付。  课程结束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半,马上就要迎来晚高峰,舒岩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去赶地铁。正准备离开教室的时候,冯易叫住了他。  舒岩很诧异,站在那里等着冯易说话。  冯易走过来,笑着说:“你是叫舒岩吧?”  舒岩喊了一声冯老师,然后说:“我是舒岩。”  冯易说:“上次品酒会上我们是不是见过?卡特落那次。”  舒岩点点头:“我有在下面听您的演讲,受益匪浅。”  冯易笑着摆摆手说:“什么演讲不过是活动而已。我是记得你和知非还有李林在一起。”  舒岩解释说只是和李林认识,宋知非当时也是第一次见,偶然碰到的。冯易点点头轻声问他课程怎么样觉得难不难?舒岩老实回答说对于自己这种基础比较差的人来说感觉还是有点难的,但是冯老师讲得通俗易懂又有趣所以还是不难理解,回去仔细消化一下,应该是没有问题。  冯易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带过培训了,所以也不知道自己教得怎么样,总觉得既然大家是花了金钱和时间来听课的,还是要传授给大家一些实用的,能够运用在实际当中的知识。如果只是为了考级的话,还是专门的考级培训课更好一些。”  舒岩点头说:“冯老师教得很好,很直观,以前自己看书很多知识记得但是很抽象,通过今天的课程掌握了不少实用技能。”  冯易笑着伸手过去拍了一下舒岩的肩膀,他说:“我看过你的资料,你以前没有学习过葡萄酒知识也没有参加过相关考试是吗?”  舒岩对着有点亲密的动作不是很习惯,他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然后回答说自己是因为对葡萄酒感兴趣才入行的,之前的确没有接触过这个行业,只是在学生阶段会去学校那边的葡萄酒学院蹭酒喝。  冯易又靠近了一些,站得离舒岩很近,他说:“你是那所学校毕业的啊,葡萄酒学院有几个讲师我和他们还算是认识。”  “讲师什么的我并不熟悉,”舒岩笑着拿起自己的笔记往后退了一步,“我毕竟不是他们学院的学生,只是去那边找朋友玩而已,对了,我现在也在朋友的酒庄工作,希望可借此接触更多的葡萄酒。”  “那你有准备考WSET二级吗?虽然这是基础的考试,但是我觉得还是很有必要参加的,WSET二级和WSET三级是业余和职业的分界线,现在很多从业人员怎么说呢,并没有那么地踏实,觉得品酒师什么的是个很,很说得出口的职业,但是我一直认为要足够喜欢葡萄酒才能真的从事好这个行业。同样我也希望每一个接触到的行业内人员都是具备良好的职业素养和充足的知识储备的。WSET二级是一个非常基础的考试,你可以通过学习它的相关课程来全面系统地掌握基础知识,这比一下子去考三级要现实得多。所以我个人建议在财力和时间允许的情况下,还是可以考虑先考取WSET二级的。”  舒岩点头说:“我是有这个想法,也是准备报考的,但是之前想再打打基础,毕竟课程时间很短,还是要靠自己来吃透教材。”  冯易说:“那你现在有教材了吗?”  舒岩摇摇头,他说:“还没有,我身边的考二级的很少,基本都是三级或者准备三级的。”  冯易说:“这样吧,我的学生里有考过二级的,我去和他们要一份教材好了,到时候我通知你来拿?”  舒岩有点惊讶,他觉得他和这位冯老师似乎没有熟悉到这种地步,也许冯老师只是热心,但是这热心并不在舒岩可以承受的交际范围内。舒岩本能地想拒绝,虽然对方是行业中的佼佼者,可能很多人想和他攀附上关系,可是舒岩还是不想以对方如此突如其来的关心来展开彼此的关系。  舒岩正准备开口拒绝的时候,有人在他背后拍了他的肩膀,舒岩回头发现是宋知非笑着看着自己。  宋知非笑着先和冯易打了声招呼,叫了一声老师。然后对舒岩说:“我等你很久了,你还不下来,我就跑上来看看你怎么回事。你不是准备逃避请客吧?”  舒岩下意识地摇头,他说:“没有,我只是和冯老师聊了几句。”  宋知非说:“我刚刚听你们说二级的事情,我正想告诉你,二级的教材我已经发你邮箱了,你要记得查收。以免说我总吃你的饭却不给你干活。”  冯易看着宋知非,脸上的笑容浅浅的,他说:“知非,你和舒岩很熟?”  宋知非笑着说:“是啊,我和舒岩在品酒会上一见如故。”  宋知非说完就低头看看手表,说:“都已经快要五点了,老师你不是说今天难得没有应酬要去接孩子吗?这晚高峰就要开始了。”  “呵呵。”冯易笑着拍拍宋知非肩膀说,“知非啊,谢谢你提醒。今天你也难得早下班,不去和女朋友约会吗?还是女性朋友太多,不知道选哪个做女朋友啊?”  宋知非哈哈大笑地说:“老师你真会开玩笑,我才回国哪里来的女朋友,还是事业为重,我要真有女朋友就不会浪费这大好春光和舒岩这个光棍混在一起了。老师,时间不早了,我在观云订了位子现在开车过去都怕有点赶不及了,我和舒岩就先走了。”  说着话,宋知非就把舒岩拿着的笔记接了过来,然后和冯易点了点头,便招呼舒岩一起走。舒岩也对冯易点了点头:“老师明天见。我先走了。”  于是他便跟着宋知非离开了别墅。直到宋知非的车上,舒岩才看着宋知非,宋知非问:“去哪儿。”  舒岩说:“你不是说订了位子。”  宋知非低头呵呵地笑,他说:“你信啊?”  舒岩问:“怎么回事?”  宋知非轻松地说:“没怎么啊,就是我路过教室门口,听见你们聊天了,我看你表情不太情愿,就来个英雄救美。”  舒岩皱眉说:“我表情那么明显吗?”  宋知非点点头:“一览无余。”  舒岩说:“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就是和不太熟的人,不那么习惯,嗯,习惯接受陌生人的好意?”  “那你怎么接受了我的好意呢?”  “你,你不是陌生人。”  “哦?”  “我是你债主。”  “哈哈哈。”宋知非笑着拍方向盘地说,“没想到你在这里等着我。在品酒会看着你斯斯文文的,结果聊天起来还挺有意思。”  舒岩说:“是啊是啊你弄脏了我的衣服还敲了我一顿饭,我都没有生气,我还能怎么更有意思呢。”  宋知非大笑说:“我都会还你的。我以为你大方得很,原来都记在心里。对了,说起这个,我的手帕呢?”  舒岩摸摸鼻子,过一会儿说:“求你忘记手帕这个事情吧。”  宋知非笑着点头说:“好好好,倒是上次我说请你吃饭的事情,我地方已经选好,就等咱们都有时间的时候了。本来想晚上就去吃的,可是我朋友那边没有正式营业,我想还是要提前打个招呼,让他准备一下。”  舒岩说:“反正你请客,你安排就好。说起这个,我这边也有个不错的餐厅,现在试运营吧,哎,说起来我好久没去了,等他开业的时候我带你去尝尝。”  宋知非说:“那我不就又欠你一顿?”  舒岩说:“你付帐我也没有意见啊。另外二级的教材你是发我邮箱是吧,我把我邮箱告诉你吧。”  宋知非看着舒岩的眼,严肃地说:“你还挺好骗。”  舒岩:“……”  因为晚上宋知非实际上还有应酬,所以他开车把舒岩送回了宿舍,到社区门口的时候,舒岩碰上了也刚回来的许平川。  许平川和宋知非点点头,舒岩跟宋知非告了别就和许平川一起进了社区。路上许平川就忍不住开始八卦问舒岩:“这是谁啊?认识多久了?什么关系啊?为什么他送你回来啊?”  舒岩揉着眉头说:“许平川你是居委会大妈吗?”  许平川白了一眼舒岩他说:“我这是关心你好吗?您老不是才失恋吗?我关心一下您的感情生活多正常的事儿啊。我看刚刚这人就不错,可以考虑。而且以我第六感来看他应该也是GAY。”  舒岩说:“你怎么看谁都是GAY啊?照你这样看江州的葡萄酒圈子就没有直男了。”  许平川说:“相信我,我有GAY达,好使。”  舒岩冷笑一声,没有继续搭理许平川。  许平川说:“你别冷笑啊,我跟你说个正经事儿,今天安远给我打电话,说明天中午想进行第二次试菜,问咱们有没有时间。”  “我明天要上课……”  “那要不然约晚上?他说晚上也行的。”  “行吧,你和他说吧。”  许平川看着舒岩,然后乐了,他说:“干嘛我跟他说啊,这客户不是你负责的吗?你这都爽约了两三次了吧?还是你和他说吧,诚恳点,把之前的事情也解释解释,我把他电话号告诉你,你抽空给他打个电话。”  许平川把号码一位一位地报出来,舒岩用手机记录,记好以后编辑名字安先生。  舒岩看着号码,又去手机的通讯录里面调出了A先生的号码。  果然不一样。  舒岩放下手机,觉得自己这种行为真傻,不是跟自己说了几百次,我不在乎了吗……  接通电话的时候舒岩的心里还是有一点不安的,他知道这个问题在于自己,也知道自己必须跨过去,所以他抢先说了一句:“你好。”  对面顿了一下,也随即说了一声:“你好。”  舒岩说:“你是安远安先生吗?我是舒岩,前两天我们见过的。”  “你身体好些没?”  “嗯?啊……我好多了,谢谢安先生关心。”  “你可以叫我安远,不必总叫安先生。”  “好的,安先生。”  “……”  “对不起,我一时没有改过来。”  “别说对不起。嗯……我的意思是不需要说对不起,你随便按照习惯叫吧。”  “那个,实在不好意思,之前一直没有主动联系您,本来您这边的进展应该是我来跟的,但是……”  “没事的,我知道你最近身体不好,没关系的,都没关系的。你,你明天过来吗?”  “这个……我明天有一点事情,中午恐怕是不行。”  “那么晚上,晚上可以吗?”  “晚上可以的,没有问题,安先生,您定个时间。”  “嗯……我稍微晚点发简讯告诉你吧,我还需要和厨房确定一下。”  “好的,安先生。”  然后就是一阵相对无言,但谁也没有挂掉电话。  舒岩拿着手机想,说点什么吧,什么都好。  可是脑子里一片空白。之前的几句话虽都是很机械地回答,但也已经耗尽了他太多的心力。  对方也不说话,这可怕而诡异的沉默让舒岩回忆起了那个下大雨的夜晚,他对他说再见……舒岩此刻固执地觉得不管对面是不是A先生,这次,他都不想先说再见了。  他在等,等对方再见。  这样的想法,很可笑吧。  只因为电话那头的人有着和A先生相同的声音,只因为这是电话,他就又开始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固执。  为什么,对方还不说话?  这等待的每一秒都像是一世纪那么漫长。  “舒岩……”  对方轻轻喊了一声。  舒岩闭上眼,想,这终究不是他的A先生,A先生不会叫他舒岩,他只会喊宝贝……舒岩睁开眼,嗯了一声,然后说:“安先生还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想问你,你现在身体好不好。”  “好。”舒岩微笑说,“我挺好的。”  “那……那明天见。”  “明天见。”  舒岩挂了电话想,原来除了再见,还有明天见。  许平川端着盘子走过来看见舒岩靠在沙发上一副冥想的状态,他走过去踢了一下舒岩,说:“醒醒,你这是要入定飞升吗?”  “别理我,烦着呢。”舒岩皱眉往一旁让了了个位置出来给许平川坐。  许平川把盘子递给舒岩说:“你告诉我你哪天不烦?你来江州以后天天不都这样么?你怎么连接客户电话都能接成这样呢?唉,对了,我记得你前几天明明对这个安远很感兴趣啊,还四处打听人家隐私。这个你又是电话里谈一个,你还现实中惦记一个,你到底怎么个意思?”  舒岩说:“我脚踏两条船不行吗?”  许平川噗嗤一声乐了,他说:“行啊简直太行了,舒岩你还有这个本事吗?”  舒岩说:“没听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吗?我天天和你在一起我能学好吗?”  “嘿。”许平川从盘子里拿起一块水果塞进嘴里,他说,“舒岩啊,说真的啊,你这个电话里的那条船既然已经沉了,不如好好站一站现实里的这条吧,我觉得安远看着还是不错的,你难得也关心。”  舒岩也拿起一块水果塞进嘴里,他没有回答许平川,他不敢回答,他怕许平川骂自己没出息。  跳下漂在水里的船,如果不会游泳的话,也会随着船一同沉没吧。  舒岩想也许自己会游泳,但是岸边好远。  第二天的课程依然是冯易主讲,可是助手却换成了李林,不见宋知非的身影。  舒岩也没有多想,继续和声音抗争着。  中午吃饭的时候,李林来找他一起吃,听说还有冯易的时候舒岩婉拒了,说自己和朋友有约。  他去了前一天和宋知非去过的饭馆,老板还记得他,热情地招呼他快坐下。舒岩简单地点了两个菜,就开始吃起来。  正低下头喝汤的时候,有人坐在了他的对面。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来的人,惊讶地说:  “安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好巧啊。”舒岩笑着和安远打了一声招呼,安远坐在他对面皱着眉头,还是一副严肃的表情。  “我公司在附近。偶尔会来这边吃饭。”安远并没有要菜单而是随口点了几道菜,一看就是常客。  舒岩说:“安先生您还有公司?”  安远点点头说:“还有家做设计的小公司开在这附近,餐厅是最近才弄的。”  “你怎么在这边?办事?”  “我在这边上培训课,就在不远的地方。”  “YS葡萄酒文化传播公司?”  “是的,安先生你也知道这个地方?”  安远从兜里摸出烟,刚拿出一根,看看舒岩,又给塞了回去。  “嗯,知道一些,当时他们的VI是我们公司设计的。”  “那安先生很厉害。”舒岩夸完这句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他每次面对安远都很紧张,安远的压迫感对他来说有点强。  “你吃得有点少。”安远指着舒岩的碗说:“你有好好吃饭吗?”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可是舒岩还是点头,他说我有啊,我吃得不少。  “可是很瘦,太瘦了,我觉得比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瘦多了。”  “有吗……”舒岩低头看看自己的肚子,一向是平坦的,他很难判断出是不是又瘦了一些,他说,“还好吧?没有很瘦。”  安远要的菜一一摆上来,安远往舒岩那边摆,舒岩赶忙把自己的盘子往一边挪。  “再吃点。”安远看着舒岩说,“你吃太少,再吃点东西。”  舒岩摇头想拒绝,可是安远就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舒岩有点怕。  安远说:“你赶紧吃,下午不是还有课?你几点下课?我来接你。然后我们一起去餐厅吧。”  舒岩摇头说:“不用麻烦的,我还要回去叫上许平川一起。”  “许平川晚上不来了。”安远夹了菜放进舒岩的碗里:“他上午打电话说他晚上临时有事情,应该是来不了了,他没有给你打电话吗?”  “我上课静音了。”舒岩说着话就拿出手机来看,果然,有许平川的未接来电,还有一个是宋知非的。舒岩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对面正在吃饭的安远,没有马上打回去。  “我昨天和林立吃饭。”  舒岩心里咯噔一下,他想林立不会把自己找他的事情说出去吧。  “我没有女朋友。”  舒岩恨不得找地缝钻进去。  “下次想问什么可以直接来问我。”  舒岩小声说:“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真的没有了吗?”  舒岩摇摇头:“真的没有了。”  安远把扔在桌子上的香烟拿起来抽出一根点燃,舒岩早已经吃完,就看着安远坐在对面一脸愁云地抽着烟。  舒岩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去上课了。”  安远点头,也没有看舒岩,他说:“去吧,晚上我来接你,你下课就给我打电话。”  “真的不用了……”  “给我打电话,就这样,你快去吧。”  舒岩无奈,想到时候再打电话拒绝吧,四点半就下课,他不知道那么早就要开始面对安远能说点什么,他内心总是有点怕安远的,说不清为什么。  和安远告别的时候安远还坐在那里抽烟,饭菜除了安远给自己夹的几筷子就完全没动过。  舒岩想是什么事情让他烦成那样?是因为自己吗?是因为自己去问了林立关于他的事情所以他不高兴了吗?  被人窥探生活,终究还是会不高兴的吧。  舒岩想这次自己又错了。  回去教室的路上他给宋知非和许平川分别去了电话,许平川自然是告诉自己晚上佳人有约去不了安远的餐厅,叫他自己把握好两条船搞不到的话就先搞一条;而宋知非则是说自己被临时派去外地出差所以这几天可能碰不上了,等他出差回来了请舒岩吃饭,以及还是少和冯易接触。宋知非笑着说:“我才回国没多久,可是关于老师的传言还是听得不少的,我想总还是躲着点好。你知道,作为他名义上的学生,这话我本不该说的,可是你是我债主,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当好债主的狗腿。”  舒岩哈哈大笑着答应宋知非,觉得这人真的蛮有意思。  他想果然还是和有意思的人在一起比较轻松。  下午的课程还是照例四点半就结束了,舒岩走到别墅大门还在犹豫要不要给安远打电话。正在这时候李林追了过来。  他先是和舒岩寒暄了几句,无非就是问最近好不好之类的然后就又说起吃饭的话题,大意是说晚上他准备请冯易吃个饭希望舒岩作陪。舒岩摇头拒绝只说晚上还要去客户餐厅一趟实在没有时间。  李林听了就冷笑了起来,他说:“舒岩啊,你中午就说和人有约,怎么周末的晚上都还要见客户吗?”  舒岩说:“是啊,客户约的时间我也没有办法,并不是故意不和你去吃饭,真的是工作推脱不开。”  李林双手插在裤兜,微微抬脸,笑着看着舒岩,他说:“舒岩啊很好嘛,这才刚入行就有推不开的工作,真的是不错。”  舒岩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许平川安排的客户肯定要招呼好的,要不然谁愿意周末还要谈工作呢?”  李林说:“勤奋啊是个好事情,这行业需要勤奋,但是呢光勤奋而不能抓住机遇也是很可惜的一件事。我不妨把话讲明白一些,你知道冯老师在业界是什么地位吗?每天圈子里求着他吃饭的人都要排队的。”  舒岩摆出一副为难的表情他说:“真的谢谢李老师提携了,可是今天的事情真的是早就约好了,我再不走怕是要迟到的,你也知道我见客户经验不多,真的迟到了我就难办了。”  李林收起笑容,冷眼看着舒岩,他说:“舒岩啊舒岩,聪明人不要讲蠢话。”  舒岩说:“我并不聪明所以蠢事做习惯了,而且我也是真的不知道李老师的意思。”  “呵……”李林笑着往舒岩面前走了一步,舒岩想往后退,却被李林抓住了胳膊,“舒岩,你知道在这个世界,做一个GAY是很难过的事情吗?”  舒岩挣扎了一下,但是李林攥得很紧,舒岩说:“你抽什么风,放开我,只是不去吃饭而已,你扯什么GAY不GAY的。”  “原来你也会害怕别人提啊?是不是觉得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说这个单词让你心惊肉跳?那我换种叫法呢?同志?同性恋?娘娘腔?精神病患者?你觉得哪一种可以暴露在阳光下?我以为你和许平川是一样的呢,成天喊着仁义道德,但是还不是各种一夜情?我以为你们多高尚呢原来也怕这个啊?舒岩,我是为你好,你还太年轻,不知道这世道的险恶,GAY圈有GAY圈的混法儿,葡萄酒圈子有葡萄酒圈子的混法儿,你得懂,有些事讲一时骨气,并不是好的。”  舒岩说:“李老师,你放开我,有些事我的确不懂,但是也不想懂,你走你阳关道我过我独木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  李林一手抓着舒岩胳膊,一手搭在舒岩肩膀上笑着说:“你说了算吗?你以为这圈子是你这样的底层说了算的吗?别逗了……”  话还没说完,李林突然被人在背后拍了一下肩膀,他转身看是谁的时候,一拳打到他脸上。李林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他松开抓着舒岩的手捂着半边脸看见一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舒岩身前,这人凶着脸,一副还想揍人的表情,李林忙退了两步,然后喊着说:“你凭什么打人?!我要报警!”  那人说:“我凭什么?我凭你对我男朋友拉拉扯扯!你报警啊报啊!我们到警察局去讲讲道理!反正我是不介意和警察同志讲我们同志之间的事情的,反正警察同志也是同志,我们也是同志,没有什么区别。”  李林捂着脸沉默了一下,然后又说:“你误会了,我并没有和舒岩拉扯什么,我只是和他有事情说,不信你问舒岩,我是不是他老师。”  那人转身看着舒岩,舒岩说:“这个是我老师的,我们讲点事情,有个问题有点冲突,大家讲得急了些。”  李林昂起脖子大声说:“喏,你听见啦,我并没有怎么样的,舒岩是我带的徒弟,我只是和他讨论问题。”  那人连忙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冲动了,误会误会,这个,怎么称呼?反正是老师吧,我也叫你一声老师,我是个粗人,我刚刚来接他下课,看见你们这边这个样子,就一时没控制住自己,实在不好意思,您看这样好不好,我给您留个联系方式,您去医院看看,到时候医药费什么的我来,或者您不消气就也打我一拳,我绝不还手。”  李林看着四周渐渐开始多起来的驻足的人群,只好摆摆手说:“算了,都是误会,解释开就好。”  那人说:“这怎么好意思呢,打人本来就是我不对。想你既然是舒岩的老师,又在这边,估计也是这家公司的讲师吧?我和这边的老板蛮熟的,要不然这样好了我改日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大家聊聊,也当我赔罪了,这是我的名片。”说着话,那人递上了一张名片,李林犹豫一下接了名片,也拿出了自己的做了交换。  那人笑着又道了一次歉,然后说还要送舒岩去客户那边,就先走了,有事请一定给他打电话。  李林也只好点点头,看着那两人的背影,摸了一下被打的那边脸,默默地走了。  舒岩坐进副驾驶,关上车门,对方说了一句安全带,舒岩赶紧自己系好。刚刚和李林分开之后,这人的脸色就一直不大好,此刻坐在车上舒岩小心翼翼地说了一句:“谢谢你,安远。”  安远发动车子,往餐厅的方向开,这是舒岩第二次坐他的车,他觉得好像在这车上有的关于舒岩的回忆都是不太美好的。  就在刚才他才把车停到别墅的门口,就看见那个姓李的一副倨傲的样子和舒岩说话,安远开始没有下车打扰,他虽然看不惯姓李的样子,但是怕他是真有要紧事情和舒岩谈,他觉得以他现在的身分,他不好太多地介入舒岩的生活和工作中。  结果一根烟还没抽完就看见这个人抓住了舒岩的胳膊,舒岩显然是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安远就有点坐不住了,他想抽完这根烟,他们要是还没结束谈话,自己就过去看看怎么回事。可是烟抽得虽快,安远终究还是等不及了,他把烟熄灭走了过去。姓李的说得很激动,没有发现背后的自己,他声音不小,在那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同性恋的话题。  安远顶瞧不起这样的,虽然自己没有出柜,甚至也不入圈子,但是他并不觉得需要太过强调自己或者同类的身分。这世上苦痛万千,并没有哪种比哪种更高贵之分,如果说作为了一个同志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那么由此带来的卑微或者自豪,安远觉得这都是不必要的。想让别人把自己当成普通人,那就先自己把自己当成普通人。  安远本想上去把舒岩带走就好了,但是这人的手却搭上了舒岩的肩膀,眼看着就要往上摸,安远忙攥紧拳头走上去一拳就把人打了。  安远上次打人还是高中的时候,那时候有同学欺负他是转校来的外地生,说他嘴巴上说自己是江州人却说着一口小品里才会出现的话。他们说他土,说他乡,说他一个农村人居然也学人画画。安远那时候忍了很久,他想还是不要惹事得好,叔叔他们并不会管自己怎样,只是又多了让他们打电话回家数落他父母一顿的资本。可是最后还是动起了手,几个人打他一个,虽然并没输,可是画具散落一地,砸个稀烂。那时候只有宋知非路过帮自己捡起了东西,然后看见了他破了皮的手。宋知非说:“你怎么好去打架呀,你这手是要画画的。”  安远再没打过人,他凡事忍让,实在忍不下去的就躲开,时间久了,也没人找他麻烦了,但是也没人理他,安远想不要紧,这都不要紧,只要不给家乡的父母惹事就好,只要忍两年就好,等高考他就要考回老家的学校去,再也不来这鬼地方。  那两年安远的心事,只对画说。  可是今天安远红了眼,他打出这拳后他就还想上去揍这人一顿,但是舒岩在后面拽着他的衬衫,安远怒火攻心想冲开这束缚,可是舒岩拽着这衬衫的一角又摇了摇,他在背后小声说:“不要冲动,这人是我老板之一。”  安远停下,把舒岩护在后面,他想这人要是敢扑上来,那么谁劝都没用了,他是一定要揍人的。  可惜对方是个怂货。  安远开车的空隙看了一下望着窗外的舒岩,他想如果他当时没有出现,舒岩要怎么办?  车内是一贯的沉默,安远其实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他不知道从何说起。  “刚刚真的谢谢你了。”舒岩转过脸来看着安远,他说,“没有你出现,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安远听着觉得更揪心了,什么叫不知道怎么办?他的眉头又皱了一些。  “安远,安先生,你不要皱眉了,我知道给你添麻烦了……”  “没有,没有添麻烦。”安远不想再听舒岩说对不起,他说:“我只是比较担心你……那人真的是你老师吗?你还说他是你老板?”  舒岩点点头说:“真的算是我老师的,我之前也是叫他李老师,他是我们酒庄的投资人之一,之前他一直给我培训葡萄酒基础知识的。”  “许平川不是说你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品酒师么,怎么还需要培训基础知识。”  此时正好红灯,安远说着话,扭头看着舒岩脸由白变红,舒岩刚要张口,安远摆摆手,示意他别说了,安远知道他张口又肯定是那三个字。  安远说:“我早就猜到了,我不是说之前接了这个YS葡萄酒公司的VI设计么,然后也接触了几位,嗯,你们这行怎么叫呢,专家?讲师?还是什么的吧,反正就是那个讲话时候的语气啊态度啊一看就是老油条,哎,也不是这么说,我是个粗人,你别介意,总之就是谈的时候很费劲,架子端得厉害,说起来,其实许平川是有点点那个意思的,而你……不过我也理解的,我这只是个小餐厅,我也打听过的,一般我这规模的餐厅,酒单都是找个酒庄随便搭搭的,甚至一两款两三款的居多,这种程度的,以你的水准,真的是太够用了。”  安远眼看着舒岩的脸更红了,他也有点尴尬,他说:“不说这个了,反正对你,我是满意的,就是你这个李老师,嘴脸实在是难看,你还是离他远点吧,或者你躲不开的话,我早晚接你上下班好了。”  舒岩忙摆手说:“不用的,不用麻烦的。说起来也怪的,李林,就是这个李老师啊,平日里不这样的,不知道今天怎么了,跑来发疯。也许明天就好了吧。”  安远笑了,他说:“你以为这是发烧感冒蒙着被子睡一觉就好吗?我倒是觉得这人估计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平日里装得太好了,这种人既然会暴露出来,他多半破罐子破摔,搞不好就要和你缠到底的。我看,还是按照我刚说的,或者下班我来接你好了,反正我也和他说,是你男朋友。”  舒岩红着脸低下头,他说:“安远,你也听到了吧,我是个GAY。你还是不要和我混在一起比较好,以免其他人误会,你以后说不清楚。”  安远开着车,目光直视前方,冷淡地说:“哪有什么误会,我也是GAY。”  舒岩吃惊地看着安远,安远继续说:“之前没有和人说过,不是故意隐瞒,是觉得也没什么必要非要在人面前摆出自己的性取向吧。所以林立也不太知道,因为我和林立是属于那种,怎么说呢,就是虽然算熟但是没有熟到可以和对方讲这种事情的程度吧。”安远想,但是昨天开始就是那种程度了。  “你嘴巴张得太大了,都可以塞鸡蛋了,快合上。”安远用手指点点自己的嘴唇,然后笑着看舒岩说:“我知道林立是的,我早就知道,因为我住得离那个GAY吧很近,我见过他进出的次数估计比见到社区门口保安的次数都多。”  舒岩低声说:“那真的挺巧的。”  安远看着低着头的舒岩,把车停靠在路边,他回身看着舒岩的脸,轻声问:“你就没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吗?”  舒岩摇摇头,他说:“没有。”  安远说:“那我有个问题想问问你。”  舒岩看着安远说:“你问吧。”  “你有喜欢的人吗?”  舒岩没有马上回答,他看了一会儿安远,然后扭头看着窗外,他说:  “有。”  一句“有”让安远的心简直要跳出胸腔。  他记起昨天林立和他说的话。林立说:“坦白吧,坦白你就是电话里那个人。”  可是安远想我并不能,我也不敢。他和林立说自己觉得现在并不是个好时机,他现在的生活一塌糊涂,宋知非的出现让他觉得迷茫。  “迷茫?”  “对,迷茫。”安远老实地和林立说:“我觉得我很喜欢他,我喜欢他十年,这十年我都在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好,我想有一朝日可以和他并肩而行,但是你现在也看见了,我还是一团糟,我曾经想至少有钱会让自己过得舒服一些吧,可是没有啊,老家那边的要求越来越多,钱啊,关系啊,人脉啊,就好像我是他们在江州的办事处一样,说起来就是谁让你在江州呢,谁让你是江州人呢?糟糕啊!林立,真的糟糕!可是宋知非呢,他变得更优秀了,然后让我觉得离得更远了,我和他吃饭,他就坐在我对面,可是我无话可说。”  林立说:“那你喜欢他吗?我说的不是乌托邦那种,是那种,你懂的,那种喜欢。”  安远摇摇头,他说:“我不知道,我甚至不敢深入去想他。但是当我见到现在的他的时候,怎么说呢,五味杂陈吧,我想他,而他出现了。”  林立笑了他说:“那么舒岩呢?”  安远吸了一口烟,也笑了,他说:“我也想他,他也出现了。”  林立说:“听起来好像是一个二选一的题目,可是你却没有主动权。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为难啊?这个我也喜欢,那个我也喜欢,我到底选哪个与我共度一生呢?我说安远,你是不是太有自信了?你觉得你选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直接会打出happy end吗?好像你选了对方,对方就一定会跟你一样。现在他们两个都是自由的,而只有你自己是画地为牢。”  安远默默地抽着烟,他想画地为牢四个字,真的圈住了他这十年,而之后的日子,还要这样吗?  想想都觉得可怕。  “其实说到底,安远,你既不了解现在的宋知非,也不了解现实中的舒岩,无论你究竟更喜欢谁,对谁更有感觉,都不要去试图伤害对方,无意识的伤害也最好不要。我觉得喜欢一个人,要先从坦白开始,不要去说无谓的谎言,不要去遮掩伤口,我知道这很难很难,我其实自己都做不到,但是因为我只是局外人,所以你就当我是上帝,来说这一句。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好。”  安远默默地抽着烟没有说话。  而此刻舒岩就坐在自己的身边,他看着窗外,和自己说“有”。  他有喜欢的人。  那个人会是自己吗?  是我吧?  一定是我吧?  安远想起林立说的画地为牢,可能不是只有自己。  他心里不禁有点苦楚,他想两个坐在牢里的人,都在等人拯救。  我可以吗?安远想。  或者他可以吗?安远想。  我们能相互拉扯吗?  —电话情人.第一册 完—   电话情人 下by 桃白白  文案  当舒岩来到了安远的城市,与安远有了交集之后,  渐渐对对方的身分产生了怀疑,在现实与虚拟的缝隙中,  两人彼此试探,却从不摊牌。  电话中的A先生和现实中的安远,舒岩不知该不该先迈出那一步……第十章   车子开到餐厅的时候时间还早。吧台的帅哥看见舒岩就扬着下巴笑着打了招呼说:“好久没见你来了帅哥。”  舒岩笑着说:“别取笑我,这方圆十里哪有比你帅的人?”  帅哥咧嘴大笑,他指着舒岩背后,舒岩回头才想起安远就在自己后面。  安远脸黑得要命,他走进来敲了敲吧台的桌板说:“这位帅哥,快去弄两杯咖啡来,要快,不然老板会生气。”  帅哥笑嘻嘻地问了舒岩要喝哪种,店里新到了几种咖啡豆,都是手工烘焙的。舒岩表示自己并不懂这些全由对方做主好了,帅哥笑着答应,然后就忙去弄咖啡了。  安远带着舒岩去了吸烟区那边,找了个位置坐下。安远一抬眼看见那幅墙绘的时候才意识到这桌子是之前和宋知非坐过的那张。他觉得有点别扭,想换个地方,可是还没张口跟舒岩讲,就看见舒岩又在瞧着那幅画。  安远看舒岩看得专注,也不好意思说话,并且久违的羞涩爬上了他的心。  他已经许久没有画过画了,这幅墙绘是他最近的作品。虽然他觉得这种墙绘可能很拿不出手,可是只有自己知道他对这幅画倾注的精力和感情。  就像是把心剖出摆来给人观看一样。  但很少有人注意它。就连处事那样周到的宋知非,也只淡淡地说了一句好看而已。  舒岩现在这样专注地看这着这幅画,就和安远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可是那时候舒岩嘴角带笑,现在舒岩却眉头紧锁。  “好像哪里不一样了……”舒岩嘟囔了一句,然后皱着眉看着安远说:“这画是不是改过?我怎么觉得和我印象中的不一样呢……”  安远有点惊讶,他记得舒岩来他这边也只来过那一次,他居然还记得画的内容。  “是不是……是不是之前没有这个,嗯,是风车吗?”舒岩指着墙绘的左边,“那里之前没有这个吧?是不是风车……太小了,我也不确定。”  “是风车。”安远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他觉得自己这时候需要一根烟。  当他掏出烟盒,抽出里面的一根香烟的时候,手指都有点颤抖。  “我可以吸烟吗?”  “当然可以。”舒岩笑着说,“这是你的餐厅,而且我没关系,我不介意。”  安远点燃了香烟,深吸了一口,他伸出舌头舔了一下嘴唇,然后眯着眼透过烟雾看着舒岩:他又在看画。  舒岩的侧面很漂亮,线条干净利落,不深刻,不圆滑。  简洁,就像他本人一样。  安远真的很想和舒岩说别看了,再看下去他的脸都要红了。他甚至怕听到舒岩的评价,不论是好还是坏,他都觉得自己的心脏可能无法承受。可还是有那么一点期待……橱窗里的衣服,珠宝店里的首饰,电视机里的肥皂剧,这些都可以被人称作“好看”,他不想这幅画只是好看而已。  “我好像看懂了这幅画画的是什么。”舒岩突然说:“我不确定,我只是觉得有那么一点像……”  安远低着头,看见自己的皮鞋上有一道划痕,不知道是哪里弄的,他一直盯着那个划痕,然后轻声说:“像什么?”  “是不是,那个……唐.吉轲德?”  安远抬起头,目光撞上舒岩询问的眼神,他的眼睛亮亮的,他说:“我觉得很像啊,风车,骑士,还有瘦马!不过我也不确定,因为你知道,画嘛,总是说不清楚的,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是真的不懂画的,只是看久了觉得很像。不过,他没有长矛,也不像是要冲过去战斗,所以我也是乱猜的,安远你知道这幅画的意思吗?是你找人来画的吗?”  安远把烟熄灭,清了一下嗓子,缓缓地说:“是唐吉轲德,不过像你说的,他没有矛,所以他战胜不了风车,既然战胜不了,干嘛还要冲过去呢。”  “那他的矛呢?”  “谁知道。也许坏了,也许丢了,也许根本就没有过。”  “可是之前没有风车。所以他不需要矛也不需要冲刺。”舒岩说:“之前我看这幅画的时候,只是觉得很孤独很寂寞,在一片向日葵田里,昏黄的天空下,只有一个人骑着一匹瘦瘦的马,那天我也和你说过的。可是现在看,觉得作者也许遇到了什么事情?他给自己添了一道阻碍,而且也许他只是没画完,他可能还没来得及画上矛。”  “有没有矛又能改变什么呢……唐吉轲德并没有战胜过风车。”  “安远。”  舒岩唤了一声安远的名字,然后认真地说:“唐吉轲德从来没有想战胜风车,他想战胜的,是他想像出来的巨人。他需要战胜的不是风车,而是自己的心魔。”  “安远,没有矛,也能胜利的,只要战胜自己,风车存不存在并不重要。只要直接走过去就好了啊,这片向日葵田这么广阔,不会无路可走的。”  “两位要的咖啡做好了,请慢慢品尝,有意见请保留。”吧台的帅哥此时端着咖啡出现了,他先把一杯放到了舒岩面前,又把一杯放到安远面前,他本想就此告辞却看见了安远扭到一边的脸,他难得见老板这副样子,于是打趣道:  “老板,你脸怎么这么红?”  安远立刻挥挥手说:“滚蛋!我没有脸红,只是今天太热了,你到底有没有开空调?”  帅哥笑着说:“现在是春天,前厅满打满算就咱们三个人,开什么空调?我替老板节约电费到头来还要背黑锅,我可不干。舒先生,你来说这天气热没热到让人脸红?”  舒岩笑着不说话,他也注意到安远的脸是红了一些,但他不好点明,毕竟没有熟到那个地步。  帅哥说:“算了,他不承认就算了,我也要去吧台那边忙一下,你们两个慢聊,厨房那边我已经和他们说了,他们已经开始备菜了,你们聊得差不多了就叫我,我叫他们开始做。你们继续聊你们让人脸红心跳的话题吧。”  舒岩这次也绷不住了,他笑说:“我们哪有聊什么脸红心跳,他脸红不关我事的,我们只是在说你们店里的这幅墙绘,我觉得很漂亮,所以和安先生多说了几句。”  “那还说不关你的事。”帅哥指着安远说:“这画是我们老板画的啊,他肯定是听到你的夸奖害羞了。”  “你走不走?你再不走明天就不用来了。”安远的脸红得更厉害,他觉得自己像十几岁情窦初开的少年被人发现了抽屉里的秘密一样。  帅哥看安远的样子立刻脚底抹油地跑了,剩下舒岩尴尬地坐立不安。  “那个安先生,我不懂艺术的,我刚刚说的话,你不要在意。我是一个对艺术毫无鉴赏能力的人,我只是真的觉得这画虽然看着压抑,不,不压抑的,嗯,关键是很漂亮,真的漂亮。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风车会在向日葵田里,可是这些向日葵开得真美。”  安远的心脏此刻已经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只能僵硬地把舒岩的咖啡往舒岩面前推了推,然后低声说:“喝点咖啡,现在温度正好,再一会儿就要凉了。”  两人喝着咖啡又随意聊了一下,无非就是聊聊安远的餐厅和公司。舒岩表示真的没想到安远是学美术的,因为安远看起来更……安远笑着接过话来说:“更什么?更像是练体育的是吗?当初念书的时候就有人这么说过我,说我五大三粗不像拿得了画笔的。”  “你喜欢画画?”舒岩问。  安远想了想说:“开始是父母逼着去学的,他们总觉得多学点东西比较好,万一哪一样用得着了呢?所以当初什么美术音乐书法舞蹈,哎,你别笑,真的有舞蹈,可惜我天生骨头硬,劈不下叉去,所以这个练的时间最短,总之流行什么就都要去学,一来二去,只有美术算是坚持了下来,我想无论什么东西,年头久了,总是会有感情吧……说喜欢画画,其实也不算,说是谋生的工具和倾诉的途径更为恰当吧。”  舒岩笑说:“那就是喜欢了。谁会和不喜欢的东西倾诉呢?”  安远没有否认,只是笑着看着墙上的画。  闲聊期间安远的电话响过几次,他都是看了一眼荧幕就按掉了。他觉得现在的气氛很好,有点像他们之前午夜的聊天,松弛、愉快、没有负担。他不想让电话里的烦心事影响他此刻的心情,他很怕接了电话后此刻的一点欢愉就消失不见了。  六点整的时候安远餐厅的主厨出来跟他们打了一声招呼,把一份菜单递给了舒岩。  上面大概十几种菜品,这已经是差不多决定下来的菜单,只是有些细节还需要再完善一下。安远表示就一道一道地来吧,量不大,他们慢慢吃。  舒岩说:“就咱们两个吗?没有别人了吗?”  安远摇头:“其实这两个星期朋友都差不多来试过了,现在的是大家筛选出的好评比较高的一些菜,今天就我们两个人,本来还有许平川的,你知道,嗯,他不来了,所以咱们两个要把酒确定下来,我希望酒单的酒不要多,要精,每款酒都可以搭配几种菜肴,最好有一点特色,价格方面我之前和许平川沟通过,相信他也和你说过了,总之这个事情是要麻烦你了。”  于是安远和舒岩开始了今天的工作——吃。  虽然舒岩是第一次来试菜,但是显然是有备而来,安远发现舒岩对菜品还是比较熟悉的,谈起来也头头是道,而关于酒的意见显然是在许平川的基础上做了细化,所以聊起来非常地顺利,安远很满意舒岩的这个工作状态。  因为菜品很多所以一顿饭吃了很长时间,到最后一道甜品的时候,舒岩终于呼了一口气,感叹道:“终于要吃完了。”  安远笑着说:“怎么了?菜不合你胃口?”  舒岩叹气:“就是太合胃口了,每一道都很好吃,所以本来我应该只尝一尝就换下一道的,但是却被我每一盘都吃光了,我其实挺担心我要是爱上你这边这口吃的了,我可怎么办。”  “这种事情你担心什么啊,你喜欢吃就来吃啊,照顾一下本店的生意。”  “照顾不起啊……”舒岩摇摇头说,“我刚刚偷瞄了一眼定价,不是我这种底层老百姓吃得起的。”  安远乐着看舒岩在那边一口一口地吃甜品,他知道舒岩应该是在开玩笑,他餐厅东西并不算贵,只是普通价位,但是安远乐得听舒岩这样抱怨,安远说:“你还是来照顾吧,我给你VIP待遇。”  “不能免费?”  “本店只有老板娘可以免费。”  舒岩笑着摇头:“那我是没机会了,还是给我VIP吧。”  安远没说话,看着舒岩吃尽最后一口甜品。  “你有喜欢的人啊?”安远开口问。  “你刚刚车上不是问过了。”  “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  “那……”  “我放弃了。”  “喜欢为什么要放弃?”  “因为抓不住。”  “那放弃了还喜欢?”  “喜欢。”  外面天已经黑得透彻,餐厅里只有他们用餐的区域开着几盏昏黄的灯,吧台的小哥放着抒情的外文歌曲,舒岩靠坐在椅子上,扭头看着墙上的那幅画,他说:“放弃了,还是喜欢的。我不知道需要多长时间才能不去想他,我自己都拿不准,可是我想总会有那么一天就会突然淡忘了吧,我只需要等着那天来临。”  安远说:“那他如果回来找你呢?”  舒岩缓缓说:“如果我还是一个人,他也还是一个人,如果我没有忘记喜欢他的这个事情,他也没有忘记,那,我们就在一起吧,凑合凑合,不去祸害别人了。”  舒岩说:“我分开以后反而可以有那么一点理解他了,原来放弃喜欢这件事情还真的挺难的,不过我只能理解他这么一点点,如果他真的再找我的话,我希望他能只喜欢我。”  “听起挺渣的。”  舒岩笑了,有点灿烂,他说:“是啊,是有点,可是就这样,我还想他,是不是也挺傻的啊。”  安远想说你不傻,傻的是我,不是你没抓住我,而是我没有抓住你。  安远此时有一股冲动,他想现在就和舒岩说清楚,说自己就是他想的那个人,自己也同样想他,可是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他既没有打败风车也没有打败巨人,他不想舒岩和自己一起就那样静止在那幅画上,不进不退,定格在晦暗里。  舒岩配有更好的阳光。  而自己能不能给?  安远的手机又响了,他看了一下荧幕,又一次按掉。  他想一点时间,就一点时间,我再积攒一点勇气,一蹴而就。  而手机的荧幕又亮了起来。  舒岩询问地看着安远。  安远烦躁了起来,他拿起手机,按了关机键。  他想和舒岩说一声对不起。  但是此刻,一个女孩子站在了他们的桌前,她拿着手机,满脸怒气,她说:  “哥,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安远觉得头疼欲裂,脑子嗡嗡直响。  他站起来和舒岩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我先去处理一点事儿,马上回来。”  舒岩马上说:“你去吧,我没关系的,这个时间我正好研究一下酒单,等你来的时候再说。”  安远勉强地笑了笑,然后转身对着表妹说:“有什么事咱们出去谈。”  表妹冷笑一声:“出去?我偏不,我就要在这里说。”  安远的耐性已经在警戒线的边缘,他说:“胡闹,这里是做生意的地方不是给你撒泼的地方。”  “我胡闹?我撒泼?安远啊安远,你既然话说到这里,那我不胡闹不撒泼不是就对不起你对我的定位了?做什么生意,除了坐在这里的一位,哪里还有什么人?”  “这位美女话就不对了,怎么会没人呢,我活生生地站在这儿呢。”吧台的帅哥想是看情形不对也跑了过来,他软声和安远的表妹说:“美女,不要激动啊,有事情和老板好谈的呀,不要动气嘛……”帅哥说话期间,安远已经穿过前厅向后厨的方向走了过去,安远的表妹瞪了帅哥一眼,就急忙追了过去。  表妹追上安远,还是那句话:“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安远叹口气说:“你问这个有意思吗?我为什么不接电话你不知道?我发的简讯里说得清清楚楚了。”  “你以为一个简讯就能打发我们?”  “我从不这样认为……”安远轻声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能打发得了谁?我谁也打发不了,你还不是找了过来,当然就算你不找过来,也会在我家等我吧。”  “哥。”表妹的语气忽然轻柔了起来,她说:“哥,我要不是走投无路,我也不会和你张这个口的。你也知道,我来江州以后并不顺利,工作工作不可心,交个男朋友,又总是和我吵架,这样下去我就要完蛋了。你看你现在事业有成的,就帮我一下吧,我男朋友说那个投资真的很靠谱的,那些上面的领导也都有参与的,只要投入一点钱,每个月都有回报不说,年底还有分红,这名额都是内部才有的,要不是他有路子,轮都轮不到我们的。我之前也说哥你也可以参加进来,大家有钱一起赚的,可是你又死活不要,那么你不做的话,你就借一些钱给我们,我们会尽快还你的,很快的。”  安远摇头,他说:“我真的是没钱,没有骗你,你也知道江州的开销多大,我每个月还要还贷款,还要养着手底下的人,我还欠着银行好多钱呢,这餐厅运作起来的话,分分钟都是在烧钱,我哪有钱借给你呢?再说了,你说的那是小数目吗?你要是说借个几千,或者一两万的,我真的二话不说就给你,可是你借大几十万啊妹妹,我哪有那么多啊?”  表妹说:“这话奇了,你有钱去高档场所消费,你没钱借我们?谁信啊。”  “我那都是应酬啊,走的公帐啊!”  “公司还不是你开的!”  安远见说不通,冷着脸就往前走,表妹步步紧跟,安远一边走一边说:“我就这样说吧,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不要说我是真没钱,我就是有钱,我也不会借给你男朋友的。”  “你怎么是借我男朋友呢?你是借我啊。”  安远说:“借你?你还得了?你还不了谁还?你爸?你妈?还是谁?妹妹我不想说你,可是你自己看看,你说你工作不可心,那什么工作你可心呢?我给你介绍的工作你没有一个满意的,不是嫌累就是嫌钱少,再说你那个男朋友,三天两头的住在我家里,他自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吗?表妹,你来江州时间也不短了,你也上班,也知道周围人的情况,像你这样的学历来到这边,哪个不是底层做起啊?何况你还不用负担吃住,你真的已经比那些外来的小姑娘强很多了!还有你那个男朋友,他有正经工作吗?我看他都没有怎么去上过班?他靠什么过活呢?你知道吗?啊?你不要和我说在家里炒股啊,这样的我劝你还是三思!”  说话间走到了餐厅后门的街道,安远停下了脚步。他掏出烟盒,发现里面没有一根烟,安远恼怒地把烟盒揉个稀烂,狠狠地丢进了垃圾桶。  表妹倚靠在门上,冷笑着说:“你拿烟盒出什么气,你不过是看我不顺眼罢了。呵,我早晓得你看不过我,看我占了你的房间,让你不能带男人回来鬼混嘛,是不是?盯着我看做什么?有胆做没胆认啊?你房间里的画就那么摆着,你当我傻的啊?上次我男朋友不过是接了你一个电话,你看你激动的样子,你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事情?你那个手机里的简讯,唉呦,我看着都恶心的,我是给你面子啊哥哥,我才一直没有说,我叫你一声哥哥的啊,可是你看看你现在呢?你怎么对我这个妹妹的?我们不过是想和你借一点点小钱,过后就会还给你的呀!你看你现在开着公司又有餐厅的,你能混这么好你凭什么?我知道你看不起我,看我是老家镇上来的,嫌我上不了台面是吧?嫌我土学历又没有你高是吧?你不想想你现在的一切怎么来的啊?你当年要是和我一样留在镇子上你可能还不如我呢!你是搞了个江州户口跑江州来读书你才抖起来的啊!你现在翻脸不认人了!你凭什么?!”  “他凭他自己。”  舒岩不知何时站在了表妹的身后。  安远看着舒岩低声和自己的表妹说:“美女,你这样说就不对了,安先生做到今天这步,靠的是辛苦啊。全江州有这么多人,有户口的不说千万总有百万吧,能做得稍微有点样子的能有几个呢?仅仅是户口什么的,能有多大帮助?听你刚刚说你们也都是镇上的,我也是的,我也是小城市来的,家境在我老家就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但是到了这个地方,真的什么都不算的。要想有点出息还不是要靠自己一点点地打拼?当然,你和安先生的事情是你们家务事,我不好插嘴,我只是觉得安先生真的挺辛苦的,也很不容易。”  表妹被舒岩一通抢白,显然脸面上有些挂不住,她说:“你谁啊?你凭什么管我们的事儿?你和他什么关系啊?哦……我知道了,你们是那种关系吧,是不是?”  “闭嘴!”安远大吼一声。  可是表妹显然并不会让他如愿,表妹盯着舒岩打量一番,然后笑说:“可是你不是画上的那个人啊?怎么,表哥,你换情人了?”  “滚!你马上给我滚!我告诉你我不想打女人!”安远的脖子都红了,拳头攥得紧紧的,他冲到表妹面前,被迎面来的舒岩拦了下来,舒岩小声说:“别冲动啊安远,她是你表妹,你不要冲动。”  表妹看安远像是动了大气,心里也有点打鼓,但是嘴上却没示弱:“你打啊,有本事你打啊,你长本事了,你连表妹都打!我要去告诉阿姨,我去告诉你妈,你这个恶心的同性恋,不,是你们俩恶心的同性恋!”  安远听得头都要爆炸了,要不是舒岩拦腰把他抱得死死的,他真的要冲上去打这个女人一顿,什么表妹,什么亲戚,都滚蛋,都滚蛋!  腰上的手臂把安远勒得生疼,安远的眼睛通红,每一块肌肉都鼓了起来,他脑子里像是被干扰的磁场,尖锐,刺耳,像一团滚乱了的毛线,没有头绪,纷乱如麻。  可是还有人在抱住自己,他头抵在安远的胸腔,他说:“别过去,别过去,安远,求你,别过去。”  等舒岩松开安远的时候,表妹早已经不见踪影。  安远松懈了全身绷紧的肌肉,瘫坐在沙发里,他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他好想抽一根烟。  舒岩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对面看着自己。  他吓到了吧。  安远想,舒岩见过这种阵势吗?  他记得电话里的舒岩透露的资讯让人知道他是个乖宝宝,人生顺风顺水,没有过什么波澜。  他一定是没经历过这种事情的。  而今天这样的情景在自己有限的生命中却出现过无数次。  而且也许,不,没有也许,是肯定的,还会继续存在于他的生命里,不能抹去。  安远疲惫的样子让人心痛。  舒岩对于几分钟前发生的一切还是没有一点真实感。  但是自己酸痛的手臂,安远空洞的眼神,都诉说着一场战争。  舒岩本来是在餐厅里乖乖等安远回来的。吧台的帅哥坐在舒岩的身边陪他聊天,可是外面的争吵声真的太大了,虽然听不清在说什么,但让人难以忽略,于是他们都只能用尴尬的笑容来掩盖正在发生的事情。  终于,舒岩还是坐不住了。  女孩子的声音越来越大,却听不见安远的动静,舒岩有点担心。  跟帅哥说去一下洗手间,帅哥踟蹰了一下说:“要是看着实在不像话,就把我们老板带回来,他那个表妹,不是省油的灯,这也不是第一次来闹了,上一次是为了工作还是什么的,我是他员工,我过去不太好,还是麻烦你了舒先生。”  舒岩点点头,就也往后面走去,刚走到后门,就听见女孩喊着“你能混得好,凭什么”。  后面的几句话听得舒岩气血都往上涌,而看安远就是双手插着裤袋,一直低着头,他眼看着红色从安远的手臂爬向脖颈,他知道安远一定气坏了,这种话,这个女孩子怎么说得出口。  舒岩忍不住为安远讲了几句,女孩的脸算得上漂亮,可是讲出来的话却像刺刀,刀刀捅人要害。  当女孩冷笑着问自己是不是安远的情人的时候,舒岩以为自己感受到了这世界上最大的恶意,但是他还是天真,真正的恶意还在后面等着他。  他,他们,都是恶心的同性恋。  那时候舒岩在紧紧地搂住安远,他怕他冲上去打人,但是他自己也忍不住想打这个女人。  他想直面那女孩,告诉她:我们是同性恋,但是我,我们,都不恶心。  可是他只能抱住安远,直到这世界重回安静。  此时舒岩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觉得自己一向不会安慰人,虽然A先生时常说舒岩总是安慰自己,可是舒岩知道自己并不会开解别人,因为他的鸡汤喝得不够多,关键时刻想倒都倒不出来。  他想等着安远先说话,可是安远就像被抽掉了筋骨的龙,搁浅在了沙滩。  舒岩第一次恨自己不会抽烟,也许此时递给安远一根烟,他会不会觉得舒服一些?  吧台的帅哥不知道去了哪里,整个店里只有他们的区域亮着灯,透过落地的玻璃窗,偶尔能看见摇曳的灯光流转在黑暗里,那是来往的车辆发出来的光,它们来去匆匆,转瞬即逝。  整个世界是安静的,除了淅沥的雨声。  “下雨了。”安远说。  “嗯,天气预报说接下来的好几天都还是会下雨。”  “我讨厌下雨。”安远低沉的声音伴着雨声就像是回到了去年秋天那些夜晚,很多天,也都是下着雨,舒岩躺在床上,听A先生给他讲各种各样有趣的事情,或者做爱。  安先生的声音和他真的很像,很像很像,可是此时的这种氛围,舒岩从未在电话里体会过:压抑,颓废,茫然。  “江州一到春天就开始下雨,这雨总不带停,到处都是湿的,冷,阴冷,偶尔有一天见到太阳,都像是偷来的。我从到这里的那一天起就不习惯这种气候,到现在也有十来年了,可是还是讨厌下雨。”  安远拿起咖啡喝了一口,舒岩很想阻止,因为那咖啡已经冰冷,可是安远的样子像是毫不在意,他说:“我不是这里的人,我家和你一样,在北方,更远一点,我高三之前都是在家那边生活。那里很穷,很闭塞,小城镇,人也不多,马路上和我差不多大的孩子,我们都是认识的,比如林立,他就是我的同学。”  安远说起这个的时候脸上才微微有了点表情,他说:“真的,挺小的一个地方,几条街道而已,随便窜窜就走遍了,可是那时候开心啊,少年不识愁滋味嘛。一直到高二的暑假,我爸妈说要把我送来江州。”  安远看着舒岩,突然笑了:“我看起来像不像江州人?我的江州话讲得地不地道?我真的学了很久呢。”  “跟你讲,我爸是知青,当初就在插队的时候和我妈结婚了。我妈是当地人,等可以回城的时候,要求是单身才行,那时候好多离婚,‘孽债’你看过吧?就是讲这个的啊。我爸算是不错的,没有走,就留在了我们那里,后来就有了我。江州出了政策,说我这样的孩子如果江州本地有房子可以接收户口的话就能落户回去。爸爸求了爷爷奶奶,爷爷奶奶求了叔叔,叔叔没办法,住的也是老人的房子,就答应接我回去。可是这样我妈那边的亲戚觉得便宜了我啊,就商量着说把表妹和我报成双胞胎,一起回去。天真吧?她们很天真的,她们觉得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解决不了的,真的解决不了就再来一遍,在她们眼里全国的王法都和村委会差不多吧……呵呵,这当然不行了,就不说国家查不查你,我叔也不会答应啊,平白无故的户口上就要多一个人不算,现在还想要多两个?户口是什么,户口是钱啊,是拆迁的平米,是补助啊,多一个人就要和你分的啊,我爸当时都签了协议说以后他们无论是分房子还是分钱什么的,我那份都要拿出来给他们,叔叔才同意的。”  “总之在大人们眼里,他们为了我,费尽了心思,得罪光了所有亲戚,才让这些人都同意我来江州,拥有一个江州户口,并且在江州参加高考,他们都同意了,就是没有人问我同意不同意……”  舒岩看安远笑着说出这些话,他觉得很难过。他从未体会过这些复杂的人际关系,他以为这些东西只会出现在各种论坛里,八卦中,他知道这些的存在,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如此接近。  安远眼神温和地看着他,继续说:“我和堂弟住在一起,他对我不太友好,不过也是,本来就是一个极小的房间,又要分出一半来给外人住,换谁也不会态度太好。爷爷奶奶虽然待我不错,但是你知道的,无论是他们对于我,还是我对于他们,都是一年,或者几年才见一次的人,猛然看见还是觉得亲切,但是时间久了,就显出生疏。我学习开始也不太跟得上,所幸父母还是耗尽钱财地供我画画,这样我大部分时间都待在画室里面,不用总是看人脸色。”  舒岩坐在那里听着这些,觉得胸口堵得慌,喘不过气来。  他皱着眉头低头看着冰冷的咖啡,舒岩也想端起来喝一口,不知道能不能稍微舒缓一下心中的郁结。这时,一只手放在了自己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他听见安远温柔地说:“别这样,你的表情像是要哭了。”  这话以前安远也和自己说过,在自己参加了第一次品酒会却狼狈而出的时候,他送自己回到了宿舍,下车前,他也是说自己看起来像是要哭了。  也许自己真的没有那么强壮吧……如果安远说的这些发生在自己身上会怎么样?  舒岩没法想像。  舒岩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说一句:“总会过去的,睡一觉起来,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安远疲惫地笑着,然后摇摇头:“这才哪到哪,不会过去的,这才是开始。”  说话间,安远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安远拿起来给舒岩看了下,荧幕上“妈妈”两个字。  安远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接通了电话。  舒岩有点尴尬,不知道是否需要回避,而安远的眉头却是越皱越紧。  “我知道她会和你说的,她每次不都是第一时间就要闹到全世界都知道吗?”  “我是,她没说谎,我就是。”  “我知道,妈妈,我又让你们抬不起头了。”  舒岩听着安远的答话,他想得到对面是如何的暴风骤雨。  “妈妈,你别叫了,我真的知道我让你们丢人了,让你们抬不起头。我从小就知道的。”  “我不愿意去江州让你们抬不起头。”  “我对表弟还嘴让你们抬不起头。”  “叔叔给你们说我这人不好相处让你们抬不起头。”  “我跟不上学习功课让你们抬不起头。”  “我不肯考江州的大学让你们抬不起头。”  “我毕业不愿意留在江州让你们抬不起头。”  “我不肯让亲戚像流水一样一波波地来让你们抬不起头。”  “我是个同性恋,也让你们抬不起头。”  “妈妈。”  舒岩看见安远抬头看着自己,目光似乎温柔。  “妈妈,我也想,抬起头啊……”  安远拿着手机,表情平静,他温柔地看着舒岩的眼。  母亲依旧在电话里咆哮,安远和往常一样,耳朵里听着,脑子却在想别的事情。  因为母亲只是想要“顺从”而已,只要最后你答应了她说的一切事情,那么你就可以得到短时间的安宁和平静。  其实在父母拒绝他报考家乡以外的学校时他就已经不再尝试和他们沟通自己的意念了,因为他们不在乎。不过他们会用最恳切的话语,千万个理由,还有一点威胁,一点苦楚,让你相信,他们是为了你好,他们为你付出了全世界,而你如果不去照他们的安排做,那么你就替他们得罪了全世界。  可是今天,他看着坐在对面的舒岩,安远觉得也许,也许他可以试着和母亲讲一下道理,虽然讲过无数次,再或者,试着拒绝,虽然也拒绝过无数次,但是他还是想再试试。  因为舒岩离自己那么近,近到伸手就可以触碰到。  因为舒岩的眼睛里充满了不安,这些不安都是为了自己。  安远甚至有那么一点享受舒岩那明显不安的情绪:他在担心自己,他在怜惜自己,但是安远也为此感到难过,自己不仅不能保护喜欢的人,还要喜欢的人来记挂自己。  他如此地无用,他也早就知道他无用。  可就是这一次,安远想电话那头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只要对面的这人还看着自己。  不仅仅是不安,安远希望自己还能体会到快乐,体会温暖,体会到满足,就像电话里的那个自己,让对方迷恋。  想成为电话里的我。  安远想。  电话那头的母亲对安远的无动于衷终于耗尽了最后一点耐心,她愤怒地挂了电话。  安远知道这不是结束,这只是又一个开始。  但是也许这次,会不一样吧。  走出柜子,就不想再走回去,尤其是有人在外面等你。  安远放下电话,看见舒岩欲言又止的样子,安远笑了一下,他说:“吓到你了吧?”  舒岩说:“没,没有,好吧,是有一点点。”  安远说:“对不起。”  舒岩摇头:“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呢,你又没有错,没错的时候不用说对不起。”  安远低头微笑,自己说过的话,舒岩记得很清楚,可是他们俩谁都做得不好。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让你害怕了对不起,让你看见如此没用的我,对不起。  很多话,说不出口,只能用这三个字代替。  安远想什么时候我们才能换掉这三个字?  其实问题是出在我身上吧。  许平川的电话给这个嘈杂的晚餐画上了句号。舒岩起身告辞,安远说:“我送你回去吧。”  舒岩指指自己的嘴巴,他轻声说:“不行,咱们都喝酒了。”  舒岩嘴唇很薄,颜色很淡,看着很嫩,安远有点心猿意马。  他忽然想:妈妈我真的改不了了,我天生就是个同性恋,我看见这个人就会心跳。  最后舒岩还是自己叫车走了,安远也打车回了自己的家。  当然,如果那也算自己家的话。  进到家门果然是如台风过境一般。  表妹不在,想是找她的男朋友去寻找温暖了吧。她只有这时候才能想起自己的骨气,用少住几晚来摆足“不食嗟来之食”的架势。当然后面还是会强势回归的,因为错的永远不是她,她又何须躲闪?站在自我道德最高点的人是永远不会输的。  安远知道,输的是自己。  可是不包括这一次。  客厅里自己最喜欢的那张长毛地毯已经被红酒染色了,想是洗不掉了。  安远面色平静地打开了自己的酒柜,里面放着自己买的一些葡萄酒,还有当初宋知非送的一些,清点了一下数目,果然少了几支,当然也包括宋知非的那些。  安远放了十年,就以这样的方式,被结束了。  走到自己的卧室,里面那幅没画完的人像果然已经是残破了。  他想表妹好大的火气,这算是破釜沉舟吗?  他抚摸着画上的划痕,这曾是他最后一幅画。  但是其实应该不算最后一幅吧,他后来又画了餐厅的墙绘:向日葵田里孤独的唐吉轲德,他想战胜风车。  不,不是风车,是巨人。  安远摸着这幅宋知非的人像画,他想,要战胜的是自己。  安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一室狼藉,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了。  曾想保护的珍惜的那些东西,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安远看着脚下的地毯,上面的酒红色已经晕染开来和白色的地毯交融在了一起,他曾经多么迷恋深夜坐在上面给那个人打电话的感觉。现在电话没有了,地毯也不在了,但是还好,那个人还在。  他说喜欢啊。  安远弯腰摸着柔软的长毛,轻轻说:“舒岩。”  表妹回来的时间比预想的要早。  她在隔天中午就气势汹汹地回到了安远家,她完全无视又一次变得整洁的环境,好像她离开的时候就是如此一般。  她说:“我要搬走!我不想和你这样的同性恋住在一起。”  安远点点头说:“好。”  表妹说:“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安远诧异:“你都不觉得羞耻,我羞耻什么?”  “我有什么好羞耻的?安远你是什么态度?你这样是变态你知道吗?有病!”  安远依然点点头:“我知道,我早就知道,感谢你曾经知道但是一直隐忍没说地住在这里,真是委屈你了。现在你终于不用忍辱负重地和变态住在一起,我恭喜你。你的行李我给收拾好了放在客房门口了,你直接拿走就可以。”  “你动我东西?安远你居然不经过我同意动我的东西?谁给你的权利拿我东西的?!你在江州这么多年就学会了这些吗?”  安远气得笑起来:“所以因为你没有在江州这么多年你就可以随便乱动我的东西了呗?是不是?表妹,我现在叫你一声表妹真的只是因为我们那层淡得不能再淡的血缘关系,你真的需要我提醒你吗?你来的时候就是带了个旅行包来的,你一直吃我的住我的,还有你那狗屁的男朋友,你们那些所谓的东西只有你的衣柜和你的床头柜里面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你当然现在可以进去检查一下,但是我告诉你,你不能带走我,我的家里,任何一样东西,因为这是我的家,检查完了以后,麻烦你和你的男朋友,你们都一起麻溜地滚出去!”  表妹气得浑身发抖,她指着安远说:“你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怕给叔叔阿姨丢人吗?安远,你真的可以了,你占尽了便宜,现在却这样对我们?哈,我以为你这么多年多少变好了一点,至少看着人模狗样了起来,结果到头来,你还是和以前一样,随心所欲胡作非为。”  安远坐在地毯上看着表妹的因气愤而扭曲的脸,他内心难得地舒畅,已经是多少年没有这个感觉了?在表妹来之后?在来江州之后?在懂得只有听话才会得到安静之后?安远已经记不清了,他甚至记不清表妹嘴里的“以前”和“随心所欲胡作非为”是什么时候什么感觉,但是现在还不晚。  不晚吧?只要肯开始,就不算晚吧?  安远笑着和表妹说:“我丢谁的人也不会丢你的,别瞎操心,我占谁的便宜也没占你的,你也不用寒心,至于我以前什么样,现在什么样,以后什么样,你也不用管,本来和你也没什么关系,你管好你自己和你男朋友就成了。”  表妹愤然地去拿了行李,她挺着胸膛拉着行李箱抬着高傲的头,她站在玄关俯视坐在客厅的安远,她说:“安远,你让我恶心。”  安远点头,他说:“知道了,你说过好几次了。”  “安远,昨天那个人,他知道你喜欢别人吗?”  安远冷眼看着她:“关你什么事?再说我和他只是朋友。”  “安远,我看不起你。”  “谢谢你,我不需要你看得起。”  “呵呵。”表妹冷笑两声,“安远你会后悔的。”  安远站起来,走到门口,打开门,看着站在一边的表妹,他说:“也许吧,但是我现在我不后悔,慢走,不送。”第十一章   舒岩回到宿舍的时候照旧就他一个人,他躺在床上回想晚上的一幕一幕,觉得恰恰是太过真实了吧以至于想起来依然没有什么真实感。  他不能肯定安远是不是A先生,但是安远让他想到A先生。  安远看自己的眼神很温柔,舒岩想A先生如果看见自己,是否也如此温柔。  在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在他最狼狈的时刻。  会不会一样地温柔。  舒岩还在回味的时候,许平川已经开门进来,他看见躺在床上的舒岩第一句话就是:“李林有没有为难你?”  “这话怎么说?”舒岩坐起来看着许平川小心翼翼地坐在自己的床沿上满脸陪笑。  “那个,是这样的,昨天半夜吧,在酒吧喝酒的时候,李林呢,嗯,跟我摊牌了,说挺喜欢我的,想和我试试……”  “哦?”舒岩眯起眼盯着许平川:“那你怎么说的?”  “我当然是义正辞严地拒绝了他!并且痛斥了他身为同性恋还去骗姑娘的卑鄙行为!最后为了断了念想就说我有男朋友了!”  “哦……”舒岩明白了,他指着自己的脸看着许平川。  许平川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舒岩的感觉像是日了狗,不,被狗日了,也不是,总之,就是那种。  他说:“许平川,你知道吗?今天李林恨不得把我卖给他老师。”  “他老师也是同?”  “有老婆有孩子的那种。”  “无耻啊!”  “我也不觉得你比他们强哪去。你非扯上我干嘛?你知不知道对于我来说你们都是我老板啊?你知不知道我这样很难办啊?许平川,你的脑子都用来一夜情了吗?”  许平川严肃地说:“我那不叫一夜情,叫试婚。”  舒岩气得直摇头,他说:“你叫我怎么面对李林?我还怎么去上班?”  许平川耸耸肩膀:“你以后也不用面对他了,他退股了,今天晚上才谈完。”  舒岩说:“他退股了?那你怎么办?接下去酒庄怎么办?我是不是要失业了?”  许平川拍拍舒岩肩膀安慰道:“放宽心,你忘记我是个富二代了吗?这点小事我搞得定,再说我实在搞不定的话,你还可以和我去福建卖茶叶嘛,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是被你叫来江州学习怎么当个品酒师,不是要去福建学习怎么当个茶艺师的。”舒岩郁闷地说。  “没事。”许平川站起来叉着腰大手一挥,“烟酒茶糖不分家嘛,什么师不师的,大不了,咱们改开超市,连锁那种,就照着沃尔玛家乐福再不济也华润万家的标准来……”  舒岩一听这个话头就知道许平川多半是喝多了,大学时代时候就这样,许平川一有烦心事就喝多,喝多了就开始倚马千言。  舒岩认命地去给许平川泡茶,他知道这位大爷一说起来就要到后半夜了,还是准备点茶在旁边给他随时润喉咙吧。  在厨房等着水开的时候,舒岩收到了两条简讯。  一条是是宋知非发来的,说他明天就出差回来了,想约他后天见一面,有东西给他。  还有一条安远发过来的,问他到家没有。  舒岩先回复了宋知非,答应了他见面的要求,两人约在了上课的那栋别墅也就是宋知非所在的公司。  但愿不要碰上李林和冯易,舒岩想。  而安远的讯息,舒岩想了一下,就只回了:到家了。三个字。  安远又发来了一条:  【后天有时间吗?】  【有啊。】  【那我请你吃饭,顺便不麻烦的话,请你陪我买点东西。】  【好的。】  【那我什么时候去酒庄接你?】  【我那天正好休息,我去找你吧,下午可以吗?两点?我们可以吃晚饭,或者早点,吃午饭也可以。】  【下午吧,我请你吃晚饭。】  【好。】  舒岩发完简讯,看着烧着的水壶发呆。  忽然他想起来自己和宋知非约的也是后天。  舒岩想了想,拿出手机给宋知非发了一条讯息:  【突然记起后天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只能改天了。】  舒岩刚出社区门口就看见了安远的车停在路边,安远正倚靠在车上抽烟。  安远夹着烟冲着舒岩挥挥手,舒岩小跑过去笑着站在了安远面前,他说:“不是说我去找你吗?你怎么来了。”  “我在附近办事,顺路。”  舒岩坐到副驾驶,发现安远盯着自己,他想了想,系好了安全带,安远才回过头去发动车子。  两人照例开始了沉默。舒岩其实想问问安远表妹的事情怎么样了,但是又不知道是否合适开口,他低头摆弄着自己的手机,突然鬼使神差地给安远发了一条简讯:  【你表妹的事情怎么样了?】  发完以后舒岩很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发简讯给安远,明明人就在身边坐着。  舒岩开始祈祷安远不要看见这条简讯,至少现在不要看见,否则他会尴尬而死。  可惜偏偏车子遇到了红灯停了下来。  安远放在车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舒岩扭过头看着窗外。  安远拿起手机看了一眼荧幕,有点诧异,然后他看向舒岩,发现舒岩只留给自己一个后脑勺,从脖子到耳根都是一片粉红。  他哼笑了一声,舒岩更不敢扭头过来。  舒岩死死地盯着窗外,他想安远既然已经看见了,至少应该说点什么吧?嘲笑自己几句也好啊,就这样诡异地沉默着让舒岩更感觉无地自容。  窗外的景色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舒岩扭得脖子都酸了。  这时,舒岩的手机震动了起来,有电话进来。  舒岩想太好了,这也算是缓解了现在的尴尬氛围吧。  他掏出手机看到来电显示:  安先生。  舒岩回头看着安远,他依旧面无表情地开车,只是耳朵上戴了蓝牙耳机。  手机还在震动。  舒岩按下接通,把手机贴在耳朵上。  他说:“喂……安先生你搞什么鬼。”  “你给我发简讯又是搞什么鬼呢?”  舒岩看着安远直视前方的侧脸带着一点笑,于是舒岩也笑了:“我不好意思问。”  “那我也不好意思回答。”  “不好意思回答你给我打什么电话。”  “哎呀,虽然不好意思,但是还是想跟你说说啊,谁让你发现我的秘密了呢。”  舒岩笑得开心:“不怕我说出去影响你的婚恋市场?”  “求你让我说吧,我难得硬气一回。”  “好吧,你说吧,我听着。”  “表妹已经离开我家了,去追求她的幸福生活了。”  “那算是个好消息,那你家里呢?”  “毫无消息。打电话过去没人接,我也就没再打了,先就这样吧,我也没有什么好办法,能接受就接受,不能接受也就只能如此了。我真的,太累了。这么多年,我很累,现在我都要快三十了,我不想这样累一辈子,但是我觉得这种事情肯定不是一时半会就能解决的吧,以后应该还会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是我现在真的累了。”  “那你现在要带我去哪?”  “你怎么现在才想起问这个问题?”  “因为你带我去哪儿都可以,我无所谓,我只是随便问个问题,好挂电话。”  安远听得哈哈大笑,他摁掉了通话键,转头看着还举着手机的舒岩,他依然很温柔,声音很低沉,他说:“舒岩,你就不怕我把你卖了吗?”  舒岩也弯着嘴角收起了手机,他说:“记得把我卖给长得帅点的,起码要按照你们店里吧台小哥的标准。”  安远皱起眉头,他说:“你喜欢那种吗?那种,嗯,奶油小生?”  舒岩点点头:“他那种类型,男女通杀。”  安远的眉拧成了川字:“看来要找个理由开除他了。”  舒岩说:“你这是嫉妒人家长得帅,公报私仇。”  安远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就是嫉妒,不过不是因为他长得帅。”  舒岩笑着没有理会这句话,他说:“你还没回答我带我去哪呢。”  安远说:“去轻纺市场,我的地毯被红酒弄脏了,我准备换一块,你陪我去买吧。”  舒岩说:“等等,为什么是轻纺市场?不是你们这种,这种富一代,又是设计师什么的,用的东西不都应该是意大利啊法国啊什么的进口的吗?”  安远听了笑得大声,他伸手扒拉了一下舒岩的头发:“我还不够大款,不能因为买个地毯就带你去意大利和法国陪我,所以只能退而求其次,先去趟轻纺吧。”  “你可以不带我去啊,可以自己去买,你不是搞艺术的么,眼光一定比我好。”  安远摇摇头,他说:“有些东西,我还是相信你眼光。”  到了轻纺市场以后安远对自己的判断后悔了。  舒岩这个人看着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头发不算长,刘海短短的,总是很细滑的感觉,人有点瘦,好在线条虽然分明但是流畅,不像自己到处都是硬梆梆的感觉。穿得虽然普通可是总是看起来很利落,平时在他身上无非就是黑白藏青这种常见的男人常穿的颜色,大体是不会出错的。  可是当舒岩拿起一块讲不清什么绿色的地毯不停地抚摸以后,安远的心脏有点抽。  舒岩扭头用亮亮的眼神看着自己,安远赶忙把眼睛移开,怕对方张口说买这块。  等了好半天也没见舒岩那边有什么动静,安远回过头去,看见舒岩改拿起了一块红色的,然后扭头依然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安远有点后悔回头了。  “你,你觉得好看啊?”  “啊,你摸摸,可软了。”  安远伸手摸了摸,舒岩很兴奋地说是吧是吧,软吧。  安远只好硬着头皮说:“软!”  “就是颜色不太好看……”舒岩拿着毯子嘟囔着说。  安远想太棒了,看起来审美还是正常的。  “我觉得不如我刚刚看的那块绿的。”  安远头疼得要命,他说:“这才看了一家,这里大着呢,咱们再转转。”  舒岩想了想说:“成啊,再转转,我还是第一次来这里呢。”  等走出轻纺市场的时候安远拎着大包小包的有点心塞。  里面有宝蓝的窗帘,浅棕的椅垫,奶牛花纹的毛巾被,彩虹的床品四件套,当然还有那条绿色的地毯。  虽然每一样单看问题都不大,但是一想到这些东西要聚集在一个房间里,安远就有点肝颤。  舒岩在轻纺市场里面简直就跟刚从监狱里面放出来的一样,看什么都觉得不错,一直夸这地方好,自己早就想买这些样式的东西了就是一直找不到,商场里卖的都太“墨守成规”了。  安远陪笑着说那是,哪里有这边齐全呢?安远看看手里的袋子,能凑齐全这些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是吧?  舒岩抱着说是送给许平川当礼物的沙发盖巾七件套乐呵呵地跟在安远的后面,安远看着笑得灿烂的舒岩,心想就这样吧,人无完人,互补就行。  买好东西时间还早,安远提议要不然去哪里喝个下午茶,舒岩表示那不如去他餐厅,省钱还方便。  安远说:“别啊,我带不了你去意大利但是带你去喝个茶总还是没问题的,这样吧,咱们去我朋友的茶室喝茶吧。”  舒岩没有什么意见,就跟着安远到了江州最繁华的步行街。两人老远就把车停好,然后安远带着舒岩七拐八拐地拐到了里面的弄堂。  江州的弄堂有一大特点,就是无论外面如何艳阳高照,里面一定是潮湿阴冷不见光。  顺着窄窄的楼梯走上去,靠着右手边有一扇门虚掩着,舒岩跟随着安远推开门走了进去,发现内里别有洞天。  茶室不大,布置得很典雅,但是不造作。  舒岩看过一些店里面摆满了各种木头类的东西,乍一看以为是根雕工作室那种,要不然就弄得和特色纪念品商店一样花花绿绿,可是这间茶室并不是这样的风格。  东西细看之下并不少,但是错落有致,也薰香,不过味道不浓,说不出地清幽。  许是听见了动静,从里屋走出来一个男人,个子高,瘦,头发有点长,松松地绑着,如果不是身上穿着板挺的西服,倒是真有点道骨仙风的意思。  他先是看了看舒岩,又看了一眼安远,笑着说:“你怎么来了,稀客啊。”  安远和这人很熟,他指着楼上说:“我就带朋友先上去了啊,你给我们弄点茶来,要好的,别拿你糊弄人的东西。”  这人也不恼,只说一句知道了,就又盯着舒岩看。  安远看情况不是太妙,怕下一秒这人嘴里指不定说出点什么,赶紧拉着舒岩上了阁楼,他说:“咱们去上面喝茶,清静一些,也亮堂。”  阁楼矮矮的,舒岩都要稍微弯一下腰,安远就更不要说了,直接爬着进来的。  安远说:“这大城市的人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喜欢这种封闭的感觉,当初设计的时候纪观云,哦,就是刚刚你见到的那个人,店里的老板,特意要弄这么一块地方,说是给人一种私密感,适合谈事,我看这种地方不是适合谈事,倒是适合办事。”  安远话才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放肆了,他抬眼看见舒岩的脸红得不得了,赶忙摆手说:“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就是,哎,就是那么说一说,说到底,我底子还是个粗人的,平日和纪观云玩笑说习惯了,所以口不择言了,舒岩你不要见怪,实在不好意思。”  舒岩盯着窗外摇曳的枝桠轻声说:“没事,知道你是开玩笑的。”  安远说:“那个纪观云这边的茶还是挺不错的,一会儿你喝喝看,对了,让他给你表演个茶艺,什么十八点头之类的,他做得可好看了。”  “呦,倒是没让我表演个十八摸。”  纪观云已经拿着茶爬了上来,他弯腰挪到茶桌那里坐下,然后拿出一套玻璃茶具,开始烧水准备。  等水开的时候他看着舒岩的脸笑着说:“我第一次见他带人来。”  舒岩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只是微笑一下。  安远问今天喝什么茶,纪观云说:“你管呢反正给你表演点头就是了。”  等水烧开纪观云想要烫杯的时候,发现这里没有夹子,于是他说了一声抱歉,就爬下楼去拿。  安远盘腿坐在藤垫上和一旁坐得笔直的舒岩说:“放松点啊,来这里就是放松的,别绷着自己,爱怎么待着就怎么待着,躺着都没人管你。”  舒岩听了也没有动作,继续是挺胸抬头地坐在那里,他看着斜靠在墙壁上的安远低声问:“你和这个人,什么关系啊……”  舒岩话说出口觉得不太对劲,又改口说就是看安远和他挺熟的所以好奇而已。  安远倒是没发觉什么,他直接回说纪观云是自己的大学同学就是不是一个学院的,安远笑着说:“你别看他留个长发好像搞艺术的,实际上是个标准的工科生,现在也是在大学当老师,这里是他开着玩的。你看他刚才穿着西服,估计就是刚上课或者开会回来,平时他是敢穿着大裤衩子就开门接客的。”  舒岩垂着眼皮说:“你们关系还挺好的。”  安远点点头:“他和林立都算是我好朋友吧,不过林立是属于儿时玩伴,而纪观云算是成年之后,嗯,怎么说,知己?”  舒岩想:蓝颜知己。  “我朋友不多,就这么两个,所以平时说话没什么顾忌,让你见笑了。”  那我呢?舒岩想,那我算什么呢。  想到这些,舒岩就觉得一口气堵在胸口。  纪观云再上来的时候明显捯饬过了自己,身上换上了那种有点中国风的麻布衣服,头发也扎了起来,戴着一副银丝边的眼镜,如果不是爬进来,还是挺像那么回事。  安远嘲笑着说:“你干嘛还换身衣服啊,不是下去拿夹子吗?”  纪观云白了安远一眼,坐到茶桌前重新开始煮水,他说:“你这不是第一次带人来嘛,我不得把自己弄好看点啊?你说是吧?”  纪观云后半句话是对着舒岩说的,笑得也漂亮,这人本来长相就是那种让人舒服的儒雅型,笑起来更是如沐春风。  舒岩也不好继续板着脸,于是也笑着说了句您客气了。  纪观云说:“不是客气,是说真的呢,我认识这人这么多年,开了茶室也这么多年,他总是一个人来,也不帮我招揽点生意,关键是他自己来的时候从来不给钱,我茶叶都不知道亏进去了多少,今天终于带了个你过来,我怎么也要一次性回本。对了,这位先生,结帐的时候请一定不要抢单,必须让安远这家伙来结帐,说真的,我这都算得上有劫富济贫的性质了。”  安远在一边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就挺贫的,少说两句话吧,讲课没讲够啊,快泡茶要紧。”  纪观云一边烫杯子一边说:“今天你们来得巧,正赶上我这边到了一点明前,茶其实不算名贵,但是胜在嫩,掐尖就那么一点,要是安远来我肯定是不会拿出来的,他这人除了画画设计以外可以说是一点品味没有,尤其是这个喝茶喝酒什么的,到他嘴里全一个味道,给他喝好的也是浪费。倒是这位先生可以尝尝我这个手艺。”  舒岩忙说自己也不懂,平日里很少喝茶,估计和安远是半斤八两。  绿茶泡起来简单。纪观云把玻璃杯放好,摸了摸水壶的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就往杯里注水,倒是没忘记表演了个“凤凰三点头”,水倒好以后就往玻璃杯里面投入茶叶,看着茶叶在水里浮沉,前后不到几分钟,舒岩的面前就摆上了一杯清香扑鼻的绿茶。纪观云笑着说:“快试试味道但是小心有点烫的。”  舒岩小心翼翼地端起杯子慢慢地抿了一口,觉得入口温润,茶香清雅,喝进去口中还有余香。  就像一杯酿造极佳的葡萄酒。  “好喝。”舒岩笑着对纪观云说,“之前从没喝过这么好喝的茶。”  纪观云也笑得开心,他说好喝就好,就喜欢别人夸茶好喝,说明自己选茶眼光好,泡茶手艺也是极佳。  舒岩喝着茶发现安远还是斜靠在那里并没有动面前的杯子,他说:“你怎么不喝啊安远?”  “怕烫。”安远毫不脸红地说:“我被他这的茶烫怕了,我还是等茶凉了再喝吧。”  纪观云指着安远和舒岩痛心疾首地说:“看见没,就是这样的人,不懂享受,他就适合给他一个搪瓷的茶缸里面放点茉莉花茶,必须是最次的,就是拿去煮茶叶蛋都不心疼的那种,给他放半杯子,然后开水倒进去,盖子一盖,放成冰凉的给他喝一天的。”  安远在一边拍着手说好好好,正合我意啊,待会走的时候你就顺便送我个茶缸吧,我正缺这个。  “你快歇会儿吧,你这点追求都可以送养老院了,不过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一年可有点见老啊。”  安远说:“扯淡,我这叫成熟。”  纪观云翻了个白眼不再理会安远,倒是细细地看了一下舒岩。  舒岩被看得不好意思,忙低头喝茶,结果发现已经见底了,于是纪观云给舒岩又换了一杯茶,然后说:“倒是这位先生,啊,不知道怎么称呼,安远你也不介绍介绍,这位先生看起来真的是年轻,你们俩放一块,完全不像是同学。”  舒岩抬起头说:“我不是安远的同学……我是他,不,安先生是我客户。”  纪观云微微讶异了一下旋即说:“那安远必然是欠了你们很多货款,所以你追到这里来的吧?我还以为你是他那个高中同学,心心念念了好久,终于舍得领过来给我看呢。”  “纪观云!”安远突然喊了一声。  纪观云的音调也挑高了八度:“喊什么喊!没看我拎着开水呢吗!把我烫着了你负责啊!”  安远像被针捅了的皮球一样泄了气,他看了一下坐在一边低着头喝茶的舒岩,小声跟纪观云说:“别瞎扯了,舒岩他们酒庄和我那餐厅是合作关系,舒岩是专门负责我们这边的,他,他也是我朋友。”  纪观云看看安远又看看舒岩转头就递给舒岩一小杯新茶:“我肯定知道舒先生是安远的朋友,要不然安远不会带人来这里的,我刚刚是在逗安远玩呢,舒先生别在意哈,这是我刚刚泡的正山小种,你暖暖胃。”  舒岩说了一声谢谢,接过纪观云递过来的茶。  这茶颜色浓郁,小小的一杯,舒岩觉得这杯子是不是太小了,让他的手都拿不稳。  他觉得自己的指尖在抖。  外表看不出来,但是他的每一根神经都知道,他的手指在抖,腕子像是过了电流一样地刺痒,心跳得乱七八糟。  他现在只想走。  想起身告辞。  想离开这个阁楼,离开这个茶室,离开这逼仄的空间。  舒岩端着茶杯靠近嘴边,热气都扑在唇瓣上,他张口啜饮,一股热流涌入嗓子里。  烫。  安远把自己的玻璃杯推了过来,他说:“你是不是烫到了?你喝这个凉一下吧。”  舒岩垂着眼摇头,他说:“不用了,没烫着,挺好喝的。”  安远说:“行吧,咱们喝完这杯就走吧,时候也不早了,去吃晚饭,我们去吃云南菜好不好?就在附近,还蛮正宗的。”  舒岩有点想拒绝了,他现在哪也不想去,可是他开不了口,要找什么样的理由呢?  我只是忽然心情不好?  我只是突然有点难过?  我只是又想起一些以为忘记的事情?  舒岩抬起头迎上安远的目光,里面有疑问,也有期待。  看着安远的眼,舒岩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如果可以拒绝,如果可以。  一顿饭吃得索然无味。  舒岩的情绪一直不高,再没有下午时候那种轻松的状态。  安远问舒岩怎么看起来不是很高兴,话很少,下午在轻纺市场的时候可不是这样。舒岩回说可能是下午逛得太多,太累了,外加在纪观云那边喝了一些热茶,人就懒起来了。  安远斟酌了一下,轻声说:“下午,纪观云的话,都是玩笑。”  舒岩一副专注地吃菜的样子随口说:“哪一句?我都不记得了。”  安远看着舒岩的头顶,伸手去揉了一下舒岩的头发,他说:“没什么,不记得就不记得了。”  舒岩抬起头,摸摸自己的头说:“你怎么总摸我头发,你不知道男人的头不能随便摸吗?会秃的。”  安远笑着说:“那以后我给你买假发,买最好的那种,就是真人头发弄的,给你买好几顶,你想什么发型就戴什么发型的,怎么样?”  舒岩摇摇头:“不要,听着怪瘆人的,我还是喜欢我这原装的。”说着话他又扯了扯自己的刘海:“长了,该剪了……你有喜欢的人了啊?”  “嗯?”安远怔了一下。  “没什么,我只是,只是偶然想起的。”  “我有。”  安远正色说道:“我有喜欢的人。”  舒岩点点头,哦了一声。  “我没有和他说。”  “嗯。”  “我,我还没想好。”  安远还在斟酌话应该怎样讲的时候舒岩的手机就响了起来。舒岩拿着手机指指外面,意思是出去接个电话,安远忙把话止住。  看着舒岩的背影,安远很后悔带他去了纪观云那里。  他本意是想介绍自己的朋友给舒岩认识,但是安远忘记给舒岩一个合适的身分。  可能真的是太熟悉了吧。  安远总怕舒岩不能接受现实中的自己,因为现实之中自己真的太过普通或者说太过平庸。  负能量很多,无处发泄,微笑也有,但是大多献给了客户。  白天的时候衣冠楚楚,夜晚的时候也并没有轻松到哪里去。  之前他一个人待在家里,不是加班就是随意上网看电视打发时间,后来认识了舒岩,这夜才变得有意思起来。  可是不久之后舒岩消失了,表妹又住了进来,自己又一次回到了原点。  安远不是没有想过舒岩会彻底消失在自己的生命里。  他想都已经不敢去想。  好在,舒岩出现了,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现实中,不是电话里,不是想像中,是坐在自己的对面,是坐在自己的身边。  他真的很好。  安远眼中的舒岩和他幻想中的那个宝贝,没有区别。  有点胆怯,有点无助,但是喜欢微笑,喜欢倾听,会在自己失意的时候,皱着眉。  似是故人来。  所以安远只是想舒岩可以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  我的朋友很少,但是我都愿意介绍你认识。  我的日子很糟糕,但是我也愿意为了你去试着改变。  我只要对你好,对你很好。  安远以为自己考虑得已经很周全,可是偏偏他忘记了,对于舒岩来说,他只是个客户,或者充其量是个朋友吧。  而且自己哪有什么行为算是对他好呢?自己又算得上什么朋友……  安远想他真的是错过了太多浪费了太多,他还来不及对他好,他还不能给他一个确定的关系,这能怪舒岩吗?  不能,这只能怪自己。  他害怕纪观云的疑问,他害怕舒岩的沉默,他害怕自己真的要面对,面对自己。  面对自己的过去,面对自己的家庭,面对自己的内心。  舒岩曾经在电话里说他总是把逃避当做面对。  此时这个人已经走了回来。  他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低着头默默地吃着东西,也许是感受到了自己的目光,他抬起头,眼睛看着自己,然后缓缓地笑了。  他的眼神很疲惫,可是他还是对自己笑了。  安远看着这张笑脸,心里默默地想:  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本来安远计划晚饭过后和舒岩在江滩上走走,可是看舒岩的样子,安远还是把这个想法埋在了肚子里,他想以后总还是有机会的,不急于一时。  他开车送舒岩回到宿舍,舒岩抱着那沙发七件套和他告别。  他本以为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是舒岩买回去装饰宿舍用的,结果却是舒岩“特意”给自己挑选的……他说既然表妹走了,家里不如换个新气象,这些就都送给安远了。  安远看着后备箱那一袋子布艺精华,微微有点头疼。  不过这好歹是礼物,是舒岩精心挑选的礼物,虽然有点意外,但是安远还是喜欢的。  他高兴地把这些东西扛上了楼,然后放在客厅里,一件件拿出来看。  好吧,也不是说完全不能接受。  安远摸着那块绿色地毯长长的绒毛,他很想现在就坐在上面,用最舒服的姿势,然后给舒岩打个电话。  想到这里,安远拿出手机准备拨通舒岩的号码,可是刚拿起来,就有电话进来。  安远看着荧幕上的三个字,心跳得快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接通了电话:  “知非。”  “安远,好久不见。”  舒岩挥手和安远说再见,他看着安远的车消失在视线里才撤下了脸上的笑容。  他现在觉得很累,只想赶紧回到自己的床上睡一觉。  其实舒岩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开心”这个事情总是短暂的,学生时代考得好会很开心,可是下一节体育课的三千米就让人皱眉,工作时候星期五总是很开心,可是到了周日晚上就开始忧心接下去五天的生活,今天和安远出去真的很开心,可是最后那杯红茶却喝得人心都凉透了。  舒岩觉得有些事不能去想,想多了,就会变成现实。  但是这些变成现实的事往往都是不如人意的。  打开宿舍门,发现难得的灯火通明,许平川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舒岩疑惑地看了一下手机上的时间,现在只是晚上九点而已。  许平川见舒岩进来就把杂志扔一边,挑着眉问:“去哪儿浪了才回来?”  舒岩把外套脱了扔到椅子上然后一屁股挨着许平川坐下,他看着许平川的脸认真地说:“你是还没去浪吗?在这个点儿见到活体的你,我还真是有点不习惯,你不会是身体去了酒吧,把意念留在这了吧?”  “那什么……”许平川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李林这两天在酒吧堵我。”  “哦……”舒岩做恍然大悟状斜眼看着许平川说:“他倒是没来这儿堵你。”  “这儿不是有你……你这个男朋友么……他再怎么着也不会直接找上门来的。”许平川说的时候还颇有点得意:“我早就算好了,要不然我能说你是我男朋友?”  舒岩看不上许平川这副嘴脸,指着他说:“你还好意思说,你知道你给我惹多大麻烦吗?李林都要把我卖了。”  许平川赔着笑脸:“我知道我知道,你上次说过的。我跟你说,我还去打听了一下他的老师,叫冯易是吧?打听他的消息还费了一点功夫呢,他不出来混圈子的,装得挺像样的,不过他喜欢找年轻男孩子,出手也大方,所以很有几个人知道他的。”  “就像你知道的,老婆孩子都有,人前人后都算好男人吧,我觉得应该是李林故意报复你吧,这人最是标榜你情我愿,根据我听来的,这个冯易是那种,嗯,就是我觉得最不要脸的类型,嘴里说的都是自愿平等,也对你好得要死要活,时刻让你觉得被爱,金钱上面也不吝啬,但是叫他离婚和你在一起,他是不肯的,假装能给你一切东西,好像连感情都是你的,但是实际上触及他的面子、里子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放弃你,说出去的时候还是算好聚好散。”  “不过怎么说呢,我其实应该说我理解他们?因为人各有各的活法。但是不行,我觉得我理解不了,这种行为和我的观念相悖,我没办法理解更没办法接受,所以我肯定不会选择李林,我们不是一类人,走不到一起去。”  舒岩点点头:“这样说来……李林和冯易搞师生恋说不定会合适……”  许平川得要去扒拉舒岩的头,舒岩赶忙偏头躲开了,他说:“别碰我头啊,我这都是私有器官。”  许平川乐了:“那你告诉我你哪是公有的掏出来我摸摸。”  舒岩也笑了,他和许平川推推搡搡,就跟中学生差不多,闹了一阵以后许平川累倒在沙发上告饶他说:“真不行了,祖宗饶了我吧,我这也一把年纪了,不像你青春貌美,开玩笑闹着玩都直下黑手,我觉得我身上肯定都被你掐紫了,你是女的吗?你怎么还带掐人的啊?”  “你见识到我的厉害了吧。”舒岩笑着拍拍许平川的肩膀:“要是觉得不服,欢迎你再战江湖。”  许平川瞄了一眼舒岩的笑脸,闭上眼睛说:“哎,你终于笑了,我说的是真笑,不是你平时那种经常挂着的只是面部神经抽动的笑,我每次看见你那个样子,我都想是不是当初不应该叫你来江州……舒岩,你真的越来越,怎么说,憔悴?不,应该是说你心事重重吧,我找你来这边是想你可以做喜欢的事情,我以为你这样会高兴一些,我没有想过你来了之后会如此的压抑……当然,可能你在老家也是那个鬼样子,但是我眼不见心不烦。其实我完完全全不介意做个垃圾桶,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或者想不通的事情可以和我说说,不要总压在心里面,我跟你讲,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的人,并不可爱。”  “你是不是又喝多了,话真多。”舒岩把自己窝在沙发的一角,头靠在靠背上,也闭上了眼,他说:“许平川,我其实挺好的,真的。”  许平川听了这话笑了,他说:“行啊,那你就挺好吧,你呢就当我好奇,我闲得爱八卦,怎么想都行,总之,你能聊聊你那位电话情人吗?我真的好奇。”  “有什么可说的,已经结束了。”  “结束了才可说啊,既然都已经变成了过去式,那么就更可以坦然地说出来吧,要不然算什么,不能碰触的伤?”  “我不知道说什么。”  许平川睁开眼,伸腿踢了一下还在闭目养神的舒岩,舒岩吓了一跳,睁开眼对许平川怒目而视:“你挨打没挨够是吧?”  “你那是掐人,算什么打,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许平川侧过身体,向着舒岩的方向,认真地看着舒岩的眼,他说:“就说说你喜欢对方什么吧,我很好奇,你没有见过他,为什么会喜欢他,我没有恶意,也不会笑话你,真的,你别用那种眼光看我啊,我说的是真的,我就是认真地想知道,你为什么喜欢他,那个电话里的人。”  “我也说不清……”舒岩喃喃地说,“可能就是在某个特定的时候,他恰好出现吧。”  “那时候可能太孤独太寂寞了,也可能是我太无聊,其实说不太清楚,总之在那个时候,他就出现了。也许换一个时间段,他出现一百次都没有用,甚至有时候会觉得就算晚一个小时,他再出现,也没有用,可是他就是刚刚好的时候,他打了电话过来,也是刚刚好的时候,我又打给了他。”  “许平川你知道吗,我很难和别人,或者和你说的这么的,文艺?矫情?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我也问过自己,喜欢他什么呢,他很喜欢抱怨,他抱怨工作很累,抱怨生活无趣,抱怨楼下的猫发情的时候一直叫,也抱怨半夜饿得拆了一袋速食面里没有调料包。可是他会一边抱怨一边把这些事情都做完,他会继续加班,然后照常生活,速食面没有调料包就干吃,猫他没有办法,他就只能让它叫着去了。我觉得他很可爱,他很容易消极,但是也很容易治疗好,不像我,经常会陷入一种情绪里出不来。”  “他会仔细听我讲话,还会把烦恼讲给我听,也会在我不开心的时候逗我笑,他让我觉得我被需要,被宠爱……许平川,这些事情也许在你看来微不足道吧……就像你之前说的那样,我可能连恋爱都算不上,我的恋爱一文不值……”  “可是,真的喜欢啊,许平川,我真的喜欢那个人。”  许平川看着舒岩深情的目光直发冷,他说:“别过头去,看那边,对,看冰箱就可以了,总之你别看我,我害怕。你们这些人啊,啧啧,谈恋爱起来真是太可怕,你现在的样子就像歌里唱的少女情怀总是诗,看着让人牙碜。”  舒岩歪着头靠在沙发上一副懒散的样子,他难得没有反驳许平川,他想牙碜就牙碜吧,在许平川眼里自己的感情本来就是一场笑话。  我不怕人笑。  舒岩想,没有什么好怕的,真的没有,因为对方是许平川,而不是别人,不是那个人,或者那个人。  许平川见舒岩不答话,自觉没什么意思,就又把丢在一边的杂志拿起来看,翻到一页人物专访,突然觉得这人很面熟,像是哪里见过,他仔细回忆了一下,还是没什么具体印象,于是他把杂志抵到舒岩眼前说:“你看看这个人,是不是来过我们酒庄,我怎么觉得这么眼熟。”  舒岩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扫了一下,结果不看不要紧,一看到照片他就立刻坐了起来,他抢过杂志来仔细看了上面的相片和采访内容:这篇专访详细介绍了新晋归国的国内最年轻的AIWS获得者——宋知非。  从他幼稚园起就是入读老牌幼稚园,不是那种现在所谓的私立双语什么的贵族幼稚园,是真正的老牌,江州人谁听了都要羡慕的那种,一路小学中学高中都是这个路数,人生规规矩矩,犹如一个个方块字,横平竖直。  除了优秀,还是优秀。  照片里的宋知非端着酒杯,优雅的身姿,得体的微笑。  舒岩想这人果然不一般,不像自己,全无用处。  许平川凑过来伸手在舒岩眼前晃了晃说:“喂,回神啊!你怎么看个杂志你都要皱眉头?这人你到底有没有印象?”  舒岩把杂志扔回到许平川怀里,然后说:“没有,不记得。”  许平川拿起杂志又仔细看了看,他说:“不能够啊,我肯定是哪里见过他的,我记性没有坏到这种地步,我连和我上过床的人都还记得脸。”  舒岩不禁拍手称赞到:“真不错啊许先生,我以为你只能认得屁股。”  许平川摸摸鼻子谦虚地说:“还行吧,主要是看姿势……后入比较多的话,的确是对屁股印象更深……”  舒岩毫不留情地翻了个白眼,他显然低估了许平川的脸皮厚度。  其实舒岩大可以和许平川承认自己是认识宋知非的,可是他下意识地说了谎话,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只是不想许平川刨根问底,也许只是自己心情正不太好,也许,有那么一点点的嫉妒。  宋知非终究还是第一次在品酒会上认识的那个人。虽然过后他以各种或幽默或亲切的面貌不断出现在自己的生活中,可是总是会有那么一个时刻,就比如现在,提醒着他: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舒岩为自己的想法感到羞愧。  但是他忍不住。  不过念起宋知非,他想起了一件顶重要的事情。  舒岩站到沙发上环顾四周。这房子本来就不大,沙发又是在客厅中间,站在上面看放在外面的物品算是一览无余,舒岩努力地寻找之前被他完全忘记的那套没洗的西服在哪里。  然而这世界永远会有个出其不意的黑洞。  它会在你寻找一样对你来说急需的东西时候出现,然后把你想要的东西吸入。于是焦虑的你无论如何翻箱倒柜都不会找到,这东西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是某日可能就在你无意之中发现它就静静地躺在一个十分显眼的地方,但是此时,你已经不需要它了。  舒岩放弃了,他直接用脚点了点许平川的肩膀问他有没有看见西服在哪里。  许平川说:“你问我?你确定问我?”  在大学时代许平川就说自己和舒岩其实看起来都有点GAYGAY的,属于很容易被GAY达扫描到的类型,但是只有一点是他们和常见GAY最大的区别所在,那就是:懒。  大部分GAY都还是很讲究的,至少许平川上过的都是,但是许平川自己除外,外带一个舒岩。  两个人的房间基本可以用脏乱差来概括,衣服随手扔得到处都是,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去管。  西服显然不属于万不得已里面的,所以自然不会有人知道它是流落到了哪里。  舒岩皱着眉头发愁怎么办才好,宋知非邀请自己与他同去月底某国际专业杂志在江州举办的晚宴,这次晚宴将会出现八款以上来自于世界著名葡萄园的葡萄酒,还会搭配五到八道菜肴,并且后续还有葡萄酒大师课程,最关键的是,罗伯特.派克也会亲自出席。  当舒岩说出罗伯特.派克的时候,许平川眼睛都直了,他说:“你怎么搞到的这次机会?李林?不,是冯易?”  舒岩摇头,他把杂志翻到专访那页,指着宋知非的照片说:“是他邀请我去的。”  “你不是说你不认识他?”  舒岩跳下沙发,顺势又倒在上面,他看着杂志上的人说:“我刚刚是随口说的。他曾经送我回过宿舍,你还碰见了的,你忘记了?当时你就很八卦,我怕了你的八卦,所以才说不认识的,再说本来也没有很熟。”  “没有很熟就带你去参加晚宴?那么课程呢?肯定也会带你去吧?舒岩,这样不熟的朋友可以多介绍几个给我吗?”  这本杂志又被舒岩丢到许平川怀里。  “拿去,”舒岩说,“送你了。哎,不过说真的,许平川,你说我衣服怎么办啊?我穿什么去啊?”  “穿西服去呗。你不是说月底么,现在去做还来得及。”  舒岩喃喃地说:“订做啊……不能买现成的吗……不过订做好像的确会更好吧,不过也会很贵吧?”  许平川摆摆手说:“别问我啊,我的西服还是在老家那边做的,江州这边我是真的不太懂,至于是买还是做的话,我当然是推荐你订做了,江州这边出名的店有很多,据说价钱也没有想的那么夸张,你可以先去问问嘛,找个熟悉这方面的人带你,对了,我劝你找个审美过关的人和你去,要不然就你这欣赏水准,等于白花钱。”  “我欣赏水准怎么了?!”舒岩不服气地说:“安远,安先生,你知道的吧?连他都说我选的东西好看的,他是开设计公司的你知道的吧?学美术出身的!他眼光能差?我跟你讲,我本来今天出门是给你买了礼物回来的,你要是再这样说,我就不给你了。”  许平川听到礼物两个字,两眼放光,他忙哄说:“舒岩你不要较真啊,我不是和你开玩笑的吗?对了,你今天和安远出去了啊,可以啊,都已经约会了,我看你是要走出情伤了,不错不错,那个,礼物是什么啊?拿来拿来,让我好好给你拍个马屁。”  舒岩一脸不屑的表情用手指指许平川,意思是就你这种人我早就知道,然后他起身去门口把一个超大的装得鼓鼓的塑胶袋塞进许平川怀里。  “喏,这是我特意在轻纺市场给你选的,我觉得铺在咱们酒庄的沙发上一定好看。”  许平川疑惑地打开塑胶袋,往里看了一眼然后马上就又合上了,他说:“安远真是学美术的?”  “那还有假!”  “开设计公司的?”  “不信你可以问林立啊。”  “说你选的东西好看?”  “许平川你什么意思?!”  “我没什么意思……我就是想他的公司怎么还没倒闭……”  舒岩严肃地拒绝了许平川建议找宋知非陪买西服的提议,因为许平川说安远的品味似乎并不太好。  许平川指着沙发七件套说:“你知道咱们酒庄的沙发是真皮的吗?就算不知道你觉得咱酒庄的装修风格能容得下沙发盖巾什么的吗?好,咱们就不说酒庄,就这个盖在咱现在坐的沙发上,你觉得合适吗?”  舒岩眨眨眼平静地说:“合适啊,要不然我干嘛买呢。”  “就这花色?就这!”许平川扯出一块盖巾指给舒岩看,“我妈都不买这样的了!”  舒岩盯着那块盖巾,嘴巴抿得紧紧的,他有点生气。  他想这好歹是自己的一片心意,怎么能让许平川这样践踏,他决定自此以后但凡是许平川拥护的,他都要反对,但凡是许平川反对,他都要拥护。  舒岩一面想一面起身把许平川怀里的塑胶袋直接抢了过来,顺便还拽走了许平川手上的盖巾卷把卷把塞回袋子里。  许平川说:“你干嘛啊?你怎么送人的东西还有往回拿的啊!”  舒岩拎着袋子掂了掂,然后说:“我不干嘛,反正你也看不上,我去拿给看得上的人!”说着话舒岩就拎着袋子回了卧室,“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许平川在客厅里吼着说:“祖宗,你怎么那么小心眼啊,我就随便开开玩笑啊。”  “滚蛋!”  许平川说:“祖宗别生气啦,这样好不好,为了不让你看见我就心烦,我自动消失行不行啊?”第十二章   卧室里没有动静,许平川看看手机里的简讯,里面有他旧情人的消息,约他晚上喝酒谈心。许平川自然不会拒绝,所以他起身走到卧室门口敲敲房门陪笑说:“舒岩啊我出去了啊,有人找我有急事,你真别动气啊,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的,千万别因为我的话而怀疑人生,你要记住,你就是你,是颜色不一样的烟火。”  “滚!滚!滚!”  不知道舒岩丢了什么东西过来,砸在门上发出了一声闷响,许平川吓得赶紧脚底抹油地溜了。  舒岩躺在床上听见客厅的大门发出咔哒一声,想是许平川走了。他慢悠悠地晃起来,去门口捡了丢出去的枕头又晃回了床上。  他靠在床头,抱着枕头,给安远发简讯:  【到家没?】  【到了一会儿了,刚想给你打电话。】  【哦,有事儿?】  【没,就是问问你累不累。顺便谢谢你送我的地毯,我很喜欢。】  【你真喜欢吗?】  【喜欢啊,特别喜欢。】  舒岩看见这条讯息,笑弯了眼角。  【喜欢就好。我是有事儿想咨询你的。】  【什么事儿?】  【我想订做西装,但是我刚到江州,也不熟悉,想问问你有没有推荐的店铺。】  舒岩发出这条讯息没有一分钟,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他看见是安远打过来。  “怎么打电话过来了。”舒岩笑着问道。  “电话里说得清楚些。”对方的声音总是低沉得让舒岩恍惚。  “你对西服有没有具体的想法,就是大概的,还有预算之类的。”  舒岩稍微想了想,但是脑子里空空的,他只好老实回答说没有想法,自己一点都不懂,之前工作也用不到穿西服,所以完全不了解。  安远那边听了倒是没有说什么意见,他只问舒岩什么时候有时间。  “我带你去一家看看,我个人是觉得还挺适合你风格的一家。不过不喜欢也没关系,还有很多家可以选择,我们慢慢选。”  “我看看日历……嗯……我星期四轮休,不过这个也要看你时间的,你哪天有时间?我其实可以和别人调休的。”舒岩想反正酒庄现在真正在做酒的就他和许平川两人,到时候找许平川换个班,应该没什么问题。  “还是看你的时间安排,你周四有时间,那就周四。我的话,我随时有时间。”  “那就这么定下来吧,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今天你还不是陪我去买了东西。”舒岩嘴角含笑地摇了摇头,但是显然对方是看不见他的样子,但他控制不住自己表情。  舒岩轻声说:“你太客气了,你不是还请我喝了茶,还吃了饭。周四那天请一定要让我请你一顿,不许和我抢。”  那边的声音也带了笑意,对方温柔地说:“好好好,听你的。”  “那……”舒岩想说那我们周四见,可是他又有点舍不得挂掉电话,正在犹豫的时候,对面却先开了口:  “你……现在在干嘛?”  “嗯?”舒岩审视了一下自己,然后回答说:“我在和你打电话啊……在床上。你呢?”  “我也在给你打电话啊……在你送的地毯上,真的很软,很漂亮。”  舒岩觉得心脏跳得飞快,是兴奋,是快乐,是满足。  舒岩还想说点什么,可是安远却说有点晚了,让他早点睡,安远说你最近看起来有点憔悴。  “错觉。”舒岩肯定地说,“我之前也是这个样子的,我从小到大一直都很瘦,胖不起来,所以看起来有点没有精神。”  “不管是不是错觉,这个点钟,你也应该考虑休息了。”安远的声音低沉而性感地说,“今天你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吧。”  “我不累。”舒岩固执地强调,“我今天真的不累,还挺开心的。”  “你就不能乖一点?”安远的声音一下子大了起来但是随即又低了下去,他说:  “乖,睡觉吧。”  舒岩的神经一下子全都麻痹掉了。他的脸瞬间红透了,像烧着了一样。  舒岩没有再找各种理由,他只是嗯了一声,说了句再见,就挂了电话。  起身关掉卧室里的灯,舒岩把自己埋在被子里,他在黑暗中睁着眼,脑子里只想一件事。  他说:乖。  安远其实并不想结束通话,可是他怕再聊下去,自己会控制不住。  这太像之前的每一个夜晚了。  他们随意聊着天,说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然后就暧昧了起来。  话语本身很纯洁,可是话语所产生的幻想却像春天里漫无边际的野草一样滋生。  安远最受不住舒岩清亮的声音轻声说着温柔的话语,这让他有一种被宠爱的感觉。  安远需要这种感觉。  安远知道在父母眼中他是一个永远需要归正道路的孩子,在亲戚眼中他是一个冷酷不知感恩的逆子,在下属眼中他是永远不知疲惫的工作机器,而在林立和纪观云眼里,他是一个独立的,可以对自己行为负责的社会人。  安远觉得他们没有错,都没有错,他们眼中的自己也都是自己,可是,可是安远不想仅仅只有这些。  安远不知道自己在舒岩眼中是什么样子,但是他知道只有和舒岩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自己需要,也被需要。  爱,也被爱。  是不是,有点可笑?  只是保持过一段时间的电话联系。  只是见了几面。  可是真的喜欢啊……喜欢到即使沉默也不愿意放手。  没办法用理性去思考没办法用数据去定义,从安远意识到自己真的陷入这段感情那天起,他就放弃了抵抗。  承认自己喜欢他,承认自己在乎他。  虽然还有很多很多的事情没办法解决,虽然自己糟糕得像江州五月的天气,但是不能再一次,再一次听见他说:  A先生,再见。  安远坐在地毯上回看舒岩给他发的简讯。  一条一条地阅读,一遍一遍地看,虽然都很短小,他仍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闭上眼脑子里都是舒岩在手机里说的那些话,一字一句,就像是镜头重播。  舒岩说在和你打电话啊,在床上。  你呢?  安远的手慢慢滑进短裤里,沿着轮廓用手指上下描摹,他想,我在想你啊……  之前的那些通话,他并不知道舒岩的样子,他只是靠声音去想像那头的那个人。  他是高还是矮?是胖还是瘦?他的头发柔软地贴在上面还是蓬松得像棉花糖?他白吗?还是像自己一样是古铜色的皮肤?  他声音很好听,可以轻易勾起自己的情欲。  他做爱的时候很压抑,可是情动的时候又放浪无比。  很多次结束以后安远都会想,无论那个人是什么样,他觉得自己都可以接受,无条件地接受。  而现在,他就在自己的身边,近到伸手就可以碰到。  舒岩不算高也不算矮,瘦瘦的,很白,苍白,头发……头发很软,但是不贴,有一点蓬松,安远非常喜欢摸,手感舒服得要命。  此时安远的手能碰触到的是自己粗硬的耻毛,这让他有一点沮丧,可又让他幻想起如果舒岩在的话。  舒岩在的话,自己能不能保持现在的姿势,摸到他的头发呢?  安远想,应该是可以的,可以从上俯视他,可以手指插入进他的发丝里,可以用手掌感受滑腻,可以用指尖感受温柔。  偶尔,舒岩会抬起头来,眼睛湿漉漉的,嘴唇红艳艳的他看着自己。  这些幻想让安远加快了速度,他恍惚间有过那么一丝羞耻,但是很快又被脑子里性感柔顺的舒岩迷惑的忘记一切。  结束的时候,安远看着手里的白浊液体有点愣神。  他想起林立问过自己对宋知非是哪种喜欢,自己当时说不出。  他从未对宋知非有过任何肖想,他甚至在这十年里很少去深入地想他,他不敢,他怕想多了,就会暴露自己并不了解宋知非的真相。  他恐惧面对真相。  因为他坚信自己喜欢他,自己如此长情地喜欢那个完美的他。  曾经有歌里唱过:是不是爱你就会变成你。  安远对此很迷惑。  他喜欢舒岩,可是他从未想过变成舒岩。  他只想变成爱护舒岩的那个人,给他遮风挡雨。  而宋知非……  安远闭上眼。  周四早上的时候安远和舒岩约在安远的餐厅见面,舒岩八点半到那里的时候正赶上安远在开门。  舒岩不好意思地问是不是自己到得太早了,他总是忘记江州这边的商业活动都是十点以后才开始。  安远笑着揉了一下舒岩的头发:  “乱了。”  舒岩眯着眼说:“早上出来太急了,头发没有弄好,睡乱了。”  这是一个小小的谎话。  前一天晚上舒岩在洗完澡后就躺倒在了床上。然而他毫无睡意,舒岩的心情就像明日就要去郊游的小学生:有点激动,有点忐忑。  激动的是明天安远就要陪他去买西服了,虽然不是大事,可是,可是完全放不下啊,就是一直在想,想到西服,想到安远。  忐忑也有一点的。  他想明天要是下雨怎么办?  可是下雨也并没有关系啊,他们只是去看西服而已,只要不是台风都可以成行。  但是还是不要下雨,舒岩想,总归还是有太阳好一些。  翻看着手机里的天气预报,虽然江州的预报总是很虚无,可是当舒岩看见了荧幕里的那个小小的太阳,他还是稍微高兴了一下下。  隔壁床铺传来的电视剧声音大得山响,舒岩不满地喊了一句:“能不能声音小点?!”  许平川最近因为躲着李林经常晚上在宿舍睡觉,他看着舒岩的样子,从鼻孔冷哼出一声:  “出息!”  舒岩懒得理他,抱着手机翻了个身,背对着许平川,继续和安远发简讯。  “你现在算什么啊?算和安远谈恋爱吗?你前几天不是还说喜欢电话里的那个吗,怎么又和安远打得火热啊?”  舒岩抓着手机又翻了回来面对着许平川:  “瞎说什么呢?我就不能交个朋友?”  “哦。”许平川恍然大悟的样子,“朋友。”  舒岩脸微微一红:“对啊,朋友。”  “那请你去晚宴的是不是朋友啊?”  “也是朋友啊。”  “都是一样的朋友啊?”  舒岩皱眉看着许平川那张帅气的脸,他想外表看起来好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内里就这么事儿呢?  他说:“许平川你是居委会大妈吗?你怎么事儿这么多啊?管好你自己好不好?”  许平川大感委屈,他说:“我说什么了?我就是问你是不是一样的朋友你急什么啊?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你不要不好意思,我早就说过,安远很值得考虑。”  舒岩说:“我谢谢你啊!你赶紧给我一点安静的时间让我好好考虑这个事情,你要是没有耳机我可以借给你。你现在专心看你的韩剧去,看哭了记得用纸擦,不要把眼泪鼻涕都抹在被罩上。”  许平川冷笑一声,接过了舒岩递过来的耳机,他还想再说几句,但想想还是算了,舒岩这个人逗急了是要发怒的,搞不好到时候自己还要祖宗祖宗地哄着,还是别给自己找不痛快了吧。  终于安远那边已经发短讯催促自己快睡觉了,舒岩答应了下来道了晚安后就把手机放到了一边。  他在被窝里认真地思考起了许平川刚刚的问题。  既然都是朋友,他们在自己心里是不是一样的朋友。  舒岩觉得宋知非很好。  和宋知非在一起总是很轻松,他似乎适合聊一切话题,也知道如何巧妙地关照自己的情绪,可是舒岩总觉得宋知非离得很远,虽然近在眼前,但是实际上远在天边。  而安远的话,舒岩其实是有点怕的。  安远更严肃,更认真,他不笑的时候总是皱着眉头,但是笑起来却又有点孩子气。  他把不堪的一面给自己看,他却不要谁可怜他。  舒岩曾经偷偷想过,如果把自己换做安远,会如何?自己面对安远的种种情况,会不会比安远处理得更好?  但是不行啊,舒岩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行,因为就连幻想,都会心酸到不能继续。  舒岩每每想到十几岁的安远要一个人承受那么多的孤单,他就难受得不得了,更不要说后续的种种。  没办法去臆想自己变成他,因为刚刚开始第一步,就想后退。  舒岩想不一样的,朋友和朋友是不一样的,宋知非是自己的朋友,安远也是。  可是不一样。  很不一样。  舒岩小小的心思呼之欲出,但是他又把它强压回去。  他想不能想,真的不能想,还是顺其自然。  对,顺其自然,舒岩想,我不是逃避,我只是很累。  胡思乱想了一整夜,许平川的呼噜打得此起彼伏,舒岩终于又一次看见天边泛起了鱼肚白。  于是他一早就开始收拾自己,掐着时间出门。  当他来到餐厅的时候,他看见安远迎着晨光站在那里,他伸手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笑了。  舒岩觉得昨天想过的那些问题此刻都变得不重要了。  只要安远还在这样轻松的微笑,就足够了。  安远开门进去,招呼舒岩随便找地方坐下,他问舒岩有没有吃早饭,舒岩有点不好意思地摇头。他在见到安远之前脑子里一直都乱得很,整个人浑浑噩噩的,哪里还顾得上肚子?  可是这肚子不问还好,一问起来就开始叫唤,舒岩尴尬地笑着解释说早上出来太急,没来得及吃。  安远笑说:“正好,我也没有吃,我去厨房看看有什么可吃的东西,你在这边等我一下。”  说话的时候安远就把舒岩安顿到一个靠窗的位置。  此时正是阳光最温柔的时刻,舒岩坐在阳光里,整个人都镶了一层金边,连手上的绒毛都看得清清楚楚,安远站在桌前有点舍不得离去。  舒岩被安远的视线烧得面色微红,他别过头看着窗外说:“你在愣什么?还不快去?我是真的很饿了。”  听了这话,安远忙去了厨房,鼓弄了半天做了两个三明治,想了想,又热了一杯牛奶,收拾好了端到了舒岩面前。  舒岩指着眼前盘子里的三明治说:“你做的?”  “当然了。今天员工休息,厨房的材料不多,我就,嗯,随便做了这个。”  舒岩点点头:“看出来……是……随便做的了……这也太丑了。”  三明治的边缘切得七零八落,里面的芝士流到盘子里,烧焦的鸡蛋挣扎地露在土司外面,看造型应该还是制作者稍微摆了摆的,就是三明治里面的内容分崩离析得厉害,有点无力回天。  安远脸红得紧,他知道这个早餐做得是不太成样子,但是想舒岩一向温柔也许并不会在意,或者至少不会说出来。安远忙去拉盘子,他想把盘子拉到了自己面前,他说:“别吃这个了,我也是真的不太会弄这些东西……我糊涂了,我去隔壁星巴克买一些早餐好了,这杯牛奶你先喝了,我马上就回来。”  “哎,别啊!”舒岩赶忙按住安远拉住盘子的手,“我是逗你玩呢,你怎么还当真了?这个很好,我要吃的。”  安远的手很热,和自己的不一样。舒岩的手指搭在安远的手背上想,安远的手真大啊,皮肤是烫的,衬得自己的指尖冰凉。  其实有点舍不得收回,但是不收回的话就太奇怪了。  安远会觉得自己太奇怪了,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太奇怪了。  只是朋友而已。  舒岩想着这些就把手移到盘子边上往自己这边又拉了拉,他说:“还不快吃?要不然就别怪我一个人把你那份也吃掉,饿肚子的话,不要说我没提醒你。”  安远笑了,他拿起一个三明治说:“你吃这个,这个稍微,嗯,好看一点。”  舒岩接过来细看,果然里面的鸡蛋看起来正常多了,不是焦黑的样子。  “我以为你一个人过了那么久,很会做饭呢。”  安远看着自己刚拿起的那个,有点下不去嘴,的确是……太黑了……但这比厨房垃圾桶里的那些碳化的鸡蛋来说还是强太多了,他一边吃着三明治一边靠喝咖啡强压吐出来的冲动,他说:“以前上学就在学校吃,后来工作实在很忙,基本就顾不上吃,吃饭的时候多半在加班,于是叫个外卖随便吃吃,或者真的觉得太累了,懒得做饭,所以到现在什么都没学会。说真的,我之前上网查了一下,觉得三明治看起来最简单,所以才敢卷起袖子上的,但是,哎,我还是去隔壁买些吧,你别勉强自己吃了。”  舒岩没有理安远的劝阻,三下两下吃完了三明治,还乖乖地喝了牛奶。做完这些以后他有点得意地抬起下巴冲着安远笑。  像是在炫耀的孩子,像是求表扬的猫。  安远站起来走到舒岩身边,他想摸摸舒岩的头发,可是手举起来,还是改成拍了拍舒岩的肩膀,安远轻声说:“吃完了就走吧,咱们出发吧。”  舒岩看着盘子里被安远咬了一口的三明治疑惑地问:“你早饭没吃完呢,你不吃了吗?”  安远皱眉撇嘴地说:“这么难吃的东西,就你吃得下。”  舒岩一路脸都很冷。  安远陪着笑脸说:“我真的是没想到会那么,那么难吃。我以为三明治这个东西顶多做得不好看一些,材料都是现成的,味道总不会太差。可是我吃进去才觉得我可能是把酱什么的都搞混了,所以变成那样的味道。”  舒岩还是不说话,眼睛直直地盯着前方。  安远想了想又说:“别生气了,看你都吃完了,我很吃惊,也很……高兴。”  舒岩哼了一声,然后开口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不想说话而已。”  “没生气你脸拉那么长?”安远笑着比划了一下,“就像我抽的烟,长白山一样。”  舒岩说:“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  舒岩想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只是,有点失望而已。  看起来就很糟糕的早饭,吃起来感觉更糟,但是还是吃了进去,并且心里还对之前的调侃有一丝抱歉。因舒岩他看见安远的额头都出了汗,看见安远的眼神有一丝小心有一丝期待,他想为了安远的这份心,也应该是要鼓励一下吧?所以硬着头皮吃完了三明治。  可是,可是我这么善解人意,这么……这么乖,却没有什么表示吗?  就是跟我说一句这么难吃的东西就你吃得下吗?  如果刚刚安远没有说自己很高兴这句话,舒岩简直一辈子都不想和他讲话。  “哎……”安远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样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安远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掏出烟来,他趁着红灯的时候掏出来一根叼在嘴里,摸索着口袋找着火机。  一只手伸了过来,拿掉了他的烟。  “开车的时候不要抽烟。”舒岩低头把玩着香烟轻声说。  “我就靠抽烟扛饿呢。”安远摸着肚子说,“我只喝了一杯咖啡,现在这里空得很。”  舒岩说:“那怎么办?要不然我们先找地方停一下吃点东西再走?”  安远摇头,他说:“不要了,我和那边预约的时间要到了。”  “还要预约?”  “是的,是需要预约一下时间的,那天咱们通完电话,我就和那边约好时间了。否则可能还要等,你不是月底就要么,其实时间是有点紧的,如果这家不满意,我们马上去看下一家。”  舒岩没想过订做衣服还要这么复杂,他以为就是和逛街一样,随便看看,量一量就行的。  “舒岩。”  “嗯?”  “我真的很高兴。”  “没什么。”  “我只是因为很高兴所以想逗逗你。”  “我又不是小猫小狗!”舒岩抗议道。  安远将车子开进了一个创意园区,他把车停到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的一家店门前。  车子停稳后,安远解开安全带然后向着舒岩伸出食指和中指开开合合地比划着。  舒岩的脸一下子就红了。  安远说:“烟。”  舒岩松了口气,但是又红得更加厉害。  安远接过舒岩递过来的烟夹在手指里送入口中,他含混地说:“你要是小猫小狗,我早捡回家去养了。”  安远带他来的这家店,舒岩非常满意。  这是一家日本企业,版型似乎更适合舒岩这种东亚人的身材,服务人员都彬彬有礼,热情周到,而价格基本就在舒岩的心理价位左右。他很快就决定在这家订做,安远问他还要不要再看看?他还知道几家都可以带舒岩去的。舒岩觉得麻烦觉得这家都合心意不如就在这边弄好算了。  一切都很顺利,只是在选择面料颜色的时候舒岩和安远有了一点小小的分歧。  依舒岩的意思就做套黑色的得了,不用动脑子。  安远想法是既然来订做,就选个衬他的,这里可供选择的颜色花纹还是很多的,可以慢慢选一下。  舒岩被安远念来念去的也只好拿起样品细细看了起来,不看还好,一看就发现其实有很多样子都很合意。  不过当舒岩指着一款花色给安远看时,安远久久没有说话。  “干嘛不说话了,你刚刚不是话挺多,这个怎么样?不好看?”  安远思考了一下说:“不是不好看,是不那么适合你吧,你看你皮肤这么白,我觉得可以尝试一下,嗯……”安远又看一下舒岩手里的那个样板赶忙改口说,“还是尝试保守点的颜色?我主要是考虑到你的职业和你穿西服的场合。你选的这个是挺好看的,很,嗯,很活泼……不过正式场合穿是不是有点太出挑呢?你看,我的想法是这款,翻一下,对,还有这款,以及这款,我觉得很适合你,而且比较百搭,你觉得呢?”  舒岩翻看了一下安远说的几款,觉得虽然不是十分满意,但也还过得去,想安远也是一片好心,说得也挺有道理的,要不然就听他的选一款好了,只是可惜了自己选的那个,那颜色那花纹,真的是喜欢的。  最后一番挣扎后舒岩还是在安远给出的选择中选了一个。  付款的时候安远拿出VIP卡,折算下来给舒岩也节省了一笔,舒岩很高兴,闹着要请安远吃饭,他说安远之前答应他的,这次不许和他抢单。  安远笑着答应,问他想好去哪里吃没。  舒岩说地方是选好了,但是安远不嫌弃就行,这是他和许平川特意请教过的,来之前他也在大众点评上看了看,的确是评价很好的一家餐馆,只是并不是什么上档次的地方,只是一家普通的店而已。  安远说:“笑话,我只会嫌弃不好吃,不会嫌弃环境的。”  在导航的帮助下两人七拐八拐地才找到舒岩说的那家店。  这店的确门脸不起眼,装修也是常见的街边店那种,主打的是四川简阳羊汤锅。  他们到的时候正是中午,楼上楼下都满员了,舒岩正在抱怨运气差的时候,老板娘说楼上单间倒是有一间空的,刚刚接到电话说原来订桌的客人不来了,可以让舒岩他们用。  舒岩乐得独霸单间,赶忙和安远上了楼,坐下点菜的时候发现这店属于特色店,其实菜品并不多,他简单询问安远意见得到客随主便的答复后,就要把菜单上有的都点一遍,服务员笑道两位客人可能吃不了这些,不如先点一些,不够再加。安远也拦着说太多了,这是诚心想让他变胖子吗?  舒岩合上菜单撇嘴说:“不是想你没吃早饭么,现在肚子一定很饿了吧?服务员务必和厨房说,点的这些里能马上做好的就快先上来。”  服务员满嘴答应着就下去了,房间里只剩下舒岩和安远两人。  舒岩开始拆消毒过的餐具,拆好一套就放安远面前,再把安远面前没拆过的拿过来拆。拆完以后,舒岩拿起桌上的热水壶开始烫自己面前的筷子勺子之类的,全都烫好就又都放到安远面前,然后把安远那边的拿过来继续烫。  安远看着舒岩做这些有些发呆,他缓了一会才说:“你这忙活什么呢?”  “烫餐具啊,你看不出啊。”  “你累不累啊折腾来折腾去的,你说一声,或者不说也行,我自己也能弄的。”  “我是看你累啊。”舒岩终于把东西都弄好,整齐地放在自己面前,“你一早就出来,早饭也没有吃,陪我买西服,还一直开车,别的事情我帮不上,这点小事还是能做的,只是顺手罢了。”  说话间,服务员端了锅子和两碟辣椒面上来,锅是羊肉白汤锅,舒岩又单加了羊杂,几样涮菜,之前做过功课,知道虽然是白汤羊肉,但是都是捞起来直接蘸着辣椒面吃的。  舒岩和安远也不是第一次一起吃饭了,于是两人都没客气,抄起筷子吃了起来。  席间舒岩和安远随意聊着天,无非是工作啊生活啊或者网上的八卦消息,聊得兴起时,也会哈哈大笑。  舒岩很开心,他看得出安远也很开心。  舒岩觉得安远自从表妹闹过以后似乎被打开了什么开关。  他开始变得表情生动,话也多了起来。  他会玩笑,会自嘲,会逗趣,也会温柔地凑近他身边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舒岩不知道眼前的安先生和之前认识的安先生到底哪一个才是真正的他。  但是有一点,舒岩不能否认:  他开始越来越像……像电话里的A先生。  一顿饭聊着吃下来也不过只是到中午十二点半而已。  舒岩摸着有点撑的肚皮说:“真的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本来已经做好了一天全耗进去的准备,结果一上午就全弄好了,突然有一种上学那时候提早写完作业的兴奋。”  安远笑着摸出烟来点了一根,他说:“还不是因为你看了第一家就不肯走了才会这么快,要是真的几家看下来,可不是要一整天吗?不过其实来之前我也稍微想过,我也觉得上午那家最适合你,不过这事儿还是要你自己做主的,我能做的就是多给你一些选择。”  “谢谢。”舒岩轻声说,“我好像总是在麻烦你。”  安远夹着烟的手摆了摆:“没有的事儿。你之前不是还陪我去买了地毯什么的,我也没有和你这么客气是不是?你能找我出来,我已经很高兴了。这至少说明,你把我当……朋友,是吧?”  舒岩点点头:“是……朋友……”  安远突然觉得没意思了起来,他狠狠地抽了一口烟,又缓缓地吐出,他隔着烟雾看舒岩的脸。  舒岩也在看他。  他们似乎很少这样正视对方。  开始的时候是因为并不熟悉,一个是客户,一个是供应商。  后来碰到的时机似乎总不太好。  路灯下要哭出来的男青年。  安远不好意思看他,觉得自己好像偷窥了人心底悲伤的秘密。  然后是那个分手电话的早晨。  舒岩红着眼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安远不敢看他,他怕下一秒自己就冲上去告诉他真相。  再然后是吃饭时的偶遇,下课后的冲突。  安远不想看他,他很难想像自己如果当时没有出现在那里舒岩要怎么办,而舒岩自己也说,没有自己,他不知道怎么办。他气舒岩的懦弱,也气自己的无用,到头来,是自己把事情搞得一团糟。  于是就到了那个晚上。  安远狼狈不堪,他不能看他,也希望他不要看自己。  表妹的每一句话都让安远无地自容。  他不想让舒岩知道的自己,他极力隐藏的自己,把隐秘的,不堪的,无法逃脱命运的自己一次性地赤裸地展示给舒岩看,这已经足够了,别再看自己了,别再。  可是舒岩温柔地看着自己,有一点怜悯,有一点担忧。  很多年,没有人这样看过自己了。  嘲讽的,谄谀的,畏惧的,钦佩的,当然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安远都不奢望什么温柔了。  他不要舒岩看自己,他怕舒岩失望地看自己。  但是这个人,眼前的人,真的很温柔,很温柔。  安远不想放弃。  先从朋友开始吧。安远想,他开始频繁地出现在舒岩的生活里。  舒岩笑起来很好看。  安远很喜欢。  自己也很放松。  安远也喜欢。  安远曾经以为这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  可是不仅仅想只是朋友。  当舒岩嘴里说出是朋友啊……  安远突然很难过,他想,为什么,只是朋友。  烟很快就散去了。  舒岩在烟消失的时候对着自己咧嘴笑了,他眉眼弯弯,向着自己说:“你真的很喜欢抽烟,抽烟,那么上瘾吗?”  “没有。你要是不喜欢,我可以不抽的。”  舒岩摇摇指头,一本正经地说:“别别,我没有不喜欢,我无所谓的,而且,你抽烟的样子很好看,很帅。”  安远笑呵呵地把烟塞进嘴里,他想有些事情是挺容易上瘾的,心瘾。  舒岩问安远下午有什么安排。  安远说没有安排,本来也是和舒岩一样以为西服的事情要转一天的,没想到现在空出这么多时间不知干嘛好。要不然去看电影?八百年没进过电影院了,现在流行的3D更是没有看过,要不然去新潮一下,也算跟上了时代的脚步。  舒岩想了想说行啊,反正也想不到其他的事情,自己也是很久没看过电影,上次看还是相亲的时候走流程。  “你相过亲?”安远有点诧异,在他看来舒岩还是个年轻人,很年轻的那种。  舒岩无奈地耸耸肩膀,他说:“是啊,在老家的时候,隔三差五的,你知道的,在小点地方,你这个大学毕业了却没有结婚简直是罪大恶极的事情。像我这种已经毕业了两三年还没有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想是都有人会怀疑我是不是有毛病。当然,我也算是有毛病,各种意义上的。”  安远知道他在说性取向,安远理解地说道:“其实我们那边更是吧,只是我出来得早,他们又总有事找我办,所以只敢电话里催催,安排相亲这种事情他们还是做不到的,鞭长莫及嘛。上次那个事情你也看见了,表妹算是替我出柜了,也好,早晚的事儿。”  “你爸妈过后还有联系你吗?”  “没有。”安远抽着烟苦笑,“我打过去也是不接,后来干脆就打不通了,可能是觉得生了我这样的一个儿子太丢人了吧……不过,随便吧,真的,我没有特别难过,哎,其实有一点的,但是没有我预想的多,我更多的感觉是轻松,很久很久没有的轻松了,再也不会有,至少近期不会有什么亲戚找我帮忙了,不会再有奇怪的人不打招呼就出现在我的公司里、家里。这感觉真好。”  舒岩又露出了那种眼神,安远喜欢的那种,他柔声说:“你喜欢就好。只要别为难自己,我觉得都挺好的。”  安远摁灭了烟,认真地说:“没事,我真的没事,我挺好的。你别担心。”  舒岩乖巧地点头,他相信安远,莫名的。  招呼服务员来结帐,在舒岩有点威胁的眼神下,安远笑着停止了掏钱夹的动作。也是怪这服务员没有眼力,舒岩说了买单,他还把帐单送到了安远面前,舒岩气得直喊这边这边。  终于结帐出来,舒岩还是有点气的,他不忿地说:“我就看着这么像个蹭饭的?”  安远伸手撸了一把舒岩的头发说:“哪有的事情,只是人家看我岁数大,总觉得应该是长辈请小辈吃饭吧。”  舒岩倒是没有躲开,但是嘴巴里却说:“别趁机给自己抬辈分啊,你也就是大我几岁,看你老倒是有可能是真的……”  “那就让我这个老人家请你看电影好不好?”安远拉开副驾驶那边的车门让舒岩坐进去,“去哪里,看什么片子,都你定行不行?”  舒岩终于露出了一点笑模样:“那可乐啊爆米花啊谁请?”  安远皱着眉有点为难的样子:“现在看电影还要有这样的附加项目?果然还是相亲多的人有经验,为了不出洋相,只能求你去买了,自然也要让你花钱了。”  “我还没和男的看过电影呢。”舒岩突然说。  正要发动车子的安远一下子就踩熄了火。  “我虽然相亲过几次,但是和男人看电影,真的是第一次。”  安远突然又有点想去摸一下舒岩的头发了。第十三章   安远从没看过3D电影,虽然之前听说过,可是拿到3D眼镜的时候觉得这事还是挺傻的。  电影院本应该是个隐秘而暧昧的地方,但是两个戴着3D眼镜的人不论是相视,还是相谈,总觉得有点滑稽。  一直坚持到场子都黑了下来,安远终于屈服于眼镜之下,他看坐在自己身旁的舒岩已经开始认真地看着大荧幕,安远也不好意思再和他说话,于是也强打精神地看起电影来。  等到灯光再亮起来的时候,安远想这钱就算是白花了。  电影难看得无以复加,途中他几次想离场,但是想着是舒岩在和自己看就咬牙坚持了下来,但是出来的时候还是觉得自己的智商又经过了一次洗礼。  舒岩似乎兴致也不高,人恹恹的。  “你觉得刚刚的电影怎么样?”安远怕冷场主动想找点话题聊聊,但是舒岩的反应却很迟钝,他“啊?”了一声,然后想了想,最后摇摇头说:“我没怎么看明白。”  舒岩其实不算没看明白,他根本没看。  坐在自己身边的安远连看电影都背挺得笔直,他看得那么认真,聚精会神的,而自己却在一旁胡思乱想。  这人是真的很久没有看过电影了吧。  安远简直是目不斜视。  舒岩有点气自己不看电影却来看人,而且这人还问自己电影看得怎么样。  安远看出舒岩的心情应该是不好的,自己肚子里思索了一番觉得肯定是和他一样觉得这电影实在难看,所以他觉得有必要安慰一下舒岩,他斟酌了一下,开口说道:“没明白没关系,我可以给你讲讲。”  舒岩的脸拉得更长了。  好在这电影冗长,出来的时候已经是要到了晚饭时间,安远表示一定要还爆米花可乐的情分,请舒岩赏脸吃个晚饭,舒岩这才笑了起来。  安远想以后这电影还是不要看了,都改吃饭得了。  吃完晚饭又沿着江滩随意走了走,两人随意闲扯几句。  初夏的晚风还是有一丝凉意的,夹杂着江水的潮气,让舒岩打起了喷嚏。一件外套随即就盖住了舒岩的肩膀,安远皱眉看着舒岩,不容置疑地说:“穿上。”  舒岩连客气都忘记了。  外套有安远的温度,舒岩的脸红了起来,他庆幸这是夜晚,庆幸这路灯并不多,不然的话,安远一定会发现自己这一天总是在脸红。  “谢谢你。”舒岩说。  安远只穿着一件长袖衬衫,裁剪得很合体,把他的身材勾勒得很饱满,严肃而又禁欲,他像一座山一样站在舒岩面前。安远伸出手,把外套给舒岩紧了紧,他说:“你别着凉,你来这边的时候短,身体不适应容易生病的。”  舒岩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安远靠得太近,他的气息散发出来围绕着自己,舒岩想逃,可是脚像扎了根。  安远给舒岩整理好衣服后就松开了手,他又回到了一个合适的距离,他和舒岩说:“走吧,回去吧,我怕再转下去你真的生病。”  舒岩点点头,跟着安远取了车,当周围的景物变得熟悉起来,当车子停在了社区门口,舒岩才有点回过神来。  今天,不,是和安远相处的今天,就这样结束了。  他再三感谢安远今天陪了自己一整天,安远笑着说:“你今天和我说了很多次谢谢了,我真的知道了,不用再说了。实在想说,你还是说点我不知道的吧。”  舒岩歪头想了一下,然后说:“那你知不知道我今天一天都很开心?”  安远说:“包括那场电影吗?”  舒岩又想了一下下,然后说:“包括的。”  安远的嘴角上挑,整个人的表情都柔和了起来,他说:“那就好。”  舒岩笑着说了再见,下车步行进社区,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回头,果然看见安远已经钻出了车,此时正靠在车上低头点烟。  舒岩站了一会儿,也就几秒钟,安远就叼着烟抬起了头。  四目相接,舒岩咧嘴笑着对着安远挥挥手,安远也冲他挥手,手指上夹着的烟的火星在黑夜里亮得刺眼。  舒岩觉得真的挺开心的。  安远只是坐在自己身边,就挺让自己开心的。  他回身大步地向宿舍走去,他此刻觉得自己兴奋得跑个五千米都没有问题。  看见舒岩终究还是消失在夜色里,安远有那么一点失落,但是更多的还是满足。  他想自己终于不再是个只能在电话里让舒岩高兴的人了,原来在现实中,他也可以让舒岩笑着说出开心。  真的希望所有的美好都是我给你的,安远想,无论是电话还是现实。  许平川指着舒岩的脸说:“春色满园关不住。”  舒岩一巴掌打掉许平川的手说:“少扯淡,你怎么会在家?还在躲李林吗?”  “没有,他最近没出现了,不过谁知道,不关心。倒是你……”许平川看着舒岩的脸笑得意味深长,“还说不是约会啊,你现在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脸,笑得都藏不住,来,说说,今天都干嘛了,让你这么高兴啊?”  舒岩正了正表情,白了一眼许平川,没说话,直接钻进了卫生间。他进去以后把门关上,想了想,又上了锁,然后在洗手池那边放水,好好地洗了洗脸,抬头准备找毛巾的时候,舒岩看见了镜子里满是水珠的自己的脸。  你羞不羞?舒岩想。  磨蹭了很久舒岩才打开门出去,要不是卫生间实在味道不好,他都不想出来看见许平川这个人,他知道这人一旦闲下来就八卦得不得了,肯定是要缠着自己问东问西。  果然许平川一脸贱笑地看着自己问在卫生间这么久是干了什么坏事。  “你脑子里就没有点别的事儿?”舒岩嫌弃地问。  “再大的事儿也没你这事儿重要啊……我猜猜,去买了西服,然后一起吃饭?”  “不一起吃饭难道各吃各的?”  “吃完……有没有看电影?哎,你脸红什么,你这样太好猜了!”许平川乐到不行,他拍着舒岩的肩膀,“你就这样还跟人谈恋爱呢?你能不能把脸红和傻乐的毛病改改?”  舒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小声说:“都和你说不是约会了,就是和朋友出去了一下啊,我还能不能有正常的交际啊?”  “正常交际包括买东西吃饭看电影吗?对了,看完电影肯定还要聊聊天天散散步吧……我一直以为这个流程叫做约会,当然如果是我的话,还要最后一步,就是开房。”  “你那不叫约会,你那叫约炮。”舒岩正色道,“别用你的龌龊思想去套别人,我和安先生就是正常的朋友关系。”  许平川发出一声嗤笑,他说:“是是是,是朋友,普通朋友?好朋友?哥们?还是什么?你有个定位没有啊?”  舒岩听得烦躁,好好的心情被搅和乱了,他拒绝回答许平川的问题,自己拿起一本葡萄酒杂志就开始看。但是显然许平川是不会就这么放过他的,而且他似乎也不太在乎舒岩的反应,他觉得兴致来了就要说个痛快,他说:“你看啊舒岩,我也是你的朋友吧?我这样的算好朋友了吧?你和我逛过街看过电影吗?没有吧?连学校放的露天电影你都懒得和我去,你那时候怎么和我说的?你是不是说不搞对象看什么电影?你还记得吗?我记得可是挺清楚的。就再说吃饭这个事儿,你大学时候连食堂都很少请我吃吧?窗口八毛钱的菜你都不给我打……”  “我给你打你吃吗?”舒岩实在忍不住怒火,“大哥你当时进食堂吗?我哪次叫你吃饭你不是忙着会情人呢啊?还有那个电影,是我不跟你去看吗?是我不想去当电灯泡!许平川你是不是借机报大学的仇啊,我都不知道你对我这么不满意,来来,有什么话你一次说清楚,别憋着。”  许平川指着舒岩直摇头,他说:“你这样子就叫恼羞成怒。我认真地再说一次,我觉得安远真的可以考虑,事业有成,又不爱出去玩,对你,我看也是很好的,我觉得他至少是在追你吧……”  追我?舒岩有点被这个词吓到。他虽然活了二十几年,但是认真说起来,只喜欢过A先生一个人,但是A先生没有追过他,他也没有追过A先生,就是那么很……很不自觉地喜欢上了。他们通话的时候常把喜欢放在嘴边,可是当真的时候就分开了……  不知道A先生现在好不好……  舒岩其实有点痛恨自己在此刻想起他。  说好的放下,说好的不在乎,说好的重新开始。  可是好难啊。  “不逗你了,说点正经事儿吧。”许平川见舒岩有点发呆,怕是自己的话让他又胡思乱想,于是赶紧转移话题,“安远有没有和你说他的餐厅要正式开业了?”  “没有。”舒岩想安远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很少聊工作,自己也是糊涂,从不知道主动问。  “你们两个真是……”许平川一边摇头叹气一边拿出了手机翻看,“下个礼拜六开业,你记得提醒我去订个花篮,另外那天咱们肯定也是要去的,别安排其他事情了。”  舒岩嘴上答应着,心里开始盘算自己送点什么给安远好,花篮之类的那是酒庄送的,是公家的,自己也应该表表心意才好,毕竟,毕竟是朋友。  “喂!祖宗!你发什么呆呢,你电话响了!”  许平川大喊了一声,舒岩才反应过来,赶忙找出手机,看荧幕是宋知非打来的。  “你可真让我好找。我给你发了好多讯息,你一条都没回我。”宋知非的声音带着笑意,不知道有没有生气。舒岩想糟糕,他是看见了宋知非发的讯息的,但是想着回的时候,却总是被事情打断,这时间一长就混忘了。舒岩赶忙道歉并表示真的是不好意思,最近实在太忙,脑子有点昏沉沉的,千万不要生气,并没有故意不回讯息。  “我没有生气的,好吧,有那么一点,长这么大真是头一次约饭都约不出来,麻烦你给我点面子吧,快让我请你吃饭,要不然我怒火难消。”宋知非话说得轻快,想来是真的没有生气,舒岩稍稍松了口气,也笑着说:“不是应该我请你吗?正好上次和你说的,我朋友有家店,菜品做得不错,想请你去尝尝。”  “巧了,我也是想说之前说过带你去我朋友的店里吃的,不过既然你先开口了,那就先去你说的那里吧,吃完你这个,再吃我那个,之前出差给你带了点东西,正好一起给你。”  “给我带东西?这怎么好意思。”舒岩说得诚惶诚恐。  “呵呵,并没有特意,只是当时看见了,觉得适合你,就带了回来了,哎,你可不要想成是什么很名贵的东西,只是玩意,并不值什么。”  “那,那我就先谢谢,劳你费心了。”  “你就是太客气,这有什么,我们不是朋友么。”宋知非这话说得坦然,舒岩听见却不大安乐。  闲扯几句后,舒岩说时间看看工作安排再约,宋知非便答应着挂了电话。  舒岩握着手机出神,他想是啊,都是朋友,许平川是,宋知非是,安远,也是。  手机又一次震动起来,舒岩发现是有简讯进来,寄件者是安远。  【乖的人这个点钟应该睡着了。】  舒岩握着手机笑了,他不紧不慢地回了一条:  【我不要乖。】  安远发简讯的时候他正坐在客厅的地毯上喝酒。  他许久没有一个人在深夜独饮了。  与半年前和舒岩初识时一样,茶几上放了一瓶葡萄酒,一台笔电,安远的酒杯空了,电脑荧幕亮着,上面显示的是聊天室的页面。  舒岩第一次消失的时候,他曾经每天晚上都守在聊天室,他和每一个和电话有关的帐号打招呼,他怕自己错过。  可是都不是,没有人是他的宝贝。  安远一次又一次地失望,但是一次又一次地去尝试,直到现实中的舒岩走进了他的生活,他才不再在聊天室寻找。  已经很久没有登陆过了,今天不知道什么原因,安远又想再进来看看。  这聊天室一点都没变,还是老样子,进进出出的ID,不断滚动的数字,充满性暗示的文字,唯一变化的就是自己。  自己不再是那个带着嗤笑表情的好奇者,自己也不再是那个开着玩笑的无聊者,当然自己更不会再是那个焦急的寻找爱人的孤独者。  安远又细细地看了一遍聊天室的内容,他带着微笑,有点得意地,关上了页面。  再见了。  不,是别见了。  他与舒岩不再是依托于聊天室的孤独寂寞的人,他们也不再是只存在电话里的情人,安远看着舒岩回的简讯,他想这次我不会再错过。  紧紧握住手机,就像把这人握在了手里。  可是还不行,还差一些,安远知道,自己还差一些。  安远想起前几日宋知非给自己打的电话。他想把今年的同学会放到安远的餐厅来办,他初回江州自然是想和同学聚聚,就和当初他离开时候一样,他夸奖安远餐厅的菜品极好,布置得也很有格调,想来大家一定满意,并且请安远一定不要因为是他来订的就算得便宜,他笑说反正可以报销的,不用替公司省钱。安远想这人还是那么地周全,宋知非想办聚会,哪里办不到呢?安远还记得高中毕业那场聚会的场地,让当时的他连进门都犹豫了很久,服务生热情得让他胆怯,而包厢里处处更是透露着纸醉金迷。宋知非这次把聚会安排在这里,明摆着是要照顾自己的生意,这个情,安远领得不安。  他其实挺怕见到宋知非的,尤其是现在这种时候。  他怕自己动摇,各种意义上的动摇。  宋知非像一根细细的刺,扎在喉咙里,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在这十年里总是隐隐作痛。  想拔掉,一直都想,可是却舍不得。舍不得对他动手,也舍不得对自己动手。  毕竟这是一根十年的刺,它早已腐烂在血肉里,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给自己一点苦头,让自己不要忘记它的存在。  安远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Asti,舒岩曾和自己说过他喜欢。  自己曾说过要给舒岩买一箱。  这个承诺到现在都还没有兑现。  好甜啊。安远慢慢地喝了一口,流进喉咙里,抚慰了伤痛。  也许没有那么难吧?也许也没有那么痛吧?或者真的会很痛的话,自己也可以承受吧?  安远一遍遍问自己,一杯杯地喝酒,当酒瓶里再倒不出一滴的时候,安远想:  我还需要很多的勇气。  安远曾经觉得没有勇气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把这些都归结于命运。  比如糟糕的家庭关系。  比如糟糕的心态性格。  比如糟糕的无妄暗恋。  但是舒岩总会在不经意间给自己勇气。  没有人愿意在他被责骂的时候为他说一句话,没有人会在他冲动的时候挡在面前,也没有人和他说,不要怕,你总会遇到那么一个人,他喜欢你,爱你,愿意与你在一起,总会遇到的。  可是自己干过的错事太多,自己在电话里对这个人恣意妄为,他把他当垃圾桶一样宣泄自己的情绪。  喜欢吗?喜欢啊!可是为什么喜欢还是会去伤害他?  因为他总是很温柔,因为自己总是很自私,就连他分手的时候,都还在温柔地说,我很喜欢。  不想再成为电话里的自己,但是又太想成为电话里的自己。  因为舒岩是如此地喜欢那个A先生。  憎恨自己,也嫉妒自己。  林立和自己说要坦白,要说清楚,安远也为此思考了很长时间,他曾想理清了自己对宋知非的感情后就和舒岩说的,但是他现在又怕了。  舒岩那么好,他值得去拥有一段完美的感情。  被人追求,被人呵护,被人爱。  那个人当然是自己,现实中的自己。  抛弃A先生的身分,只有现在的安先生,可以吗?  可以吗?  安远看着手机里的讯息,想自己还没有回复,可是已经过了很久了,对方应该已经睡熟了吧。  安远想了想,还是回复了一条:  【只有乖的人才会有奖励,不乖的人只有惩罚。】  按下发送键。  不到一分钟,那边就回复了讯息过来,安远先看了一下时间,已经是过了午夜。  【我还没想好怎么惩罚你,但是请记得给我奖励——此条简讯来自于梦游中的舒岩。】  安远一下笑出声,这让刚刚的愁闷烟消云散。  安远把玩着空酒杯暗暗地想:  给我一点勇气吧,宝贝……再多喜欢我一些,喜欢现实中的我,就像喜欢电话里的我。  安远和宋知非商量过后把同学会的日子订在了这周六。安远想开业的日子是下个周六,这样不耽误他做生意,无需清场,而且现在厨师服务员什么的都弄得七七八八了,正好趁着同学会练练手,这样发现什么问题赶紧改应该还来得及。  周五的时候安远给宋知非打电话确定酒水的问题,因为他记得当年宋知非出国前的聚会,宋知非是自己带的酒,那些酒还有一部分就在自己家的酒柜里。  宋知非在电话里的反应倒是明显没有想到这些,他踟蹰了一下跟安远说还是随安远安排吧,现在工作挺忙的也没心思弄这些了一切交给安远,到时候一起算就好。  安远答应了下来就给舒岩打电话把事情详细说了并叫他帮忙准备一些酒明天要用。  下午的时候舒岩就和许平川一起开着面包车过来,他们按照安远说的人数规模搭配了一些酒,每样几箱的备着。舒岩和司机小张还有吧台的帅哥三个人一起往店里一箱箱地搬酒,舒岩才搬起一箱,安远就过去要接过来,舒岩不肯,说这是他的工作,安远说这还是我的餐厅呢,我搬一些也是应该的,舒岩说那你自己搬自己的,别来抢我的,我这上班呢。安远还想劝说,却被许平川叫住,许平川说安先生要锻炼身体等一会儿再说,我叫他们都别干了就你自己,这还十箱呢,你不用着急,安先生你先过来,我有正经事和你商量。  安远还想说什么,却被舒岩笑着推了一下,然后就见他搬着箱子进了餐厅,安远也就和许平川凑在一起,一边抽烟一边说话。  许平川抽了一口烟笑着说:“别看了,你不用担心他的,你别看舒岩看着瘦瘦的,骨头里全是肉,力气大得很,以前一起读书的时候学院里弄那个酒桶啊就是酿酒的那种,他搬起来就走的,这也就是你在这里,要是你不在的话,我估计他敢一次搬三箱。所以别心疼啦,咱们说点正事吧。”  安远也笑起来,没有反驳许平川的话,他想随便许平川说吧,他说的也是事实,就是喜欢看舒岩,也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儿。  “我想问一下你,这个我们提供的酒,你是要加贴了中文标签的,还是要不加的?”  安远愣了一下他说:“这有什么区别吗?”  许平川慢悠悠地说:“酒还是那些酒,就是看个人喜好吧,我们这些酒进口的时候为了避税都只贴了一部分中文标签,有一部分没有贴,有的客人呢喜欢有中文标签的,他觉得正规,是真酒,有的客人喜欢没有中文标签的,他觉得全是外文显得逼格高,但是其实大部分客人是不太留意这个的,但是因为我们给你这边供货,是你们拿去卖给客人,所以要问问你要哪种,这样我好给你安排。”  “酒是一样的?”  “一样的,都一个地方一个酒庄的,我跟你说啊,现在葡萄酒也不是神秘东西,尤其是在江州这样的地方,很多普通的酒,造假根本没有意义。”  安远想了想又问许平川:“那你觉得呢?你认为哪种比较好?”  许平川摆摆手:“这个随便你的,我觉得都可以,看你自己的需求了,或者就随机好了,或者你决定好了就告诉舒岩,你们开业以后你这边他全权负责,你可以直接和他联系。”  说话间舒岩几个人已经把酒都搬完了,许平川向舒岩招招手,舒岩就跑了过来,笑着看着安远,他说:“我刚刚去你们厨房看了一下,真的干净呢,想不到这么干净的地方却能做出那么难吃的东西。”  安远一时间窘得说不出话,只能靠抽烟缓解尴尬,倒是许平川接话道:“这有什么奇怪的,我还想不到你看起来这么干净的人能买那么丑的沙发七件套呢,我说安远,他可还跟我说那七件套你说好看呢,是不是真的啊?你现在就告诉我。哎!我肏!你别踹我!”  舒岩踢了许平川一脚发泄完怒气后就转身盯着安远一句话都不说。  安远尴尬地抿了抿嘴唇,又狠狠地抽了口烟,当白雾散尽的时候,安远咬咬牙,面向许平川说:  “我觉得是挺好看的啊。”  许平川没说废话,只是一脸佩服地举起了大拇指。  同学会其实在周六白天已经开始了。  上午的时候大部分人在某地集合,找个农家乐开几间房就开始打麻将打牌,也顺便等周边的同学赶过来,中午就在农家乐吃饭,联络一下感情。  这年头但凡敢来参加同学会的,男的必然混得都不算太差,女的也必须是没有那么人老珠黄,没过多久就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管他未婚已婚,反正都是同学么,以前有故事的都想再续前缘,没故事的就更想弥补青春的遗憾,发展点什么故事了。  宋知非半躺在摇椅上扇着蒲扇,像个老年人。  他是这次聚会的主办者,倒不是他多想办,只是那个同学群里一直有人起哄,说要看看他这个多年未见的校草。几次三番过后宋知非觉得总被拎出来说也不像个样子,于是就搞了这次聚会,以此来换得安宁。  上午的时候自然是同学都凑过来与他寒暄,男同学都是一副过命哥们的样子,女同学则大都是大方而不得体地语带暧昧。  宋知非再八面玲珑应付一圈下来也觉得累了。好在大家都不再是青春少年一根筋,见宋知非不接话,就也都四散开各自找各自的乐趣去了。  安远并没参加白天的活动,他说自己要准备晚上聚会的事情,所以来不了,群里人都说这些事情交给下面的人去办就好了,你是老板,自然应该有自己的时间。安远辩解说自己算什么老板不过是糊口而已,可是谁会真的管他到底是怎么样呢,不过是大家嘴巴上图个痛快,用吹捧掩盖嘲讽。  宋知非看着眼前蓝得发白的天空想:不知自己在这群人眼里算是什么东西。  一群人到达安远店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钟的时间,在此之前有几个白天没有去农家乐的同学早已在店里等了一段时间了,大家这时汇在一起寒暄着,餐厅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宋知非进门的时候笑着和安远握手,说劳你费心了,安远握着这只递过来的手,感觉这手很凉。  安远依然还是不太敢正眼去看宋知非的脸,他轻轻一握便松开,然后看着那群聚集在一起的同学说:“大家都是同学,何谈麻烦呢?你也快过去吧,要不然他们一会儿要叫了,我去厨房吩咐一下,一会儿就好上菜了。”  宋知非还想说点什么,但是那边一群人已经在喊主角呢,今天的主角去哪里了,他也只好抱歉地笑着和安远点点头,便转身去向了人群中。  安远再出来的时候,看见宋知非就和当年一样被众人包围着,脸上的笑依然温和,无论谁来找他聊天,他都能应和几句,就连玩笑开起来都游刃有余。  高三毕业的那场聚会又出现在安远的脑海中,总是只能离得远远的,总是只能躲在角落里,即使站在他面前,也无话可说。  安远曾经无数次幻想过和宋知非单独相处会如何,但是他那时候想不出来,他觉得只要可以与他独处,就算是看着宋知非,他都心满意足。  可是那天两个人,在自己的餐厅,在周五的夜晚,在大雨里一方安静的天地,却只能说着客套的话,聊着无聊的话题,然后面对面地抽烟。  此时的宋知非在簇拥下显得光彩照人,犹如十年前一样,众星捧月之中自己依然是那颗最远的星。  有人看见了站在一边的安远,喊着安老板,安远笑着走过去,装作大家真的是多年的好友一样。  一顿饭吃到十点半,虽然安远这边只有葡萄酒,也是喝下去了七八箱,在座的人脸上都挂了几分醉意,连安远都觉得脸微微有点热。  本以为这就算是结束了,安远本想说吃完饭要是不想散场的话,就在餐厅大家玩玩桌游什么的好了,反正都是现成的。  可是也许这群人真是无聊吧,或者被生活工作压抑太久,抓住这么一点放松的机会就不愿意放手。有人提议大家去KTV唱歌,不醉不归,结果多数都投了赞成票,安远本想推脱掉,才开口没说几句,就被一个男同学搂住肩膀嗤笑说:“安远果然是做大生意的人了,都不和我们这些人一起玩了。想着跨年那时候大家出来聚会,你不是还参加着?怎么现在摊子铺大了,就架子大起来了?”  安远一下就想起跨年喝醉给舒岩打电话的事情加上这话说得也实在难听,自然脸色就差了起来。他抓住那只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正想发火,就被另一个同学拉了过去,那个同学打圆场说:“你别理这人,他今天喝多,看来是醉了,说胡话呢。一会去KTV,一定要他多唱几首醒醒酒!倒是安远,要是没什么事儿,还是和大家一起去吧,难得聚一次。”周围的人听了这话也都劝说起来,安远也只好答应了,跟着众人去了离店里不远的一个KTV。  宋知非必然也是走不了的,虽然牵头的人一直说这摊不要宋请客,大家AA,但是宋知非不好真的不跟着去也不好真的不结帐,他并不缺钱,没必要做了一天的好人,最后为这点钱回去被人拿出来说。  唯一的问题是,宋知非觉得自己喝的似乎有点多了。好在到了这个点钟,大家都已经三五成群地组成了小团体,有的甚至就是两两一对儿,占据着一方天地,看着倒不是为了唱歌娱乐,而像是为了谈心而来。  安远并没有和宋知非待在一个包厢,他这时候有点庆幸自己并不算好的人缘,以至于没有什么人来劝酒。他独自坐在沙发的角落里听着鬼哭狼嚎发呆,他有点想给舒岩发简讯,问问他在干嘛,或者聊上几句,但是时间真的是太晚了,这个点钟发讯息过去,似乎并不合适。  他想起那年的聚会,他也是自己一个人坐着,喝着宋知非带来的酒,那是他第一次喝葡萄酒,其实并不觉得好喝,但是想到那是宋知非选的,就觉得这酒必然有过人之处。这几年,他也一直学着喝葡萄酒,从红到白,从干到甜,不过可能自己真的没有这方面天分,除了当初舒岩电话里和他推荐过的几款喝起来觉得入口不错以外,其他的他是欣赏不来。  宋知非当年送他的十二支酒虽然被自己和表妹喝掉了一些,但是瓶子还保留在家中的酒柜里,安远不是没有想过扔掉这些酒瓶,可是每次打开酒柜,他都习惯了这些酒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这些酒跟了他十年,见证了他从落魄到现在小有所成。  他想这些记忆,也许可以保留下来吧。  也只是记忆而已,安远和自己说。  时间越来越晚,安远待得心烦,他看也没人注意他,就准备出KTV去抽根烟,包厢实在憋闷,他想透透气。  这KTV其实也算他以前常来的,人处于社会中,总少不了往来交际,虽然他之前做设计不需要总带客户来这样的地方,但是有人给介绍伙计的时候,为表感谢请人吃个饭唱个歌总还是应该的,这里离公司近,都是首选。安远轻车熟路地转到后门,推门出去是一条暗巷,安远低头翻着自己的烟盒,发现没有带火。  安远低声骂了一句,想转回去前台拿个火机,却看见暗巷里有一点火星,再仔细看,是有人在靠着墙壁抽烟。安远叼着烟走过去,快到那人身边的时候改用手指夹着烟,他说:“兄弟,借个火。”  那人慢吞吞地掏出火机,没有递给安远,而是“啪”的一下打着,安远凑过去,借着火光,才发现这个抽烟的人是宋知非。  安远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烟凑过去点燃,然后塞到嘴里吸了一口,他把烟拿开的时候,光也消失了,一切又归于黑暗中,除了那火星,从一点,变成了两点。  长久的沉默。  其实也不算久,毕竟一根烟都还没有抽完,但是对安远来说却觉得如此难挨。宋知非的烟已经熄灭了,但是他没有走,也没有再点一根,他就斜靠着墙壁,用墙壁支撑着身体站立。  安远看不清他的脸,也依然还是不敢看,即使在黑暗里。他突然觉得自己挺可笑的,昨天还在想一定要找个机会和宋知非说清楚。可是说什么清楚呢?他和宋知非又有什么需要说清楚的关系呢?不过是一厢情愿的暗恋而已,除了自己,没人知道,没人在乎。  不,不对。  还有一个人知道,而且他在乎。  不,还是不对。  舒岩在乎的不是自己有一段暗恋,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暗恋永远没有结束,他在乎的是自己妄图把暗恋变成现实,他在乎的是自己说:  想他,也想他。  “安远,你,讨厌他们吗?”  宋知非突然开口,打断了安远的思绪,安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疑惑地“嗯?”了一声。  “安远,你怎么忍下他们的嘴脸的?”  安远听宋知非含混的口音知道他应该是喝多了。  “大家都是同学,哪有什么忍不忍的。”安远把烟扔到地上,用脚踩灭,他不喜欢宋知非问的问题,这不该是他这样的人说出来的话,宋知非应该是八面玲珑的极会聊天的人。但安远忘了那是清醒时候的宋知非,而此时,他也只是个普通的醉鬼。  “安远,我还记得你高中时候不爱说话,不喜欢搭理人,总是一个人在画室画画,这群人欺负你,你就还手,看着又凶又孤僻。但是我那时候还是有点佩服你的,自己来这边读书,人又不服输,比那群软蛋好多了。”  “可是怎么这次回来,你也变了呢?干嘛要顺着他们?干嘛要理他们?为什么要给他们面子?不爽他们就怼他们啊!你为什么不这样做?你为什么还要和他们笑?他们算什么?不就是嫉妒吗?混不过别人怪谁啊?怪自己啊!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就能活得幸福了?就能顺心如意了?我真的是搞不懂他们,我也搞不懂你!安远,你是不是又在笑?我看不清楚,但是我知道,你肯定又在笑。嘿嘿……别反驳我,我就是知道的!为什么我知道?你猜啊!你肯定猜不到!因为我啊,也一直在笑啊,因为我和你一样,啊,不,我想想,我还不如你,你还打过人呢,我却是不敢的,我只能笑,这样别人才会说我好。”  “我去国外待了十年,就为了我的梦想。说起来好像挺感动是吧,我也觉得挺感动的,但是我学了一肚子梦想回来我天天干的是什么事儿呢?我不知道为什么因为我是学葡萄酒的我就一定很能喝,我就一定可以白的啤的红的掺着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群穿着西装打着领带,开口不是法文就是英文的一群人,各种这个家那个家,这个大师那个大师的私下都爱在娱乐场所谈事,而且他们还乐于和你分享心得。我以为我是一匹狼,可以单枪匹马勇往直前,结果现实告诉我,不论我是什么,我只能给狗办事。”  “安远,当初我离开前办的那场聚会,每一款酒都是我精心挑选过,我那时候也不过十七八岁,但是我喜欢这个,我一款款的去斟酌,去比较……可是到了现在,我却已经记不起当初我选的都是些什么了,它们都随着我的单纯,消失了。”  安远伸出手抓住了宋知非的手臂,他把宋知非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膀上,他说:“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包厢吧。”  宋知非很乖的没有反抗,任由安远架着他走,走到后门的大门时,宋知非说:“我失态了。”  安远轻声说:“你只是喝醉了,醉话,不能作数。”  推开这扇门,门后就是流光溢彩的现实世界,安远知道,宋知非也知道。  再醉的话,也只能随着门关在黑暗里。  这夜晚剩下的时光过得平静,安远把宋知非送回包厢后自然有人围过来嘘寒问暖,宋知非也只是说着头疼,再没有多言语,想是真的难受到不想说话了吧……安远回到自己之前待的包厢,依旧找个角落坐下来喝着免费的茶水。  没过多久就有人通知说去隔壁包厢,大家再欢唱一两首,喝两杯就准备散场了。  安远过去的时候看见宋知非已经笑着在和边上的几个人聊天,见到安远进来也是点点头算打过招呼。  一瞬间安远有一种之前在暗巷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幻觉的感觉,这人现在的样子并不像到了醉得可以说胡话的地步。  安远觉得自己太不懂宋知非了。  终于又闹了半个来小时以后真的开始散场了,大家自由组合,或回家或继续续摊,自然也少不了男男女女搭伴儿深夜谈心的,安远挥别众人说自己要走回餐厅拿点东西。  已是午夜时分,即使是江州的街也开始有点冷清了。  安远抽着烟走在街道上。这个夜晚没有风,没有星星,没有月亮,潮湿闷热的空气预告着不久之后便会有一场大雨,这雨将会绵延不绝地直到杨梅下市,这是安远最讨厌的季节。  不知道舒岩能不能适应这江州的天气。  安远拿出手机,想了想,还是给舒岩发了一条简讯。  【多买几件衣服,马上要到了买多少衣服都不够穿的时候了。】  嗡嗡嗡……安远听见手机响,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高兴的是舒岩秒回,不高兴的是这个点钟他还没有睡觉。  【你还没休息?】  安远觉得脑子开始疼起来。  【这话应该我问你吧?你怎么还不休息?】  嗡嗡嗡  【失眠。】  安远立刻打了过去,响了两声,那边就传来一句“喂”。  “为什么失眠?”  “就是睡不着没有为什么。”  “那就快睡觉。”  “都说睡不着了。”  安远觉得头越来越疼。  “那你怎么才能睡着?”  “你同学会一直到现在?”  “嗯?”  安远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话题转移得太快,他愣了一下才回答说:  “是啊,闹到现在,才散场,好累。”  “哦。”  “你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啊。”  安远深深地叹了口气,抬头看着昏黄的路灯,他说:“同学会很无聊,但是喝了很多酒,现在头痛得要命。”  “头很痛?”  “很痛。”  “很无聊?”  “非常无聊。”  “那我睡觉了。”  安远轻轻地笑了,他说:“这么没良心,我说我头很痛。”  “啊,是呢。”舒岩的声音柔和很多,他停顿了几秒钟,然后说:  “多喝热水。”  安远笑着挂了电话。  气压又低了一些,安远觉得自己好像站在深夜的海中,只有头还露在海面上,他在等待,等待潮水褪去。  但是忽然下起了大雨,安远只能奔跑。  就像这过去的十年,他一直在不断地奔跑,为高压但疏离的家庭,为精明而冷漠的社会,为永远只能看着背影的人,他只能跑,他不敢停。  他怕一旦停下,一切都会离他远去,他只能站在无尽的深海里,没有白天和黑夜。  他曾想会不会有一个人,愿意陪着他,陪他在这里,忍受潮湿,忍受寒冷。  可是真的遇到了那个人,你就会恍然大悟:  你永远舍不得让他忍受潮湿,也舍不得让他忍受寒冷。  你依然会跑,不断地奔跑,跑出黑暗,跑过黎明。  喜欢,不是一起寂寞。  喜欢,不是相互折磨。  喜欢。  我喜欢你。  很喜欢你。  舒岩挂了电话依然难以入眠。  他想到那位泡茶的纪先生说安远有个高中同学关系匪浅,他想到A先生有个暗恋十年的人,算下来,也应该是同学吧。  他们都有喜欢过的人,不,也许就是喜欢的人,可是自己呢,自己喜欢过A先生,现在……现在也还喜欢他吧,因为总会轻易想起他,而想起的都是他的好。  可是想到安远去参加了同学会,想到他可能会见到那个高中同学,舒岩心烦得睡不着。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有过去呢?  为什么不能一开始就是我呢?  A先生是,安先生是,自己也是。  舒岩已经不想去纠结自己是否喜欢安远了。  喜欢的吧。舒岩想,应该是喜欢的,至少是好感,比好感多一些。  可是也很喜欢A先生,很喜欢,很喜欢,不能忘记的喜欢。  舒岩开始有一点理解A先生当初的感情,他应该也是喜欢自己的吧?可是A先生他忘不掉那个人,他忘不掉自己付出的感情,所以当那个人又一次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会想紧紧地抓住不再放手吧?而自己呢?自己可能会变成他偶然想起的一段往事,风吹吹,就飘走了……  所以选择退出,是给他以解脱,给他以成全。而舒岩能给自己的,就是爱情里剩下的那最后一点尊严。  自己先结束,自己先说再见,会不会显得自己没有那么的卑微。  如果当初还是和以前一样得过且过,那么现在A先生和自己会是什么样呢?  依旧做电话里的情人,还是已经成为现实里的恋人?  舒岩想到这里,自嘲地摇了摇头。  恋人?不可能的。他连见自己一面都不愿意,他只会说给我一点时间,给我一点时间……然后,很多的时间后,就变成了陌生人。  舒岩坐在沙发上,饮尽最后一滴酒。  好甜啊。舒岩很喜欢这酒,味道甜甜的,有微微的气泡,口感清爽,却又柔软,A先生曾说要送自己一箱,这唯一的承诺到最后也没有兑现。  打开手机,看见安远又发来了讯息,上面写了他已经到家了,让自己乖乖地睡觉。  他说:要乖啊。  那语气和A先生一模一样。  舒岩把头埋进膝盖里,小声地说:安远,你是不是他?  是不是?  他想多轻易啊,这么轻易就问出了口。  其实一点都不难对不对?可是为什么对着那个人就难以开口呢?  舒岩有无数次冲动地想问问安远是不是A先生,无数次,无数次,最终都被自己强压下去。  他试图说服自己,知道答案其实并不重要。  他已经和电话里的A先生分手了,现实中A先生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何时能放下这段感情,何时能走出这段感情。  可是安先生真的太像A先生了,不仅仅是声音,还有感觉。  “感觉”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舒岩在经历这些事之前是和许平川一样对此嗤之以鼻,他会觉得这和女人说“第六感”或者“直觉”一样有什么区别?可是到了自己身上,舒岩真的就会有那种感觉:感觉安先生就是A先生,虽然A先生从未和舒岩提及过他的职业他的家人还有他在遇到舒岩之前的过去,但是舒岩就是有这个感觉。  虽然A先生比安先生更体贴。  虽然安先生比A先生更真实。  但是不能问啊。  真的不能问啊。  因为不论得到什么答案都不会感到快乐吧?  舒岩想:我只是累了,真的累了,所以别让我思考吧,我只想这样混下去,至少现在,就这样混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舒岩都在忙于工作,他和安远都是手机保持联系,偶尔通话,常发简讯,许平川撇嘴说热恋期的人真是叫人没眼看,舒岩总是生气地说你就没几个朋友?  许平川指指舒岩说:“你不就是我朋友,你和我这么黏糊吗?”  舒岩说:“我们就住一起还有必要打电话发简讯?”  “你前几年没和我住一起的时候你也没有给我打电话发简讯啊?哦,也不是没有,我看看啊,过年,是,过年的时候给我发了拜年简讯,还是群发的那种……”  舒岩心虚地低下头去不再理许平川。宋知非发简讯来说自己又被临时叫去出差,要一个礼拜以后回来,吃饭就约在回来的时候吧,总是一拖再拖真的过意不去。舒岩看看手机里的日历,周六是安远开业的日子,他想这样也好,等安远开业以后他再带宋知非去吃饭,这样就不用麻烦安远给他开后门。  已经有几天没有见面了,舒岩有点想安远,他觉得这样很不好,像是要走以前的老路,可是控制不住地去想。  许平川还在一边说谈恋爱好啦你们谈恋爱不好吗大家都是GAY正好凑一对嘛。  舒岩轻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才分手没多久。”  “分手,难道不是为了迎接下一次恋爱?”许平川疑惑地说,“分手还有保质期吗?是不是保质期内都不能谈恋爱?”  舒岩没说话。  “你还是很喜欢那个人?喜欢到不能够接受别人?”  舒岩叹了口气。  “那如果,如果那个人回来找你呢?你会回头吗?”  舒岩摇头:“他不会回来的。他有,更喜欢的人。”第十四章   周六这天舒岩起了个大早,他翻了半天衣柜找了一套看起来比较正式的衣服换上。酒是前一天就送了过去的,舒岩陪着安远忙活到了晚上十一点多,看安远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才离开。今天他也想早点去。第一天开业,肯定事情比较多,舒岩想着这些就已经把自己收拾利索了。他打开床头柜,拿出一个盒子,想了想,又去翻了个袋子出来装进去塞进自己的背包里。这礼物是舒岩准备单独送安远的,买的时候很是肉疼了一番,可是现在这东西安静地躺在背包里,舒岩还是高兴的。  到达餐厅的时间似乎有些太早,安远和餐厅里的工作人员刚开始布置餐厅。安远看见舒岩穿着西服背着双肩包进来也有一点诧异,他低头看看手表,又抬头看看站在门口的舒岩,他无奈地招招手,舒岩便笑着小跑了过来。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天回到家都要十二点了吧,怎么不多睡一会儿?”安远本想伸手揉一把舒岩的头发,但是走近才发现舒岩显然是认真打理了一下发型才过来的,这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地贴在头皮上,线条分明,这样看着居然还显得人精明干练了不少。  “还不是许平川一大早回来就弄得四处乱响,搞得我怎么都睡不着了,所以干脆爬起来到你这边躲清静了。”舒岩说着话就熟门熟路地去了员工休息室,把背包放下,外套挂好,出来和员工一起布置餐厅。安远本想拦着他不让他干,可是想想又觉得算了,今天一天必然是忙碌的,舒岩总不好自己坐在一边看着他们,既然来了就不和他太过客气了,只是看着他不要干重活就好。  安远想着这些就也顾不上太多,陆陆续续地有花篮送过来,人也渐渐多了起来。早早来的这批基本都是安远的同学,高中的,大学的,还有一些以往的同事,听到消息也过来捧场,虽然大家交情可能并没有多深,但是应有的人情往来必是不会少的,所以凑在一起聊得倒也是热络。  所谓的开业仪式其实并没有搞,安远厌烦舞龙舞狮敲锣打鼓那一套,只是门口摆了花篮,再立一块开业酬宾的牌子就算弄过了。  店里倒是热闹,毕竟熟人居多,大家三三两两地凑桌聊天,而安远则站在门口不断与进来的客人寒暄。  等到饭点,点单的声音此起彼伏,安远也进来帮忙,到了某个熟人桌位的时候他们拉住安远闲扯了几句,除了赞美还不忘打趣,一人笑着和安远说:“安老板,你看看你,也不多请几个美女,男服务生少来几个吧,同性相斥啊,我们不要你点单,快给我们换个女孩子来。”  安远笑回:“哪有几个男服务生,只是吧台那里有一个,外场有一个,其他的可全是女孩子。”  “喂喂,当我们不识数啊,你自己看啊,这里,还有那里,这就有两个男生了。”  安远顺着这人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发现舒岩不知什么时候拿着笔和本子在给客人点单。  舒岩穿的衬衫安远是认得的,那是买西服那天顺便在店里买的成衣。试衣服的时候舒岩很乖,讲起来算是“任人摆布”吧。售货员围着他说好看,他便脸红地要答应买,安远只好过去说叫他多看几件,选了几款拿给他让他去试,既然买,总要买合意的。舒岩现在身上穿的这件就是安远给他选的,不过穿法式衬衫来帮忙,也太正式了。  安远和同学敷衍几句就去找舒岩。此时舒岩正在后厨倒酒,人拿着醒酒瓶倒得很是专注,安远走过去靠在餐台上,看着舒岩操作,舒岩脸有点红,但是手却没停下。  “辛苦你了。”安远轻声说。  舒岩摇摇头,没有说话,脸却红得明显起来。  “衬衫,有点可惜呢,今天这么乱,太容易脏了。”  “脏了就洗呗。”舒岩把酒杯往托盘上放,“你开业,我总不好穿得太随便啊,这也是你的好日子呢。”  “呵,什么好日子,说得好像结婚一样。”安远按住舒岩想要端盘子的手,笑着说:“端酒还是算了,我怕你业务不熟练,打碎了酒杯,等她们来弄吧,你歇一歇。”  舒岩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安远拉住手带到一旁的沙发那里,安远按着舒岩的肩膀让他坐下,自己则是站着俯视舒岩的脸。  “外面那么忙你不出去可以吗?”舒岩问。  “我也想偷懒一会儿。”安远指着舒岩的衬衫袖口问:“这袖扣……”  “啊,这个。”舒岩抬起胳膊亮给安远看,“这是许平川的,我以前没买过法式衬衫,今天穿起来才想起没有袖扣,于是只能从许平川那里随便拿了一对,怎么,是不是不好看?”  安远握着舒岩的手腕,仔细看了看,说:“没有不好看,只是觉得不太像你风格,颜色和这衬衫颜色也不是太搭。”  “我也是这么觉得,但是早上走得匆忙,也只选出了这一对。”舒岩也有些遗憾地看着袖扣说,“等忙完这几天我再去买吧,反正西服做好,也要到月底。”  安远想起西服那边还要过去三次,不断地试衣调整,就和舒岩约好下次试衣和他一起去,舒岩说怎么好意思,总让你跟我跑来跑去的,地址是已经记住了,我自己去就好。安远笑说没有关系并不麻烦自己,正好也要再做一套西服和舒岩去算是顺路的。  说话间,服务生已经进进出出几次,舒岩推安远叫他赶紧出去招呼客人,自己在这里不需要人陪。  安远见外面是有点忙不过来,于是也没有和舒岩再客气,说了几句就走了。  可是安远出来没多久,就看见舒岩又在一边端着餐盘,上面是倒好的酒,在给客人送过去。  舒岩和之前唯一的区别是:他在衬衫外面穿了一件服务生的围裙。  安远看着舒岩忙碌的样子,笑着摇了摇头。  中午的用餐高峰过去后,店员们开始轮流吃饭休息,因为安远的餐厅下午也是营业的,所以并没有统一的休息时间,安远自己也是忙一会儿歇一会儿,就这样一直到了晚上十点,餐厅打烊,这世界才算彻底安静了下来。  店员一个个挥手告别,安远对每个人都道了辛苦。  直到最后一个店员离开,舒岩还是抱著书包坐在吧台里,他已经顾不得身上的衬衫了,一天下来,早已不成样子。  安远站在吧台外面看着舒岩无精打采的样子,有点愧疚地说:“累了吧。”  舒岩点头:“累的。不过你比我更累。”  安远伸手揉了揉舒岩已经凌乱的头发:“我是老板啊,我自己的餐厅,我肯定是要累一点的,你把自己弄这么累,何苦呢?你是要当老板娘吗?”  舒岩的脸又红了,安远发现舒岩很容易脸红。  “扯淡!”舒岩轻声说,“对了,我给你带了礼物,开业贺礼,这是我个人送的,可不是用我们酒庄的钱买的,人情要算在我头上,不要算在许平川头上。”  安远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表情,夸张地说:“唉哟,这么厉害,舒岩都会买礼物送我了,快给我看看是什么,让我也高兴高兴。”  舒岩笑着从背包里拿出一个袋子,可惜已经被压得皱巴巴的了,舒岩撇撇嘴心想:丑死了真是,早知道这样还不如不用袋子。他没把袋子交给安远,而是拿出了里面的盒子,递到安远手上。  “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没怎么给人送过东西,不清楚人家开业应该买什么好,这个是我看你可能用得上所以买下来的,没什么寓意,但是也是一点心意。”  “可以现在拆吗?”安远问。  “可以的。”  安远小心翼翼地拆掉包装纸和纸盒后,里面的礼物露出了真容。  这是一个随身携带的可携式烟灰盒。  舒岩有一点紧张,他声音干巴巴地问:“那个,只是觉得你应该能用上。”  “我很喜欢。”安远抚摸着光滑的金属外壳,“真的很喜欢,谢谢你。”  “喜欢就好。”舒岩低下头,看着脚底下地砖的花纹轻声说,“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别推脱。”安远拿好车钥匙便领着舒岩出了餐厅。  上车的时候他照例把舒岩塞在副驾驶,舒岩在安远目光注视下也记得系好安全带,两人就像是重复过无数次这种场景,熟练,自然。  想是累了,舒岩并不说话,上车以后就闭目养神。安远开车并不能太分神来看他,也不知道舒岩有没有睡着,只是等红灯的时候,安远把自己的外套给舒岩盖在身上,他并没有睁眼,当然也没有反对。  快到目的地的时候舒岩睁开了眼,他有点发呆,不太清醒。安远劝他再歇会儿,舒岩摇头说现在只想回家倒床上睡觉。  终于车子停在了社区门口,舒岩和安远告别。安远说要看他进社区,舒岩说要看安远开走。两人僵持了半天,到底是安远先屈服了,他叮嘱了舒岩几句就把车开走了。舒岩紧抓西服外套,就向着社区走去。刚走没几步,兜里的手机就响了,他拿出来看了荧幕,居然是安远。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怎么现在打过来?”  电话里安远的声音不大,有点噪音,想是还在开车:“我把一样东西忘拿了,就在你那里。”  “什么?什么东西?你是不小心放我书包了?”说话间舒岩就把背包拿下来然后用脸和肩膀夹着手机开始翻找,“没有什么啊……”  “不在包里,舒岩,别找了,在你西服右边的口袋里,摸到了吗?一个小盒子。”  舒岩在口袋里拿出一个墨绿色丝绒的小盒子。  “是……什么?”  “自己打开看啊,啊,你单手打开不方便吧,那你回家再看吧,小东西而已,送你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喜欢。”  “看了?”  “没……但是你……我的意思就只要是礼物,都是喜欢的。”  “哈哈。”安远笑起来,“这么没原则啊?快回宿舍去吧,夜太凉了,回去再拆。我挂电话了,到家再告诉你。”  舒岩嗯嗯答应着挂了电话,拿着盒子一路跑着回到了家。果然还是只有他一个人,舒岩关好门,回身背靠在门上,他把攥在手里的盒子拿起来,珍重地打开:  是一对袖扣。  舒岩小心翼翼地把袖扣换上,宝蓝色的扣面有一点点微微的金色。  真的很喜欢。  舒岩想。  在同学会的第二天早上安远就接到了宋知非打来的电话,大意是说那天晚上他喝多了,说了很多的醉话,叫安远不要往心里去。  安远第一次发现宋知非其实也挺累的,做人辛苦,做圣人更辛苦,而这辛苦又不能与外人道,只能通过酒精来宣泄。  以前读书时经常看见各种文章里都说这人啊,要努力做生活中的强者。  可是到了这个年纪,经历过许多后才发现:生活面前根本没有所谓的强者,一切的一切都是一种加工、一种创造、一种思想上的寄托。  宋知非说让你见笑了。  安远想,我怎么会笑你,如果这种程度就要被人笑的话,我早已被嘲笑千次万次。  “对了,开业那天不能亲自去给你道贺了,公司临时安排了出差,也是才通知我,我是真的想去的,只是不凑巧。”宋知非在电话里抱歉地说。  安远笑着说:“没事,工作要紧,来日方长。”  “不过我回来以后就一定会去你那边的,我和朋友推荐了你的餐厅,讲你那边东西做得好吃,酒配得也地道,准备带他来吃吃看。”  安远听着宋知非欢快的语气,有点不是滋味,他试探地问:“哦,女朋友?”  宋知非笑着说:“哪里来的女朋友,并不是女孩子,是我回国以后认识的同行,蛮有意思的一个人,和他聊天还是挺开心的,到时候介绍你们认识。”  安远松了口气,但是又诡异地觉得失望。  他心里阴暗的角落忍不住偷想:如果宋知非先一步有了爱人,是不是自己可以更加坦然地放弃。因为他不爱我,并且他爱别人,那我自然不用再去爱他。  可是这想法自私得要命,安远有点鄙视自己,居然连“放弃”这件事情,都要给自己找个别人的理由。  这是病,得治。安远知道,他有药,却不知道怎么吃。  餐厅开业那天送回了舒岩,安远并没有把车开回家,他驶离舒岩的社区后,就在不远处找了个地方停了下来。  他从贴身的口袋里掏出了那个烟灰盒。  安远舍不得用,但是又很想用。  舍不得是因为这是舒岩送的第一件礼物,很想用是因为这礼物如此贴近胸口,似乎使用了,它就会变成一个有生命力的,有寄托的活物。  安远用手指摩擦着光滑的表面,抚过每一寸,忽然,他的指腹感觉到一处细微的凹陷。  安远拿起烟灰盒,借着车里的灯光细看,是一串刻字。  To:MR.安  安远把烟灰盒放到一边,他从抽屉里拿出了烟,点燃,深吸,呼出,反复几次后,他把烟灰抖落进盒子里。  这是我的,安远想,送给我的,就是我的了。  舒岩在忙完安远餐厅开业这件事儿后并没有闲下来。酒庄接了一个婚礼供酒的生意,对方要的酒不少,三十桌,每桌算两支,就是六十支,十箱的量,再备用五箱,多退少补,但是预算给得挺低,虽然和江州婚宴用酒的平均价格基本持平吧,可是要求挺高,要味道好喝,酒标也要好看,夫妻两人来酒庄商谈的时候言语间的意思很明显,他们是懂酒的,不要拿普通的劣质餐酒敷衍他们,要喝得服帖的,介绍起来说得出口的。  许平川听得直想翻白眼,他想出多少钱就办多少事,两个这么大的人连这个都不知道吗?我们这是做生意的又不是慈善场所。  这两人张口闭口的国外的酒多便宜,他们都是知道的,国内卖得多黑心,他们也是晓得的,时不时地还要插一段在国外浓情蜜意的岁月,说出来都是我们在XX国玩的时候在XXX地方买的酒才X元,那味道真的是好,好得呱呱叫。  许平川自从开了这酒庄后,这样的人也很是见过几个了,他把舒岩叫过来,郑重地把这对小夫妻托付给舒岩,说这个事情舒岩全权负责。  舒岩虽然刚刚没有坐下来一起聊,但是他在一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见许平川叫自己,心里把许平川骂了一百八十遍。  可上门就是客,总是要笑脸相迎的,舒岩笑着走过来,客气地和两人寒暄起来,舒岩耐性足,又温柔,夫妻俩说什么,舒岩一律点头附和,哄得对方很是开心。  按照对方的要求,舒岩先找了几款酒出来给她们看,结果不是说酒标看起来不够高大上,就是说超了预算。  倒是许平川忽然记起之前和李林买下的智利酒,还有二十多箱放在库房,价格是真的很低,但是酒的品质是远超价值,酒标虽然不是那种城堡葡萄园什么的,可设计得还挺有个性,他想要是这两款酒可以卖给她们,倒是可以小赚一笔。  想着这事儿,许平川就去库房拿了一支梅洛一支赤霞珠过来放在了夫妻俩的面前,他们先看了一下酒标,觉得还挺有意思的,问问价格,许平川报了一个他们绝对可以接受的数字,果然两人更高兴了,许平川趁热打铁表示真的有意的话,可以开两支喝一下看看,毕竟酒好才是硬道理。  许平川心里想着反正这酒便宜,开着试饮也不心疼,再说之前他和舒岩都喝过这两款酒,心里还是有把握的。  不出所料,夫妻二人喝过酒后大加赞赏,说这两款就是他们想要找的,但是价格方面,是不是还能优惠一点呢?  舒岩赶紧接话说他们酒庄的酒利润真的是压得非常低了,想来二位也是懂行的人,这酒,这价格,真的没有多要,钱的方面是真不好再少了,不过我们酒庄可以免费制作颈标,用你们两人的婚纱照,当然也可以就直接是名字的那种,做好了挂在瓶颈上,十分惹眼,又是私人订制。  许平川也凑过来搭话,总之舒岩和他两个人上下一通说,终于让这小夫妻拍板就在这边订了酒。  这边才送走顾客那边电话紧接着就打了进来。  宋知非宣布他结束了漫长的出差,终于回到了江州的怀抱。  舒岩笑着说恭喜。  宋知非约舒岩明天去朋友店里吃晚饭,说这事情念叨了好长时间,必须要兑现了,请舒岩务必赏脸。  舒岩想想似乎也没什么事情安排,就答应了宋知非的邀约,本想问一下地址好直接过去,但是宋知非却说要来接他。  “我还没去过你工作的酒庄呢,我也想看一下。”  “啊,没什么好看的,又小又破。”舒岩忙说。  “不怕,总之就这样说定了,你就在酒庄等我吧,我准时到。”  舒岩答应着挂了电话,他转身想去收拾桌子,发现许平川一脸不快地站在自己身后。  “说谁的酒庄又小又破呢?!”  许平川对宋知非要来酒庄的事情给予了高度的重视,早上一到就逼着酒庄里的那么几个人开始大扫除。  他想虽然说起来都是同行,但是显然这人高自己不止一头,自己是国内的葡萄酒学院毕业,人家是法国留学归来,自己要死要活地考了个WSET三级,人家的名片上已经是AIWS,就是富二代的这个事情,估计还能拼一拼?哎,好像也不行,说白了自家也只是别人嘴里的暴发户算了……不过……许平川看了一眼倒车镜,虽然之前远远见过一次真人,但是并没看清样貌,至于杂志上的图,当然并不可信,所以论长相的话,大抵还是自己赢的。  可是真当宋知非笑盈盈地向自己伸出手,许平川握住的一瞬间想,这世界上果然有人是受上帝偏爱的。  许平川手握了又握,说欢迎欢迎,欢迎您来视察工作。  舒岩觉得丢人,忙把宋知非让到沙发那里,请人坐下,许平川也跟了过来,笑问要喝什么酒,虽然自己的酒庄又小又破,但是一些常见的酒还是有的。  宋知非笑着表示这次是休息天来的,这几天出差喝酒喝到现在想起来都还头疼,而且一会儿还要去朋友的餐厅,怕喝了酒过去不是太好,如果可以还是喝点别的吧,今天天热,解渴的就行。  许平川本来还想和宋知非打几个回合的官腔,但是看他实在是一脸疲惫,就提议说大家不如来喝茶,自己这边正好有家里才寄过来的正山小种,他泡来给大家尝尝。  舒岩想这许平川搞什么鬼,热情得有点过分。许平川则想这人看着完美也总要有不会不懂的吧?  这茶喝起来后许平川貌似无心地挑着宋知非问,宋知非也状似随意三言两语地答,一来二去,许平川心凉了半截。  宋知非不仅是懂,而且是很懂,话不多,句句都到点子,又不卖弄,点评得恰到好处。  许平川趁着宋知非去洗手间的时候和舒岩嘀咕,说宋知非这人无趣得很,不适合谈恋爱,想来还是安远好,至少有人气儿。哦,对了,你这袖扣哪里来的?别说你自己买的,你品味买不出这种东西。  舒岩说你再说我品味啥的我和你急啊。  许平川了然地点点头:“看来说安远啥的你是不急了。”  舒岩气得抬腿就要踹,许平川连忙告饶,大爷祖宗的乱叫一气。  宋知非出来的时候正看见许平川给舒岩斟茶认错。许平川脸皮也厚,想着反正是比不过宋知非,干脆放飞自我得了,不用瞒着端着,于是又回复往日和舒岩嬉皮笑脸的模样,和宋知非的对话也从专业领域向着八卦方向发展。  舒岩在许平川问宋知非谈过几个女朋友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他说许平川,居委会大妈都没你这么啰嗦。怎么着?你还想介绍对象啊?  许平川翻着白眼说我哪里有对象给他介绍,就算有,性别也对不上啊。  舒岩一口茶呛到嗓子眼,他想许平川这算什么啊,给自己出柜吗?这喝的哪里是茶,分明是酒,还是假酒劣酒让许平川这人不喝自醉。  实在是怕许平川一激动地把自己也拽出柜子外,虽然舒岩觉得自己是GAY这件事并不丢人,但是也没必要喊得人人皆知。于是他忙拉着宋知非说时间不早了,咱们还是快走吧,许平川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疯疯癫癫的,咱们快走,以免他一会儿现出原形咬人。  宋知非哈哈大笑,他许久没有这么欢快过,他被舒岩赶鸭子一样地带出了酒庄,可是出来还是笑个不住。  舒岩疑惑地问说有什么事儿让你笑成这样,是许平川长得太可笑的原因吗?  宋知非笑着摇头。过了好一会儿,宋知非才收起笑意,他轻轻叹口气说:“你们感情真好。”  舒岩立刻警觉起来,他忙摆手:“我和许平川就是哥们而已啊,可是没有什么超越友情的关系。”  宋知非愣了一下,他说:“你们还可以超越友情?”  舒岩觉得生无可恋,他解释说:“就是不能啊……哎,我和许平川大学就是同学,也聊得来,虽然看起来我俩好像挺不一样的,但是怎么说呢,就是还挺了解对方吧,朋友嘛,你知道的。”  宋知非听了以后点点头,他说:“我其实……并不太知道。我高中毕业就出国了,在外面几年一直都是学习,今年才回国,并没有什么好朋友。”  “那同学呢?”舒岩问,“就是小学初中高中那种。”  “有联系,但是我想那样并不算朋友吧,就是不像你和许先生那种,很放松的朋友。”  舒岩想了想,又问:“那今天不是去你朋友的餐厅吃饭吗?是你同学?”  “他啊……”宋知非踟蹰了一下,轻声地说,“应该是朋友吧,到不了你和许先生那个程度,但是朋友应该是算的,还挺好的,跟你一样。”  “咦,我也算你朋友吗?”舒岩笑着说,“受宠若惊。”  “当然算,和你们在一起,我很放松。”  舒岩想,宋知非用的是“你们”而不是“你”。  宋知非想,我又说谎了,其实和他并不算朋友,只是喝醉的时候,会想和他说一点真话的人。  舒岩为什么会认识宋知非?  安远站在原地脑子里不停地想这个问题。  其实想想他们算是同行吧?有交集也不奇怪。  那么舒岩知不知道宋知非认识自己?  宋知非又知不知道舒岩认识自己?  好吧,此刻这个似乎已经不重要了,因为他们既然坐在了这个餐厅里,至少现在他们是知道了。  安远慢慢地走进大厅,此时已经过了客流高峰,餐厅已不像之前那样嘈杂。  B6的位置在无烟区的角落里,紧靠着落地窗,透过窗户能看见外面来往的人群,还有快速驶过的车在夜晚弥留下的流光溢彩。  安远并没有把位置订在他喜欢的墙绘下面,那里曾经坐过宋知非也坐过舒岩,他并不想把位置给外人坐。可是他做的毕竟是生意,开门迎客不好拒绝,所以他想着这位置给陌生人坐总该是没关系的,因为他们和自己没有故事,没有关系,连路人都算不上。  他不知道宋知非会带来什么人,这人会和宋知非是什么关系,可是想着他会与人在那里谈笑,心里总归是不太舒服。  而且安远在内心深处阴暗地幻想:也许,也许他们会看见他的画,也许他们会聊聊他的画,也许是表扬,也许是批评,不论是哪一种可能,都不会让安远觉得开心。  但安远最怕的是,他要和宋知非,默默无语地,对着抽烟。  就像前几次一样。  这会让他怀疑,他十年的感情,到底值不值得。  像凌迟。一刀一刀,慢而痛。  所以他想还是不要抽烟得好,至少可以聊点什么,随便聊点什么,即使是虚与委蛇,也比沉默好太多。  而舒岩,安远从未想过舒岩要和别人来到他的店里,坐在他最喜欢的位置,从未想过,因为那只可能是和自己。  自己抽着烟,而舒岩默默地喝着咖啡,可以说话,也可以不说话,无所谓的,这些都无所谓,只是就那样坐着,只要是两个人,都可以。  看着落地窗上的倒影,自己才从设计公司赶过来并没有穿西装,最近一直忙着加班,头发没有怎么打理,乱糟糟地立在头顶上,疲惫的样子藏都藏不住。  安远深深地叹了口气,他离B6的位置,只一步之遥。  走得再慢,也有到达的时候,安远隔着一个桌位,看见宋知非和舒岩两人端着酒杯聊天。  原来宋知非不是只会客套疏离的微笑。  原来舒岩对着别人也会笑得温柔。  安远五味杂陈,甚至想掉头离开。  他看见宋知非拿出一个盒子,包装精美,他笑着递给舒岩,舒岩推脱几下,就接下了。  安远快步走了过去。  他把手按在舒岩肩膀上,冲着宋知非打了声招呼,他说:“你来了。”  宋知非被突然出现的安远吓了一跳,他说:“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怎么和猫一样,走过来没声音的。”  安远脸上挂着笑,没有回答,他重重地捏了下舒岩的肩膀,舒岩抬头望着他,也说了句:“你来了。”  安远点头,他指着舒岩手里的盒子,问这是什么。  “是我送舒岩的礼物,我前一阵去法国出差,给他带了点东西。”  “哦。”安远示意舒岩让他往里面挪个位置,舒岩赶紧把座位让出来。  “那有没有给我的礼物?”安远坐下来,手指摸着礼物包装盒上的丝带。  宋知非笑着对安远说:“礼物是有的,只是我出门太急,忘记带了,下次带过来。”  舒岩在桌下用腿撞了一下安远的腿,桌子上他把礼物拿起来,塞进自己的口袋,他对着安远说:“你怎么来了就要东西?我以为你要说今天你请客的。”  安远注意到舒岩今天戴着他送的袖扣,在昏暗的灯光下,袖扣发出莹莹的蓝光。他心情略微好了起来。  “要不要,我们相互,自我介绍一下?”  宋知非提议说。  安远的心情又坏了。  “你们怎么认识的?”安远问。  “这个说来故事就长了。”宋知非要了新酒杯给安远倒了一杯酒,“我和舒岩认识有段日子了,机缘巧合。那你呢,你和舒岩怎么认识的?”  安远盯着宋知非微笑的脸干巴巴地说:“我和舒岩认识的故事也挺长的,没法细讲太花时间,而且我们特别有缘分,不是巧合能够概括的。”  “哦。”宋知非喝了一口酒,抿抿嘴唇,然后说,“我记得舒岩和我说你是他客户,嗯,其实这么一想,是挺有缘分的。”  舒岩在一边端着酒杯挡着脸,但是安远还是透过玻璃看见他的笑脸,安远觉得面子上有点挂不住,虽然他和舒岩的确是有很长的故事也有不得了的缘分,可是此时此刻却不能宣之于口,安远有点懊恼也有点羞愧。  安远伸手把舒岩的酒杯拿下来,舒岩的笑容还没褪去,安远无奈地对舒岩说:“宋知非,我的高中同学。”  “嗯,我知道,你们是朋友。”舒岩点头道。  安远和宋知非默契地维持了沉默,安远开始摸索口袋,他想抽烟。  好不容易摸出烟盒,刚拿出来,舒岩就按住了他的手,他说:“这里是无烟区。”  安远看看四周,已经过了高峰期,没有什么顾客,他和舒岩商量着:“就抽一根。”  “一根也不行啊。”舒岩把烟盒从安远手里抽走,然后放到一边。  “我是老板也不行吗?”  “不行。”舒岩坚决地说。  安远觉得自己更没有面子了,但他也只能说:“好好好,不抽就不抽。”  不过也好,至少“朋友”的这个话题没有深入聊下去。  宋知非坐在对面听着两人对话,笑得更深,他把酒饮尽,将酒杯放在桌子上,然后起身说:“不好意思,我要去一下洗手间。”  他离开座位想找一下洗手间的标示,却没有找到,服务员也都还离得很远。  这时舒岩叫住他说:“我带你去吧,指示牌我记得是坏掉了,新的可能还没做好……我也是昨天来送酒的时候才知道的。”  宋知非笑说那就麻烦你了,其实你给我指路也可以。  “你是不知道,他们餐厅洗手间做得很隐蔽,找起来好似鬼打墙。”舒岩深深看了安远一眼,“也不知道是谁设计的。”  安远咳了一声起身说:“还是我带他去吧,你坐在里面不方便出来。”  舒岩拉开椅子从后面绕过了安远走到了餐桌旁,他说:“喏,这不就出来了,哪里不方便了?去个洗手间而已就不用成群结队了吧?再说你还没吃晚饭吧?赶紧叫东西吃,厨房有什么就先吃什么好了,我和宋知非去就可以。”  说完这些舒岩就领着宋知非走了,路过服务生的时候还不忘叫他们去关照一下他们的老板,问一下他要吃什么。  宋知非看舒岩做这些,笑道:“你和安远的关系还真的是很好,看来他说的故事啊缘分啊这些所言非虚。”  舒岩笑着摇头,他说没有的事情,只是算蛮熟的朋友,自然会多留意一些。  “呵呵。”宋知非看着舒岩的脸轻声说,“我还是,挺羡慕你们的。”  舒岩停下了脚步,也看着宋知非的脸认真说:“我才是羡慕你。”  “我们说的不是一回事。”宋知非说。  舒岩只是笑,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等到宋知非和舒岩回到座位的时候,安远正在吃饭。  其实他老远就看见舒岩和宋知非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安远心里很不是滋味。  宋知非看起来依然是那么好。  他站在那里就会发光。  安远知道那些小姑娘,那些女顾客都会在宋知非经过的时候被带走目光,当然也有男人,比如自己。  而舒岩瘦瘦的,不高,表情总是柔和,和周遭人比起来只是气质干净,走在宋知非身边,就像是影子淹没在人海里。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别人怎么看他又何必在乎呢?  不。  最好的想法也最自私。  安远希望谁也不要注意他。  只要自己看着他,这足够了。  三人坐在一起又闲聊了一会儿,气氛不算很融洽。  安远发现他们两两组合都是有谈不完的话,但是三人一起就变得无话可谈。  宋知非与舒岩聊酒聊得欢快,自己坐在一边不知道讲什么好。  他已经叫服务生送来了第三杯咖啡。  舒岩才像和宋知非从外太空神游回来似的问了一句:“你怎么喝那么多咖啡?”  “口渴。”安远的语气挺硬的。  “哦。”舒岩答应了一声,继续回过头去和宋知非聊天。  安远觉得胸闷。  他站起来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抽根烟。”  “我和你一起去。”舒岩也站起来对宋知非点点头说,“我也去抽一根。”  宋知非说:“那干脆一起吧,我也抽。”  三个人都站了起来,但谁也没迈第一步。  安远看看舒岩,又看看宋知非,叹口气说:“都别出去了,反正也吃完了,咱们去吸烟区那边坐吧……你们跟我走。”  舒岩说:“会不会太麻烦?”  安远:“不会比三个男人站后门口抽烟更麻烦。”  “对了,你什么时学会抽烟了?”安远低声问。  “刚刚。”舒岩凑近安远身旁压低声音说,“我不是怕你一个人待着没意思么。”  安远的表情终于舒展开来,他想伸手揉一下舒岩的头发,但是碍于宋知非在,就生生忍住了。  走到吸转区,安远找了个空的卡座,三人坐了下来。  宋知非掏出烟点燃,却发现对面的两人没有动静。  “不是来抽烟的吗?”  安远:“刚刚没有摸到,不知道把烟放哪里了。”  “在舒岩那里。”  “嗯?”  “我说烟,在舒岩那里,刚才不是他拿走的吗?”  “啊,是在我这儿。”舒岩从口袋里摸出烟盒递给安远,“忘记给你了,你现在可以抽了。”  安远说了句谢谢,接过烟来,宋知非顺手拿起打火机起身替他点上,一瞬间,宋知非的身体靠得非常近,安远都可以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香水味。  安远低垂着眼皮,也说了一声谢谢,宋知非笑笑,坐回原位。  “对了,这幅画……”宋知非的目光放在了对面的墙上,他说,“安远,是你画的吧。”  宋知非的声音很肯定,不是个疑问句。  “是。”安远点点头。  “上次看见我就觉得很漂亮,今天再看,觉得很熟悉,这画,我好像哪里见过。”  安远想,是的,是我在毕业时送你的那张。  “我记得你高中时候就画得很好,我有几次路过画室,都看见你在里面很专心地画画。”  安远说是啊那时候除了画画也没别的什么事做。  “不是吧……我还记得有一次你和人打架,手都破了,那时候你……”  啪——清脆的破裂声。  宋知非和安远停下谈话,看着舒岩。  舒岩慌地说:“对不起,我不小心把杯子打碎了。”  安远低头看过去,玻璃杯已经摔成了几瓣,还有无数细碎的残渣,舒岩的裤脚被溅湿。  他看舒岩还想弯下腰去捡碎片,他赶忙抓住了舒岩的手。  “我叫他们来收拾就行了,你别弄了,回头再把手划破。”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并不是什么事,你别说对不起了,你又没犯错,意外而已。”  安远叫了服务生来打扫这里,他说:“再换张桌子好了,咱们去旁边那张。”  舒岩摇头说:“算了,你们聊吧,我裤子都湿了,想回去了,再说明天还要出去跑一天,我想先走了。”  宋知非看看表说是不早了,干脆今天咱们就到这里吧,反正既然大家都是熟人,相聚的机会还有的是,不拘泥于今天。  安远说行吧,那今天就先这样,知非你开车了吗?你喝了酒还是别开了吧,停我们这边,你打车走吧。  宋知非说我也是这个意思,我车就放这边,明天我来取。  “那我也……”舒岩想说我也打车走了,结果刚开口,安远就说你先等等,前台小张正好有事要找你的,你稍微留一下?他马上就下班了。  舒岩点头答应,然后和安远一起把宋知非送到路边,见他打上车才离开。  “小张找我有什么事你知不知道?”舒岩问。  “嗯?哦。那个我记错了,他没有找你。”  舒岩说:“安远你搞什么?”  “没搞什么啊,就是刚刚一瞬间记错了。”安远的烟没抽完,夹在手指里,在黑暗中摇曳。  “那……”舒岩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你和宋知非,很熟?”  “算了,不说这个了。”舒岩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可能是喝得有点急,所以脑子不那么好用,想想你们是高中同学,认识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熟呢?不熟的话,宋知非也不会带我来这里。”  “舒岩……”  “安远,我头有点疼,如果没事的话,我就不回店里了,在这里打车回宿舍好了。”舒岩笑容里带出疲倦,“你别送我,喝了酒就不要开车。”  “你要不然先在我店里休息一下吧,我看你脸色不太好。”安远担忧地说,“那个,我和宋知非是高中同学……”  “嗯?”舒岩打断安远的话,“不是说不说这个了么?我就是随口问的,并没有什么意思。啊,那边来车,安远,我先回去了。”  车缓缓停到了舒岩的身旁,拉开车门,舒岩笑着和安远告别。转身上车的一刹那,安远拉住了舒岩的胳膊。  “我送你。”  “真的不用。”舒岩摇头说,“不用你送我的,我挺好的,而且今天聊得也很开心……你放心好了。”  “可是……”  “到家我告诉你?”舒岩摇摇手里的手机,“我到家就发讯息给你,这样可以吧?”  安远还想说什么,舒岩赶着说:“司机师傅要着急了,咱们回头说,我走了,你也早点回家休息吧。”随后舒岩坐进车里,笑着和安远挥挥手,关上了车门。  车子开出了一段舒岩才敢回头看看车窗外。  其实什么也看不见,夜太黑了。  脸上的笑早已经挂不住,舒岩靠在座椅上,看着眼前的忽明忽暗的灯光,他想:嫉妒啊……真的挺可怕的。  回到宿舍的时候许平川照例躺在床上看杂志。舒岩洗了澡爬回了自己的床,一言不发地盖上被子。  “你今天吃的饭菜里被下了药了?你怎么回来就哑巴了?”许平川把杂志往旁边一放,就开始用脚踢着裹紧被子的舒岩,“今天约会感觉怎么样,是不是特刺激?”  “喂,你怎么不说话了,我等你一晚上啦。”  “不要装睡啊,我知道你没睡着。”  “喂,说话啊!你怎么了?你倒是和我说说啊?!让我这个心灵导师给你分析分析。”  “舒岩,你不是在被窝里哭吧?你哭起来肩膀怎么不抖啊?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哭。”许平川说着话就两手齐上开扒舒岩的被子。  舒岩被闹得不行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许平川你喝多了吧?我想睡觉不行吗?”  许平川凑近舒岩闻了闻嗤笑说:“我倒是闻着你像是喝多了的。睡什么睡,快给我讲讲今天晚上和宋先生约会怎么样?”  舒岩看了一眼许平川,又抻着被子倒在了床上,他挪了挪,背对着许平川。  许平川说:“舒岩,怎么了?你很反常啊……”  房间里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蝉鸣。  夏天到了。  舒岩背对着许平川,柔软的头发贴在枕头上随着呼吸轻微地晃动,他说:  “许平川,你有没有,后悔的时候?”  许平川说:“太多了,多得数不过来。如果因为后悔而感到纠结什么的话,我劝你赶紧起来吃个夜宵然后看看综艺,这些都比你现在这样强得多。你难道没听过说天下没有卖后悔药的?怎么,你后悔和宋先生去约会了?”  “后悔了。”  “你是后悔他把你怎么着了,还是后悔他没把你怎么着啊?”许平川问。  舒岩裹着被子艰难地转过身来,对着许平川吼了一声:“滚!”  许平川嘟囔着说:“你这又哪里受了气来我身上撒啊我招你惹你了……唉,我手机响了,放哪里了……”  终于在枕头底下许平川找到自己的手机,已经是第二遍响铃了,许平川看着手机荧幕的来电显示有点疑惑,他说:“安远?他怎么这个点给我打电话?”  舒岩一下子就坐了起来,他翻出自己的手机,发现早已没电关机。  “给我给我给我!”舒岩冲着许平川伸手,“手机给我!”  许平川拿着手机也不接通,他听着手机铃声响得急促,还不紧不慢地说:“你怎么就知道找你的呢?说不定是找我有事呢。”  “你给不给吧,不给别后悔!对了,你刚刚还说的,没有后悔药卖!”舒岩掀开被子下了床走到许平川旁边伸出手心,“拿来。”  许平川啧啧的把手机给了舒岩,舒岩马上接通了电话,他说:“喂……我是舒岩。”  “我手机没电了,我才发现。”  “我很好,一切都很好啊,已经进被窝了。”  “今天的事儿挺好的啊,我没有什么的啊,你和宋知非都挺好的,没想到大家都认识,多有缘。”  “时间有点晚了,我要睡了,你也早点睡吧。”  “安远,我真的很好。我挂了。”  舒岩挂掉了电话,想了一下,又把许平川的手机关了机。  许平川站在一边听着舒岩讲电话,又见舒岩关了自己的手机,他深深地叹口气说:“怎么?今天和宋先生约会被安远瞧见了?我早说了,还是不要脚踏两条船吧……如果让我选的话,我选安远……我觉得安远吧……”  “你选个屁!”舒岩把许平川的手机丢在许的床上,“你什么时候出去约炮啊?你天天晚上在家待着我真不习惯。”  许平川捡起自己的手机塞回枕头底下,他说:“祖宗,我觉得吧,有什么事,你可以和我说,我虽然搞不清自己的事情,但是我毕竟旁观者清对不对?也许你跟我说说会有帮助呢?再不济,你把我当垃圾桶,把话吐出来,也能缓解缓解心情啊是不是?你不要一直生闷气啊。”  “我没有生闷气。”舒岩轻声说,“我没有生气……我只是闷,胸口发闷。怎么办,许平川?我想当一个把头扎进沙子里的鸵鸟,可是现在,现在,现在有人要把我的头拔出来。”  许平川眉毛拧得像麻花一样,他看着舒岩很是发愁,他说:“舒岩,这个头啊拔出来就拔出来吧,总埋在地下会憋死的。有什么事情你觉得不能摊开来说?如果真的有,那你不如把人,把事情彻底埋进去,而不是你自己一次次地埋个头到里面,所有路过的人都可以看见你屁股,有人可以踢你一脚有人可以摸你一下,就算别人爆你菊花,都是分分钟的事情,你这时候才是真正的任人宰割。”  舒岩想了想,疑惑地说:“我怎么觉得我跟你说的,和你跟我说的,是两回事?”  许平川不屑地笑了,他说:“装,你就装吧,谁疼谁知道,半夜别在被窝哭啊,影响我睡眠。”  舒岩躺回到床上,双手枕着头,他看着天花板的墙壁开始有了一些细微的缝隙,他想这房子的年头不知道多久了,是不是再牢固的城墙,都会在日积月累中出现裂痕。  舒岩以为他已经为自己搭建了一面墙,可以让他躲在墙后面,获得短暂的安宁。  可是裂缝悄无声息地出现了,然后慢慢地延长,扩大,开枝散叶,舒岩无力抵抗。  但是舒岩并没有足够的信心。  上次坍塌的时候,舒岩花了很长的时间,一块砖一块砖地重新砌牢,那么这次呢?还要再去重新搭建吗?  他不知道这道墙轰然倒塌的时候他将要面对什么。  不,舒岩狠狠地闭上眼,他想:我知道。  那么能接受吗?能面对吗?可以不退缩吗?可以不逃避吗?  如果我是真的,那么你是真的吗?你是吗?!  你是吗?A先生。  许平川接了一个电话,语气并不好,舒岩很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可是许平川挂掉以后就起来换了衣服,他看了一眼舒岩的方向,可能是以为他已经休息了,所以许平川并没有说什么,而是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房间。  离开之前他不忘关上了灯。  舒岩一下子就陷入了黑暗里。  咔哒。是锁门的声音。  许平川走了,这个房子又只剩下了自己。  舒岩闭上眼,却迟迟无法入睡,舒岩坐了起来,他看了看手机,已经充满电。  这个夜真的太黑了。  舒岩觉得自己被黑夜包围,只有手机发出的一点光,让他觉得这世界并不是只有自己。  曾经有无数个这样的夜晚,蛊惑他,说服他,诱他一次一次地陷入真实的欲望。  舒岩拿过手机开机,不一会儿就被安远发来的简讯挤满了信箱。舒岩一边翻看简讯一边回忆起今天晚上的一幕一幕,他突然有点冲动……可是很快又被他自己按捺下去……他想不行,这样不行,当初真的说过再见了。  那张卡躺在床头柜第一个抽屉里。压在自己那些书的最下面。  舒岩轻易就可以把它翻出来,即使夜雾正浓,他也能一下子就找到这张他曾抚摸过无数次的卡。  很多次他都想换上这张卡,打过去,把所有挤压在心底的话问清楚。  可是舒岩想如果真的这样做的话,那他之前的决断又算什么呢……  卡已经攥在手心,舒岩犹豫了很久。  最终他还是关上了手机,抽出里面的电话卡,换上了手心里的这张。  我只是想看看之前他发的讯息。  我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想法。  我只是想……想找个理由。  舒岩开了机,并没有简讯进来。  舒岩想,果然是结束了吗……  合上手机,舒岩闭上眼嘲笑自己的厚脸皮。  一阵音乐突兀地在深夜响起……舒岩猛地睁开眼,他全身每一根神经都紧绷起来。  他举起手机,看着荧幕上的来电显示:A先生。  手机铃声顽固地回荡在房间里,一遍一遍。  对方并没有因为长时间的无人接听而放弃,舒岩的手机铃声循环往复,歌曲是欢快的,可是在此时的深夜显得格外讽刺。  舒岩看着不断闪烁的名字,心情复杂。  接与不接似乎都是掩耳盗铃。  舒岩想起曾经也有那么一个晚上,他不断地拨打着A先生的号码,从夜晚到太阳升起,没有人理会他的电话,没有人理会他难得的偏执,没有人理会他无声的眼泪……A先生,你能体会吗?  此刻,你会有一丝丝的那种感觉吗?  A先生,你现在会急躁吗?  急躁对面的那个人为什么还不接通电话,为什么明明打得通,却没有人接听?  A先生,你现在会愤怒吗?  愤怒对方给了你机会却又避而不见吗?  A先生,你现在会害怕吗?  害怕对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所以没有办法接起电话?脑子里会把所有的坏情况都过了一遍,然后在不断拨打中只求他接通电话报个平安?  A先生,你现在会绝望吗?  无论拨打多少遍都不会有人接听,只能看着天色变换,时间流逝,而你在这世界里,一成不变。  直到最后,只有一片无尽的空白留在脑海里。  人啊欺骗不了自己的时候才最可怕。  舒岩听着铃声,不禁苦笑,他想,原来自己这么可怕,曾经以为云淡风轻就好,或者去相信时间可以带走一切,但是直到此时,他才知晓他在乎的太多,A先生的好他记在心里,A先生的不好,他也从未遗忘。  手机的铃声断了,又重新响起,周而复始。  舒岩想,这算是我小小的报复吗?  这曾经把我击垮的报复,对于A先生来说,是不是小小的?  舒岩拿起手机,他想把手机放进抽屉里,此刻他像是被坏人蛊惑的孩子,他不想去思考结果。  可是当他拉开第二格抽屉的时候,一个墨绿色的丝绒盒子躺在那里。  手机荧幕的亮光和绿色混杂在一起又糅合进了黑夜,让盒子的面目没有那么清晰,可这就跟舒岩清楚也知道这张手机卡的位置一样,他当然也知道这小小的盒子就摆放在这里。  里面是一对袖扣。  他去网上查过,也问过别人,舒岩已经知道这是一对青金石袖扣,磨成方形的蓝色石头镶嵌着金色的边。  这是安远送他的礼物。  安远是个让舒岩觉得安全的人。  舒岩喜欢和安远在一起,似乎和他在一起,安远可以安排好一切,不用烦恼不用忧愁不用惧怕。  没有什么可以击垮他,即使扭曲的家庭,即使浮躁的社会。  更不应该是我。舒岩想,不应该是我。  铃声又一次响起,手机放在盒子的旁边,荧幕上依然是A先生。  舒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缓缓地呼出,他笑自己竟然这样紧张,不过就是……接个电话而已。  手机被挪到了枕头旁边,舒岩像以前一样按了免提,然后他按下了接通键。  铃声终于停止了。  舒岩没有说话,而对面也是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几秒钟,在舒岩这里都像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对方的声音终于顺着电流再一次,穿越过来。  他说:“宝贝,是你吗?”  舒岩一瞬间就觉得自己像是溺入深海里,他对着电话点头,虽然对方看不见,可是他还是点点头,他说:“是我。”  “我……没想过还能打通这个电话。”对方说,“我以为不会有打通的一天了。”  舒岩握着手机轻声说:“我也是这样以为的。”  “那个,你今天……为什么会接……不,还是别回答这个了,当我没问……我只是想说很高兴,宝贝,我真的很高兴。”  “为什么不让我回答了呢……是怕我丢人吗?A先生。”舒岩缓缓地说,“因为我和你说过再见吧,可是我还是换了卡……”  “不……不是这个意思……宝贝,不是,你很好,真的。所有的错都在于我……那天之后我想了很多,也……也经历了很多,我每天都在给你打电话……在深夜……每天都是关机……我幻想过有一天能打通这个电话,然后我们就和以前一样……”  “和以前一样?”舒岩打断了A先生的话,“你的以前指的什么时候呢?你的意思是不是就让我们当作没有发生过什么吗?像以前一样你可以继续说你有多喜欢那个人,然后我们若无其事地聊天、做爱?”  “我不是那个意思,宝贝你听我说……”对方的声音明显急促了起来。  舒岩摇摇头,把脸埋进枕头里,他说:“不,这次,只有这次,你听我说好吗?”  此刻,舒岩感觉自己的所有的积攒下来的,和他的头一起埋在地下的,那么多那么多的怨,那么多那么多的愁,还有一些不甘心,或者,还有一点恨,都按捺不住要在此刻要喷涌而出。  他第一次真的想和A先生坦诚地聊一聊。不是倾听,不是温柔的安抚,不是微笑,不是坚强。  如果此时不说,那么接通电话的意义是什么呢?只是为了证明自己还在乎他,自己还想他,自己还喜欢他吗……  是的,这些都是的,答案不用怀疑。  可是,不能仅仅就是这些,如果只是这些,那和“以前”的确没有区别。  “A先生,我喜欢你。这件事,我想你是很清楚的。因为我表现得太明显了,不是吗?因为喜欢你,所以我一次一次切断联系,因为喜欢你,我又一次一次地恢复联系,其实这样显挺傻的,对不对?”  “我啊,最开始的时候,呵呵,就是你喜欢的以前的那时候,我真的就是想找个晚上可以说话的人。因为真的挺寂寞的,总是自己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往哪走,或者说觉得没有什么路可以走,也没有走的欲望。而你出现了,你很可爱,很真实,是吧……真实的,至少我觉得是真实的。和你聊天让我觉得我是在和一个多年的好友闲谈,没有包袱,没有压力,嗯,对了,还有可以排解性欲。”  “可是慢慢地这个事情就开始变得脱离了轨道,我开始越来越在乎你了。你不再只是出现在深夜里的声音。我会去幻想你的什么样子,高不高,帅不帅,什么工作,生活怎样。慢慢地我在白天工作的时候也会想起你,想你是不是也在忙碌,我那时候有点害怕,我觉得我可能喜欢你。”  “可是喜欢又能怎么样呢?你那么远,你还有喜欢的人,而我只能龟缩在这城市的一角,过着一成不变的生活。我们就像是平行线,没有交集。其实这些我都懂的。我可以去说服我自己,喜欢这个事情,尤其是只有一点点喜欢的时候,是很容易就放弃的。但是我也不曾想到的是,我会越来越喜欢你,很奇怪吧?你只是电话里的一个声音,可我却迷恋得不能自拔。我开始嫉妒你那个喜欢了十年的人,嫉妒,很嫉妒,非常嫉妒。可是想想又觉得他那么远,比我和你还远,而且我和你还有一部电话,而你和他却什么都没有,所以我阴暗地期待着,你们也许永远都不会再联系上。这样也许我还有机会吧?是不是只要我勇敢一点,再勇敢一点,我还是可以靠近你可以走到你身边吧?”  “机会来得很突然。我想老天应该是在帮我,梦想和爱可以兼顾,世界上还有谁会比我更幸运呢?我什么都准备好了,只等你,等你……等我。可是我等来的就是你和你的暗恋又恢复了联系……啊,我那时候就想,全世界的恶意,都被我一人承受了吧。”  “后来,你也知道了,我就在江州,我还抱着希望,我还在等你……可是,A先生。”  “不要因为我喜欢你,你就一次又一次地来伤害我啊……”  “你说你每天都在给我打电话,你说你喜欢我喜欢得不得了,可是到了最后,你还是会说你很乱,你不知道怎么办,你需要时间……你说这些的时候想过我没有呢?不是说口头宝贝什么的,我也不需要你一边说喜欢我一边说对不起,这对我来说一点用都没有,我想要的是什么你是知道的啊,你既然,既然做不到,就和我说再见啊,就不要再打电话啊,我其实能好的,真的能好的,我也只是需要,需要点时间……”  舒岩调整了一下呼吸,他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哽咽,但他不想哭,因为真的哭过太多次。  软弱的自己,卑微的自己,舒岩都难以接受,可是偏偏在A先生面前,他却总是摆出这副模样。  “我啊早就想有这么一天,把这些话,全都说给你听了。虽然很丢人,很怨妇,可是还是想说给你听……其实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诉我自己,既然选择放下了就不要再拿起来,因为把感情原原本本地说出来这件事,并不会让人高看自己一分,我应该向前看。”  “但是这挺难的。”  “就像今天,我又没忍住,换上了这张卡,而且我没忍住,接了你的电话……其实,我没想说这些的……A先生,我真的,开始没想说这些,我本想即使再也不会联系,也要给你留个好印象的……”  “但是……哎,A先生,真的不要每天都打电话到这卡上了,也别再说想回到过去的话了,因为过去对我来说,真的太难受了。”  “A先生,我把一切都说给你听,是想告诉你,我真的要和你再见了。我一直等你来找我……等得太久了……A先生,你可不可以现在告诉我,你,还喜欢他吗?那个十年?”  “没,没有,我不喜欢他了,我真的不喜欢他了,我只喜欢你,宝贝你别离开我,我只喜欢你,我真的再也不能让你离开我了,宝贝,你原谅我,你原谅我好不好?我现在过去找你还来不来得及?我马上就过去,舒岩,你再等我一下好吗?!”  舒岩……  舒岩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他终于闭上了眼睛,小声说:  “A先生,真的不用再找我了……”  “我啊,有了更喜欢的人了。”  “他很好。”  “我要求不高,我只要他只喜欢我,而我也只喜欢他。”  “可是他胆子好像有点小……”  “所以……所有的顾虑,担忧,都让我来解决吧。谁让我是个好人呢,对吧?A先生。”  舒岩的嘴角慢慢地弯起,他说:  “好了,A先生,说了这么长时间,这次真的再见了。”舒岩笑着说,“今天真的说得很痛快,这一切也终于可以烟消云散了,A先生,谢谢你,我要往前走了,就不等你了。”  舒岩微笑着挂上电话,眼泪一颗一颗掉下来。  慢慢地拆开手机背壳,拔下手机卡,舒岩的眼泪还在默默地流。从眼角开始慢慢地滑过脸庞流向下颌,舒岩微微地垂着眼皮,睫毛都潮湿了起来。  他知道自己今天很反常,强压下去的种种都一次爆发。  舒岩想起在Ursky的那顿晚餐,安远看着宋知非的眼神闪躲得让人可怜。  舒岩一瞬间就看清了一件事:在感情里他永远都是那个迟到的人。  所以,会不会装作更开心就能隐藏更多?会不会装作很懂事就能得到更多?会不会装作不在乎就真的不在乎?  舒岩听着安远和宋知非欲言又止的谈话,看着安远面对宋知非时慌乱的眼神,他的心揪在了一起。  那一刻舒岩才明白,脱离了电话,欲望才更加赤裸。  不想只在大脑里喜欢他,不想只在电话里拥有他,不想只有两人独处的时候他才属于自己。  要时时刻刻的不论是朋友也好,同事也罢,擦肩而过的普通人都可以,在这些人的面前,他依然只会看着自己,想着自己,不需要闪躲,不需要回避,甚至不需要炽烈的情感,只要温柔地坦然地注视着彼此。  舒岩并没有把握,他不知道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可是他并不后悔。  手里的卡已经跟随了自己半年多,他和A先生也认识了半年多。虽然和普通的恋人相比,这个时间可能太短暂了,充其量是恋情的开始,但是还是就这样结束这段纠结的爱恋吧。  结束吧,真正地结束吧,只有结束才能重新开始。  舒岩下了床,走到窗边打开了窗户。  远处月光如水一样倾泄在窗外摇曳的树叶上,舒岩摊开手掌,是那张小小的电话卡。第十五章   尖促的门铃声在凌晨时候显得格外突兀。  舒岩从床上弹起,他看了看表,已经是午夜时分。  三十分钟前他才哭过,不照镜子也知道眼睛红得要命。但是他想门外的不过就是又一次忘带钥匙的许平川,自己的笑话他看过不少,也不差这一次。  于是舒岩穿着睡衣揉着眼睛打开了大门。  安远站在门外,也穿着睡衣。  舒岩愣了一下,甚至都忘记把安远让进来,他指着安远说:“你怎么来了?”  安远皱着眉:“你怎么都不问问是谁你就给开门?”  舒岩眨眨眼睛,呆呆地说:“因为这点钟只有许平川啊。”  “那我是许平川吗?”  “你不是,你是安远。”  “那你为什么不问就开门?”  舒岩觉得他肯定是哭得大脑缺氧,导致现在有点思考不过来。  安远说:“算了,下不为例。我是来找你的。”  舒岩:“哦。那你进来吧……”  当舒岩端着一杯热水递给穿着睡衣坐在沙发上的安远的时候,他才有点明白过来当前的情况:在凌晨两点的时间,这个晚上才和自己吃过饭的,或者还有,还有可能和自己刚刚通过话的男人此时就坐在自己对面。  明明才分开了没有几个小时,但是安远居然看起来有些憔悴,他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自己,让舒岩有点想逃走。  但是不能逃啊,舒岩想,真的不能逃,因为……因为都走到这一步了……安远的样子让他有了预感。  舒岩都不敢在心里把预感描绘出来。  他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等着那一刻到来。  “你眼睛为什么那么红?”安远问。  “嗯?”舒岩下意识摸摸自己的眼,想起来自己才哭过不久,“没什么,就是太累了吧。”  “舒岩。”安远唤道。  “在。”  安远端着水杯,慢慢地喝了一口,他停顿了许久才轻轻地说:“可以,原谅我吗?”  舒岩静静地坐在那里,他看着安远的脸,不知道怎么回答。  安远说:“对不起。”  舒岩摇摇头,他说:“别,别说这个。”  舒岩觉得自己的眼睛又开始酸了,他想不应该是这个啊,为什么要现在说这个呢?我不需要对不起……我从来都不需要对不起……  “舒岩。”  “在。”  “我……”安远又一次停顿了,他下意识地摸摸口袋,许是在找烟吧,但是睡衣里并不会有烟,所以安远摸了一下就放弃了。  “舒岩。”安远唤了一次。  “在。我在。”  “我喜欢你。”安远说,“不论是作为A先生,还是安先生,我都喜欢你,只喜欢你。”  “是你吗?”舒岩呆呆地问。  “是我。”安远点点头。  “真的是你啊……”舒岩讷讷地说,“看来我没有傻到无可救药。”  “舒岩……”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我是电话里的人的。”  “大概是,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吧……或者第二次,第三次……就,一直觉得应该是你。因为你很容易看懂。”  “是吧……我也是来到这边以后才发现,原来天地可以这么大……曾经想过找你,却发现很难,虽然你近在眼前,可是我却从来不敢肯定。因为除了声音我一无所知……江州的人真的太多了,想像的人也太多了……不过,发现一个出现在身边的小地方来的,做着品酒师梦的,声音一样的人,还是挺容易吧……是啊,你早就知道……你早就知道……却没有……”  “舒岩,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是不喜欢你,我只是觉得我不能,不能骗你,不能耽误你……舒岩,对不起,我又在给自己找借口。”安远的声音哽咽了起来,他眉头拧得很紧,停了很久他才继续说:  “舒岩,我是个很差劲的人。我很自私,我知道你喜欢我,容忍我,所以我,我很放肆。我这辈子,活到现在,没有人让我这样放肆过……你知道我的家庭了,他们时刻在提醒着我,我和这座城市并不相容,我也从来也达不到他们的期望,我大部分的时间很讨厌自己,你对我那样好,可是我无法回报……我不知道怎么对你才是好的……我是应该靠近你,还是应该远离你。舒岩,你不知道,你有多好……好到让我分辨不清自己的情绪。我喜欢你,可是我怕我配不上你。”  “因为觉得配不上,所以就要放弃我吗?”舒岩抬起头直视安远,“可你却喜欢了别人十年,你为了那个人……为了那个人不断地变得更好……为什么你说你喜欢我,却要这样对我呢……还是因为我不够好吧,或者,没那么喜欢。”  安远慢慢起身,走到舒岩面前,他缓缓地单膝跪下,手放在舒岩的膝盖上。  安远仰头看着舒岩,舒岩也低头看着安远,两个人的表情都是凝重。  “舒岩。我在没遇到你之前,我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只知道我应该变得更好,至于要好到什么程度,我一直很迷茫。他们都告诉我要向上走,可是没人告诉我要走到哪去才是终点……我想,可能我成为像他一样的人,就可以了吧……我这么多年,真的,真的习惯了……我之前分不清这样的感情应该怎么归类……舒岩……”  安远把头埋进舒岩的双腿里,他不想说这些,如果可以,他会选择永远不说,他想舒岩喜欢的是电话里风趣的他,是现实中可靠的他,而不是现在这个,话都讲不清的他,懦弱的他。  可是就在刚刚,几十分钟前,这个瘦弱的,温柔的,总是无意中会露出胆怯的男孩,在电话里说:  他喜欢的人有点胆小。  所有的顾虑,担忧,都让他来解决。  安远想我何德何能让我在有生之年能遇到这样一个人。  不需要欺骗,不需要诡言,没有困扰,没有负担,只需要全心全意地去爱他。  舒岩如此简单,也如此坦诚。  “舒岩……可以给我一次机会吗?不要再说再见了,我真的没办法离开你,每一次你消失我都会整夜整夜地失眠,虽然我在现实中还能见到你,可是一想到我让你受到的伤害我就更痛恨自己……我只能在每个夜里,不断地去拨打你的号码……希望有奇迹出现……”  安远的肩膀在轻微地颤动,他知道此时的自己看起来很丢人,可是他想舒岩应该不会嘲笑他吧,就算真的嘲笑他也没有关系,只要他答应,答应可以让自己去喜欢他,爱他。  舒岩的一只手从安远紧攥住的手心里抽离,安远的心咯噔一下。  然后后背就是一暖,舒岩的手放到安远的背上,缓缓地摩擦着。  舒岩在安慰自己。  这只手轻轻抚慰过背部几下后,又一次消失了。  这次他放在了安远的头上,手指深入进头发里,依旧是轻柔地抚弄。  “我早就想试试揉你的头发是什么感觉了。”舒岩轻声说。  “什么感觉……”安远没有抬起头,他觉得舒岩的腿、膝盖都温暖得让他不能离开。  “好硬啊……安远……”舒岩又摩擦了几下安远的头皮,“你的头发好硬。”  安远抬起头伸出手勾住舒岩的脖子把他的脸带向自己。  一个来势汹汹的吻到了嘴边却化作万般柔情。  曾经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吻此时化为了现实,但是安远从未想过是以这种姿态:他单膝跪在舒岩面前,仰头与舒岩接吻。  舒岩的唇很柔软,就如同他本人。  安远用舌尖细细地描绘着舒岩嘴唇的形状,舔过微张的唇缝。安远睁开眼,向上看见舒岩紧闭的双眼上睫毛颤动得厉害。  安远松开舒岩的唇,转而去吻舒岩的眼,潮湿的触感让他心痛。安远细碎地吻着舒岩的脸,从眼角到眉梢,慢慢地蹭到了耳朵。轻轻地,安远的唇贴着舒岩的耳垂,他说:  “让我喜欢你好吗?求你了,让我爱你吧。”  安远紧紧地抱住舒岩,头靠在舒岩的胸口,舒岩也俯身搂住安远。  两人的身体都有些颤抖,舒岩没有回答安远的问题,他只是把眼睛闭得紧紧的。  就像在每一个梦里。  怕睁开眼发现自己依然一无所有。  可是这温暖的触感太过真实,超过所有臆想。  舒岩觉得自己像跑了一场长长的马拉松,在耗尽精力前,他终于看见了终点。  “宝贝……”怀里的声音闷闷,“答应我吧……”  舒岩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感觉有一点湿软的东西透过睡衣两颗钮扣间的缝隙直达皮肤。舒岩低头只能看见安远的头伏在自己的胸部,他看不见安远的动作,但是能感受到舌头滑过皮肤的触感。钮扣在一颗一颗地被解开,安远的手也穿过睡衣的下摆伸了进去,他在抚摸自己。  这和Phone sex的感觉截然不同。  没有声音的刺激,没有言语的挑逗,两人都不说话,只是用行动来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欲望。  安远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长,它滑过舒岩上身每一寸肌肤,所到之处都留下一片滚烫。睡衣的扣子已经全部解开了,安远的舌头不断舔舐着舒岩一边的乳头,酥麻痒的感觉一起涌上来。这奇异的触感让舒岩很想喊不要,可是他咬紧了嘴唇,他怕张嘴就泄露出自己真实的想法。  另一边没有被抚慰过的乳首暴露在空气里,也许是因为寒冷,也许是因为火热,乳头在无人爱抚的情况下也挺立起来。舒岩难耐地把手放在安远的头上,他揉搓着安远的头发,发泄焦虑。  安远咬上舒岩那一点的时候,舒岩一下子抓紧了安远的头发。安远从轻而重地用牙齿细细碾磨那脆弱的地方,然后另一只手也捏住了空虚的另一边。  舒岩的喘息开始重了起来,他用手推拒安远的头,可是他每用一下力,安远就会在同时狠狠地卷着舌头吸吮一下。  声音开始有点隐藏不住了,舒岩渐渐发出甜腻的声音,他仰着头,喉结上下滚动,舒岩不用看也知道,胸部的两点已经红肿,刺痛中带着的酥痒侵蚀了他的大脑。  安远抬头看着汗水滑过舒岩的下巴,沿着脖颈汇入到已经布满薄汗的胸膛。  他用手指蘸取了一点放进自己嘴里,咸咸的,直到此刻安远才真的确定,在他面前的就是每个深夜的电话里纯真的性感的男孩,他不再只是声音而是一具真实的肉体,一个立体的、充满感情的、看得见、摸得着、也尝得到的人。  舒岩发现安远停止了动作,他疑惑地低头,正对上安远的双眼,舒岩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已经很红了,可是安远的眼神依然让他觉得灼热。  “答应吧,宝贝。”安远说。  舒岩抿着嘴唇依旧没有开口。  安远轻轻笑了。  他双腿跪地俯下身,将头埋进了舒岩的双腿间。  当内裤被拉下的一刻,舒岩紧紧抓住安远的头发,他想把安远扯开。可是安远并没有因为疼痛而退缩,他一口咬住舒岩肉茎的头部,重重地吮吸,舒岩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声音里有吃惊也有甜腻。  安远两手扶着舒岩的两条腿尽量让它们敞开的幅度更大,他用舌头舔过舒岩肉棒的每一寸,凸起的青筋,龟头的边缘,顶部的小孔,都被舌尖照抚了一遍又一遍。舒岩抓着头发的手指渐渐使不上力气,他只能小声地说:“不要……安远,我不要这样……”  “那你要什么……告诉我……”安远慢慢地把阴茎含入嘴里吮吸了起来。  安远的手早已放开了舒岩的腿,他转而开始抚摸舒岩肉棒下的两个囊袋,轻轻地揉摸,用指尖描摹形状。  在一个深深的吞咽后,舒岩呻吟着把一只腿搭在了安远的肩膀上。他双手撑着椅子,身体止不住地颤抖,他说:“不,不要。”  安远闻言,慢慢吐出了舒岩的阴茎,他伸手抚摸着舒岩红肿的眼,他说:  “舒岩,要乖。”  舒岩的眼神已经有点涣散,他的腿还勾着安远的脖子,他的胸膛因为喘息不断起伏着,他说:“不要乖……”  安远笑了起来,他低下头,重新把舒岩的肉棒含在嘴里。  重重的几个吮吸之后,舒岩闷哼着射了出来,他本想让安远躲开,但是手却不用自主地牢牢按在安远的头。  安远尽数吞掉了舒岩的精液,只是在嘴角依然有一丝残留,安远用手指抹去白浊,看了看,然后伸手都抹在了舒岩的唇上。  他起身与舒岩接吻,舒岩乖乖地张开了嘴,任带着精液味道的舌头与自己到缠在一起。  安远在接吻的间隙用鼻子蹭着舒岩的鼻子,他说:“宝贝,答应我吧,求你。”  舒岩能感觉到安远坚硬火热的部分紧紧贴着自己。他的手隔着安远的裤子在那个部位缓缓摩擦起来。  安远松开了舒岩的嘴,转而与他脸颊相贴,他说:  “宝贝……帮帮我……”  舒岩的手指探进安远的睡裤,他其实有点紧张也有点害怕,虽然电话里他们曾经相互调情模拟此刻千百次,可是真到了这一刻,舒岩还是觉得羞耻无比。  指尖先摸到的是一片毛发,舒岩有一点迟疑,但是安远一直在他的耳边喊着宝贝,让舒岩的大脑变得模糊起来,他偏过头与安远接吻,指腹摩擦着一路向下。  他说:“安先生……”  吻再也没有温柔过。  安远下面的肉棒早已硬得要爆炸,舒岩摸上去已经是满手的滑腻,他凑近安远喃喃地说:“好硬啊……比你的头发还要硬……”  舒岩的手指圈住安远的阴茎,轻柔地套弄。  安远发出压抑的闷哼,他一下子按住舒岩的手:“宝贝,别折磨我。”  舒岩的眼睛亮亮的,带着一丝笑意,他用另一只手抚摸安远的脸颊,然后俯下身轻轻一吻。  “你说过,不乖的人,要有惩罚。”  安远松开按着的那只手,然后牵起舒岩的另一只手,他虔诚地亲吻着手背,他说:  “惩罚我吧。”  舒岩和安远并没有做到最后,他只是用手给安远纾解了欲望。  两人一起去浴室洗澡的时候忍不住又相互抚摸了一番,不过到底也没敢突破底线。  洗好后,舒岩给安远了一条自己没拆封的内裤,但是衣服确实没有办法,舒岩比安远小一个号码,并没有合适他的。于是安远只能又披上了来的时候那件睡衣。  安远说想要开车回家,舒岩没同意,他说实在是太晚了,在这边凑合一夜吧,大不了明天早点起。  舒岩带安远进了卧室,他看了一眼许平川的床,决定还是让安远跟着自己睡。  安远倒也没推辞,二话不说就钻进了舒岩的被窝。  刚洗完澡的身体还有点凉,舒岩被安远抱在怀里。他们细细地说着话,谈着一些无足轻重的事情,偶尔安远还会再问一下能不能答应他让他爱自己,舒岩总是笑笑不说话,他享受此刻的感觉:两人相拥在一起耳鬓厮磨,不用再隔着手机,不用再隔着天涯。  舒岩在入睡前还在想:这不会是个梦吧。  许平川早上打开卧室门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舒岩正在给身旁的人盖被子,那人睡得很熟,好像安远。  舒岩听见动静就对许平川挥挥手,那意思是让他赶紧出去。许平川翻了个白眼带上门退了出去。  不一会儿许平川就看舒岩从房间走了出来,他斜眼看着舒岩指指卧室的方向说:“不解释解释?”  舒岩想了想说:“就你看到的那样。”  许平川觉得脑神经一抽一抽的,他说:“哪样啊?你昨天还一副被情所困生无可恋的样儿呢,这才几个小时你就这么满脸春情地站在这跟我说就那样?”  舒岩用手指点着嘴唇示意许平川小点声,随后舒岩压低声音说:“我可以和你解释……”  随后舒岩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细细地和许平川讲了一遍。许平川听得啧啧称奇,他说怪不得你和安远总是看起来像认识很久一样……原来他就是你那个神秘的电话情人。  “那你准备答应他吗?”许平川问。  舒岩犹豫了。  “你不喜欢他了?”  “喜欢的。”舒岩说,“可是我觉得就这样答应他,会不会显得自己太卑微……”  舒岩说:“我是不是很没用?无论是电话里还是现实中都喜欢上同一个人。”  许平川笑着摇头,他说你知道吗舒岩,这世界有七十多亿人,而只有两个人才能相爱,他们要做彼此的七十亿分之一,有很多时候我们可能搞错了,以为找到了却不知早已错失,更有的人穷其一生在寻找,而你,舒岩,是最幸运的一个,你喜欢他的时候他也恰巧喜欢你,不论何种形式何种方式。  舒岩说许平川你怎么了,你这么正经,我不习惯。  许平川说我没什么啊,我只是……羡慕你,我可能单身太久了。  “不过现在这样很好,舒岩,你也算是有人要了,我很欣慰。本来我还很担心你……现在看来不用了。”  许平川踟蹰了一下,还是缓缓说:  “舒岩,我想离开江州。”  如果说在舒岩的心里,安远是永不会被击倒的存在,那么许平川就是无所不能的代表。  大学时代的许平川为人潇洒待人大度,喜欢就去追求,不喜欢就抽身而去,想做的事情都会付诸于行动,成功的时候占绝大多数,偶有失败却不痛不痒,可以说许平川是上天眷顾的极少数人里的一个,舒岩羡慕却不嫉妒。  因为这么多年来,许平川算是对他最好的一个人,像朋友,像老师,有时候也会像亲人。  许平川把话说得云淡风轻,他说舒岩啊我想离开江州了。  舒岩问为什么?  许平川笑着说:“因为我腻了啊,觉得没意思。”  舒岩凑近许平川闻了闻说:“你是不是喝多了?所以在这里说胡话?”  许平川推开舒岩,自己抬起衣袖闻了闻,然后皱着眉头说:“是有点浓……但是我没喝多。”  舒岩的表情很复杂,他看着许平川的眼神里有不解,也有怜悯。  许平川深深地看了舒岩一眼,然后叹口气,开始脱衣服。  许平川脱了外套扔在沙发上,然后人也倒了下去,他头枕着手臂,眼睛盯着天花板,他说:“舒岩,你愿意和我回老家吗?”  “算了,你别回答我了,当我没有说过。”  许平川用外套盖住脸,只露了一点额头出来。  舒岩走过去蹲在沙发旁,手摸上许平川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他说:“你到底怎么了?是家里逼你回去吗?”  许平川沉默了一会才缓缓开口说:“我,只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舒岩有点难过,为了许平川的话。  他很想告诉许平川,如果他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的话,那么自己就更不知道了。这些年来,自己走的每一步似乎都会有许平川的引导,他是自己的朋友,但是有时候,也会是自己的目标。  安远想成为宋知非。  舒岩觉得自己也许曾经幻想过,成为许平川吧。  卧室传来了细碎的声响,许平川也止住了话语,他从沙发上站起来望向门口,不一会儿就看见安远穿着睡衣从里面走出来。  舒岩饶是脸大也感觉此刻的情景有点诡异。他轻咳了一声,然后指着立在一边的许平川和安远说:“他回来了。”  安远点点头:“你在啊,许先生。”  许平川在安远出来的一刹那有一种捉奸在床的错觉,可是当安远坦然地开口,他便觉得自己成了被捉奸的人。  但是“奸夫”本人看起来还算淡定,舒岩只是脸很红。  安远走过来凑在舒岩耳边轻声说:“我准备回去了,到家我联系你好吗?”  舒岩有点想挽留,他舍不得安远走。潜意识里他总觉得天空还没有大亮的时候一切都有可能是个梦。他更怕发生过的这些都是真实的,但是安远回家以后突然反悔了,或者,或者怎么样的,就不再像现在这样对着自己充满浓情蜜意。  手被紧紧地握住。  舒岩从指间到手掌都感受到了一股暖流穿透皮肤窜进了血液里。  安远握住了舒岩的手。他温柔地在舒岩耳边说我到家就给你打电话好不好?一早我就接你去上班好不好?我来的时候给你带早饭好不好?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舒岩听得脸越来越红,他试图抽出手却被安远攥得太紧。一瞬间,舒岩紧张的情绪得到了缓解,因为他从指间传来的颤抖知晓:安远比自己还要害怕,害怕失去。  回握住安远的手,舒岩也低声说:“你别麻烦了,回去好好休息,我们再联系好了。”  安远笑着摇头:“你要是不说的话,那我就自己做主了,到时候我来找你,你赶快休息一下是真的。”  舒岩还想说些什么,却听见“哗啦”一声,他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许平川碰倒了杂志堆。许平川一边蹲在地上捡杂志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你们两人黏糊了,你们别管我,继续继续,那啥,要不我出去溜达一下?我看看表啊……现在是早上四点零八分……我去给酒庄开门也差不多……”  “许先生,不好意思,我这就走。”安远抱歉地笑着,然后慢慢松开舒岩的手,他找到丢在地上的车钥匙,然后穿着睡衣走到门口。舒岩默默地跟在安远身后直到他拉开了门,舒岩突然抓住安远的手腕。  舒岩想说别走,可是他开不了口。  明明忍受了那么多的日日夜夜,明明之前站在他的面前都不敢多走一步,明明可以忍受孤独,可以承受分离,可以假装陌生人,笑着说你好……  可是现在,就在此刻,当真的意识到这个人也许属于自己的时候,却再也不能保持之前用自卑、懦弱、逃避来堆砌出来的假象。  不想分开,一秒也不想。  安远拍拍舒岩的手,俯下身子再和舒岩轻声说:“好好考虑一下我的请求,我随时等你给我答复。”  舒岩慢慢松开了手,看着安远挥手,转身离去。  他低头看了着自己的手掌,他知道他的手里有了一条看不见的绳子,只要他牵动自己这头,对方就会立刻回应。  舒岩合上手掌,他的不安在握紧绳索的时候稍稍有了一点缓解。  安远走后,许平川并没有和舒岩说发生了什么事,无论舒岩怎么问,他都说没有事情,只是一时感叹。  他说恭喜你了,这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吗?  舒岩脸红着不知道怎么回答。许平川笑了,他疲惫地躺在沙发里,闭着眼睛,他笑着说:“舒岩,你还在犹豫吗?说真的,你的恋爱,谈得真累。”  “是挺累的……”舒岩也笑了。  喜欢,不丢人,放弃,也不丢人,只有自己对自己说谎,才丢人。  舒岩直到现在才真的理解这句话。  喜欢他,真的喜欢他。  在打开门看见安远的一瞬间,舒岩所有的迷茫、痛苦、焦虑,都一下子被喜悦冲散掉了。  高兴,真的高兴。  即使有那么多的波折,那么多的辛苦,那么多那么多的不甘。  在这一刻,都不再是阻碍这场爱情长跑的拦路虎绊脚石。  舒岩知道自己赢了。  即使过程没有那样美好,可是他终究赢得了这个男人的心。  就像许平川说的,这世界上没有有什么事情,比你喜欢他,而他恰巧也喜欢你更幸运的事情了。  答应他吗?当然会。  可是不是现在,现在的舒岩,是抓住了绳子的那一个,而另一头,则牢牢套住了安远的脖颈。  舒岩笑着走回了卧室,他现在只想好好地睡一觉,想想这半年多几乎每一天对舒岩来说都是度日如年,他总是睁着眼睛盼天亮,而今天,是真的可以睡个好觉了。  等待他的,将是晨光下,站在门外带着早餐的那个人。  安远掐着时间,在早上八点半的时候出现在了舒岩宿舍的门口,许平川给他开门的时候对他伸出大拇指,他说安先生,你很有觉悟。  安远笑着拿出一份早餐递给许平川,他说你昨晚喝了酒,怕你胃不舒服,所以只给你买了粥和牛奶,我想吃清淡点,对肠胃负担小一点。  许平川接过早餐笑着说:“安先生不要这样细心,小心我挖舒岩墙角。”  安远摇摇头,他说我这种铁板一块的,挖是挖不动的。  许平川哈哈大笑,他请安远进来,然后看着安远把一样一样的早餐摆满桌子。许平川啧啧称奇,他说安先生你是如何凑齐这样品种齐全的早餐?这要花不少时间吧?  安远指指卧室,许平川小声说:“还在睡。”  安远这才笑着轻声说:“追人不就是这样子,总要花点时间精力才可以。”  “他还需要你追吗?”许平川笑得弯着眉眼。  “我需要。”安远说,“我需要追他,因为我喜欢他,我想把最好的都给他,把那些错过的时间都补回来,这样我的心里才能好过一些……”  许平川喝着粥就着牛奶,觉得这个搭配好像有点诡异,他说安先生,你果然很自私。  安远收起了笑容,他知道许平川说的没错,所以他更想对舒岩更好,因为他如此自私,而舒岩如此包容。  舒岩醒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许平川和安远坐在桌子前聊天,似乎在聊什么时政新闻,而桌子上摆满了五花八门的早餐。  安远说不知道舒岩爱吃什么,所以就都买了点。舒岩有点受宠若惊,但是还是坐在了餐桌前,他看着一桌子的食物,不知从何下手。  终于犹豫着拿起了筷子,舒岩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他指着这桌子问安远:“里面没有你自己做的吧?”  安远愣了一下,然后摇头说:“时间有点来不及,我都是买的,你喜欢吃我做的,我下次给你做。”  舒岩赶忙说不用麻烦,买的就挺好了。  吃好早餐安远就开车送舒岩和许平川去酒庄,许平川本想自己开车,安远说他宿醉未醒的样子,为了安全着想,还是坐自己的车走吧,许平川也不再推辞,随着舒岩上了车。  下班的时间,安远又开车来接,许平川表示自己不愿意当灯泡,要去林立的酒吧玩,问舒岩他们要不要一起。安远笑着说晚上订了位置吃饭,还是下次好了,自己也好久没见林立了,下次一定去。  自此安远开始认真地追着舒岩,虽然舒岩有时候觉得这样的方式有些奇怪,因为他们并不是那种恋爱前期的关系,他们在心灵上其实更接近于谈了多年的情侣,可是舒岩对安远的殷勤周到并不厌烦,甚至可以说是享受,谁会不喜欢被恋人呵护着的感觉呢?何况舒岩真的一个人守着这份感情太久了。  许平川依然夜夜笙歌,他再没和舒岩提起离开江州的事情,直到舒岩接到了酒庄打来的电话。  舒岩知道酒庄出事的时候正在安远店里盘库存。  电话是做杂事的小李给他打来的,电话里小李的声音很急切,她说岩哥你快回酒庄来,咱们这边来了好多工商的人,我给许老板打电话打不通啊。  舒岩答应着挂了电话马上和安远说要回去了他晚上再过来盘点。安远担忧地表示也要一起去,舒岩想了想,也就答应了,他想毕竟安远更成熟一些,遇事也比自己冷静,万一真的发生什么严重的事情,安远也可以稍微帮忙出出主意。  两人马不停蹄地赶到酒庄的时候,许平川已经站在大厅和一些穿着制服的人在说着什么,舒岩想上前去看个究竟,却被安远拉住了胳膊。  安远带着舒岩先去楼上找了正在收拾资料的小李。  “怎么回事?”安远指着楼下问小李。  小姑娘也见过安远几次,大概知道是舒岩的朋友,而且见舒岩也紧紧靠在安远旁边于是就把自己知道的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一下。  原来是有人拿着酒去工商举报了他们酒庄,理由是没有加贴中文酒标,怀疑是假酒或者走私货。  这个事情说起来就很玩味了。按照国家规定进口食品是一定要加贴中文标签的,但是因为很多顾客会觉得贴了中文标签的酒看起来不是那么的有面子,所以基本清关的时候大家都是交了标签费以后象征性地贴一部分就可以放行了,这也算是行业内的潜规则。  一般来说酒庄卖出去的酒有没有中文背标他们是不太留心的,除非有顾客指明要贴标签或不贴标签,他们才会特意去区分开来。而且这种事情操作很简单,要求贴的就给他贴上,要求不贴的,即使酒瓶上已经贴上了标签还可以洗掉。  但是说到底,“潜规则”毕竟是上不了台面,细究起来,肯定还是酒庄的错。只是一般的顾客都会首选与商家协商解决而不是直接去工商举报。  安远看着楼下的人群,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转身让舒岩带他去酒庄后门,舒岩愣了一下,还是没问什么就带着安远绕过储藏室打开了背街的后门。安远领着舒岩走了出去,然后关上后门,在舒岩疑惑的目光下,安远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找了一下,接通了一个号码。  “是我,安远,方便说话吗?”  安远沉默了一会儿,又说:“是有点事儿想找你呢,我就不客气了,那个我想问一下酒庄的事儿,嗯,是,老板是我朋友,啊,他不知道我认识你,我这是来拿货的时候看见了……我现在啊……我在附近,没在店里。嗯,这么回事啊……严重吗?现在如果弄一下还来得及吗?行,你先忙去吧,回头下班了咱们再细说。”  舒岩看着安远挂了电话,他凑上前问安远是怎么回事,安远说刚刚在那群工商的人里有个是他高中同学,所以他打电话问问具体的情况。  “那对方怎么说?严重吗?”  安远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许平川应该是得罪什么人了。这个不止是没贴酒标这么简单,其实之前已经有人投诉过他们酒标的事儿了,但是那群人也没在意,这种事情还挺常见的,也没什么油水,没涉及到足够大金额的他们也懒得管,但是这个隔三差五就有人来投诉同一家酒庄,这个不管就不合适了,而且昨天来的一对夫妻,不仅说了酒标的事情,还说你们这边卖假酒,拿了两支好像挺贵的酒,说是在你们酒庄买的,回去以后懂行的人看了都说是假酒,于是就跑去315那边投诉,当然,这个正常人应该都会先找你们来,可是显然这也不是个正常事件……挺麻烦的,最好让许平川好好查查这个事情,另外赶紧找人活动一下。”  “找人?找谁呢?我和许平川都是外地来的,也没什么本地的关系。”舒岩焦急地说。  安远安抚地拍拍舒岩的肩膀他说:“你别急,你跟我着急也没什么用,你是刚来的,但是许平川不是,而且他这个人其实也蛮精明的,要不然光凭自己操持不起这个生意,总归会认识点人吧?先把事情和他讲清楚,而且我猜说不定他心里也有数,看看他的想法吧。”  舒岩听了安远的话,慢慢地平静下来,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又觉得自己虽然也是这么大个人了,但是好像毫无用处。  还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舒岩拧着眉头,立在一旁,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安远一下就把他搂到怀里。  他说舒岩你不要多想,人总会遇到很多事情的,不可能每一个事情都是顺利的,总会有波折甚至难以解决的事情出现,这是谁都逃不掉的,对于许平川来说这也是漫长人生道路中的一个坎儿而已,能不能过去,主要还是看他自己,而你,或者说我们俩,只能说尽力而为,现在才是刚开始,你无需责怪你自己,因为你并没有错。  舒岩说安远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可是,哎,许平川真的对我很好,特别好,我想帮他,可是我……我挺没用的。  安远用手掌磨蹭着舒岩的背部给与安慰:“我知道你着急,我这不也是在想办法吗?可是事情总要一步一步来的,舒岩,你听我说,咱们等这些人走,再和许平川好好地聊聊,看他知不知道这些事情,大概了解多少,我会再去联系一下这个同学,搞搞清楚,这样我们也知道向哪个方向努力,你不要这么担心,说句现实点的话,担心对于这种事情并没有什么用处,你只需要照顾好自己,其他的事情,让我们来,可以吗?”  舒岩想了想,觉得不对劲,他说:“如果像你说的那样,我岂不是显得更加没用?”  安远哧哧地笑了,他收紧手臂,把舒岩搂得紧紧的,他凑在舒岩的耳边说:“求你了,就这样没用一次吧,让我来替你有用一次好不好?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我从未帮助过你什么……让你一个人在江州生活……对不起,我每次想到这些,我都很难过……因为你明明,明明有我,可是我却……”  “不说这些了……”舒岩也回手搂紧安远,他小声说,“都过去了,那些日子,都过去了……”  安远抱着舒岩瘦弱的身体,他不禁想和舒岩说,可以相信我吗?可以依靠我吗?你那么好……我想成为你唯一的依靠。  等到那群人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因为检查来得突然,酒庄上下并没有什么准备,于是酒庄里几乎所有没有加贴中文标签的酒都被搬走了,至于假酒的事情,工商那边表示还要再做进一步的调查。  许平川坐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一遍遍地拨打着司机小张的电话。  可是无论怎么打,这电话都没有接通过。每一次都是冰冷的女音提醒着对方已经关机。  小张消失了,在这个节骨眼上。  随着他消失的,还有酒庄里几箱名庄酒,当然,小张并不是简单地拿走,而是以物易物,留下了几箱拙劣的假酒,放在了储藏室。  好在许平川的运气没有差到极点,这几箱酒因为放得隐蔽,并没有被工商搬走,要不然这罪名就真的太大了。  这显然并不是一个单纯的事件,而是一场精心策划过的报复,许平川内心已有幕后主使的人选,可是他却毫无办法。  “是李林。”许平川和安远要了一根烟,在酒庄抽了起来,他回答着安远的问题,“应该是他吧,我想不出别人……我也稍微和那个领头的人聊了聊,他给我看了一下举报的酒的照片,是李林上次卖给我们的智利的酒,后来被一对夫妻以婚宴用酒的名义买了十来箱,除此之外,这酒我再没卖过别人……而且李林当时坚决要求我给他现金,因为数目也不是很大,我就直接给了……现在想来是不留一点证据吧……另外我其实前一阵碰见他了,还有他那个老师,叫什么的,蛮有名那个,说起来声音听起来蛮像安远的。”  “冯易。”舒岩接口说道,“国内的葡萄酒大师。”  “哈,什么大师。”许平川吸了一口烟,又缓缓吐出,“不过是李林一路货色的东西。那天这两人就跑来威胁我,说叫我混不下去。笑话了,当这江州是他家的吗?现在想来,人家是早就计划好了吧……”  安远坐在沙发上也抽着烟,他说:“许先生别急。这个办法想想,还是有的……依我看……”  “安远,今天晚上,能把舒岩借给我一下吗?”许平川打断安远的话突然说。  “嗯?”安远一下子坐直身体,狐疑地看着被烟雾笼罩面庞的许平川,“什么意思?许先生?舒岩又不是物品,何来借这个字?”  许平川嗤笑一声,他说:“安先生这话说得没劲了何必来揪这个字眼呢,我就是想和舒岩聊聊,不行吗?其实我大可不必问你,我只是给你面子而已。”  这话说得已经很不客气了,安远想发火,可是碍着舒岩的面子,他也只是冷笑了一声,说了句:“许先生想是有气没地方发。”  言外之意就是来找别人麻烦。  舒岩本来一直靠在吧台小口喝着葡萄酒,听着两人为了自己呛了起来也觉得十分尴尬,他忙和安远说许平川没什么特别意思就是两人很熟这样说话习惯了。  “晚上我和许平川直接回去吧。”舒岩向着安远说,“正好我也有些事情要找他谈,安远,酒的库存我明天去你店里盘点好不好?”  安远看看舒岩,又看看许平川,无奈地叹了口气,他站起来走到舒岩身边低声说:“有什么事情就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先回店里看看了,也是饭点,该忙起来了,你也要好好吃饭。”说着话,安远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抽烟的许平川,然后回身和舒岩说:“酒庄的事情你们也不要太着急,晚上我会再打电话给同学详细问问情况,这种事情,说复杂复杂,但是说简单也简单,你好好和他聊聊吧,我觉得他现在有点气糊涂了。”  舒岩嗯嗯答应着安远,然后送他到酒庄门口,看他开车走了,才折了回去。  小李早被许平川放了假,酒庄就只有舒岩和他两人。  舒岩走过去踢了踢许平川的脚。  许平川的烟抽得极慢,到现在还在一点点地嘬,他看见舒岩站在自己的旁边,一脸的担忧。  这表情他在之前的五六年里见过无数次。  舒岩似乎总是在担心着自己。  许平川说:“你是不是又害怕了?”  舒岩老实说:“有点。”  许平川想了想问:“上次这样为我害怕是什么时候?”  “你挂科太多我以为你拿不到毕业证的时候。”  许平川笑了他说:“别怕,没什么好怕的。我自己都不怕,哪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就算真的有……哥哥我还有钱啊……”  舒岩说好,我信你的。  “你真的要和他在一起吗?”许平川问。  舒岩低头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我不放心。”许平川说。  “你了解他多少?真正意义上的了解。思想层面的那种,不是肉体。”许平川严肃地问。  舒岩苦笑说我连肉体都不了解。  许平川诧异过后随之是不屑:“那你们这么长时间在谈个什么劲儿呢?你们在电话里精神乌托邦还不够吗?到现实中还要继续?你们能不能干点成年人该干的事情?我觉得你们这样不正常,不正常的开始,不正常的进行……你到底了解他多少啊?他的家庭、工作、社会关系,还有,还有很多其他的,很现实的东西,舒岩你都清楚吗?你都了解吗?舒岩,我真的不放心你跟着他。”  舒岩端着酒杯偏着头思考了一下,他小声说:“你明明之前也说安远很好……而且你还和我说过很多话,我以为你是在鼓励我。”  “我说那些话的时候哪次不是我喝了很多酒?”许平川烦躁地抓着自己的头发,“舒岩,你也看见了,他,他浸染在这个社会太久了,他太老成太世故,而你呢?你自己想想你自己,你谈过恋爱吗?你经历过什么风雨吗?你明明,明明……”  许平川说不下去了,他被一口气堵在胸口,多少天来的烦躁愤怒都要在此刻倾巢而出。  可是不行的。许平川想,不行的。不能和眼前这个人发火,因为他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会无措地看着自己,然后抢先说一句“对不起”。  许平川最看不得就是他那个样子,遇到什么事情,都像是在过世界末日的最后一天。  每当这时候,许平川都要走过去,坐下来,然后和他聊聊,聊那些他自己都已经不愿意再去相信的鸡汤。  可是这偏偏对眼前这人管用,似乎自己说什么,他都会认真去听,去消化,然后相信自己,无条件的。  他那么弱。  可是他却走到了现在。  而这一切并不是为了自己。这认知让许平川很迷茫,甚至愤怒。  就像你小心呵护的一件易碎品,你欣赏喜欢,但是太过小心翼翼的甚至不敢去触碰。  许平川闭上眼,他用手指掐着鼻梁,他觉得自己真的累了。  “平川……”舒岩轻声唤了一句,“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你也知道,我是真的挺喜欢安远的……你说这个事情能怎么办呢?我也不知道我和他以后会怎么样,能不能真的走到一起,又能走多久……还有家庭的那些,我的爸妈,他的爸妈,还有,嗯……挺多挺多的事儿,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有时候我晚上躺在床上想起这些,也会忧心得睡不着,可是,可是一想到可以和他在一起,真的,我挺高兴的,特别高兴,我没谈过恋爱,我不知道谈恋爱是不是都这样,但是我想高兴是真的,喜欢也是真的,那么,就让我先这样吧……”  许平川闭着眼不耐烦地挥挥手,他说别说了,舒岩你别说了,嫁出去的男儿泼出去的水,我管不了你,你随便吧,你都随便吧……  舒岩讨好地去冰柜里拿出了一瓶他二十分钟之前才放进去的甜红,他倒了一杯塞进许平川手里,他笑着说今天天热,你消消火气。  许平川拿着酒,却还不肯睁眼,他睫毛颤动着,眉头紧锁。  论样貌,许平川是英俊的,他做什么表情都不会看着让人厌恶。  此刻舒岩像做错事的孩子,立在沙发旁边,他看见许平川拿着酒杯的手都在抖,他想了想,还是说:“对不起。”  许平川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想终归,还是听到了这句话。  许平川睁开眼,看见立在自己身旁端着酒杯的舒岩。  他已经不再是那个站在教室门口脸红的,眼睛都不知道望向哪里的那个少年了,他也不再是总是追在自己身后喜欢抱怨喜欢嘲笑自己的那个人了……他现在站在这里,气质温和,眼神里不再是只有迷惑,他是一个男人了,一个让人移不开眼的男人。  舒岩看见许平川看着自己,他习惯性地眯起眼睛笑了,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他说平川,别生气了。  许平川的眼眶生疼,他抬起手饮尽了杯中酒。  他想,你明明,被我保护得很好。  舒岩还想说什么,被许平川摆摆手拦住了,他说你别说了,我刚刚只是有点担心你,毕竟你一直很傻。我没有其他的意思,我也不是觉得安远不好,我只是觉得你们这个事情有点突然,我一时有点接受不了,舒岩,你知道的,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舒岩点点头,他说你也知道的,你做什么我也都支持你。  许平川端着空酒杯,看着变得空旷的酒庄,他有点想笑。讲起来,不过是因为拒绝了不喜欢的人,就要被这样报复?  总有人把自己的“喜欢”看得很重,比如李林,比如冯易。  他们平日里对自己的感情给与得太吝啬,所以一旦动情就觉得这是了不得的大事,得不到回应就誓不甘休。  李林觉得自己的爱太值钱,想要与许平川分享已是放低了姿态折了自尊,而许平川不但没有乖乖地束手就擒,还撇得干干净净,他当然要恨。  许平川没有告诉舒岩,那天酒吧里,冯易也找上了自己。冯易显然是喝得有点多,发丝凌乱得没有规矩,衣服也皱巴巴的,全无杂志上那成熟稳重的一副成功人士的模样。他大着舌头拍着许平川肩膀,啰啰嗦嗦地说个不停。大概听下来不过是说舒岩这人也不像看着的那样单纯,问许平川知不知道舒岩在和许平川交往的时候还与另一个男人来往甚密,他笑许平川的帽子绿得都要冒出荧光,却还在这里满嘴的仁义道德骂他们骗婚出轨。  冯易说:“许平川你啊还年轻,现实会教育你。”  许平川笑说,不用费心啊冯大师,总归是轮不到你教育。  他记得冯易的那张脸,在光怪陆离的灯光下有着愤恨的表情,以及,他可能真的老了,皱纹在此时显露了出来。  许平川甚至有点可怜他,到了这个年纪,没有活过真的自己。  说不定到死,都要把这一世的秘密带进棺材里。  看着已经空空如也的酒柜,许平川想这就是他们口中的教育吧。  是挺现实的,也挺丑恶。  许平川看着又在一边倒酒的舒岩,突然觉得他与这酒庄格格不入。  都说梦想照进现实,可是当你点亮了梦想,却看见的是这样冷酷的现实,你发现仅仅是自己的一点烛火一点光亮,并不能给这混沌的世界带来什么改变的时候,你还能像最初一样满怀着希望继续前行吗?还是麻木地混入人群当中,遵循着心照不宣的规则,了却此生。  平衡,许平川想,我们需要做的是去寻找一个现实与理想的平衡点。  可是许平川现在觉得自己很难找到。  那么舒岩呢,这个傻瓜,他可以找到吗?他能在江州这样严酷的不近人情的城市生存下去吗?  那么自己呢?自己可以吗?  许平川笑着摇摇头,他接过舒岩手里的酒,他说:“舒岩,我想离开江州。”  舒岩有点愣住,然后平静地说:“我以为你已经忘了这个想法。”  “怎么会忘呢?”许平川笑着说,“我早就有这个打算。”  “是吗……”舒岩的目光飘向别处,他的眼睛里的失落难以掩藏,舒岩小声说:“我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你是不是觉得我是被今天的事情打击的?”  “不会。”舒岩这句倒是回答得干脆,他把目光收回又看着许平川,他说:“你不会,许平川,你不是这样的人。”  许平川想我是啊我怎么会不是……  可是舒岩说不是,说你不是这样的人。  许平川看着酒杯里金黄色的液体,他早已忘记自己当初是为什么要报考葡萄酒学院,也早已忘记自己为何要在江州开一个小小的酒庄,这些年他不是与生意人谈生意,就是与陌生人谈肉体,他再没有仅仅是因为兴趣就静静地坐下来花一点时间去品尝一杯酒的时候了。  “离开江州你会想我吗?”  舒岩皱起眉,他说许平川,你很反常,你是想自杀吗?如果不是去自杀的话,我觉得你到哪里我们都不会断了联系,你干嘛说得和生离死别一样?大学毕业以后我还不是好几年没见到你,如果不是你叫我来江州,我想我可能还会更长的时间见不到你,可是这并没有影响什么啊,我们一样是好朋友。  许平川放下手里的酒杯,手指揉着太阳穴,他觉得和舒岩的频道似乎总不在一起,他苦笑着想算了,就这样吧,这人一直是这样,有时候敏感得要命,有时候又心粗得伤人。  “你告诉你家安远,这个事情他别管了,我自己会解决。”许平川对舒岩笑着说,“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叫问题。我没必要欠他人情。”  “你要怎么解决?”舒岩问,“是要送礼?还是送钱什么的?可是这种事也总要人牵线吧?再说这也说不上欠不欠的,都是朋友,帮忙而已。”  许平川摇头:“我和安先生,从不是朋友。”  许平川拿起酒又给自己满上,“我不需要谁牵线,该罚多少罚多少,该没收就没收,这些钱对我来说其实不算什么,就当……”许平川又想起冯易的话,不禁笑出声。  “就当现实给我上了一堂法制课吧……这学费,我认了。”  许平川一点点喝着酒杯里的酒,这已经是第三杯,一瓶酒已经见了底。这酒极好,又被舒岩提前冰过,浓甜却不油腻的口感恰到好处,许平川的脑子里已经把下一步下下一步都考虑了个七七八八,这是他早就有的设想,只是还是比预想的提前了一些。  “舒岩,我想关掉酒庄,然后出国去进修,我以前觉得像我父辈一样去做个生意,是个有点丢人的事情,尔虞我诈的,费尽心机,最后还满身的铜臭味,讲起来都没有素养,我很怕自己也会这样,可是我现在何尝不是如此呢?只不过是行当不同罢了。我觉得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好好想想自己到底想做什么,然后怎么做……”  舒岩挨着许平川也在沙发上坐下来,他认真地和许平川说,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许平川深深地叹口气:“可是舒岩,如果我离开江州了,你想过你的出路吗?”  “我?”舒岩有点诧异,他说我有手有脚正规大学毕业而且还有工作经验,我怎么都可以活下去啊,许平川你不用担心我的,我已经想好了,过一阵子我就去报二级,我想还是从最基础的开始,考过以后就开始准备三级的考试,我可以再去找一份酒庄的工作,实在不行我就业余时间学习,总归我不会让自己荒废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没想过去找安远给你安排一个工作?”许平川问。  舒岩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在他脑子里他从未有过这个念头,他觉得谈恋爱很愉快,愉快得不食人间烟火,而工作什么的,当然是自己的事情,不想,也无需让安远帮忙。  许平川看着舒岩的表情,猜测到了答案,他不禁有点点得意,因为舒岩从不会拒绝自己的帮助,而且总是答应得理所当然。  因为他和舒岩是朋友,极好的朋友。  而舒岩和安远是恋人,还不到爱人。  舒岩可能需要花一点时间才能理清和体会这些关系其中的奥妙,但是现在这样的舒岩,许平川很满意。  酒只剩下半杯,许平川又一次一饮而尽,他问舒岩说,我是不是教过你许多事?  舒岩点头,他说是的,我都记得清楚。  许平川说,今天,我再教你一件事,不过,这是个秘密,你不要告诉安远。  舒岩没有犹豫,点点头,说,好。  一个星期以后,舒岩和安远送许平川去了高铁站,许平川要回老家一趟,处理好家中的事儿,再飞去澳洲。  终于还是在这个夏日的火车站向许平川挥手告别,用一种不知可否称作微笑的表情去向这个亦师亦友的人道别。  这里的空气污浊得让安远想放弃呼吸,各种面孔,新到这个城市的、中途路过的、等待离去的,夹杂在热气、汗水,以及各种莫名的气味中。  本想抽身离去,却看见舒岩默默地注视着他隔着玻璃渐渐远去的背影,那样的眼神里,有着他们自己的回忆与故事,于是安远也站着,就像两棵向日葵,静静地守望着黄昏的最后一丝光芒。第十六章   宋知非在上次三人聚会后联系过舒岩一次,嘱咐舒岩别忘记品酒会的事儿,那天务必空出时间,到时候他开车来酒庄接他。  舒岩支支吾吾地表示还是别来接他了,弄起来怪麻烦的,他自己打车过去就好,到时候会所门口碰面。  宋知非语带笑意电话里听着亲切,他说这怎么会麻烦呢?他正好顺路过舒岩酒庄,带舒岩一程而已,并没有特意绕路,叫舒岩不用在意。  舒岩感谢他的热心不好与他说谎,只好无奈地和宋知非坦白许平川的酒庄已停业整顿,短时期内是不会再开了,而自己现在也没有再在那边工作。  宋知非听着诧异,他说半个月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发生这些?到底出了什么事?  舒岩想宋知非和李林是同事又是冯易的挂名弟子,不知道这事情合不合适说与他听,于是他只说电话里一时也讲不清楚,等有机会再聊。  “那你现在住在哪里?在做什么呢?”宋知非问。  舒岩告诉宋知非自己现在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许平川出事之前才续过一年的房租,而工作的话暂时是找了一家做葡萄酒贸易的公司在跑跑业务,说起来也算是专业对口。  没想到只半个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宋知非觉得自己总是游离于群体之外,也许他根本不属于这个群体,但是他又不知道自己应该属于哪里。他约舒岩晚上一起吃饭聊聊,舒岩明显犹豫了,但是最后还是答应了下来。  宋知非说还在Ursky吧,安远那里。  舒岩一口回绝了。舒岩说安远那里离他和宋知非工作的地方都太远了,下班过去不是很方便,如果可以的话,改在他公司或者宋知非公司附近好不好?至少两人中有一个人是方便的。  宋知非不疑有它,干脆地答应了下来,只说餐厅他现在就选,选好后就发讯息给舒岩。  舒岩答应着宋知非挂了电话。  安远的简讯此刻正好发了过来,说给舒岩打电话一直占线,想问他下午是不是在公司,大概什么时候下班,自己好来接他。  舒岩看着简讯,想着宋知非的电话,觉得自己的焦虑又严重了不少。  最近舒岩时常焦虑。为摇摆不定的现状,为看不清的未来,只有和安远在一起的时候才会暂时忘记这些烦恼,可是想起宋知非与安远的关系,舒岩却更加焦虑。  舒岩与安远并没有再去触碰过关于那场十年暗恋的话题,安远不说,舒岩不问。  舒岩害怕自己表现得像个怨妒的妇人,怕安远觉得自己喋喋不休,他一次次地安慰安远说过去了,都过去了,但是自己心里还有一道伤口不能愈合,他内心深处想知道一切,可是又本能地逃避。  他怕那人太优秀,他怕自己太谦卑。  虽然隐约有了答案,可是舒岩不敢细想。  到了约好的时间,舒岩与宋知非都到了餐厅,点单用餐,聊聊最近的生活,相处得还算融洽。饭吃好后,两人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点了咖啡,慢慢喝起来。  宋知非就坐在自己的对面,依然笑得温和,礼貌得恰到好处。和这人在一起感觉自己似乎永远被照顾着,不需要有压力,只需放松只需畅所欲言,可是这感觉偏偏是最大的压力。  舒岩一直觉得宋知非仙气多人气少,虽然偶尔也和他开开玩笑,但是其实并不敢与他交心,总觉得和这样的人交心,自己不配,怕耽误了人家时间。  宋知非问许平川的事情,舒岩只说他被工商搜查,扣了大部分酒,也交了不少罚款。  “就为这个?”宋知非很疑惑。  “我不知道。”舒岩说,“也许还有别的原因。”  肯定还有别的原因,舒岩知道,但是他不想和宋知非解释,关系没有到那里。  “其实,我以前就见过许平川。”宋知非笑着说,“只是他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倒是对他有印象。”  “那几年我偶尔回国的时候也要跟随父母去参加一些应酬,多是晚宴什么的那种人比较多的聚会,我其实在聚会中见过许平川两次,不过没有说过话而已。我的意思是,我印象中他应该并不缺钱,并不像是因为这样的风波就关闭酒庄的人。”  舒岩依然摇头,他说:“我不知道,我没有问他到底为什么,也许我问了,但是他没有告诉我,我想他这么大的人了应该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他一向比我成熟可靠,所以对于他的事情我会担心但不会干涉。”  “那你自己呢?有什么打算?”宋知非说,“嗯,我就直接说了,其实我们公司正在招讲师助理,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推荐你去,薪资方面我还不是特别清楚,但是我觉得如果致力于在这个圈子发展下去的话,我们公司是个不错的平台,而且现在急缺讲师和助理,以你的水准通过是不成问题的。”宋知非拿出一份资料递给舒岩,“你看看,这个是我们公司对于招聘职位的要求,另外讲个八卦,李林不见了。”  “不见了?”舒岩很吃惊,“他班都没有去上吗?”  “一个多星期了,没有上班,没有请假,电话不通,然后去他住的地方也没有人,他就像消失了一样。”  “没有人报警吗?”舒岩皱起眉头,他以为李林只是躲着许平川,但是没想过他失踪得这样彻底。  “这是公司的事情,我也不知道。至于其他的他的朋友什么的,这个就更不清楚了,李林这人其实本来就有点独来独往。”  “那冯易呢?”  “冯老师?他很好啊,最近出差去了,不是法国就是德国,你怎么会想起来问他,啊,我记得你听过他的大师培训课,这次招助理的讲师也有他,他也会给应聘者面试。”  舒岩本来在认真地看资料,听见宋知非这话,一下子就停住了。  在宋知非略带询问的眼神下,舒岩又低头开始看着手里那几张纸,他说谢谢你费心了,我考虑考虑。  场面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宋知非喝着咖啡,舒岩翻来覆去地看着那薄薄的几张纸。  这不像他们之前的任何一次见面,包括第一次在酒会的相遇,都没有感到如此的生疏游离。  舒岩觉得自己无法再去像之前一样对待宋知非,他早知道宋知非优秀,也感叹过命运的不公,他羡慕宋知非,也会对命运心有不甘,可是他从未嫉妒过这个人。  但是此时,他看见坐在自己对面,面貌精致,气质高雅,性格温柔而又博学的宋知非,这个让安远肖想了十年的人。  他想宋知非其实是无辜的,他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安远喜欢过他,喜欢得那么久,也不知道自己嫉妒他,嫉妒得要命,他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自成一派的优雅,他不该为自己和安远纠葛的感情买单,这对他不公平。  可舒岩真的很难说服自己去放平心态,这些道理他都懂,可是好难啊,做到这些好难,他看见对面的这个人就会想到那些冬日里甜蜜而又绝望的夜,安远回忆里喜欢的那个他。  他只是想自己也许真的是更喜欢安远一些吧,比安远喜欢自己还要再多一点,要不然怎么会在安远面前装作理解和体谅,装作不在意过去,装作无所谓……  舒岩面前的咖啡已经冷透了,他却没有喝过一口,宋知非招手叫来侍者,又给舒岩点了一杯一样的,他关切地问:“舒岩,你没事吧?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  “嗯?我没事,我挺好的,我只是刚刚想起一些事,不好意思,我走神了。”舒岩笑着接过咖啡又恢复了往日温和的模样,“酒会我一定会准时参加的,你放心好了,真的很谢谢你给我邀请函,我知道我这种资历的本是没资格去的。”  宋知非笑着摆手,他说:“不说这些,哪有什么资格不资格的说法,你很优秀,舒岩,你真的很好,和你一起聊天,让我很开心。我虽然是本地人,但是朋友不多,尤其是到这个年龄,这个环境,认真算起来,能算朋友的,也就只有你还有安远了。”  舒岩默默地低下头,他想宋知非如果知道自己的想法,还会和自己做朋友吗?  那么……如果宋知非知道安远的想法呢?他们还会只是朋友吗……  舒岩被自己的设想搞得头痛,他无法再坦然地面对宋知非,他想马上逃离这里。  可宋知非还在对面笑着和自己聊天,他说的什么,舒岩已经无心理会了,只是随意地嗯嗯啊啊着算做答复。  几句话过后,又安静了,宋知非停住了谈话,平静地看着舒岩。  舒岩知道自己失礼了。  宋知非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笑得灿烂,话却是苦涩,他说:“我今天晚上还有一个应酬,时间不早了,咱们今天就到这里吧,其他的事情,我简讯或者电话和你说。”  舒岩说对不起,我今天状态不太好。  宋知非摇摇头,他说,是我……  安远执意要陪舒岩去拿西装。  舒岩说你都不工作的吗?餐厅还有设计公司你都不去看看?  安远说我也需要休息啊,在看不见你的时候我都在努力工作,而且我觉得和你谈恋爱比工作重要很多很多。  舒岩抿着嘴笑,一颗酒窝浅浅地出现在脸颊上,他摊开胳膊,看安远探过身子来给他系好安全带,安远头顶的发丝擦过舒岩的下巴,扎得舒岩觉得心里痒痒的。  一个轻吻落在酒窝上,舒岩还是会羞红了脸。  这感觉很奇妙,不久之前他们才像刚认识的朋友一样去订做西服,而现在西服做好了,他们已经变成了恋人。  舒岩和安远在一起才知道许平川曾经说过的他的那些电话里的情愫并不能被称之为真正的恋爱,或者不能说是完全的恋爱。  虽然也会随着对方的喜怒而心情起落,虽然接起电话时候无限欣喜,挂掉电话时无限地失落,他们还有那么多次,激烈的,温柔的,放荡的Phone sex可都比不上现在这样轻轻的一个吻让舒岩迷醉。  “我早就幻想过这样给你系上安全带,从我第一次载你的时候就开始。”安远握住舒岩的手,他说谢谢你,谢谢你舒岩,你满足了我对爱人的一切幻想。  舒岩低下头去不敢看安远的眼睛,他总觉得安远自从表白过后就好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他的情话张口就来,句句都说得让人心跳,他总是笑着喜欢握着自己的手,全没有之前那种严肃沉默的样子。  “我们拿好西服去喝茶好不好?”安远晃了晃紧握的双手,“就是纪观云那里,上次你去过的……我想把你正式介绍给他认识。”  舒岩摇着头,他脸红得像煮熟的虾子,他说别问我,你怎么说都可以,安远,你别问我这些了。  安远笑着捏紧舒岩的手。  这是正式拿衣服,之前舒岩已经来过三次,每次都是来试穿,终于这一次,舒岩穿上成品,在穿衬衣的时候,安远低头给他系上袖扣,青金石在灯光的照耀下看起来也鲜亮起来。  舒岩看着镜子,自己身后站着身材高大同样穿着西装的安远,两人对着镜子里的彼此微笑,这让舒岩一瞬间有一种即使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他也没有遗憾的感觉。  “很合身。”安远夸奖道,“你穿这个样式果然很漂亮,这颜色很衬你的肤色,剪裁也贴身。”  “是吗?果然你更有眼光一些。”舒岩对镜子里呈现出的效果也很满意,他不知道自己也可以看起来这样有气质,所以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并不是句空话。  安远低头凑近舒岩的耳边说:“你这样看起来……很禁欲。”  舒岩眼睛亮亮的,他抬起头凑到安远耳边说:“你看起来……也很禁欲。”  两人在沉默着交换眼神后的几秒钟开始止不住地笑出了声,安远的脸也难得红了。  一句越界的话让两人在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了共同的秘密,舒岩在回程的车里还不断地去回想两人对话时安远的表情,动作,他不想错过一点细微末节,可是他现在越去回忆,回忆就变得越模糊,慢慢地他甚至都有一点怀疑那一刻是不是真的存在。  看着身边安远,虽然他面无表情地直视着前方认真地开车,可是他的耳根还带着一点点红晕。  舒岩的心情一下子明亮了起来,他想谈恋爱啊真的很好。  纪观云的茶社依然冷冷清清,安远领着舒岩走进去时,纪观云正趴在桌子上打着哈欠,他看见两人进来也只是懒懒地打了声招呼。  安远走过去不满地敲敲桌子,他说纪观云,你给我起来,有你这样的待客之道吗?  “客?哪个是客?是你?还是你男朋友?”纪观云懒洋洋地起身,目光直接无视安远而是看着舒岩抱歉地笑了笑,“不好意思啊,最近人比较懒,茶具之类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茶也是备了几种,都放在了你们之前喝茶的阁楼上,我今天就不上去了,你们自己去吧,不用客气,一切自便。”  “可是我不会泡茶啊……”舒岩犹豫地说。  “没事,安远也不懂喝茶,你把水烧开,把茶叶扔进去给他喝就可以。”纪观云说完又趴回了桌子,他摆摆手说,“我已经掐指算出你俩的关系了,所以不用特意和我介绍了,我对你们一万个支持,你俩自己照顾自己吧,我这马上要渡劫了,让我趴这养精蓄锐……”  安远拉着舒岩的手就往阁楼走,他和舒岩说:“别理这人,他每个月都有这么几天,咱们自己上去喝茶。”  爬楼梯的时候因为过道太窄,只能容得一个人位置,于是舒岩就走在前面,而安远护在后面。这楼梯造得隐蔽常年见不到阳光,所以即使是白天依然幽暗,两人走在上面踩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舒岩有点夜盲,他专心地爬着楼梯,他嘴里默默地数着台阶数的时候,安远突然发声,他说:  “舒岩,今天带你来这边,是不是有点唐突了?其实,你也知道……我的朋友很少……算下来只有几个,可是我想把你介绍给他们每一个人……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喜欢的人是谁……你那么好,他们一定会嫉妒我的……我想让他们嫉妒我……”  舒岩停住了脚步,他抓住扶手,不敢回头。  “舒岩,我是不是有点自私?”  脸越来越烫,舒岩想怎样才能在到达阁楼之前不让身后的恋人发现自己的狼狈。舒岩垂着眼睛,睫毛一抖一抖的,他小声说:“是有那么一点点……”  阁楼的样子和上个月来的时候没有什么变化。木质的茶桌上已经摆放了几种茶叶,被纪观云分门别类地放在茶荷中,烧水的壶放在桌子上,舒岩走过去看发现里面已经装了水,只等人去烧沸。  舒岩有点为难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不要说泡茶,就只是喝茶,他也并不懂得什么,这摆放在茶桌上的林林总总,他能叫上名字的都没有几个,更不要说拿来用了。  安远拍着舒岩的肩膀叫他靠近茶桌找地方坐下来,自己则是坐到茶桌前开始摆弄起茶具。  舒岩满脸惊讶,他说:“你会泡茶?就是,茶艺?不是用开水冲茶叶那种?”  安远把水烧上,就开始细看每一种茶叶,他边弄边说:“算是会一点点皮毛,并不精通。我大学时代就在这里给纪观云打工,开始只是端端杯子,或者放个音乐什么的,慢慢看得多了也学了一些,和那些专业的当然是没法比的,只是手法能糊弄一下外行人罢了。对了,最近天气热,喝一点生普可以吧?”  “我不懂这些,全听你的。”舒岩找了个蒲团坐在上面,他看安远用手指去试水壶的温度连忙起身阻止,“这样不会烫伤自己吗?你小心点啊!你干嘛要用手去碰?!就没有什么温度计之类的插进去试温度吗?”  安远笑着回答说没关系的,早已经习惯了,自己并不觉得烫,而且用手感受温度,才能把控得更好,毕竟泡茶这个事情其实还是随心的,太刻板也就失去了本来的韵味。  “就像你们之前和我讲的葡萄酒品酒的道理差不多,虽然制定了一些标准和框架,但是真的喝起来,还是选择自己最喜欢的方式,舒服就可以。”  “你舒服的方式就是用手去摸开水壶?”舒岩皱起眉头,“我们品酒可不干这样危险的事儿。”  安远听这话觉得既好笑又甜蜜,他用水细细地烫着杯子,然后缓缓地说:“舒岩,你最近有什么心事吗?”  “我?没有啊……”舒岩偏着头有点疑惑地看着安远,“你突然这么问,是发生了什么吗?是不是我看起来状态很差?”  “不是……”安远泡的是菊花生普,小小的茶壶内,一朵菊花置于普洱之中,“是宋知非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无意中说起的……他说你们最近见过面……说你看起来好像心情不是太好,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事情。我只能老实回答他说,我不知道。”  舒岩听了这话没有做声。他只是抱着一个靠垫呆呆地坐在那里。  阁楼的窗户并没有关牢,引得夏日里珍贵的风吹进来,这风撩起了他额前的发丝,露出光洁的额头,这让此时的舒岩看起来落寞而无辜。  安远将泡好的茶倒入公道杯然后又从公道杯里分出了两杯,他拿了其中一杯递给舒岩,然后端起自己的茶杯,却不下口。  安远对着茶杯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说:  “宝贝,我是不是让你没有安全感?”  称呼的切换让这本来就逼仄的空间一下子更热了起来,舒岩低下头小声说:“别这样叫我……”  “不喜欢?”安远笑着问。  舒岩尴尬地摆手:“现在是白天啊……”说完这话,舒岩更觉得不妥,虽然两个人在电话里什么都干过,甚至在宿舍都坦然相见,但是白日里的情话听起来总是太羞耻,舒岩还不习惯。  “那……舒岩,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曾经,是,曾经喜欢过的那个人是宋知非?”安远与舒岩相隔一个茶桌,面对面。  舒岩低下头,不看安远的眼睛,曾经猜想过千百次的事情被当事人亲口说出来,这滋味还是让人难过。舒岩以前觉得把重要的事情都做最坏的结果来预想,那么真的迎来结果的那天就会坦然一些,至少有一点心理准备。  可是时到今日舒岩才知道自己幼稚得可笑,最坏的结果永远让人有最坏的心情,即使这人已经属于自己,也许只是暂时属于自己,或者,可能属于自己,都不能抵消真相带来的冲击。  虽然早猜到,虽然早劝过自己,可是还是,挺疼的。  舒岩其实有在深夜偷偷想过,如果是宋知非的话,的确值得别人想他十年。  他那样优秀,而自己如此平凡,好像无论怎么比较,自己都没有一点胜算。  他甚至有一点理解安远。  在迷茫的无助的孤单的青春期,有这样一个人出现在自己身边,给与自己关怀,即使只是无意的施舍,也会让人念念不忘吧。  舒岩摇着头,他说:“你没有和我说过,宋知非,他真的挺好的,换做是我,我……”  舒岩有点说不下去,他不知道怎么去表现出自己的得体,大度,他想换做是他,他可能也不会喜欢宋知非,因为他无法去想像自己喜欢别人,至少现在不能,因为他只喜欢过安远,无法去想像一个和安远不一样的人。  “可以,不要换做是你吗?”安远说,“我知道宋知非很好,他比我好得多,但是我喜欢你,舒岩,我真的喜欢你,你可以不要喜欢别人吗?我也会竭尽所能不让你去喜欢别人的,可以吗?”  舒岩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呆呆地说了一句:“我没有喜欢他啊……”  安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说:“我也没有喜欢他。”  安远不知道怎样才能给舒岩更多的安全感。  他清楚地知道舒岩喜欢自己,特别喜欢的那种,也知道舒岩在隐藏自己的不安来小心翼翼地包容自己,安远对此感激,但是并不愉快。  安远虽然知道自己内心深处自私懦弱,他也很痛恨这些缺点,可这也并不是他的全部。他还是渴望能去完全地爱一个人的,他想成为这个人的全部,他想自己可以给爱人依靠,为爱人遮风挡雨。  可是舒岩太在乎自己的感受了,他永远都在用心呵护着这段感情,而自己只能被动地接受,想给予,却不知道从何入手。  为此安远曾经去找过一次林立,这个人在安远眼里堪称生活中的智者。  林立认真倾听了安远的故事,之前安远就和他讲过一些,没想到不过月余这故事已经进化得如此完整。  林立说恭喜你啊,守得云开见月明。  安远叹口气,他说我就是后悔当初没有真的去守住他,以至于现在见到他,心里不免有些情怯。  林立倒是笑得从容,他说你们啊就是想太多。爱情啊,多简单的事儿,你爱我,我也爱你,不就得了。现在他爱不爱你?你爱不爱他?  安远觉得林立的话说得蹊跷,他大概是了解林立这个人的,他对感情其实十分约束,也看得透彻,这么多年来,圈子再乱,没见他乱过,人心再浮躁,也没见他浮躁过。林立曾放话说要选个门当户对的,周围的人恶言恶语,嘲林立架子端得足,挑人挑得厉害,不过就是个暴发户,不知道自己的斤两,不要爱情光想着钱财。  这些人自己没有爱情,所以也见不得别人有,自己没清高,所以也见不得别人清高。  安远知道林立不是他们说的那种人,但是也知道林立不是那种为了爱情就奋不顾身的那挂。  林立不等安远回答就慢悠悠地开口说:“你们现在爱情有了,可是这爱情,太空,像空中楼阁,没有支撑。你们认识的方式太特殊,情话说了千百遍,却都是对着空气,现实中虽然接触不少,但是不过是彼此试探。安远,你们现在需要的不是恋爱,而是谈恋爱。谈,不是拿嘴说,是行动。”  “你们看过几次电影?吃过几次饭?有没有把你喜欢的东西告诉过他,有没有把他喜欢的东西送给过他?他了不了解你的生活?你知不知道他的烦恼?就算你们不想以后,也总要活在当下吧?安远,把舒岩当做是一个活生生的,你所爱的人去对待!我知道你们俩走心,可是走肾也是必要的啊,劳驾问一句,你们有过几次性生活?”  安远被问得心虚,只能闷不吭声。  “你说舒岩缺乏安全感,你不知道怎么给,我问问你,你是真的不知道舒岩在担心什么吗?我搞不懂为什么你要逃避,是觉得去承认一场十年的暗恋是很丢人的事情吗?去明确地告诉他一切都过去了是很艰难的事情吗?去坦然地和他说我喜欢过的人就是我们共同的朋友是很恐怖的事情吗?安远你在怕什么?”  安远怕承认自己,安远也怕否定自己。  但安远更怕舒岩委屈,他已经让舒岩委屈很久了。  所以承认这些已经存在的,完全过去的事实,会不会让舒岩更踏实一些呢?  安远想让舒岩知道,在舒岩面前,他没有什么感情是不能言说的伤,因为舒岩是安远的良药,并且没有苦口,只有甜腻。  绕过茶桌,安远走到舒岩身边靠着他坐下。舒岩把头埋进抱枕里,露出白皙的脖颈,安远伸出手指,细细地摩擦着那里的皮肤,指尖下的皮肤热得发烫,红色由一个点扩散到一整片裸露在外的皮肤。  舒岩哑着声音说:“别摸了,痒。”  安远没有停下,他一边用指腹抚摸变得嫣红的皮肤一边问:“哪里痒?是这里……还是这里……”  指尖传来的电流让舒岩战栗,他终于抬起埋在抱枕里的头。额前的发丝被压得凌乱,眼角泛红,舒岩垂着眼角紧紧抿着双唇,一副要哭的样子。  安远的手指移到舒岩的眼睛,他轻轻地抚摸着眼角,然后再移到眉间,他想抚平舒岩的愁绪。  舒岩闭上眼,感受着皮肤接触带来的温度。  嘴唇代替了手指,安远面对面把舒岩环在怀里,他亲吻着舒岩的额头,鼻尖,嘴唇。  安远轻轻地碰触着舒岩的唇,只是一下,就离开。  舒岩疑惑地睁开眼,看着安远正在注视着自己,他习惯性地想别过头去,却被安远紧紧地搂在怀里,舒岩的下巴枕着安远的肩膀,胸骨被勒得生疼,他想喊安远轻点,还没开口,就听见安远沉声说:  “宝贝,对不起,之前的日子,让你委屈了。”  这声音就像是舒岩第一次接通那个未知的电话时听到的一样,低沉,性感,现在又多了成熟。  这些个日日夜夜所承载过的怨恨,愤怒,不安和嫉妒,都在此刻,随着风,吹散在六月的晴空里了。  这个下午在小小的阁楼上,安远和舒岩断断续续地接吻。  终于找到了最合适的状态,可以饮茶,可以闲聊,可以相互依偎,有时候只是眼神接触,就忍不住吻在一起。  如果不是纪观云上来,安远会以为可以永远这样下去。  舒岩见到纪观云还是挺不好意思的,毕竟这是别人的地方,不是自己的那个小小的宿舍,也不是安远的家。  想起这个,舒岩还没有去过安远的家,那个他想像过很多次的地方。  舒岩知道安远有一个有着长毛的地毯,一个小小的酒柜,还知道安远经常在阳台喝酒发呆和他打电话。  而现在这个人就靠在自己身边,舒岩很满足。  但是纪观云显然不是很满意,他点着自己手上的表说,安先生,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是不是准备请我吃晚饭?  安远点点头说好啊,一起去。  纪观云一声冷笑,他说你不怕我当电灯泡我还怕你们当电灯泡呢,麻溜给我腾地方,我晚上要在这里给学生补课。  纪观云对着舒岩态度倒是温和:“对不住了舒岩,那个,我名字没叫错吧,我应该没叫错,有一天安远喝多了摸到我这里耍酒疯,喊了一晚上你名字,我想我应该不会记错,当然如果你不是舒岩的话……嗯……这种禽兽你还是赶紧和他分手吧。”  安远在一边不屑地啧了一声,他说和学生搞在一起的人还好意思说别人禽兽?你就是真正的衣冠禽兽。  纪观云笑得坦然:“我是禽兽啊,怎么了?怎么着?大学教师还不能谈恋爱了?学生也老大不小了,我们就愿意搞啊搞啊你管得着吗?快点给我离开,我家那个脸皮薄,见到你们他不好意思。”  舒岩站在一边想:我脸皮也不厚啊……  安远又和纪观云扯了几句才拉起舒岩离开,走之前安远去了厕所,纪观云笑着和舒岩道歉,这次真的是招待不周了,下次一定自己做东请他和安远吃饭,说起来都是因为之前和小男友发生了一点矛盾,正在气头上,安远就撞了过来,不过今天晚上辅导过后应该就没事了。  舒岩说那你好好辅导辅导。  纪观云笑得开心,他说好的好的,我一定全身心投入的辅导。  安远出来的时候就看见舒岩和纪观云聊得热络,他觉得头开始有点疼。拉着舒岩出了茶社,外面已经是晚霞漫天。  安远说带舒岩去附近吃饭,舒岩却说想去安远的店里看看,自从许平川离开以后,舒岩还一直没有时间再去,居然还有一点想念那里。  进门的时候发现吧台换了工作人员,舒岩说那个长得很帅的小哥呢?  安远听着不大高兴,他说你说的是涂泽吧?他回公司上班去了,本来他来这边也是帮忙过渡一下而已,他主业还是设计。那个……涂泽真的很帅吗?  帅啊。舒岩回答得干脆,这种肉眼可见的事实无须恭维。  哦,你喜欢他那样的啊。安远皱着眉说。  舒岩眼睛亮亮地看着安远,他说:“瞎说,我喜欢你那样的。”  这答案让安远止不住上扬的嘴角,他恨不得马上叫来所有员工,当众宣布这个站在自己身旁笑起来眼睛里有星空的人是你们的老板娘。  晚餐的时间眨眼就过去了,舒岩第二天一早还要去工作,安远只能开车把舒岩送回宿舍。到了社区门口,安远舍不得舒岩走,于是两人又在车上腻歪了起来,舒岩被亲得脸红心跳,但是他还没有车震的心理准备。他摇着头说:“不要了,今天不要了,我明天还要起得很早搭地铁去上班,我也不用你送的,赶上高峰堵车,你还没地铁快。”  安远只好松开对舒岩的钳制,他的气息有些不稳,衣服也有点凌乱,他说:“舒岩,咱们一起住吧。”  安远说完后就觉得自己冲动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还太短,现在就同居的话舒岩会不会觉得进展太快?  舒岩果然没有回答,他安静地坐在副驾驶,表情有点不知所措。  安远最看不得舒岩这个样子,以前隔着电话并不知道这人纠结犹豫的表情会让人看着如此心疼到恨不得替他承担了全世界。  “宝贝,你考虑一下,我不急,同不同意都可以的。别为这个有压力。”安远凑过去吻了吻舒岩的嘴角,“你周日晚上的酒会是吗?我送你过去。”  舒岩这才有了反应,他摇头说:“太麻烦了,我自己过去就好。”  “宝贝,乖一点,我是你男朋友,快给我一些表现的机会。”安远宠溺地笑着,他伸手揉着舒岩的头发,“就这样说定了,好不好?”  舒岩的脸又开始红,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适应这样的安远,每次听安远用低沉的声音说着情话,他在心动的同时也感到有一丝羞耻。舒岩终于还是点点了头,他把酒会的时间地点都告诉了安远,并且约定好就在宿舍等他来。  安远坐在驾驶座上看着舒岩打开车门离去,他并没有马上开走,而是摸出一根烟点上。他头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抽着烟,回忆这些日子发生的一幕一幕。  烟才抽了几口,敲车窗的声音让安远惊醒,他放下自己这边的车窗,看见舒岩弯着腰气喘吁吁地站在车门外。  舒岩的脸红扑扑的,发丝凌乱,他大口喘着气说:“安远,我考虑好了,我们一起住吧。”  安远吃惊地看着舒岩,显然这人是走了很远又跑回来的。  手指还夹着烟,安远有千言万语想和眼前这人说,虽然他已经说过太多的情话,可是不够,怎么都不够。  烟还在烧,安远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被舒岩突然伸进来的胳膊揽住了脖子,舒岩用力往自己的方向一带,安远的头微微超过车窗,舒岩的唇一下就堵了上去,气势汹汹。  安远忘记了一切动作,没有挣扎,没有反攻,他甚至没有闭上眼睛,他能看见舒岩颤抖的睫毛和额头上的汗珠。  舒岩轻咬了一下安远的下嘴唇,然后果断分开。  天已经黑了,路灯亮了起来,舒岩站在昏黄的灯光下满眼温柔,他向着安远挥挥手,一转身,跑了。  烟灰掉落到安远的手指上,他在疼痛中才回过了神,安远的脑子里一遍遍地回播着刚刚发生的一切,滚烫的温度从手指蔓延到全身。  周日那天安远按照约定的时间在舒岩的社区门口等他,这两天两人忙得没有时间见面,每天只是靠电话排解相思。以前的时候都做不到天天电话,一个星期三四次已经算是频繁联系,现在每天一两个电话必不可少,就这样只是几天没见,安远都觉得想得要发疯。  舒岩穿着新西服,戴着安远送的袖扣,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衬得人的气色也好。他笑着和安远打招呼,两人就向目的地驶去。  快到会所门口的时候,舒岩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他想起宋知非此刻可能已经在门口等他了,他也许会看见自己在安远的车上下来,也许安远还会,还会吻自己一下之类的,到时候宋知非会怎么想?他会不会询问自己和安远的关系?  舒岩想到这些就开始紧张。  “你怎么了?”安远在等红灯的时候发现舒岩的表情不对劲,那种和自己较劲的样子安远曾见到过多次。  “不方便和我说?”安远见舒岩不回话就又问了一句。  “没,没什么不方便的……就是……”舒岩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因为他无法对安远说谎,“就是如果一会儿碰到了宋知非,他要是问起咱们的关系,我该怎么办。”  安远听完这话轻笑出声,他伸出手去捏了一下舒岩的手:“你就在为这个发愁吗?我的话,我当然愿意你实话实说,你是知道的,我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你是我的。不过你如果选择不说,我也没有意见,这个完全在于你个人选择,无论你选哪种,我都支持你。”  舒岩说:“你这是废话。”  安远笑着说:“表明态度的废话很有必要。”  绿灯亮起,安远又再一次上路,舒岩坐在一边,嘴角上扬。  到了会所附近,果然看见宋知非已经立在了门口,他和舒岩礼貌地寒暄,聊的都是酒和工作,并未询问关于安远的事情,舒岩偷偷地松了一口气,也自然地和宋知非攀谈了起来。  这次的酒会和上次完全不同,上次是布置得金碧辉煌正式隆重,而这次却走的是清新典雅的路线。鲜花和长桌,沙发与烛台,状似随性,但井然有条。  宋知非在圈子里小有名气,一入大厅就不断有人来打招呼聊天,舒岩在一边站着无趣,就和宋知非说了一声,自己转了起来。结果还没走几步舒岩就想去洗手间,他问了侍应生大概方向,就自己一个人往那边去了。  解决完问题,舒岩站在那里洗手,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似乎头发有一点乱了。舒岩抬手准备去整理,却发现镜子里多出了一个人,这人站在自己的身后,满脸挂笑,他说:“我记得你叫舒岩是吧?好久不见。”  “冯老师。”舒岩说。  “我其实见你在这里还是有点意外的。”冯易走过来手搭在舒岩的肩膀上,“你是怎么拿到邀请函的呢?是靠那个,叫什么的,许什么的那个人帮你搞的吗?”  舒岩本来挂在脸上的客套的笑容从冯易伸手那一刻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闪避开冯易的手,没有理会冯易的话,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镜子,就转身往门口走。  “你今天躲开我,你以为你可以次次走得开吗?只要你还在江州的这个圈子里混一天,我们迟早要再见面的。”冯易在舒岩背后说,“你不如考虑来做我的助手,正好我身边有这样的位置。”  舒岩闻言停住了脚步,他回身看着眼前这个男人。  冯易应该有四十岁了,但是保养得宜并不显年龄,穿着自然是精致,举止也绝对地优雅,开口讲话时声音低沉充满磁性,这点像极了安远,无论从哪方面看,冯易都是标准的精英与绅士,可是这人现在顶着这副皮囊却说着这样的话。  “我以为您至少会装得道貌岸然一些。”舒岩说。  冯易笑得更开心了,他说:“对作风正派的人我当然也会正派,可是对你,嗯,想想,除了许平川还有谁,好像还有一个小老板是吧?那这邀请函是他帮你弄的吗?一下子找两个人会不会安排不过来?之前我还以为你是初出茅庐的新人,后来想来,是我看错了,我装的本领并没有你强。”  舒岩懒得解释,他后悔自己理会冯易的话,这人显然是不知道哪里受了刺激,口不择言,全然不是平日模样,如果不是酒会还没开始,舒岩都会以为冯易是喝了个酩酊大醉而在这里撒酒疯。  冯易还在后面喊着:“你好好考虑考虑,你最终还是会回来找我的,如果你还想混下去。”  舒岩背对着冯易挥挥手,他想爱谁谁。  舒岩从没忘记自己是为什么来到江州,他有他的梦想,他为此放弃了很多。可是他可以放弃的东西里并不包括冯易说的这些。舒岩不懂冯易口中的“圈子”到底指的是什么,他也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行业都有这样一个“圈”,这些圈子顶尖的人真的能不能决定下面人事业的生死,他只是觉得如果真的像冯易所说的他混不下去了,他不能再在这个圈子立足,他爬不上去了,那么,能不能换个圈子?这行业永远都只有一个圈子吗?这圈子永远都只有一个人站在顶点吗?  舒岩不信。  虽然可能在冯易这种人眼里自己天真得可笑,也许在若干年后自己回看现在的自己也会认为幼稚得可以,可是此刻的舒岩还是相信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像冯易这种以为可以操控别人命运的人才是真的井底之蛙。  舒岩不否认有这种人存在,但是冯易还不够格。  出了洗手间的门,很意外,宋知非就站在门口。  他见到舒岩就扬起了右手,手指里夹着一根烟。  “出来抽个烟。”宋知非说。  舒岩不知道宋知非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宋知非听到了多少,但是宋知非不问,他也不说。  “你先回去大厅吧,不用等我,我抽一根烟就过来。”宋知非进去洗手间前对舒岩说。  舒岩点头答应着,看向门口,还不见冯易出来。  这次的宴会举办得非常成功,并没有因为发生在洗手间的斗殴事件和为此在开始前就被请出去的两个人而受到丝毫影响。  舒岩和宋知非站在会所后门口,宋知非的脸上有点挂彩。  “我送你去医院?”舒岩看着宋知非嘴角的血迹自己都皱眉。  “小伤,不用去。”宋知非手指摸到嘴角,还是忍不住嘶了一声。  舒岩拿着手帕蘸着矿泉水递给宋知非,宋知非接过来就开始擦那些伤口,手帕很快就沾染上了血迹。舒岩看着手帕突然想起之前自己弄丢的那块,他笑着和宋知非说:“这手帕就算我还给你那条了。”  宋知非把手帕细看了看,嘴里说着:“这个没有我那条贵啊……”  “别挑三拣四了,我的经济条件只能赔得起这种。”舒岩笑着说,其实这条手帕还是安远临时给他的。  “还有就是……谢谢。”舒岩认真地说,“谢谢你为我……为我出头。”  “嗯……”宋知非按着嘴角,看着舒岩的眼说,“其实也不全是为了你这个事情……我就是,怎么说,看他不顺眼很久了。”  舒岩有点惊讶宋知非会说出这种理由,在他眼里,宋知非是个冷静沉着的人,这理由会不会太任性?或者这只是安慰自己的说法?  “我没想到你会打架。你看起来……不太像是会动手的人。”  “啊,是的。”宋知非想了一下说,“其实我也是没想到自己可以打得这么好,你折回来的时候看见没有?我把冯易按着打。我觉得我可能有这方面天分……说真的,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很羡慕别的男孩子,想生气就生气,想动手就动手,哎,说起来,你没有见过安远那时候和几个同学打架,他真的很厉害,好几个人打他一个,他都没有落了下风。其实我很早就看见他们打在一起,但是真的是觉得,嗯……太好看了。就忘记第一时间上去劝开,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安远的画都被踩烂了……那时候我觉得我还挺对不住他的,我明明可以早一点过去。”  宋知非一边说一边带着舒岩走向停车场,既然这宴会对于他俩来说已经提早结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边傻傻地站着。  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宋知非示意舒岩上车。  舒岩说不用送我的,我自己回去就行。  宋知非笑了,他说谁要送你回家,我才为了你挨过打,你就想抛下我自己溜走啊,真是不讲朋友义气。  舒岩也笑了,他说是我疏忽了,你说得太对,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恩人说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不怕我把你卖了啊?”  “我又不值钱。”  “哦,那我给安远打电话说我把你绑架了,要他拿赎金来换,你猜他会出多少?”  舒岩突然沉默了,他扭头看着窗外,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你知道了?”  宋知非看了一眼依然假装看着窗外风景的舒岩,翘起了嘴角:  “本来我不确定的,只是诈一下你,不过现在我确定了。”  舒岩气愤地回过头来想辩解几句,可是看着宋知非紫青的嘴角还挂着得意的笑容,就也不争气地跟着笑了起来,他说:“你们啊你们,怎么都是一个样子,专门欺负我这样的老实人。”  “你们?还有谁?安远吗?不像唉,我印象中他更像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老实人,虽然他也是生意人,但是骨子里还是有点老实木讷的吧。”  舒岩突然庆幸自己出现的时间可能真的是刚刚好,要不然他真的不是宋知非的对手。  不过也许真的错过了那个时间,自己也看不上安远呢?  想到这些,舒岩觉得感情这个事情真的是需要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不是安远,是许平川。当初他也是用和你一样的法子诈我和他出柜,连话都说的是一样的。”  “哦,是他。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还挺好的。前天还有打电话和我说准备去澳洲法国意大利多溜达溜达,说那边小酒庄很便宜,想买个试试。感觉他一下子从屌丝变成了二代,不过他本来也很二代就是了。”  “他很潇洒……其实以前的那些聚会他也是很随性地就在一边,嗯,闲晃吧,不怎么应酬,他父亲总说孩子大了管不了,不成器也没办法,可是看他说话的表情,他对自己的儿子还是挺满意的,毕竟一个宴会里像我们这样的所谓二代有好多个,每个看起来都像复制粘贴的出来的克隆人,只有许平川高兴的时候就哈哈大笑,不高兴的时候就挂着一张臭脸。别人笑他不懂规矩没有教养,我却觉得他这样才不算白活一回。”  宋知非依然在笑着,他连开车的时候都挺姿态挺拔,眼睛目视前方,只是神情有那么一点点落寞。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啊?”舒岩问。  “你刚刚还在说随我的。”宋知非装作不满的样子,“怎么这么快就变卦了。”  舒岩对此哭笑不得地说:“我只是问问目的地啊,并没有逃走的意思。你不会是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吧?”  出人意料的,宋知非点点头,他说:“我真的还没想到目的地是哪里,就边开边想吧,你有好的提议也可以告诉我。我只是……只是不想这么早地的回家,不想被人盘问细枝末节,虽然这根本逃不掉,可是还是晚来一点比较好。”  舒岩低头说:“对不起……连累你了。”  宋知非摇头:“说什么傻话呢,你当时都已经走了,是我……是我想打他的,我没开玩笑,我真的早想打他了。”  宋知非冷哼了一声:“什么玩意啊,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之前我刚归国,他就对我不那么友好,有点排挤我吧……当然,面子上是十分过得去的。可能在他眼里我是一个靠家里的一点钱和关系走了捷径的人吧,当然,他也没有想错,如果没有家里我不可能去法国读书,也不可能一回来就站稳脚跟,就像许平川,他再随意自在,也是从酒庄起跳,并不是真的从底层做起……可是我们也有很努力地在学习和工作,我的文凭和资格又不是花钱买的,我上次去许平川那里,发现他也是一瓶酒一瓶酒地在卖,我去看了你们酒庄的酒架,我知道他是用心在做。可是就是冯易,或者说冯易这种人,把这个圈子搞坏了,他以为他是谁……”  舒岩说:“这真不像你会说的话……我不是说你说得不对,在我看来你说得太对了,只是,只是我印象里,好吧,其实说真的,我也并不算了解你,印象这个东西还是太刻板了。”  “你没说错。”宋知非轻声说,“今天,我的确不像我了。”  “不过,我很开心。”宋知非说。  舒岩和宋知非最后跑去了江边,这里长年都挤满了游客,两个人在一群人中穿梭,最后找到了一个没人拍照的角落,靠着护栏望着江面开始随意聊了起来。  宋知非说自己小时候被管得太严,导致没什么朋友。  舒岩说自己小时候一直被放养,导致朋友也不多。  宋知非说自己在法国的时候每天起早贪黑地学习。  舒岩说自己在大学的时候天天被许平川拉着打游戏。  宋知非说我什么游戏都不会打。  舒岩说那挺好的可以不用当网瘾少年。  宋知非说我是真的喜欢葡萄酒。  舒岩说我也是。  宋知非说我很羡慕你们。  舒岩侧过头看着站在身边的宋知非,他头发已经在打架中变得凌乱,嘴角挂着血迹,眼角有着淤青,价值不菲的西装早已经变得皱巴巴的,领带也有点歪了,这人专注地望着平静的江面,路灯的映照下,他看起来如此狼狈不堪。  可是这样的他依然站得笔直。  舒岩不知道怎么劝解,他清楚地知道:宋知非什么都懂,不需要他人多言,他需要的只是一点勇气,不论是继续走下去,还是换个方向。  不过,舒岩想,从今天开始,他们真的是朋友了吧。  后来宋知非还和舒岩聊了很多别的事情,比如冯易。  宋知非告诉舒岩,冯易前一阵被人举报了,说他搞助理搞学生,还有很多照片被发到了网上,他在外面自己弄的公司帐务、还有走私的问题,也都被弄成了材料一并举报给了相关部门。  “在这风口浪尖上他还会来这个宴会,我也是挺惊讶的。”宋知非说,“不过看他像疯狗一样咬人,应该是因为受了太大的刺激,所以存心来闹事的吧……估计他也只是正好看见你,就过来找你麻烦了。”  “所以你也不用太感激我,我就算为民除害了。”宋知非点了一根烟,深吸了一口,缓缓地吐出,他说:“舒岩,认识你挺好的,说不上来为什么。其实咱们见过的次数也不多,但是怎么说,我觉得和你聊天还挺轻松的,不用顾虑太多,不过以后可能要顾及安远的脸色了。”宋知非顿了一下,又抽了一口,“其实安远的脸色我应该暂时也看不着了……我辞职了。”  宋知非的话让舒岩很惊讶,宋知非现在所在的YS公司已经是国内同类型公司的龙头,就连舒岩这个只有半只脚在圈里的人都知道如果想要最快地成为圈子里的顶尖,进入YS公司是一条绝对的捷径。  “你为什么要辞职?”舒岩不解地问:“你不是很喜欢葡萄酒吗?要不然你也不会专门跑法国去念葡萄酒学院吧?你是觉得这个公司还不够好吗?”  “YS公司很好。它已经算是这个行业国内与国外接轨最成熟的公司了。其实我一直说如果你愿意的话,你应该来这个公司工作,这对你职业的发展有百利,虽然不会说全无一害,因为毕竟像冯易那样的人可能还存在,但是怎么说呢,可以说每个行业都会有这样的害群之马,我们不能去逃避,要学会周旋和应对。但是对于我来说,我最近发现一个有趣的事情。”  “什么事?”  “我发现我可能自己搞错了自己的方向。我之前一直是想成为一名葡萄酒评论家或者大师什么的,我一直为此努力,但是我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直到上次去国内金色高地的酒庄参观,看着他们从栽培到酿酒这一系列的程序,我突然很想试试,试试自己去酿造一款或者几款属于自己的葡萄酒,我会从选择基地开始,选种育苗,一步一步,直到最后灌装,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要的,完整的葡萄酒。”  宋知非说这些的时候两眼放光,他很兴奋,也很雀跃,他说:“舒岩,我觉得我应该趁着年轻,以及有钱的时候赶紧去实现我的梦想。”  舒岩说:“我本来想祝福你几句,可是听见你提钱,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宋知非说:“舒岩,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但是我希望你不要忘了我,我希望……我们可以是朋友。”  舒岩笑着说:“是朋友的,就在十分钟前,我已经给你盖章了。”  还有一句话舒岩没有说出口,他想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毕竟你是安远曾经喜欢过的人,也是我曾经深深嫉妒过的人。第十七章   宋知非离开的时候安远与舒岩都去送了。  趁着宋知非托运行李的时候,舒岩问安远要不要和宋知非单独聊聊。  安远惊讶地说舒岩你不是在试探我吧?  舒岩眨着眼睛认真地说:“我想你是不是需要把你埋藏十年的话和他说一下?毕竟十年呢,人生几个十年。我想你不要有遗憾。”  “我不遗憾。”安远拉起舒岩的手,“因为我有了你,我很满足。”  舒岩第一次来到安远的家里并不是因为他要搬过来和安远同居。  虽然这件事已经提上了日程,但是因为之前租住的房子还有半年多到期,舒岩想干脆转租出去省得要找房东协商退款之类的麻烦,所以迟迟没有动作。  舒岩这次来是要帮安远去订购一款酒柜。因为安远的设计公司突然忙了起来,所以安远只能委托舒岩自己来测量一下尺寸,至于选什么牌子的大概价格之类的,都交由舒岩做主。  本来安远是开车带舒岩来的,他想至少应该送舒岩进门,给舒岩煮个咖啡,再带舒岩参观一下才勉强算得上体贴。  可是车还没开到社区门口,涂泽的电话就一个接一个地打过来,总之是公司现在上上下下忙得不行,很多工作要等着老板回去才能展开,安远皱着眉头说知道了,却不松口说何时才能回公司。  舒岩看见安远这样急躁,忙说把自己送到社区门口就行,其他的他自己都可以搞好,叫安远赶紧回公司,不要在这里耽误时间。  安远坚决地摇头,他说舒岩第一次上门就要自己一个人干活,于情于理这样做都不合适。  舒岩笑了,说:“你是放心不过我吗?是不是怕我笨手笨脚的弄坏你家东西啊。”  安远摇头:“什么你家我家的,那是咱们的家。”  “你也知道是咱们的家啊?”舒岩的手轻轻地拍了拍安远的腿,他说:“安远,不要和我客气,我不是你的客人。”  最终安远伸出右手,也轻轻拍了拍舒岩的手:  “谢谢。”  谢谢你一直包容我,体谅我,谢谢你一直爱我。  安远将舒岩送到了社区门口,在舒岩执意的要求下没有送他进门,只是嘱咐了他几句,就赶紧开车回了公司。  舒岩进门的那一刻心情有些紧张,这个曾经多次出现在他想像中的地方马上就要在他面前展现真实的模样。  舒岩缓缓地呼气,然后打开门。  可能这世界上再没有这样的地方了吧?既陌生又熟悉。它与舒岩幻想的那个房间差别不大,但是细节上更加完善。比如舒岩知道在沙发的前面有一块柔软的白色地毯,安远说过这地毯的毛很长,可是实物还是比想像中的还要长那么一点。  阳台有一个小小的圆桌,安远长期在那里席地而坐,靠着圆桌自饮自酌。  可是那桌子比想的那个还要再小一点。  还有很多,安远曾经电话里提到过的,挂在墙上的画,角落里的灯,那个常年没有工作过的电视,还有很多很多,舒岩都很熟悉,又有那么一点不一样。  可是这样的一点不一样让舒岩很踏实,他们彼此终于不再是只存在于电话里的情人。  在认真地查看过每个房间后,舒岩决定把酒柜放在书房。其实严格上来说,那算不上书房,里面摆着床,看床单的花纹,显然是女孩子用过的,还有一个衣柜,打开以后还有一些零星的衣服,想是对方走的时候被舍弃掉的。如果不是满墙的书和一个立在一边的画架,这完全就是个女孩子的闺房。  安远曾经和舒岩打过招呼,他说这是表妹之前住的房间,因为房子并不大,她来的时候只好把书房让给她住,还给她临时置办了家具,走的时候表妹自然是风卷残云,能拿走的拿走,拿不走的就毁掉,安远苦笑着说也许在她眼里这算是爱恨分明吧。  床和衣柜安远说都是要处理掉的,这里依然恢复成书房的样子,偶尔也会在这边画画,舒岩想酒柜不如就放在这里,地方够宽敞不说,安远和他还可以边看书聊天边小酌一番,也不失为一种情趣。  大概确定了位置,舒岩就开始测量尺寸。可能真的是太专心了,他并没有听见开门的声音,所以当他回头发现一个阿姨年纪的女人站在书房门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的时候,舒岩吓了一跳。  “你是谁?”阿姨有一点口音,并不重,但是也足够让人听出她并不是本地人。  “阿姨您好。”舒岩打了个招呼,“请问您是怎么进来的。”  “我还想问你怎么进来的呢?!”阿姨的声音拔高了两度,“你是谁?你还没有回答我。”  舒岩突然有了不好的预感,可是他不能逃走,他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我叫舒岩。”  “舒岩……”阿姨自言自语地重复了这两个字。  “那个请问您是……”  “我?”阿姨把腰板又挺了挺,她抬着头看着舒岩说:  “我是安远的母亲。”  果然。舒岩的心跳得很快,他从未想过与安远的妈妈在这种情况下见面,不,其实舒岩从未想过有面对安远家人的一天。  “现在换你回答我了。”安远的妈妈一步一步地走近舒岩,她个子并不高,但是很有压迫感,齐耳的短发梳理得一丝不乱,她的眼睛像极了安远,目光凌厉,显不出温柔。  此刻安远的妈妈站在舒岩的面前,一字一句地问:  “你和安远是什么关系。”  “我……”舒岩有点犹豫,他不知道对于安远妈妈来说哪个才是正确答案。  “别说谎。”安远的妈妈用审视的眼光将舒岩从下看到上,“我不喜欢说谎的人。”  “我是安远的男朋友。”舒岩说。  “啪”的一声。  舒岩感觉右脸火辣辣地疼。  可这还不算结束,安远的妈妈左手又抬了起来,舒岩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腕。  安远的妈妈喊着你给我放开,拼命地想挣脱。  舒岩说阿姨你冷静点。  “冷静?”安远的妈嚷着说:“你倒是冷静,还,男朋友?我说出来都觉得恶心!你怎么就这么不要脸呢?!”  舒岩觉得自己的后脑勺的血管突突地跳着,脑子里面乱糟糟的,嗡嗡地直响。  他说:“阿姨,你冷静……”  可是这话显然并没有什么用。  安远的母亲挣扎得更厉害,话说得更难听。  终于,舒岩还是松开了手。  安远的母亲理所当然地反手又给了舒岩一巴掌,嘴里喊的是:“我让你不要脸勾搭男人!”  后面还有很多话,句句都是不堪入耳的咒骂,可还是都入了舒岩的耳朵,他第一次知道形容一个人贱可以有那么多种词汇。  舒岩僵直地立在那里,觉得身子摇摇欲坠,好似站在了悬崖边上。  他想开口和安远的妈妈解释,可是他张了张嘴巴,又不知道说什么。  舒岩几乎是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就感受到了安远这将近三十年来那些来自于家庭的苛责和压力,可是舒岩知道,他现在所承受的,远远不及安远的十分之一。  可这已经足以让他想到了放弃。  舒岩曾试图在安远母亲咒骂的间隙插上几句话,可是只要他多说一句,就会引来更猛烈的抨击。  “你爸妈知道你这样吗?”安远的母亲咄咄逼人地问,“你把安远哄得对你千依百顺的,让他跑来我们面前放肆,让我和他爸天天吃不好睡不好,让我们在镇子上抬不起头,你和安远却在江州风流快活,你真可以啊你,我现在就问问你,你爸妈知道你是这样吗?”  舒岩的喉咙像被东西堵住了,他抿了抿嘴,他说:“这是我和安远的事……”  “放屁!你和他的事儿?如果就是你和他的事儿为什么安远她表妹要给我们打电话?为什么安远要跟我们说这个事儿?你和他的事儿你们能不能找个没人的地方自己待着去啊?你们能吗?你现在哄得安远和我们断绝关系,你自己呢?你干什么了?!”  “我没有,我没有让他和你们……”  “你还不承认?!”安远的母亲指着舒岩的脸说,“我挺想问问你爸妈是怎么教出你这样的人的,我觉得我有必要和他们谈谈。”  “你不是说你是安远的男朋友吗?你不是说你们是正常恋爱吗?那我作为安远的母亲我要求见你爸妈,我不过份吧?”  “就你这样你还说你喜欢安远呢?别逗我了!”  想打人,想对骂,想逃走,想和眼前这个带着冷笑和轻蔑的爱人的母亲永不相见。  可是舒岩现在一条也做不到,他恨自己的教养,他恨自己的懦弱,他甚至有点恨安远,恨他让自己独自面对一切,让自己被这伤人的话语一句一句地凌迟。  终于一个“滚”字,让舒岩得到了解脱。虽然这字后面还跟着很多不堪的话语,可是舒岩的脑子已经再也接收不到了,他现在大脑满得要爆炸,他只有一个念头:  走。  舒岩简直是夺路而逃,可是到门口的时候他又被安远的妈妈叫住。  她说:“什么都不许带走,都是我儿子的。”  舒岩两手空空地站在那里,他不知道还要怎样证明他没有藏匿任何东西。  “钥匙,留下。”  舒岩摸索着口袋,把钥匙掏出来,放在了门口的鞋柜上。  安远的母亲在客厅里笔直地站着,她直视舒岩的眼睛,说了一句:“别缠着我儿子了,要点脸。”  舒岩麻木地转过身,打开门,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被重重地关上,舒岩站在电梯口止不住地心慌,他希望这电梯快点,再快点,把他带走,离开这里,马上,必须马上。  出了安远的社区,舒岩招了一辆计程车。  在坐进去关上门的一瞬间,舒岩才感觉自己可能活了过来。  司机师傅坐在前面,问舒岩要去哪里。  舒岩居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想这江州这样大,却没有一块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  “去虹桥火车站。”舒岩说。  安远提前结束了工作开车回家,他约了舒岩一起吃晚饭。  他本想打个电话提前告诉一下舒岩自己会早点下班,但是打过去不是关机就是不在服务区,安远有点担心。  到了家门口,安远发现大门是敞开的。他狐疑地走了进去,喊了一声:“舒岩?”  没有人答应也没有人迎接他。  安远准备换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钥匙放在了鞋柜上,他的心一下子跳得厉害。  “舒岩?你在家吗?”安远又大声地喊了一句。  还是没有人回答。  安远有点害怕,他有不好的预感,来不及换鞋他就赶紧往客厅走,结果刚走几步就听见阳台那边传来了声音,一个身影站在逆光里。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进屋要换鞋?你为什么总记不住?”  安远的母亲慢慢地向着安远走过来,她指了指地上的拖鞋说:“换鞋,不要没有规矩。”  “我朋友呢?”安远站在那里没动,他看着他的母亲,这个平日里连笑容都吝啬的人,挺着腰杆站在那里,神情冷漠。  “你先把鞋换上。顺便把门关好,这么大的人了,这也要我教吗?”  安远没有说话,他快步走进房间,推开卧室的门,里面一个人都没有。  “你的衣柜的衣服放得乱糟糟的,你知道我给你收拾了多久吗?”安远的母亲站在房间门口高声说。  安远从门口的间隙蹭出去,又到了书房,依然没有一个人,可是他看见写字台上放着一张卡,是舒岩的员工卡。安远拿起员工卡,手指摩擦着上面舒岩的照片,照片里的舒岩笑得温柔。  “这是圆圆的房间吧?你怎么拿她的房间堆杂物?你看看这个画架,不是我说你,上学的时候让你好好画,你不画你成天出去玩,现在倒是装模做样地立个架子在这里,要不然我怎么就说你不懂事呢。”  “妈,我朋友呢。你看见没?”安远手里攥着舒岩的卡,尽量让自己声音平静,“你来的时候,有没有看见我一个朋友在家里。”  安远的母亲没有马上回答,而是用审视的眼光盯着安远看,随即,她又冷笑一声,开口说:“你什么时候这么关心过你妈我啊?果然是有了媳妇忘了娘啊,可你找的那个配叫媳妇吗?能生儿育女吗?那领得出去吗?安远你也快三十岁的人了,你怎么还这么幼稚呢,被人骗骗就不知道姓什么了是吗?”  “你见到他了是吧?他人呢?”安远的声音也不自主地提高了起来,“你怎么进来的?是他给你开的门是不是,然后你把他人弄哪里去了?!”  “我怎么进来的?这是我儿子的房子我当然是光明正大地开门进来的了,圆圆回老家就把钥匙交给了我。还我把人弄哪儿去了?我一个老太太能怎么样?他当然是自己走了。自己要走,我还能拦着吗?”  安远深知自己母亲的性格,她说的话去伪存真也就只有一分能信,舒岩指不定受了什么委屈。他掏出手机,又一次拨打舒岩的电话,还是无法接通,安远心急如焚,他推开自己的母亲就往门口走,他想他要去找舒岩,虽然不知道怎么找,总归现在不能就这样待在家里和母亲对峙,这是浪费时间。  “你要去哪里?!”安远的母亲追了出去她指着安远的背影骂,“你给我站住!我还在这里说话你走什么走!你有没有规矩?!你来江州这么多年都学了些什么?!你的那个爷爷奶奶,还有那些叔叔们都是怎么教育你的?!他们自私自利就算了,还把你也带坏了!”  这些话安远在来到江州开始听过无数次,母亲总是不满意,什么都不满意,她会怪罪爷爷,奶奶,叔叔,或者其他什么人,说他们让她羞愧让她丢脸,这一切的人都没有规矩,可是她从来不会告诉你怎样才算是遵守“她的规矩”以及谁制定了“她的规矩”,她甚至不敢去和这些她看不起的人正面抗衡,只能一遍遍地敲打自己至亲的人。  当然,像舒岩这种,看起来就很软弱,也不多言语,总是很客气礼貌的人,母亲是从来不会怕的,她最擅长就是拿捏这样的人。安远越想越觉得心像被撕裂开一样,他几乎可以想像出舒岩茫然地站在那里,承受着不知名的怒火,想反驳,可是无从开口,安远太知道了,因为他已经经历过太多太多次了。  安远的手摸上了大门的门把手,安母疯了一样地冲过去挡在门前并且用力地推搡着安远,她喊着:“你大了就不听话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  安远的头痛得要炸裂,额度上冒出了冷汗,他握着门把手的那只手里还攥着舒岩的卡,此刻这卡和门把手的边缘把他的掌心磨得生疼,安远压住心中翻腾的怒火,他压低声音说:“让开,我要出去。”  “出去?出去干嘛?!出去找那个不要脸的野男人?!”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出现了,安远松开了手,他把舒岩的职工卡摊开在掌心,给他母亲看,他一字一句说:“妈,这个人,不是野男人,他是我男朋友,是我的……爱人。”  安远的妈妈对此无动于衷,她吝啬得都不会去看一眼那张卡上的照片,她只是抬着头嗤笑着安远的痴情,她说:“你都要三十了,别说这么幼稚的话,我以前不管你,是想你大了,儿大不由娘,你在江州七搞八搞的,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你看看你这几年,生活上止步不前,感情上又走上歪路,你连个亲戚你都照顾不好,安远你自己说说,你配爱谁?”  安远想说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我当然配去爱人……或者我再不配,也有人愿意让我去爱……  舒岩那么好,他救赎了自卑的自己。  母亲永远也不会明白,她也不想明白。  “我爱他。”安远高声说,“我爱这个人!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就是爱他!我要跟他过一辈子!妈,我受够了,我真的受够了,从小到大我能决定的事情太少太少了,我不想我到这个年纪都还不能去决定我能爱谁!我爱他!爱他!我要去找他!谁也别想拦着我!你也不行!”  “你要出这个门口我就死给你看!”安远的母亲死死地堵住大门,她声嘶力竭,“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死在这里!”  “妈……还是,我死给你看吧。”  安远深吸一口气,又一次抓住了门把手,安母见状疯狂地推搡他,她喊着不许去,哪里也不许去,我还没有说完你哪儿都不能去。  安远被缠得不行,他想躲开母亲挥舞的手臂,他用力转动门把手,结果发现门是虚掩的。  门被一下子拉开,安远的母亲因为门的惯性跌坐到地上,她疯狂地喊着安远你打我,你居然打我!  安远呆呆地立在原地,他看见门后,站在门口的是满脸泪痕的舒岩。  安远伸出手,抹去舒岩的眼泪,他知道自己又让舒岩委屈了,他说别哭,别哭了宝贝,对不起。  舒岩摇头,他说没有,我没事,我只是来和阿姨说几句话。  安远的母亲已经站了起来,她走向客厅,在最中间的沙发上坐下来,她用手整理了一下有点散乱的头发,小心地把它们掖到耳后,她看着舒岩和安远牵着手走过来。  安远本来是握住了舒岩的手示意他和自己离开这里,可是舒岩却用另一只手罩在两人相握的手上,轻轻地拍了拍,他的声音还有点沙哑,他只能很小声地说,没事,安远,我真的没事,我只是说几句话,相信我,相信我好吗。  舒岩和安远站在了安远母亲面前,安远的母亲端坐在沙发上,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手被握得紧紧的,安远能感觉到细微的潮湿在侵蚀他的手掌,他知道舒岩此刻很怕,很怕,他反手握住舒岩的手,想给舒岩一点力量,但是如果可以,他更愿意现在就带着舒岩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这个逼仄的空间,离开这种压抑的生活,可是舒岩说相信我……那就相信他吧,因为他是舒岩,所以安远不能拒绝。  “阿姨。”舒岩颤声喊了一句,看安远的母亲并没有像安远不在时那样暴怒地打断自己的每一句话而稍稍松了一口气,他继续说道:“你之前问我的问题,我刚刚已经想过了……”  “我会去和我父母说安远和我的事情的,如果您真的想和他们谈谈……我尽量说服他们……但是我也不能保证他们是不是可以接受我的提议,因为他们有可能和您一样并不接受我和安远的关系……可是我会去做的。”  安远在一边轻拽了一下舒岩的手,他说不用的,不用这样的,你爸妈那边我们可以慢慢来的。  舒岩轻轻咳了一声,看着坐在那边一言不发的安母,他慢慢说了下去:“我站在门口听到了你们说的话……”  安远的母亲发出一声嗤笑,她说:“不正经的人果然做什么都偷偷摸摸。”  “咱们现在就走!”安远紧紧拽着舒岩的胳膊,他眼眶发红,不知道是想流泪还是想愤怒。  “我们的家我们为什么要走?”舒岩话虽然说得硬气可是还是有点害怕的,他站在原地不动,但是指尖的颤抖骗不了安远。  “你们?”安远的母亲终于站了起来,她手指点着舒岩的脸,“你还要点脸吗?我刚刚不说你,是想你好歹跟过我儿子几天我给你个面子,你现在就抖起来了?你的家?你的房子?这房子是我儿子自己买的,是我们的,不是你的!安远你自己看看你找了个什么样的人?!这不怪我平时说你没有脑子吧?!”  “妈!别说了!我明天就把房子过到舒岩名下!”安远吼道,这下不止眼眶,连脸和脖子都是通红的了,安远额头的青筋凸起,他曾经发过誓不再让舒岩受一点委屈,可是就这样,就这样轻而易举地打破了誓言。  “阿姨,你不要再骂安远了,安远做错什么了,你要一直骂他?”舒岩松开安远的手,往前走了两步,他逼着自己直视那双眼睛,和安远相似的眼睛,里面有他从未在安远眼里看到过的压迫,舒岩把拳头攥得紧紧的,指甲掐进肉里,他说:“阿姨,他不是像你说的那样,那样糟糕……他一直一个人生活在这里,一个人念书,一个人工作,一个人创业,他每天都要工作到很晚,深夜也要加班,他自己买的现在这个房子,阿姨,这里是江州,寸土寸金的地方,安远在这边置办房产并不容易啊,他现在每个月还要还贷款,他的公司也要运转,也需要很多的钱,这些,这些都是安远自己挣的啊……他不傻也不糊涂……刚刚安远说的是气话,我不在乎房子谁的名字,而且这房子我没出一点力当然和我没有关系,我说的是家,不是房子,这是一个家……我们才刚想建立的家,不过真的您很喜欢这里的话,我会试着说服安远一起去别的地方,只要是两个人就行。”  “阿姨,安远很好,真的很好。”  安远站在一边,右手捂上了下半边脸,他觉得哭已经很丢人了,他不想哭出声音。  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替舒岩遮风挡雨,他曾经以为自己可以保护舒岩不受委屈不受伤害,可是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被保护的人,一直是自己。  舒岩给了他太多东西,理解,包容,爱,还有勇气。  他把自己从迷茫自卑的深渊里拉了出来,他一直紧紧拽着自己,一点点地前进。  勇气,安远想自己是不是就差一些勇气呢,一些只能自己给自己的勇气。  舒岩还在和安母对视,他知道安远的母亲不会因为自己的几句话而改变看法,他只是想把自己想说的话说出来,舒岩在门后听见安远的母亲不断地责骂安远的时候他就想冲进来,他想告诉安母,你说的不对,都不对,安远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你是她的妈妈,可是你不了解他……你的不了解让安远很痛苦……  安远的母亲激动地说:“我的儿子很好,我当然知道,因为他是我生的我养的,我用你来告诉我吗?你现在说了这么多漂亮话是做什么呢?你果然很会哄他开心,我现在问问你,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你图的是什么?!你图的是人还是钱你自己心里不明白吗?!”  “够了!真的够了!”安远伸手抹了一把脸,他红着眼眶看着自己的母亲,母亲现在的样子和自己印象中的样子毫无区别,永远的咄咄逼人,永远的自以为是,永远为了反驳而反驳,她应该也是爱自己的,只是这爱的表现方式让自己难以承受,安远用指尖狠掐了眉心,然后抬头说:“妈妈,怎么都行,我不会和舒岩分开。如果你真的觉得我的存在让你感到耻辱的话……我也可以躲得远远的,不再出现在……在您会觉得没有面子的时候。”  “你是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安远的母亲声音颤抖着说,“我养了三十年的儿子现在为了一个男的要和我断绝关系?”  “妈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安远大声说,“我根本就是个同性恋!就算没有舒岩我也是个同性恋!从我初中开始我就知道我只喜欢男孩子!而且我从来没想过和你们断绝关系,是你们,是你,一次次的用断绝关系来威胁我,我真的,真的累了,妈,我再叫您一声妈,妈我真的很辛苦,是这个人……”安远指着舒岩说,“是这个人让我觉得生活还有那么一点盼头,让我觉得我所有的辛苦,我过去所有的经历都是有意义的,妈你懂吗?!”  “我懂个屁!你这个不孝子!”安远的母亲暴怒地抄起茶几上的遥控器向安远的方向砸过去,舒岩还没有来得及做出反应,就看见遥控器正正地砸在了安远的眼角,舒岩一声尖叫,冲了过去,只见安远皱着眉头,用手捂住被砸的地方,鲜红的血浸染了手指。  安远的母亲呆呆地立在一旁,一句话也没有说。  舒岩把安远送到了最近医院的急诊,安远的眼角被缝了八针。  安远的母亲一直站在门口,并没有进去。等到他缝合完伤口,安母已经不知去了哪里。舒岩把安远安顿在急诊室外的椅子上,叫安远先坐着休息一下,不要急着走动,他去看看安母的情况,安远说:“别去,她又要骂你的。”  舒岩说:“没事,我今天还被骂得少吗?”话说出口,舒岩就后悔了,他见安远低下头,眉毛要往一块凑,他立刻说:“你放心吧,我就看看你妈在哪里呢,我不往前凑,要是你妈真的又发起火来的话,我就直接来找你,你看行不行?”  安远还是摇头,舒岩说:“你快别摇头了,小心伤口疼,你就休息一会儿不好吗?我就去看一眼,怎么说也是你妈,而且岁数也大了,我们总要知道她去哪了啊。”  舒岩没有再给安远反驳的机会,他起身先去大厅寻找安母。绕了一圈他都没有发现安母的身影,舒岩开始有点着急,他想这个夜晚,一个老太太,人生地不熟的,又带着怒气,不知道会走到哪里。他快步走出急诊大厅,想去外面找一下,结果没走几步,就看见安母坐在一张石凳上,愣愣地发呆。  舒岩放缓了脚步,慢慢走近安母,他说:“阿姨,夜里风大,你进去坐吧。或者,你先回家也行。”  安母抬起头,盯着舒岩的脸,她的脸上没有忧伤,只有愤怒,虽然淡了,但是依然可见。  “我不会同意你们的。”安母说,“我不是故意砸伤他的,我只是生气他为什么不听话,而且我以为他会躲。”  舒岩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来,咽不下去,只能干巴巴地站在那里等着安母说完。  “钥匙,我现在给你,我一串都不要,告诉安远,既然你们说那是你们家,那我以后一步都不会踏入,同样的,你们也不要来我的家,以后咱们各过各的,别联系了,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叫他也别当有我这个妈,我丢不起这个人。”  舒岩接过钥匙,装进口袋里。他知道按照世俗规矩来说,他现在应该服软,应该求着安远母亲原谅,当然,这还不够,肯定还需要那个现在坐在急诊室里的,缝了针的安远一起来求她,能不能被原谅还难说。  可是舒岩此刻一句话也不想说,他说不出虚伪的话,他其实是有点恨安远的母亲,恨她不近人情,恨她独断专行,更恨她即使到现在,也并没有问一句,安远的伤到底怎么样了……  舒岩之前完全没有接触过像安远母亲这样的人,所以他第一时间懵了,安母叫他滚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冲下了楼,他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女人,他在车上回想了自己来江州的这半年多,许平川走了,宋知非走了,本以为可以和安远相依在一起却要被安远的母亲这样羞辱。他想这世界对自己太差了,自己想要的不过是一点恋人的温暖,这很过分吗?这世界上能给自己温暖的地方只有自己的家了吗?  家。舒岩想到安远可能连这个温暖的地方都没有。  舒岩曾经想过是否能和安远走到永远,想来想去,他也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他想也许有一天,就突然不爱了,他们就分开了。  或者也许有一天,他们还相爱,可是却被阴阳两隔。  但是无论怎么样,这都是后面的故事了。  他们的故事现在才刚开始,他们才一起迈出第一步。  怎么可以就这样轻易地认输呢?  舒岩甚至在回程的计程车上想过安远真的因为家庭的压力放弃了他,他与自己分手,再也不相见。  想想,觉得也不是没有可能。  可是不能还没有发生,就退缩了。  舒岩想,我这辈子,没有为自己做过几个决定,可是为了安远,我真的太拼啦……  所以,我是真的,很爱他吧。  好在安远并没有让他失望,隔着一道门,他听得见安远的声音,安远一次次地和他母亲说,他爱自己,他要和自己在一起,无论如何,都不能将他们分开。  舒岩想够了,安先生,这些已经足够让我现在和未来的一段日子里,死心塌地地喜欢你了。  安远的母亲是被安远的表妹接走的,她看见站在一旁的舒岩,那表情像看见了一只苍蝇。  舒岩见她过来,就直接转身走了,身后依然还有咒骂的话语,这次换做了表妹,舒岩已经来不及去愤怒,他想早点看见安远,这人还在原地等待自己。  安远见他回来,咧着嘴乐了,说你去了好久啊。  舒岩也笑了,他低着头,把钥匙拿了出来,把事情简单和安远说了一下,但是他隐去了部分安母说过的话,他觉得这对安远太残忍,梦,还是留一点得好,点破,人就垮了。  安远也没有说什么,只说回去也好。  在六月的某一天,安远的母亲就这样暴风一样地来了,然后悄无声息地走了,在很多很多年里,再未出现。  舒岩没有和安远打听过他们母子是否还有联系,安远也从不提起,他只是用时间和行动证明着,只有他和舒岩两个人在的地方才是自己的家,他永远把舒岩放在第一位。  安远受的是皮肉伤,他不肯在家里休息,说公司最近真的太忙了,必须天天亲自过去处理才行。  舒岩说要不然我回家一趟吧。  安远头也不抬地说不行,不批准。  舒岩坐在副驾驶,笑嘻嘻地说,安先生,你什么时候在咱家还有批假条的权力了?  安远也笑了,他说刚有的,就对你有效。  舒岩把手放在安远的大腿上摩擦,安远立刻板着脸说别闹,开车呢。  舒岩并没理会安远的话,他一边用手指摩擦着安远的裤线,一边慢悠悠地说:“我啊,来这边半年多了,现在为了备考,工作也辞了,我想这几天趁着你忙的时候,回家几天,我有点想我爸妈了。这样你忙你的,你也不用顾及我,等你忙好的时候,我就回来了,你看怎么样?”  安远的眉毛又拧成了川字,每次舒岩看见他这个样子都想拿个熨斗把他的额头烫平。  “安远,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放心,我不会冲动的,我真的就是回家看看,你相信我。”  “我陪你去吧。”安远说,“你等我安排一下工作,我陪你回家。”  舒岩坐直了身体,把手收了回来,他扭头看着窗外,低声说:“安远,你相信我吗?”  安远说信,我最信你。可是这不是相信不相信的事情,而是我不想你一个人去面对这些,我和你一起去,一起面对。  舒岩叹口气,他说真的不用,安远,你真的相信我的话,就把这个事情交给我,我自己会处理好,毕竟,我很了解我爸妈,我知道什么样的方式是最适合的,我知道你怕我出事,甚至怕我受伤,怕我消失,安远我都知道的,因为……因为我在你的身上都经历过。可是这件事,安远,你让我自己来。我保证会安全地、完整地、健康地站在你身边。  安远,你知道吗,和你在一起后,我什么都不怕了。  相信我,安远,相信我。  安远把车停靠到了路边,他扭头看着舒岩的侧脸,他想起第一次舒岩坐自己车的时候,一脸要哭的样子的,而现在这个人和自己说着他什么都不怕。  安远伸出手,揉了揉舒岩的头发,他说你想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舒岩再没办法拒绝安远送站的请求,他在车站和安远告别,他说你等着我,我会很快回来的,我要是……要是好多天都没回来,你记得来找我。  安远点点头,他说会的,到哪里,我都会找到你的。  “记得给我打电话。”  “怎么会忘记这个呢。”  “安远。”  “我在。”  “等我回来。”  “好。”  舒岩依依不舍地进入了候车大厅,安远挥手告别,然后转身去坐地铁,来到了飞机场。  最近一班的飞往舒岩家乡的飞机,正在等着他。  舒岩再次见到安远是在自家社区的门口的那条马路对面,安远站在马路牙子上对他笑。  人行道的灯还是红色,舒岩站在另一头心急如焚。  突然他发现口袋里的电话响了,他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安远打过来的,舒岩狐疑地看着对面举着手机笑的安远,按了接通键。  “喂……”舒岩说。  “不许闯红灯过马路。”  “我没……”  “想想也不行。”安远故意用严肃的声音说着话,可舒岩分明见他的脸是笑的。  “你怎么来了?”  “我千里寻夫啊。没老公我睡不着。”  这话听得舒岩脸红,他没有吱声,只是头低了下来。  “别低头……要绿灯了……你站在原地等我,我来找你。”  舒岩举着手机,看安远穿越人群,快步向自己走来。  他的心怦怦怦地跳得厉害,看这个高大的男人站在自己面前。  安远拿着手机向着他笑,他说:“宝贝,你好。”  这世界啊有太多不能解决的难题,我们痛恨,逃离,可能到最后依然无解,可是此刻,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要我爱的人,现在爱我,而我也爱他。  —电话情人.全二册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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