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轩简单回想了一下,在他印象里,似乎这个学期每天都是陈奥文比他先回家。
于是宋轩说:“你把课表给我看看?”
陈奥文将电子课表调出,宋轩接过与自己的进行对比,只觉得自己的课表相形之下满满当当,显得十分可怜。
宋轩:“你们……下午的课怎么这么少?”
陈奥文说:“理论课确实不多,但其余时间都耗在实操上了。”
他的日常确实总在桌前进行调试。
宋轩便说:“那你下课之后来找我吧,我可以把钥匙给你,你提前回来。”
“不用。”陈奥文回答得很快,毫不犹豫道,“我可以等你。”
他们说话时一直站在门口,陈奥文紧挨着宋轩,两人的肩膀不过一拳之距,“等你”两个字裹挟着陈奥文温热的气息,冲破秋凉滚进了宋轩的耳畔。
宋轩觉得自己的耳垂被呵得有些微热,便随口“嗯嗯”两声,往后退开两步,暂离陈奥文身边。
手上提着打包盒,宋轩绕过客厅的大沙发往餐厅里去,从头顶的餐柜里拿了两盘碟子,拆开塑料袋后把点心一个个取出装碟。
屋外起了秋风,刮得树叶“飒飒”作响,宋轩低头看了眼时间,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正好撞见陈奥文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目光。
四目相对的瞬间,陈奥文已经反应迅速地侧过头去,但宋轩还是捕捉到了,他一愣,不知道陈奥文在看什么,狐疑地用手机漆黑反光的屏幕照了照自己的脸,确定脸上并没有奇怪的脏东西后才开口问道:“……你说你在门口等了两个小时?那你吃饭了吗?”
陈奥文:“还没有。”
两盘点心被端出,宋轩说:“那来一起吃吧。”
这家卖中式点心的摊位是新设的,宋轩第一次经过的时候就眼尖地发现了它,人在异国久了,难免会想念家乡的食物,但是尝过几家发现口味少有正宗的,这家摊位能够吸引宋轩止步就是因为卖相不错,虾饺皮薄如纸,透如水晶,内里包裹着的虾肉与笋尖拌在一处、粉嫩又饱满。
他迫不及待咬了一口,嘴里咀嚼的速度却逐渐放缓。
宋轩:emmmm……
而陈奥文咬了一口水晶糕,表情也是一言难尽。
宋轩叹了口气:“不好吃。”
陈奥文坐在对面看了会儿宋轩失望的神情,放下筷子起身去开冰箱,说:“别吃这个了,我做煎饺吧。”
宋轩:?
宋轩一向在外面吃,从不自己做饭,因此从没打开过速冻层,他讶异道:“冰箱里有水饺?”
陈奥文已经拿出了一袋:“我上次去亚洲超市买的。”
他买的是国内的传统老品牌,是各年龄段的国人都会产生亲切感的牌子。
将水煮沸,陈奥文把一个个雪白的水饺拨入锅内微微搅动,待所有饺子浮至水面后一手用勺子捞起,一手取了平底锅倒入食用油,将水饺挨个排入,用小火煎底片刻后倒入半碗冷水焖煮,锅底“呲啦“作响,在蒸腾的热气中,内里玉米猪肉的馅透过透薄的外皮显现。
陈奥文关火后又撒了把葱和芝麻,油脂溢出,鲜香无比。
宋轩全程围观,馋得直咽口水,在煎饺即将出锅时赞道:“你好熟练,你果然是中国人。“
陈奥文闻言失笑。
陈奥文平时很少笑,因此笑起来的时候格外迷人,声音低沉悦耳。
严格来说,现在两人之间的氛围很好。
因为钥匙意外遗忘在房东处,他们自万圣节后第一次对话,相处模式就像那晚轰趴之前,平常随意,没有如昨天那般淡淡的尴尬存在。
宋轩抬眼,第一次认真注视陈奥文的侧脸。
陈奥文的面部轮廓并不西化,虽然五官立体,但也中和了东方人的柔和,只是他的眼睛格外特别,眼瞳细看之下并不是常见的黑色或是褐色,而是泛着一层灰蓝,与这双眼睛对视的时候,就像是在辽阔的海面上隔雾探月。
这是最凸显他混血儿身份的特征,只要一看眼睛,就能看出他和一般的亚洲人是不同的。
想着两人之间可以再缓和一些,宋轩便夸道:“你的眼睛好漂亮。”
陈奥文握着锅铲的手一顿,转过头来。
他们凑得很近,陈奥文身上干净清爽的味道竟然比锅内的煎饺更近更清晰,宋轩觉得好闻,想要再近一些,但此情此景让他不由自主联想到万圣夜那个意外的亲吻,好不容易才消散的尴尬感又有重返的迹象,宋轩对此感到陌生且不适,于是理智又拉着他往后退开。
然后他听见陈奥文说:“我们第一次见的时候,你也是这么说的。”
第5章 阶梯教室
第一次见面?
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地点应该就在这栋房子前的花园里。
那个时候,前往新国度读书的宋轩极其兴奋,学校的报道日是8月27日,宋轩却提前整整一周抵达,想要熟悉周边环境。相比之下,同是大一新生的陈奥文就显得淡定得多,他只提前了一天。
陈奥文来的那一天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头顶和耳畔边皆是持续不断的蝉鸣,响亮而悠长。
正是盛夏,阳光炽热,热浪吹得人肌肤滚烫,柏油马路上有热气蒸腾,中心花园四周的植被却高大茂盛,耸然四起围成一堵高墙,圈出一片荫凉之地。
宋轩就窝在茶树旁的一个秋千里乘凉,脚边的草地中央有水雾四溅浇灌着绿植,呼吸间满是茶花的馨香,草丛里有小松鼠又蹿又跳。
他第一次在城市里看到松鼠,觉得新奇,刚拿出手机准备拍摄,耳边忽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宋轩抬头,正好看见陈奥文从车上提着行李走来。
水珠在烈日下迅速雾化氤氲成一道虹波,他们的初遇伴着光与花香。
现在回想起来,宋轩记得那天的很多细节,但唯独不记得他们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说过什么。
宋轩迟疑道:“是嘛?”
陈奥文渐渐收起笑,难掩眉梢流露的失落:“看来你不记得了啊……”
将锅里的煎饺成排盛出,陈奥文没有执着于这个问题,仿佛只是随口一提般,端着长碟走出厨房对宋轩说:“来吃吧。”
宋轩便抽了筷子跟出。
新鲜出炉的煎饺又香又脆,咬上一口嘴里肉汁四溢,宋轩上了一天的课,又在排练室里练习了两个小时的乐谱,此刻闻到味道才发现自己竟然这么饿,食欲被唤醒后连着吃了好几个才停。
餐桌边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室内恢复了安静——他们在过去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是这样共处的,安静而缄默。
边吃,宋轩边偷睨陈奥文的表情,视线在陈奥文的嘴边短暂停留又躲开,他垂下眼帘,觉得已经没有必要再提万圣夜轰趴的事情了。
反正明眼人都应该能看出他不是故意的,刻意重提反而尴尬,宋轩想,让这件事在日常的冲刷下从彼此的记忆中渐渐淡忘就好。
这栋房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合租,远在异国,身边没有亲人,最重要的还是和室友好好相处、维系好关系,于是宋轩找话题闲聊道:“你会做的这些中餐是你爸爸教的吗? ”
合租的这段时间里,陈奥文常常和家里人视频电话,宋轩有时无意经过,多少会看到点屏幕那端的景象或听到些只言片语。据他观察,陈奥文爸爸是中国人,妈妈是法国人,他的父母从未在视频中同过框,似乎是分居两地的状态,陈奥文电话时每次都要配合中法两国不同的时差分时段拨打。
所以宋轩想,陈奥文会的中餐应该是他爸爸教的。
哪知道陈奥文摇摇头道:“不是,是我妈妈教的,我爸爸的厨艺并不好,差不多是个生活白痴。”
宋轩意外道:“你妈妈不是法国人吗?会做这么地道的中餐?”
除了今天,以前宋轩在周末时也见过陈奥文下厨,做出的菜都是国内最常见的家常小炒。
陈奥文点头:“她在中国待了很久,在我十四岁以前,我和妈妈一直在国内生活。”
不仅是生活而已,因为陈奥文爸爸工作有过几次变动,他们一家辗转待过好几个城市——北京、苏州、银川、西安,严格来说,他们对于中国广袤大地上南北各地风土人情的感受,比很多只在一个城市里土生土长的人要深刻得多。
陈奥文继续道:“小时候我们的生活基本上是围绕我爸爸在转,后来我十五岁的时候,我妈妈想要重拾她自己的事业,回法国做她喜欢的工作,而我在两边权衡之后觉得和妈妈生活在一起会更好些,所以我就跟着她去巴黎读高中了。”
陈奥文从小在双语环境下长大,十多年来在家里一直都用法语和妈妈交谈,因此去法国读书几乎没有语言障碍。
说完自己的事,陈奥文反问道:“你呢?”
宋轩笑了笑说:“我小时候很无聊的,没有你那么丰富的经历,我一直生活在南方城市,父母也不太管我。他们经常出差,留阿姨在家照顾我的起居,所以我也不会做饭,连洗衣服这样的家务都是出国前临时学会的。”
桌上的餐碟很快就见了底,宋轩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又看了眼第二天的课表,瞥见上午的讨论课时心里一慌,赶紧起身收拾碗筷:“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屋,还有好多课题要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