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颂不太喜欢过年。虽然压根不受宿舍管束,但打算留到封校的最后一天再回家,为此还贿赂了蓝岚一起推迟回去的时间。
秦覃走出浴室时,他正趴在床上和电话里的蓝岚讨价还价,听语气又被对方趁机敲了一笔,气到磨牙,最后还是妥协,颇有些习惯了。
“就知道你……算了懒得说你,我们要去吃晚饭了……什么我们,当然是我和秦覃,难道还和你吗?”
“……”
秦覃莫名打了个喷嚏。
“去吃晚饭!我要吃到明天太阳升起。”
挂掉电话之后神清气爽,文颂拿起羽绒服,回味了一下,增添晚餐的菜单,“去喝今天中午到这里时喝的那个咖啡!我还想喝。”
可惜咖啡店已经关门了,酒店的食物又乏善可陈。好在超市还开着,漫漫长夜也只有零食可以成为慰藉。他打定了主意要熬个通宵,表达决心的方式是什么都想买,走在前面看到顺眼的就往推车里丢。
秦覃跟在后面默默把买多的零食放回货架,路过旅行用品区时,见到一次性内裤才伸手拿了一包,“这个要吗?”
“……”
被浴室的垃圾桶出卖。文颂老老实实地说,“要。”
海边晚上的温差也太大了。在房间里还好,出来一走动就觉得凉嗖嗖的。
他回去重新穿了衣服,看时间才不到十点,待在房间里总觉得马上就又会睡着,蠢蠢欲动地往外折腾,“我们现在就去海边!可以先去看星星。”
什么怕冷不喜欢熬夜,原则是什么东西。
都比不上这一场即将到来的日出。
这么晚租不到帐篷了。秦覃下楼时颇有先见地跟酒店借了两床被子,和零食一起抱到停车场,打开车屁/股盖往里一铺,两个人窝进后备箱里正好。
可惜没有带眼镜来,看星星都变成了奢望。
但秦覃也说看不见,不怪他近视,本来就没有星星。
他又开始担心明天会不会天气不好,看不到日出,“我从来没有通宵不睡觉过。今天如果能成功,就是人生第一次,没有漂亮的日出应景太可惜了。”
“能看到的。”
“你怎么知道?是神奇的预感吗?”
秦覃拿出手机:“是天气预报。”
“……你要是这样聊天的话。”文颂不悦道,“我们可能坚持不到天亮。”
他说话的时候发丝被海风吹进嘴角,呸了两声才说下去。仿佛事情总不顺利,连海风都跟他作对,表情比语气更郁闷。
秦覃却都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只觉得那个皱巴巴的表情很可爱。
“天亮”两个字刚说完,一个比海风更温柔的轻吻落在他纠结的眉心。
文颂磕巴了一下,“这,这样应该可以。”
“……”
车后备箱朝着的方向正对大海。深夜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少,没过多久就只剩下海浪拍打沙滩的潮声。很远的地方传来模糊的灯光,在文颂眼里像虚焦过,很适合用来当聊天背景的那种照片。
冬天的夜晚很长,足够他们从第一次见面开始聊到天亮,聊些只有他们两个之间才能说起的话题。
他并不像一般人那样问起“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而是别出心裁地问了句“你觉得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你的”。
秦覃反应了一下才听明白:“这个问题……是应该你来问我的吗?”
“很难回答吗?”
“有点难。”
答早了显得有点自恋,秦覃说,“你要不还是问问本人吧。”
“……”
是比较适合扪心自问的场景。文颂叹了口气说,“我就是自己没想明白才问你的。”
最初他跟着善良的秦师兄混吃混喝,什么都不想的时候日子过得可高兴了。
可如果从那时候就开始算,未免早得有点离谱,“我长这么大还没喜欢过别人呢,不好判断。”
秦覃帮他想了会儿,折中道,“我们两个第一次去镜湖那天晚上,记得吗?”
“你投湖那天?记得啊。”
“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跳下去。”
文颂一愣:“正常人看到不都会去救吗?”
“正常人看到会叫别人来救。”
“……”
秦覃说,“如果是蓝岚掉进水里,你会跳下去救他吗?”
文颂恍然大悟。
“我会叫别人去救。”
“……”
但那也太早了吧。他象征性地忸怩了一下,“那个时候你都还没说要追我呢。”
当那个先喜欢上对方的人有点难为情。
秦覃了然道,“我也不是从说要追你的时候才开始喜欢你的。”
这倒也是。
文颂愉快地被说服了。
“我想想还有什么……你真的没有交过女朋友吗?你说实话,我肯定不生气。”
“真的没有……我长了一张交过很多女朋友的脸?”
“你自己也知道啊你。”
“……”
太久没有这样面对面好好地说过话了。他们一整夜都在聊天。和秦覃料想的一样,文颂对零食的热情并不高——他甚至都没有意识到拎回来的这袋还不到自己丢进购物车里的三分之一,光是买回来就已经尽兴了,没怎么想着吃。
秦覃也不提醒。让那堆零食被冷落着就很好,文颂的注意力只在他一个人身上。只要没有别的事情影响,他们永远都聊得来,永远都能相处融洽。即使不是恋人,他们也会是最好的朋友。
但是他们远比那样贪心。在聊天的间隙里,说不清是谁先看了谁一眼,他们会默契地交换一个吻。每一个吻都是赤/裸的心意,谁都能感受得到,只等一个人来说破最终的结果。
秦覃自知没有资格。
天快亮的时候,他们都没有再说话,靠在一起裹着酒店的被子,看着远处的云层一点点变了颜色。
文颂毫无困意。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尝试通宵,成功要比想象中要轻易得多,也比想象中平静得多。
原来他并不是但凡跟秦覃产生点联系,心情就会跌宕起伏的。只要很确定彼此在身边,他就能轻易地得到这样的平静。
那么只要确定他会回来,即使再分开一阵子,想想好像也不那么难熬了。
海上的云朵从粉紫变成橘红,越来越亮。太阳从层层叠叠的云霞后缓缓升起,在海面洒落壮阔的金色波光。
他看着悬在空中的太阳,莫名想起蓝岚见秦覃第一面就说是什么火坑,说他就像那个扑棱蛾子。
他不以为意。明明从那时就只盼着秦覃好,无论何时都不自觉地维护着,却从没想过为什么。
“我现在好像有点想明白了。”
文颂对着初升的太阳喃喃自语,“不过,当一只扑棱蛾子也没什么不好吧。”
嘀嘀咕咕的。秦覃刚要低头询问,又听见他说,“你看这个太阳,又大又圆。”
“……”
“我过生日那天都没有许愿,现在许来得及吗?”
他惆怅地看着天空,“可是我又不能把太阳吹灭。”
秦覃弯腰摸出打火机,嚓一下打着了,用另一只手挡着风挪到他面前,“许愿吧。”
文颂看着他手心里晃动的小火苗,还没开口就被打断,“说出来就不灵了。”
“……”
说是一定要说的。
“每天都有那么多人许愿,规规矩矩的话得排到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天爷听见啊,我这样插个队,才能引起他的注意。”
虽然有点不地道。文颂双手合十,“我保证这辈子就干这么一次。”
秦覃看着他把双手放在嘴边,朝大海喊:
“希望秦覃永远健健康康的!永远跟我在一起!啊这是不是两个愿望?会不会太贪心了,那就……希望秦覃永远健健康康地跟我在一起!!就这一个!”
“……”
文颂满意地转过头来,朝他手上吹了口气。火苗晃了一下就熄灭了。
秦覃低声说,“生日快乐。”
“只有这句吗?”
他郑重地说,“秦覃,我觉得我们两个现在就应该在一起。”
他的轮廓是金色的。黎明即起的曦光为他温柔的镀了一层边,亦或是整个人都沐浴在那样的光芒里,才会连发丝闪闪发亮。
秦覃深深地看了一眼,却并没有显现出激动或兴奋的神色。
“你说还要点时间好好想想的。”
“想了啊。那都已经是我前天说的话了,从前天到今天隔着好几十个小时呢。”
“即使我这么久不见你也不生气吗?”
“啊……反正我一个晚上就能把一个月的份都亲回来了,那就当你去撒哈拉出差没信号吧。不生气了。”
“我以后也还是有可能再错过你重要的时刻。”
“我都已经成年了。在无趣的大人世界里还有什么重要的时刻可以被错过啊,结婚还是给你生孩子?”
“……”
“你小时候看过父母吵架吗?在他们其中一个人发作的时候。”秦覃说。
“家人已经是算最能够宽容和付出,最想拯救他们,最希望他们好起来的人,可是根本就没法救。他们敏感多疑,不可理喻,可怜又可恨。他们把得到的关爱和耐心全部耗尽,把任何想要伸出援手的人都逼疯,越是善良的人就会得到越多的伤害。文颂,在你看不到的时候,我也是那样的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