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只剩下你了。”
文颂无意识地哼了一声,被握住的手指收得更紧。
秦覃小心地把他抱进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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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个大晴天。文颂一早带着家里的傻大个儿出门晒太阳,高烧刚退,驱驱病气。
秦覃的手机还在床头柜里吃灰,出门什么都没带。文颂发现车里多了几枚硬币,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落下的零钱,很临时地决定开车带他去灵松寺上个香。
上次来还是去年。文颂记得寺后山上长着棵很有说头的龙眼树,拉着他去看,“我往哪走你就往哪走,知道了吗?”
“……”
今天是周六,天气又好,亲子出游的人流量明显变多。小孩子跑来跑去活蹦乱跳,和秦覃缓慢跟着往前挪步的动作对比鲜明。
占了个儿高腿长的便宜。文颂已经有意加快步伐,他却还是能跟得从容悠闲。走到半山腰那棵龙眼树附近,停驻的游客忽然变多。
去年没能看到的景象如今便在眼前。高大的龙眼树枝繁叶茂,一串串花团锦簇,阳光般耀眼的金黄色缀了满树,风一吹摇曳闪烁,开得如火如荼。
游客们拍照欣赏,文颂却没有拿出手机。想起去年的自己,爬到这里好像已经累得喘不上气了。后半程还是秦覃背着他上去的。
他回头望向身后不远处的人。秦覃站在游客稀少的空地,微仰着脸,看着树上成串的花朵,神情安静又认真。过长的黑发被风吹到耳后微微晃动。那些光斑透过树叶的间隙也摇晃在他脸上。他被晃得眯起了眼,却都没有用手掌遮挡。
别是又在觉得自己回光返照吧。
文颂及时叫醒他。他们没有再爬到山顶,从半山腰绕过去,沿着另一条小径下山。
上次经过的许愿长廊,文颂记得他在那里系了条红绸带,还写着些什么话。已经过去大半年,现在再过去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得到。
层层叠叠的红绸带绑在廊柱上,乍一看都长得一模一样。
脑海里回想当初秦覃绑的位置,文颂一阶一阶地慢慢下去,视线在那些纷飞的飘带上缓缓游移,伸出手拨开上面的一层,露出底下留了更久的,不多时便看见熟悉的手写字,在一众商店里统一出售的同款带子里显得尤为特别。
在原本就印在带子上的烫金字体旁,他又用黑色水笔郑重地写了一遍:祝愿文颂身体健康,学业有成。
“你是不是那个时候就偷偷喜欢我了?别人都没有手写的。”
可惜毕竟系牢了,又不能摘下来带走作纪念。文颂看了一会儿,松开手打算把它放回去,穿廊而过的风卷起飘带缠住了他的手指。绸带翻到背面,还有一串小字。
祝文颂十八岁生日快乐。
他愣了一下,抬眼和秦覃的视线撞到一处,“你那天跑来这里写的?”
“……”
秦覃垂眼默不作声。
“真是的。”文颂更舍不得放开带子,仔仔细细地看了好几遍,“你应该那时就亲口告诉我。这样我就能感动两次了。”
又有点气,干嘛宁愿把自己藏在这种地方吹风,都要让他自己一个人过生日。
那天他等到十二点都没见一点消息,气得当场删了好友想要绝交。
就为了不被看到现在这样子吗。
文颂郁闷地看他,“你现在这样也没有很差劲啊。”说完才觉得自己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忘了过去的一周不分日夜的折腾。
可也这么过来了啊,不是折腾不起。
秦覃的视线徘徊在廊外飘摇的松涛,似乎还沉浸在刚才满树金色的繁花带来的余韵里。
他总是这么神游,文颂习惯了,也不在意,“我们下去吧,去前面看看。”
别的家长带孩子都是喊着让别乱跑,他带的要喊着才知道往前动一动。大殿前的乌龟池子边上围了一圈小孩,在往里头扔饲料,沉闷的周末活动里是有趣的娱乐。
别的小孩有他们家怎么能没有。文颂也扫码买了一盒,放在秦覃手里,体贴地交代,“不是给你吃的,给乌龟吃的。看见那个绿色的壳了吗?那个就是乌龟。往那儿丢。”
“……”
他捏着装饲料的盒子没有动。文颂唉了一声,以为真给孩子烧傻了,连个盒子都不会应付,又亲手拿回来拧开,把里面的小颗粒直接倒进他掌心里,“喂吧,一点点地丢。”
秦覃这才有所动作,按他说的一次只捻一点点,抛进池子里,看着那些墨绿的壳在浅水里缓缓游动,张嘴吞下饲料,再慢吞吞地爬上石头晒太阳。
他盯了一会儿乌龟壳,又捻起一点点饲料,再次抛了出去。
文颂对喂乌龟兴致不高,但看着他喂乌龟很入神。
他刚吃回来的体重又被一场高烧耗去了大半,但高挑清瘦的样子也不难看,眉眼的轮廓深邃清晰,那股病弱神态出奇的勾人,让人有蹂/躏的欲/望,又有予以保护的怜惜。
他站在阳光底下,神情专注地喂养池里的小乌龟,好像能就这样在这儿待一辈子,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
文颂看着他,心也平静下来,不由得想,原来人们所追求的爱意成分这样复杂,喜欢、崇拜、依赖、恼怒、哀怨、担忧,怜悯以及更多,或好或坏并非单纯的其中之一。
然而爱又如此简单,不需要理智又缜密地思考,也无法谈论公平去计较什么。如果爱注定要给人带来的幸福和痛苦一样多——文颂想,我还是愿意爱他的。
“下辈子我们干脆也当一只乌龟吧。”
他靠在身边的石栏上,从秦覃手心里捻起几颗饲料丢了下去。
“你背着我,我当保护你的壳。”
秦覃蓦地转头看过来。他说时不觉得是什么过分的情话,被这么一看反而害羞了似的,没好意思对视,“你……在这待着别动,我去殿里面一趟。”
他把车里意外发现的几枚硬币一起带在了身上,平时线上支付也用不到硬币,这会儿正好去投进大殿正中的功德箱里。再踏进殿里,和之前来时的心情大不相同,他在菩萨面前虔诚了很多,投入硬币后甚至觉得太过草率,又问旁边登记香火的居士,“我该献上什么样的贡品才能让菩萨保佑我想保佑的人?”
“心诚则灵。”她合掌说。
那太好了。
文颂不太熟练地跪在拜垫上,深呼吸,脑海中摒除杂念。
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能救他。
无论是谁都好,只要能救救他。
传说中菩萨慈悲,佑众生离苦得乐。
如果您真的在听。请怜爱他吧。
文颂恭敬地拜了三次,起身离开大殿,返回去找秦覃。差不多到了午饭时间,喂饱了乌龟人也得吃点东西。
他没在刚刚的位置。文颂沿着乌龟池子徒劳地转了一圈,那么显眼的个子应该一眼就能看到的,但附近居然都没有他的影子。
文颂有点慌了。他没带手机,发完烧傻里傻气的,也不知道自带的方向感还好不好使,又身无分文,想回家都回不去。
附近的人问过一遍,居然都说没有印象。文颂不得已又到刚刚的居士那边去问,“有没有广播站之类的地方?就是,游乐场里小孩儿走失了让大人去领的那种地方。”
“……”
居士摇了摇头,问起秦覃的长相。他慌里慌张的乱说一通,“就是……很高很帅,长得像模特一样。”
“有他的照片吗?”
“有。”文颂下意识地回答,打开手机相册才反应过来,他早就把手机里的照片全部删掉了。
秦覃的照片全都在一个相册里,他直接点相册删的,一张都没有剩下。
他打开全部相册,飞快地向后滑动照片,想找出一张有秦覃存在的影子。可他把全部的五百多张都看完,才发现他们甚至都没有一张合照。
只要几分钟,一转眼,秦覃就能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得干干净净。
像从没有存在过。
**
秦覃度过了梦幻的一天。
从清晨起床开始,身边的人就把他当个傻子似的对待,唠唠叨叨,无微不至到连出门都不忘交代一句记得绑鞋带。
但那好像是文颂。
山上的龙眼树开花了,他记得有人说过很想来看,应该要拿手机出来拍下的。他想起自己出门没有带,只好先用眼睛记住。他要多看一会儿才能记住,被身边的人催着往前走时不太乐意。
但那好像是文颂。
喂乌龟的饲料很难闻,不懂那些小孩为什么抓在手里一把把的抛,更恐怖的是他手上居然也出现了一盒,还被倒满整个掌心捧着,一点点地喂。
但那好像是文颂。
他好像陷在一个空前晴朗的梦里,舍不得醒来,只好一路跟随着。
身边的小孩左脚踩右脚把自己给绊倒了。他为了腾出手去扶,不得不倾倒掌心里剩下的所有饲料,趁机把手上难闻的气味蹭在这小孩儿的衣服上,“慢点跑。”
“谢谢哥哥。”他扬起脸,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无心地说了一句,“你怎么还在这里啊,跟你一起喂乌龟的哥哥已经走了喔。”
秦覃愣了一下,转头看向身边的空位。一直形影不离的人此刻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