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臻站在门前,“其他东西不必拿,买新的。”
杜越低着头,他很疲惫,站着都没有力气抬头,也不想说话。闻臻蹲下来,看着他,“你走得太慢。”
男人的声音低缓,气质冷淡,让杜越的身体稍微放松。接着闻臻拿过他手里的袋子,抬手将他抱起。杜越没有挣扎,轻轻松松被抱起来,陷进闻臻宽阔的肩上。
他被抱下楼,楼梯很陡,楼梯间的灯昏黄,闻臻走得慢。杜越抱着闻臻的肩,泪意差点要涌出,他忍了又忍,调整呼吸,把眼泪压回去。
他不该在最伤心的时候窝在一个陌生的男人怀里,但这份体温是这样适宜,充斥着他极为需要的距离感,让他既能感到一点温暖,又能默默躲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忍受伤心。
他想这一切都不能更荒谬了。
第03章
他们抵达酒店房间时已是晚上十点。闻臻给前台打了个电话,不过一会儿一套全新的洗浴用品送上来。
闻臻问杜越,“还想要什么?”
杜越坐在大床上,看着落地窗外城市繁华的夜景。他转过视线,眼眶的红已渐渐淡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认真望着闻臻,“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闻臻不想回答。他也累了,这两个月来陪着母亲把全市的医院翻了个底朝天,因心脏手术行动不便的父亲躺在医院焦急等待消息,所有人精神紧绷片刻不敢放松,生怕流落在外的小孩再次从指尖溜走,母亲甚至因此患上了暂时性的失眠和焦虑症。
但那双黑眼睛望着自己,专注,紧张,抗拒着他,又好奇地望着,漂亮纯粹得像两颗墨玉。
闻臻拉开椅子,坐下来,“问。”
“假如,我真的是被换的。”杜越垂下眼睛,微翘的睫毛不安颤抖,“那个和我换的人,还和你们生活在一起吗?”
闻臻答:“是。”
“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他出了车祸,比较严重,需要输血。检查血型发现他是RH阴性血,我和我的亲人没有人有这个血型的隐性基因。”闻臻平静解释,“血型不是判断血缘关系的绝对标准,但父亲要求和弟弟做亲子鉴定,发现他与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杜越问,“你的弟弟知道这件事吗?”
闻臻看着他,“他还在病床上,目前不知情。”
杜越点头,不再问了。闻臻便起身与他简单告别,离开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闻臻起床吃个早饭,开始在家处理工作。他原本一直在首都的公司分部忙开拓市场事务,这次接到母亲紧急电话叫回来找人,工作压了一堆,昨晚把杜越送到酒店后就开始打电话,一直到晚上一点开完会,睡了五六个小时,起床接着工作。
他的精神还不错,工作对他来说不是难事,比照顾小孩要惬意许多。
四个小时后,闻臻合上电脑,准备出门吃午饭。这时酒店经理给他打来电话,小心地告诉他房间里的人一直没有接电话,送早餐和午餐的去敲门均没有反应,问他该如何是好。
昨晚离开酒店前,闻臻让酒店给房间的小孩送一日三餐,如果小孩有任何要求,也全部满足。
闻臻皱眉,挂掉电话,给杜越拨去一个电话,显示对方已关机。
跑了?闻臻难得有点气笑。他换上一身休闲常服,下楼到地下车库开出私家车,十分钟抵达酒店。
酒店经理跟着他一起坐电梯上楼到房间门口,只见送餐的服务生还推着餐车等在门口,讪讪不知是走是留,见了他们松一口气。闻臻礼貌对人道谢,请人先离开。
闻臻按门铃,耐着性子按了三次。经理在一旁说,“上午敲门,刚才又敲一回,没人来开,是不是不在里头?”
闻臻说:“把门打开。”
经理便拿卡刷开门,闻臻走进去,只见小孩的鞋还好生生摆在床头,再一看床里,被子乱揉作一团,里头埋着个人,趴在床上抱着被子睡得歪歪扭扭,一截雪白的腰露在外面。
闻臻看着那截白腰,收回视线,走到窗边“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天光大亮。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睡得像头猪。闻臻的耐心上限在奇异地增加,没有任何理由。他绕到床头,看杜越整个脑袋都快埋进枕头里,头发乱得像团海藻,睡挤起来的脸颊边一片干涸的泪痕。
梦里都皱着眉,一脸委屈难过的样子。
闻臻看了一会儿床上的人,才坐在床边拍拍被子,“起来了。”
他面无表情捏杜越的鼻子,睡梦中的人难受张开嘴呼吸,睁开眼醒过来。
杜越看到他,一下从床上弹起来,“你怎么进来的?”
闻臻说:“酒店送餐的敲了一上午门,还以为你哭晕在房里。”
杜越呆呆的,听明白他的话反应过来,忙低下头拿袖子擦自己的脸,耳朵慢慢红了。
“......不好意思,我睡觉有点沉。”杜越擦掉脸上干巴巴的泪痕,眼睛下面挂着两个黑眼圈,眼里都是血丝,声音也哑了。
“哭到天亮了才睡?”
那张小脸立刻皱起来,大眼睛里半是被揭穿的恼火、半是羞耻看向他,像一串呲啦的火花,生动得很。
“我没有。”杜越反驳,底气不足。
闻臻忽然问他:“为什么哭?”
杜越一怔。闻臻说,“你的父母对你不好。父亲吸毒、欺骗你,母亲性格暴躁,打骂你。如果可以脱离这种环境,你不是应该松一口气?”
杜越看着男人,面容染上怒意。
“你说这种话,以为自己是救世主?”杜越与闻臻对视,那一股叛逆锐利的气质迎锋而上,显露出小孩并不温顺的脾气尾巴,“难道我要指望你们对我好吗?”
明媚的午前,他们不欢而散。闻臻没有把杜越看作亲弟弟,杜越同样没有把他看作亲哥哥。他们互相不认为对方是自己的家人,即使结果大概已即成。但事实可以立地拍板,情感却总是吊在后面慢慢地追,或许很快就追上来,或许总也追不上来。
闻臻界限分明,情感有限;杜越只认为这是一场梦,梦醒来以后,他们各自回到各自的世界,一切照常运转。
但现实告诉杜越,它就是那样荒诞和戏剧。
三天后,亲子鉴定结果出来。鉴定结论为相对亲权概率99.99%,支持闻家良是杜越的生物学父亲;支持李清是杜越的生物学母亲。
二十年前,刚出生的杜越被偷换。二十年后,亲生父母终于找到他。
他们就在医院的办公室里拆鉴定结果的密封袋,看到结果的那一刻李清捂着嘴哭出来,转身紧紧抱住杜越,恨不得把他揉进身体,“我的宝贝呀,我的小宝!我就知道你是我的孩子!”
杜越被女人抱在怀里,温暖热烈的气息涌着他,令他一阵阵地眩晕,腿软,几乎坐在地上。
他晕头晕脑,被李清带回家。车开向市中心地价最昂贵的朝安区,进入一处环境优美的别墅小区。小区花叶掩映,白房红瓦相间,安静明亮。杜越被李清牵进家门,踏进这个宽敞漂亮的家,他已经懵了。
“你爸爸特地要人把书房改成你的卧室,那个房间朝向好,又大,你一定喜欢。”李清紧牵着杜越的手,拉着他到客厅坐下,“家里已经给你备齐要用的东西,衣服,鞋子,日用品,还有——还有新手机,电脑,平板,你还需要什么,都和妈妈说。”
杜越坐在沙发上,脚踩着柔软的新拖鞋,踩在洁净的木质地板上。他的衣服都没有换,依然是旧卫衣,上面还有洗不掉的陈年油渍,牛仔裤旧得磨损,只有放在腿上握成拳的手白净无暇,与这四周仅有的相称。
他端坐着不说话,李清也不急。她看着杜越满心都是慈爱,在那样糟糕的家庭环境中成长起来,也依然气质干净,有礼有节。他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他真正的家。
李清去厨房端来牛奶和小饼干,放在茶几上,坐到杜越身边,“来,喝点牛奶。”
她把杯子放进杜越手里,杜越捧着热腾腾的牛奶,半晌小声开口:“我想......去睡觉。”
李清立刻说好,牵着杜越起身去二楼,先带他去浴室看了一圈,告诉他热水器如何使用,把洗漱用品指给他看,然后带他去为他新改出来的卧室。
卧室门推开时,杜越看到一个崭新的房间,那快比他从前睡的地方大两圈还多,偌大的床铺着波斯风格的深蓝绿床铺,落地窗外一个不大不小的阳台,阳台上爬着蜿蜿蜒蜒的紫藤花。深色的木质地板有天然的木香,落地灯亮着温暖的光。
李清温和说,“白天的时候,这里的阳光是最好的,通风也好,从阳台可以看到森林公园。”
杜越拘束站在门边,没有进去,说,“我不用住这么大的房间。”
“要的。”李清捧起他的手,喃喃重复,“要住这么大的房间。”
女人眼角的细纹充满温柔的质地,看着杜越像看着一个珍爱的宝贝,坦诚而毫无保留,是一个母亲特有的目光。这目光直直打进杜越的心脏,涌出辛酸的苦甜,叫他差点要哭出来。杜越忙拿了换洗衣服,逃一般跑去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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