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臻低着头看他,“你的脖子上是什么?”
杜越没有防备抬起头,午后的阳光骤然跃进视线,杜越微微眯起眼,看到男人的轮廓被光晕开,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眉眼英俊挺立,那双黑眸原来天生就是冷意。
“胎记。”杜越有些慌乱,挣开了闻臻的手。他的脖子靠喉结附近有一块小小的淡红,像淘气的恋人嘬上去的一口吻痕。因为总有人不怀好意地问,杜越就常常穿高领或卫衣,挡住这一小块胎记。
闻臻没有动,又问,“耳朵怎么回事?”
杜越下意识摸右边的耳朵。上面有一道浅浅的疤痕,已经结痂,是前阵子和妈妈吵架的时候,妈妈情绪失控一耳光打上来,指甲在耳朵上留下的伤口。他自己涂了点酒精,后来也没有得到道歉。他习惯了。
“痒,抓破的。”杜越说。他又有些烦躁起来,觉得男人既然冷漠,就不要问不该问的事情。
闻臻终于侧开身,让他坐进车。
第02章
车离开望山湖,回到市区中心的警局。
李清在门口等他们,见两人来了,迎上前来,激动又无措望着杜越,“吃、吃好没有?”
杜越僵硬站着,“吃好了。”
两人尴尬站着,一个跃跃欲试,一个手不是手脚不是脚。还是刘警官从会谈室里出来,对三人说,“来了就进来吧。”
李清和闻臻进去,刘警官拉住杜越,“杜越,如果你不想,可以不听。”
杜越脑子转不过来,看着他,刘警官解释,“说到底,这都是他们大人的事。”
杜越说,“我想听。”
刘警官便让开门,杜越推门进去,一个封闭的会谈室,桌前围坐一圈人,他的爸爸妈妈,闻家的人,还有一个看上去五十多岁的陌生女人,很胖,烫着卷发,与他的爸爸如出一辙的面色灰败。
杜越本能往胡春燕那边走,但他被刘警官拉住,坐在了民警旁边。
谈话开始。
民警问:“张彩霞,二十年前,解放军第二人民医院妇产科503号病房,你是否调换了胡春燕和李清的孩子?”
陌生的胖女人缩坐在椅子里,答,“是。”
“为什么这么做?”
“他和他家老太要我换的。”张彩霞指向杜晓东,“他们给我钱,要我去抱来1床的宝宝。”
“给你多少钱?”
“一万块。”
李清通红着眼眶:“一万!一万你就帮他们偷孩子!”
胡春燕哐当站起身,看着丈夫:“真的吗?”她的声音在发抖,介于怒火和恐惧之间,拉成一条紧绷欲断的线。
杜晓东发着抖,不知是恐惧,还是毒瘾犯了,大声说:“是她自己偷换的,和我没有关系!”
“是你叫我换的!你给我钱,一大包现金,然后我把两个孩子抱去洗澡,换好衣服和手环,就把1床的那个宝宝抱到你手上了!我记得1床的宝宝脖子上有块红色胎记,你们家宝宝是没有胎记的!”
杜越下意识抬手挡在自己脖子的胎记处。他的手指在微微地发着抖,心脏怦怦跳,跳得胸腔震痛。
杜晓东只是不断否认:“我没有做,我根本不知情,是你要换的!”
“我无缘无故换别人的宝宝做什么?”
“你黑心,你不守医德!”
“你们不要吵架!”
披头散发的胡春燕呆呆站在桌前,她的脸上火肿起,面色一时白一时紫,接着转头看向杜越,一双眼睛瞪得骇人。她忽然发起作来冲向杜越,“你在这里做什么?跟我回家!”
她搡开警察,力气大得吓人,上手抓住杜越的手臂,几乎把杜越的骨头扯断,“回家呆着去!”
一旁李清立刻扑过来,“你不要扯痛他了!”
胡春燕大怒,“他是我儿子,你别碰他!”
“你这个人怎么这么凶?!”
警察横插进来拦着她们,“不要吵架,不要吵架!坐下来说!”
胡春燕却死死不愿松手,“这是我儿子!”
她常年在食堂颠勺,力气大得把杜越捏出冷汗,忍不住开口,“妈,你先松开我。”
“松开你做什么?”胡春燕的精神高度紧张,几乎尖叫起来,“你也以为你是妈偷来的?啊?!”
杜越气恼,“我没有!”
胡春燕扯着他把他往外面拖,“死脸没皮的,看到别人有钱就想往上赖,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德行!也不看你自己姓什么!”
身体的痛感并不算什么,他是男孩子,没那么脆弱,然而当众被母亲羞辱的痛才是深入骨髓,杜越咬牙忍住泪意,挣扎着发起怒来:“放开我!”
“你反了天了!”胡春燕反手就要抽他,那是个本能的动作,每当杜越反抗她的时候,她都会这么做。她被警察和愤怒的李清拦下,混乱之中杜越撞到墙边的铁质长椅上,“碰!”的一声,长椅被撞得在地上拖出刺耳声响,杜越摔在地上。
“宝贝!”李清慌忙大叫一声。杜越的脚踝一阵钻心的疼,竟是蜷缩在地上起不来。旁边人正要扶他,他已经被整个从地上抱起。
杜越一时失重,抓住对方肩膀保持平衡,看到闻臻的侧脸近在咫尺,甚至看到那双薄唇的唇角微微向下,令人生畏。
闻臻抱着杜越,大手握住他颤抖曲起的小腿,扫过一圈终于短暂静下来的众人,漠然开口:“他摔到脚,我带他去医院。”
李清不敢碰杜越,忙问:“撞到骨头了没有?快快,快去医院检查一下。”
闻臻点头,抱着杜越离开会谈室。胡春燕被一群人拦住,眼睁睁看着儿子被人抱走。
杜越撞伤了脚踝,脚不能沾地,被一路送到医院后,又被闻臻从车里抱出来。他已经感到自暴自弃,撞到脚这种小事和今天一天发生的事相比实在算不上什么,而且他的确疼得厉害,只得咬牙皱眉,别扭抱着闻臻的肩膀,闭眼不去看一路上奇异的注目礼。
拍片结果很快出来,还好没有伤到骨头,医生给杜越做完冷敷,便让他回家,明天再抹点红花油。这回闻臻改抱为背,因为杜越看上去对自己被横抱的姿势很抗拒。
闻臻把杜越抱进车里,杜越自己扣好安全带。闻臻绕过车前拉开驾驶座的车门坐进来,启动车,说,“先回你家拿换洗衣服和日用品,这三天你在酒店睡。”
杜越没明白,“我有家住,为什么要去酒店?”
“我认为在鉴定结果出来以前,你和你的——‘父母’,”闻臻停顿半晌,还是选择用这两个字,“分开住更好。”
杜越一想到妈妈那张涨红愤怒的脸,一时心又揪痛起来。她的痛和怒都来自于他,愈发的暴躁也是被生活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她不好过,也不会要杜越好过。
无论是哪一个母亲突然被告知孩子不是自己的,情绪都会崩溃。杜越可以理解妈妈,而且他不能轻易和才认识一天的人走,于是说,“我回家住。”
闻臻没有再说话。男人的话很少,这一点让杜越轻松许多。他的心太乱了,如果他真的不是妈妈的孩子......如果他真的是被爸爸故意抱错——
杜越闭上眼睛。
闻臻送他到家,没有转身下楼,而是站在门口,没有要立刻走的意思。
“收拾两件衣服就行,带上洗漱用品。”闻臻说。
杜越愣一下,才知道原来他刚才说的话这个人压根就没听。他皱起眉,“我说了,我不去。”
闻臻平静道:“你的父母今晚不会回家,他们需要留在警局接受调查。”
他看着小孩露出困惑又有些无措的表情,知道对方到现在依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个小孩还没有能消化接踵而来的信息,他大概觉得这只是一场闹剧。
闻臻拿出手机,递给杜越,“如果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给刘警官。”
杜越狐疑看着闻臻,接过手机,拨了刘警官的电话。电话那边很快被接起来,杜越和刘警官交谈片刻,脸色也渐渐白了下去。
从刘警官委婉的话语中,他得知父亲和那个叫张彩霞的护士已经被拘留,而母亲由于暂时不能洗去嫌疑,也被扣留下来。警方已掌握充足的证据,鉴定结果的作用只是明确被偷换的小孩的身份。
杜越挂掉电话,把手机还给闻臻。他像个雕塑杵在原地,孤零零地。
这个家狭小而凌乱,充满陈旧的油烟和潮味。客厅没有开灯,城市夜中的霓虹从方窗透进来,给一些光。杜越穿着旧卫衣,洗褪色的牛仔裤,旧球鞋,头发很乱,在衣料中露出的皮肤却白皙干净,透亮得不像这个房子里的人。
闻臻看出了这种“不像”。从看到杜越的那一刻起,他就感知到这种强烈的违和。无论杜越是站在这个房子里,还是站在那对夫妻身边,都在告诉闻臻,他不是这里的人,不是那对夫妻的孩子。
闻臻站在杜越面前,声音低沉不容抗拒,“收拾东西。”
杜越没有听出男人话里的命令语气。他已经有些恍惚,甚至莫名的作呕想吐,这个房子太熟悉,太拥挤,他有种被塞满的错觉。
杜越麻木扶着墙,一瘸一拐去屋里拿自己的衣服。他拿好换洗衣服,装进袋子,提在手里,慢慢走到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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