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没事的,过几天就出院了,就好了。”杨千瑞局促地说。
杨母松了口气,拢着杨千瑞的头发轻轻地摸,“没事那就好那就好。”
一道冷酷的低沉男声打破了母子重逢的温馨场面,杨父咬牙切齿道:“你怎么不和我介绍一下,那俩人。”指着缩在墙角试图变成空气的我,和助理。
杨千瑞挺直了腰板说:“陪护照顾我的——”他顿了一下,“朋友。”
助理开腔:“你们就是Randy的父母吧,一看就能看出来。”英文的,他也只会讲英文。
杨父与助理握手,步子挪到我面前,我低下头不敢看他,黑压压的气势笼罩着我全身。我心虚站得更矮了一点,谁让我刚被抓住拱了他们家小白菜。
急中生智,我灵机一动,也装成香蕉人,若无其事地用英文说:“我看出你来可能误会了什么,关于刚刚发生的那一幕,这种打招呼的方式在国外很常见,对自小就接受西方教育的我们来说……”
杨父用英文大声呵斥:“常见?!舌头都伸进嘴里去了!你们都这么打招呼的?!”
我捅了旁边的助理一肘子,“是的,我们都是这样的,对吗?”
助理点头附和,还好他脑子够机灵。
杨母上前勾住了杨父的臂弯,拉着退远了几步,用中文说:“哎呀,老古板,都跟你说了国外就是很开放的啦,别让别人看笑话了。”
杨父双手负到身后,怒气冲冲地大吼:“都不知道交的什么不三不四的朋友!你看他那头发他那嘴巴上!都什么玩意儿!”
我维持着微笑平和的表情,假装听不懂他在骂我。
“爸!不准你这么说他!”杨千瑞没眼力见地跳出来维护我。我在背后狂使眼色猛摇头,杨千瑞咬着嘴唇又把话题拐回自己身上:“我没事,不用你们大老远跑来看望我。就因为没事,所以我才提都没提。”
杨父厉声道:“我看你真是翅膀硬了!学音乐,到头来学到什么?学到双手起泡?被烫掉一层皮?那人呢?我不告他个倾家荡产就枉费我以前做律师那么些年!”
原来杨千瑞总要坚持“公平公正”,是从他爸身上遗传的。
杨千瑞说:“爸……我们私底下和解了。”
杨父怒道:“和解个屁!你和解了,我和解不了!”
门又被人推开,护士走进病房,警告我们降低音量,看见人挤人的站着,赶我们离开几个。杨父勉强找回些理智,目光钉在我和助理身上,我们识趣地退了出去,留他们聊家常。
我和助理下了楼,走出住院部,在空旷的室外抽烟,对着吞云吐雾。
虽不言语,但他多少猜到了点我们的情况。恐同者在国外尚且不少,单纯因为歧视而犯下的仇恨罪屡屡还在街头巷尾上演,更别指望国内那个年纪的人能有多理解。
抽完一根,助理拍拍我的肩说:“现在还是很难,是吧?”
“嗯。”我心不在焉地应。
岂止是一个“difficult”可以概括的,简直“overwhelming”“impossible”。
助理继续说:“再难我也不希望你放弃他。他真的是个天才,难得一见的天才。如果因为受伤,或是父母,更或者其他人的眼光……会很可惜。”
我察觉出这些话中超过敬佩的成分,直白地问:“你喜欢他?”
“仰慕他。”助理突然说起了他的经历,“曾经我也在乐团工作过一段时间。诚实来说,可怕的是我竟然完全了解那个施害者在想什么。当你和首席擦肩而过,看着他比你年轻,比你受尊重,只需要拿着琴款款站到舞台中央,而你甚至需要自己把椅子搬上舞台,找个角落坐下。追随着他的节奏,在将近一个小时的演出中,做最基础的擦弦合音,即使私底下也能不出错地演奏整篇乐章。不想承认,却不得不甘拜下风,要是连这点自知之明也失去,就会被嫉妒吞噬,堕落成那样。
“抱歉,一提起往事,我就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头,明明也不是什么值得追忆的光辉事迹。
“我只是想说,他需要你,此时此刻比起任何人来都更需要。”
我忧心忡忡地吐了一口烟:“我知道。只是……他现在承受不了这么多。事情得一件一件解决,不能让更多压力堆到他身上了,压垮他摇摇欲坠的自信心。”
助理笑笑说:“我可不会小瞧他。越是激流越是勇进,我从他身上看到了这项特质。”
我说:“谢谢你的建议,我会看着办的。”
从医院食堂买了几份食物,再回到病房时,气氛缓和了许多,起码他爸不再拿眼刀剐我了。拆开餐盒,杨母的反应与我如出一辙,没嚼就吐了出来,嫌弃道:“这东西怎么吃啊,苦了你了,妈去给你买点好吃的。”
“不用不用,我只能吃这些,就挺好的。”杨千瑞阻拦道。
杨母好像没听着,走到我面前用英文说:“我对附近不太熟,麻烦你带我去吧,谢谢。”
“哦,好的。”我慌忙点头。
刚走进电梯,她就用中文说:“我可没他爸这么好骗。”
我一下呛得直咳嗽,挪远了两步,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杨母娓娓道来:“去年暑假里,千瑞就一直魂不守舍的,每天都问我有没有人给他打电话,陪我出门逛街没一会儿就急着回去,回到家第一件事还是去翻电话记录。我没问两句他就招了,说在学校里遇见了一个很漂亮的金发的人。那时我还担忧儿子要被个洋妞拐跑了,现在看来,无论是性别还是国籍,我都猜错了。”
“那您是更高兴呢,还是……”我话锋一转,拍起了岳母的马屁,“我很喜欢您的歌,请问可以要个签名吗?”
赵岚噗嗤一声笑了,“你喜欢啊还是你爸妈喜欢啊?”她清清嗓子说,“可以是可以,你身上有纸笔吗?”
从上到下的兜掏了个遍,我尴尬道:“没有……回到医院可以吗?”
赵岚轻描淡写地说:“我认为你不应该再回医院了。”
我刹住了脚步,待在原地,看来喊岳母还是太想当然了。
她说:“并不是说我反对,只是现在不是最好的谈这件事的时机。他爸正在气头上,火上浇油只会让事态更糟糕,不是每次我都能帮忙糊弄过去的。”
其实我和她的想法惊人的一致,“那您觉得怎么办才好?”
赵岚沉沉地叹了口气,“你先回去吧,从长计议,也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我在娱乐圈什么没见过,男的和女的,男的和男的,女的和女的……可你知道吗,后两种,我没见过几对长久的。大多都好不了几年就一拍两散。
“说他们不真心么,倒也不是,反而我就怕真心的。和家里断绝割裂的,放弃全世界只要一人心的,比比皆是。可就像被诅咒一般,回头灰溜溜娶妻生子的也有,换个人继续风月的也有,最极端的有受不了世俗压力割腕自杀的……
“我不怕前两种,我担心的是什么,你明白吗?”
“他……他不会的。”我艰难道。
“你也不会吗?你们谈过这些事吗?确定吗?”
我从未设想过这种可能,一下被搅得心乱如麻,最后妥协道:“我亲口跟他道个别,再回去。”
“嗯,别太舍不得,免得让他爸看出来。”赵岚微微点头。
回到病房,赵岚把杨父叫到了一边说话,为我打掩护。我俯身在杨千瑞脸颊碰了下,合规合矩的贴面礼,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音量说:“我还有事,就先回去了。既然你爸妈来了,也不愁没人照顾你了。早日康复。”
杨千瑞瞬间两眼泛红,拼命摇头。我往他枕头底下塞了一张纸,比了个嘘的手势,杨千瑞憋回泪光,懵懵懂懂地点头。
第62章
我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厅等到日月轮换,漫天星辰。店员委婉道要关店了,请我离开,我就蹲在卷帘门旁,有一根没一根的点烟。终于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助理的身影出现,急匆匆奔向我。
他气喘吁吁的想说些什么,我没空听,揉了揉蹲麻的腿,一路跑回了医院。
纸上只写了三个单词:find me cafe。
赵岚签名的速度很快,不愧是练家子。那点时间只够我侧身挡着潦草地鬼画符,还好杨千瑞认得出我的字迹。谈个恋爱跟卧底打游击似的,唉。
我推开门,杨千瑞垂头丧气地望着门口,一瞬间眼睛亮了起来,笑着笑着又不满地嘟囔:“我还以为你真要丢下我回去了。”
“哪儿敢啊。”我说,“刚开始来都不让来,现在走又不让走,杨千瑞,你说说这世上还有比你更霸道的人吗?”
杨千瑞将他的霸道充分展现,咬住我的唇不许我抱怨。亲到最后,他又涌上泪光,抽了抽鼻子。这小祖宗也太反复无常了,我只好问:“又哭什么?我不是没走么?”
“对不起……呜……”杨千瑞抽噎着说,“这样你是不是很累……还有我爸那些话,我替他向你道歉……”
“这就要哭啊?那等你爸知道咱俩在搞对象,估计骂得更难听,说不定还会动手揍我呢,你不得水淹金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