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浮出水面的秘密
在赵丹丹的牵线下,几天后,他们见到了赵父。
他们在建筑工地外的街道旁见面,车来车往,四周都是买盒饭的工人。
赵父的工作服是一件腈纶的迷彩服,和八年前见面时是同一件,不同的是上面多了许多水泥点,原本鲜艳的绿色被灰色掩盖,皱得像一团抹布。
他比八年前老了许多,原本方正红润的脸变得灰败瘦削,脸上没有太多丰富的表情,只有纯粹的麻木。
赵父得知他们就是前几天给自己打了八十万的人,浑浊的眼珠抬起来,又垂下去。
“谢谢,我们心领……但是不用了。”
“为什么,”容斯言道,“因为你已经收了陆月生的钱吗。”
赵父惊愕地抬起头来:“你,你们……”
容斯言确定了,他们猜测得没错,陆月生就是李星恺,也就是给赵父打钱的那个人。
他有些迟疑地看向陈岸。
显然,赵父和陆月生之间有一些秘密。
根据他们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陆月生很可能参与了赵正博被害一案,是帮凶之一。
一个帮凶,出于什么目的才会接近被害人父亲?
其一,心怀愧疚,打钱补偿,寻求心理安慰。
其二,心理变态。
陆月生心理变态是肯定的,但是打钱这个行为,除了愧疚补偿没有其他解释。
陈岸试探道:“您和陆月生很熟吗?知道他是明星李星恺吗?”
赵父不太愿意多说,但是女儿向他嘱咐过,陈岸和容斯言是好人,正在帮忙查案,他们问什么,一定要如实回答。
容斯言补充道:“我们不会告诉别人,但是您今天如果不配合,我只能去问您妻子了。”
赵父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和盘托出。
陆月生是几年前主动找上他的。
他不关心娱乐圈,但也在洗发水和牛奶包装袋上看到过许多次李星恺的照片,没想到他就是儿子曾经的那个同学,陆月生。
儿子刚上立藤的时候提到过几次陆月生,带回家过,后来渐渐提得少了,他也没在意过,小孩儿的友情本来就是变来变去,今天和你玩,明天和他好。
陆月生的助理很客气也很专业,安排好了见面的时间地点,派专车接送他。
赵父有些茫然和局促,虽然不知道原因,见面的时候特地换了一身新衣服,担心弄脏了漂亮的大车子。
他对这种“电视上的人”有一种天然淳朴的胆怯,也有些渴望见到陆月生,因为他是儿子的同学,或许能为当年的案件提供一些线索。
陆月生表现得很热情和蔼,丝毫没有大明星的架子,他对老同学的被害表示深切的惋惜和悲痛,同时也遗憾地表示,自己没什么线索。
赵父的心落空了。
陆月生道:“虽然没有线索,但是我认识很厉害的玄门大师,可以帮正博超度,开坛做法。”
赵父礼貌地拒绝了。
儿子的尸首早就运回老家入土下葬了,哪有隔了八年来做法的。
他觉得有些奇怪,年轻人一般不太相信这些东西,即便是他这样传统的农村人,也顶多按照老家的习俗做做白事,不会特意兴师动众开坛做法。
陆月生有些急了,厉声道:“大师可是能招魂通灵的,你难道不想知道他是被谁杀的?”
赵父虽然淳朴,但不是傻子,察觉出陆月生的表现古怪,哪有受害人父亲不急,他一个相处没一年的同学反而急了的。
陆月生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火,立刻缓了口气,表示赵正博以前帮过自己很多,因为他的死,自己这些年一直寝食难安,任何办法都想试一试。
他没有逼迫赵父立刻接受自己的建议,而是在接下来的大半年里和他保持密切的联系,和他聊聊天,有意无意谈一些赵正博以前在班上的趣事。
赵父思子心切,渴望知道更多和儿子有关的事,慢慢地就接受了他,对他越来越信任。
大约一年前,赵父被说动,同意了陆月生的建议——帮儿子重新超度。
他知道妻子女儿一定会反对,所以一直瞒着他们,自己偷偷和陆月生来往。
他从家中的骨灰坛里偷来了一点骨灰,交给陆月生。
陆月生偶尔给他寄来一些奇奇怪怪的黄色符纸,让他在上面滴血再寄回去。他说父子血脉相连,这可以帮助大师召回死者的魂灵。
他全部一一照做了。
容斯言听不下去了。
一想到赵正博的骨灰被陆月生取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他就捏紧了拳头。
他花费很大的力气,才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
可能是因为查到了关键点,他最近的脾气变得越来越暴躁,急于扯开真相上面的所有白纱,让一切水落石出。
心浮气躁很危险,他知道,但是控制不住。
陈岸无声地摸了摸他的手背,试图安抚他。
很奇妙,温柔和缓的触摸,对他有镇定的作用。
片刻后,容斯言重新冷静下来:“还有呢,八十万是怎么回事。”
赵父低声道:“我和他聊天说起我老婆生病的事,他主动说可以提供治疗费,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对外人暴露这是他给的。他说因为是明星,很多狗仔记者盯着,万一被知道的话媒体会乱写,还可能给我们家带来麻烦。我想不到其他理由,只好说是立藤给的。”
陈岸和容斯言俱是沉默。
赵父咽了口唾沫,急切道:“小陆他、他怎么了吗?我知道你们不信这个,但是他也是好意……他很靠谱也很细心,每周都会告诉我大师超度的进度,你们以前也认识他的吧,我记得你们关系很好的。”
他看起来茫然又惶恐,似乎很害怕他们会发火,怒斥陆月生是骗子或者坏人。
那样高的一个中年男人,肩膀和背脊却缩着,无助得像个走丢的小孩。
陈岸和容斯言最终什么都没说。
是无奈,也是不忍心。
陈岸尽量轻松地道:“没什么,我们只是想了解得多一点……您回去吧,最近先不要和陆月生联系了,防止被媒体拍到。今天我们来找您的事,不要跟任何人说。”
赵父回去了。
巍峨的脚手架和塔吊下一道瘦削苍老的背影,茕茕孑立,如同枯萎的老槐树。
为了出来和他们见面,他牺牲了一大半的中午休息时间,现在不得不快步跑回去,在十分钟内解决自己的午餐。
建筑工地前的风很大,卷起沙尘和土,扑面盖在建筑工人们的饭盒和头发里。
赵父才五十多岁,却已满鬓斑白。
泥灰落在头发里,早已分不清哪些是泥灰,哪些是白发。
他们行走在去往灵龙寺的路上。
前一夜下过雨,山路泥泞,台阶湿滑,稍不留神就可能摔跟头。
陈岸:“你怎么想?”
容斯言眸色冰冷:“陆月生心虚,害怕被赵正博的灵魂缠上,所以寻求神佛,花钱消灾,换得心安。”
来钱快的行当普遍迷信,比如黑社会,比如娱乐圈。
钱来得太容易,人就会患得患失,寻求超自然力量的庇佑。
他们今天去灵龙寺,就是为了证实猜想。
有了提前预约的牌号,这次寺庙终于对他们敞开了大门。
大门里的景象并无特别,和千千万万个寺庙一样,有正殿有院落,正殿里有佛像、供桌、各种法器,香炉里插着线香,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正在往功德箱里塞钱。
一位年轻的僧人将他们带到一座正殿里,对一尊佛像三叩首之后,熟练地拿出纸笔,让他们将烦扰之事写下来,等会儿会呈送给方丈。
这倒是挺新颖。
陈岸:“我只听说过基督教神父会听人忏悔的,佛教现在也和国际接轨啦?”
僧人不苟言笑:“迷时师度,悟时自度,只合自性自度。听法顿中渐,悟法渐中顿,修行顿中渐,证果渐中顿。”
陈岸:“听不懂。”
僧人放慢速度,道:“迷时师度,悟时自度,只合自性自度。听法顿中渐,悟法渐中顿,修行顿中渐,证果渐中顿。”
陈岸:“说两遍我也听不懂啊,好比有人跟我讲俄语,难道说两遍我就能听懂啦?”
僧人凉凉道:“所来之人,自是有事相求,没有方丈的点化,你怎能觉悟?”
陈岸做出虚心接受的样子:“我这人笨,确实没啥觉悟,小师傅再给我讲讲?”
与此同时,容斯言站起身,道:“我去趟洗手间。”
僧人被陈岸缠着讲佛法,抽不开身,只得往外面一指:“出门右拐,第六棵玉兰树后面。”
容斯言:“多谢。”
容斯言这一去,就去了半个多小时。
僧人有些不安,也不说佛言佛语了,光头支棱着向外张望:“你朋友怎么还不回来?”
陈岸装傻充愣:“啊?不知道啊,可能拉肚子吧。”
又等了一会儿,僧人腾地站起来:“手机带着吧?联系看看。”
陈岸拨过去,煞有介事道:“没人接啊,也可能拉虚脱了,先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