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隐藏着的于维鸿,凝神看着陆既明昂首走在前,一行人跟在他后面,上了船。他远远地看着货轮的吃水线,总觉得有哪里并不对劲,但他来不及深想,就被沈馥打断了。
沈馥似乎要嚷起来,却让那灰帽子捂住了嘴,没叫出声音来。沈馥张嘴狠狠地咬了一口,那灰帽子痛呼一声,却并不撒手。
于维鸿阴沉地说道:“你对他倒是一往情深,听话点,我让你们当一对亡命鸳鸯。走——”
他准备了几艘小船,陆既明的这艘货轮并不算很大,小船开到侧面,能爬上去。跟在身边的这几个人,全都是水上作奸犯科的好手,熟知水性,也懂船,如今是万事俱备了。
几艘小船在海浪的拍打下格外颠簸,沈馥扶着船舷,感觉到硬邦邦的枪口一直顶在他后背。他并不害怕,也不慌张,目光穿越夜色,看向近在身侧恍如庞然大物一般的货轮。他感觉到格外安心,仿佛目光能穿越钢铁,看见里面的陆既明。
船上,陆既明装模作样地跟随着商人,一一检视过那些货箱,连甲板下的货舱也看过。
方媛做得极周到,当真是崭新锃亮的一些枪械弹药,陆既明甚至有些不忍心起来,但一想到严一海那一整船的宝贝,就觉得忍心了,他这算是以小博大了。
陆既明站在甲板上,海风吹得他大衣下摆不住曳动。他满意地朝那商人点点头,说道:“一个小时后,我遣人来运走......”
话音未落,“砰” 的一声枪响,有子弹打在他脚边不远处的甲板上,溅起几点火花。
陆既明迈出去的脚连忙收回,沉着脸抬头看过去,于维鸿正迎风立在二层甲板的栏杆边,手里擎着枪,刚才那一枪便是他发的。陆既明身后的卫兵动作极快,扛枪上膛,纷纷瞄准上层。
于维鸿不慌不忙,拽着沈馥的手臂,将他拽出来,迎着皎洁的月光,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陆既明瞳孔一缩,扬声问道:“你想怎样?”
于维鸿说道:“想与大少一叙。”
不过片刻,两方便在驾驶舱内对峙起来。船长、大副并一干船员都被于维鸿的人捆了起来,扔在一边,除了一人在反抗时被砸晕,倒也无人受伤。
陆既明的眼神牢牢地盯在沈馥身上,说道:“连船带货都给你,放人下船。”
“当我是傻的吗,” 于维鸿冷笑道,“岸上还有许多你的人,你下去后,我都开不出港口。”
陆既明说:“那你觉得你能开出多远?”
于维鸿并不担心,为了掩人耳目了,严一海的船和人都在不远处的西港,他不用将船开出很远,只要进入西港的范围,他就安全了。
“有劳大少关心。” 于维鸿朝自己的手下说道,“开船,找几个人去看看货。”
陆既明身后的卫兵仍然举着枪,于维鸿用枪口顶着沈馥的额角,手上施力,沈馥被他顶得歪着脑袋,眼神却锐利,刀子一样剜向于维鸿。见状,陆既明抬手,将身边卫兵的枪口往下压。
于维鸿说道:“大少不必担心,你是大帅的亲外孙,我送你们去一家团聚罢了。”
见陆既明不屑一顾,嘴边都是冷笑,于维鸿看向沈馥,说道:“将这个绑起来,关到小舱里。”
几乎是他话音刚落,陆既明就像被看不见的鞭子抽了一下似的,几乎要原地弹起来,厉声说道:“不行!”
沈馥有些茫然,他不知道这个小舱是什么,心想,不就是找个舱房关起来吗?相比起来还挺安全的,这么大的反应做什么。
在几天前,秦雁已经将这艘并不算大的货轮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摸了清楚,连哪个角落有个老鼠窝都清楚,以此保证万无一失,他也将调查后绘制的货轮示意图给陆既明看过。因着行动不容有失,陆既明也是认认真真看过的。
于维鸿所说的小舱在船舱下层,是个窄小的船舱,没有窗,算是个小黑屋,专门用来关那些犯事的船员或者刺头,陆既明清楚地记得,沈馥之前被关在窄小黑暗的房间里是怎样一个反应,他怎么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发生。
他反对得激烈,一时失了方寸,就这么一霎,被于维鸿逮住了。
于维鸿说道:“如今拿枪的是我,我说了算。”
沈馥看着陆既明,几不可见地摇摇头,示意他不要冲动,以免坏了大事。
陆既明干脆举起双手,往前一步来,对于维鸿说道:“如果你非要关,把我也关进去。”
对于于维鸿来说,这是再好不过了。擒贼先擒王,将两个人都关在里头,陆既明在外头有再多的手下也是群龙无首,既然两人非要演这种你侬我侬的深情戏码,那他就成全他们好了。
于维鸿盯着陆既明的几个卫兵缴了枪,和船员绑在一起。然后,他亲自盯着人,将陆、沈两人押到船舱下层,将他们两人的手缚在身前,打开小舱的门。
里头一片漆黑,门开以后,光照射进去,仿佛能见到几个小小的黑影一窜而过。
沈馥呼吸一窒,脸都白了,几不可见地退后了一步。于维鸿却不容他犹豫,将两人往里一推,门 “砰” 一声关上,两人的视线陷入一片漆黑。
几乎是关门的同时,沈馥感觉到自己呼吸急促起来,仿佛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氧气都被黑暗吸走了。他手脚发软,跌坐在地上,开始逐渐陷入往日的噩梦之中。
好在,这次并不是只有他孤单一人。
在他旁边不远处,陆既明正在摸索着靠过去,生怕吓到他似的,陆既明的声音轻轻的,对他说道:“阿馥,我在这儿。”
仿佛溺水的人找到最后一块浮木,沈馥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陆既明凑过去。陆既明的双手也被绑着,但这并不妨碍他抱着沈馥。他靠在墙边,将沈馥圈在怀里,听着沈馥急促的呼吸声,放缓了声音,说道:“阿馥,听见我说话了吗?你说你以后想去南方,你有没有想过,想住什么样的房子?”
作者有话说:手牵手看烟火这段,会想起搏击俱乐部的最后一幕。 有点刺激这个剧情。 快收尾了。
第七十三章 海上烟火
黑暗与狭窄是沈馥多年的梦魇,偶尔午夜梦回,他会觉得自己变成那个毫无反抗能力的小孩,无法保护自己的家人,只能被牢笼一般的黑暗困住,手足无措。
但这一次,却有一些不一样。
陆既明的怀抱以及他平缓温柔的声音,仿佛一个柔软温暖的茧房,将他包裹着,将黑暗隔绝在外面。说来也奇怪,怀抱比起房间更狭小,却让沈馥感到安全。
沈馥急促的呼吸一点点平稳下来,也找回了一些理智,他感觉到自己后背全是汗,湿漉漉的,额头上也是汗。他的所有感觉开始缓慢地恢复,他开始能在黑暗中看到一点物体的轮廓,能闻到陆既明身上味道,能渐渐听清陆既明的声音。
“...... 南方可能有些潮湿,木制的家具要多上一道漆,不然要潮坏了。从前在醴陵时,我爹给我在院子里的树上扎秋千,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样稚气的玩意儿。听说南方春天来得早,也不怎么下雪......”
他絮絮叨叨个没完,好像私塾里佝偻着背的老先生,说的话永远也没有尽头。
沈馥有气无力地说道:“你好啰嗦。”
陆既明顿了一顿,明显松了一口气,紧了紧怀抱,回应道:“没办法,就这么啰嗦了,我除了钱多话也多。”
并不算很好笑的俏皮话,沈馥却 “噗嗤” 一声笑了,身体微微颤动。
黑暗和狭小的空间仍旧像一个庞然大物,立在沈馥面前,给他威慑和压迫,但沈馥现在不像之前那么怕了,陆既明横在了他和这个庞然大物之间。
突然,他们听到了轰鸣声,船身也微微晃动起来。
陆既明凝神一听,说道:“他们开船了。”
于维鸿紧张得很,他认为陆既明胆敢亲身来到蓬莱港,胆敢亲自上船验货,在岸上肯定陈兵不少。这样的紧张驱使他赶紧让手下开船,严一海这一回买的军火很多,在西港安插了不少人,只要将船开入西港的范围内,他就安全了。
船停在岸边时没有完全熄火,引擎还烫着,很快就启动了,船一路顺风,走得很快,东、西港之间相隔不远,船启动后达到最高速度,不出一小时就能到西港。
前去验货的人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回来了。
于维鸿问道:“怎么样?”
来人神色有些犹豫:“货都是好货,但就是......”
于维鸿紧张地呵斥道:“别吞吞吐吐的,快说!”
“我们点了一遍,感觉数量有些少,但从吃水线看,船上应该不止这么点儿东西,对不上,小的眼拙,要不您去看看......”
一点点蹊跷都足以挑动于维鸿的神经,他吩咐了一声 “全速前进”,带着那几个验货的人匆匆冲出去查看。他嘴唇嗫嚅,迅速地将船上的货点了一遍,数量果然对不上。他猛然回想到上船时心里的那一点疑惑,当时他就是见到了吃水线。
如果满船都装载了军火,那这艘船的吃水太浅了。点完货后,他发现军火只有半船,照这样算,吃水又太深了,船上肯定还装了一些比钢铁要轻的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