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馥怕死,怕得手脚发软,怕陆既明轻轻扣动扳机,又或许只是走火,他就会血溅当场,这么近的距离,脑袋都会被崩掉半个。但他知道,这时候退和怕都没有用,甚至会起反作用。他没有退,反而又往前挪了挪,他看着陆既明的眼睛,说道:“如果我要死的话,早就死了,在落雁滩那天就死了。”
陆既明眯了眯眼,看着沈馥那双熠熠有神的桃花眼,开始有点后悔在落雁滩那天帮他挡了那一枪,后悔让沈馥的聪明脑袋捕捉到这个漏洞。
“我还有用是不是,” 沈馥死死地用自己的额头顶住枪口,语气却轻柔,他说道,“你不会杀我的。”
陆既明的枪口顺着沈馥的额头、脸颊、嘴唇、下巴一路往下,仿佛这不是一把可以杀人的枪,而是情人多情的手。
沈馥简直缓不住自己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心,他只能拼命让自己镇定。这是与虎谋皮,一不小心,就会被反复无常的老虎吃掉。
“我们无权无势,什么也不能做,” 沈馥说道,“让我和我姐姐见一面。”
陆既明无疑是骄傲的,他的反复无常都在昭示着他的笃定,笃定沈馥翻不起什么浪花,沈馥赌的就是他这一份骄傲。
陆既明持枪的手渐渐放下,就在沈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陆既明突然扣动扳机,沈馥几乎血液凝固,浑身僵硬。
“咔哒。”
枪没有子弹。
陆既明轻轻一笑,反手把没有子弹的手枪收回,低头在吓得魂飞魄散的沈馥脸上亲昵地亲了一口。
“晚安。” 他说道。
沈馥一直盯着他,直到他转身出了房间才真正放松下来,往后倒在床上,脚底一阵钻心的疼,大汗淋漓,像是真的死过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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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谈谈
当第二天早晨的阳光从露台里照射进来的时候,除开满地的狼藉以及沈馥脚上的伤口,昨夜的一切仿佛都没有发生过。他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下楼的时候,陆既明正坐在餐桌旁吃早餐。
他吃着一份,对面放着一份,热腾腾的,其中还有沈馥最爱吃的甜豆花。
沈馥饥肠辘辘,什么也不多说,坐下就吃。等吃得肚子里暖烘烘之后,他才有闲心抬起头,看陆既明一眼。陆既明正在看报童送来的新报纸,边看边说道:“待会儿有人送你去宜阳路。”
沈馥精神一振,也没心思继续吃了,迫不及待地就要出门。
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陆既明把报纸合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朝他笑道:“好几次都没吃上烟熏兔,我叫人去买,中午回来吃。”
沈馥没回答他,转身出去了。
等车开到宜阳路沈宅的时候,沈馥才明白为什么陆既明敢放他一个人过来。沈家被团团围着,他才下车,就见到了立在门边等他的秦雁。整个沈家被围得铁桶一般,他们姐弟仨怕是得肋下生翅才能逃脱。
沈馥看也没看秦雁一眼,径自从他身边走过,秦雁也没有要跟进去的意思,依旧在门边守着。沈令仪和小阿都在,听到了声音赶忙下楼来。
沈馥一时间愣在了门边,他好久未曾见过这个样子的沈令仪。
花大价钱电烫的头发已经失去了卷度,胡乱地披散着,脸上没有精致的妆容,眼睛下面都是青的,发白的嘴唇没有用心勾勒,她裹着睡袍,牵着小阿跑下来的时候甚至赤着脚,下最后一级台阶时险些扭了脚。
沈馥忙伸手扶住她,还有被她拉得一踉跄的小阿。
沈令仪双手在沈馥身上来回摸索,生怕他身上哪里有伤。沈馥生怕让他们发现自己脚底破了口子,连忙坐下来,脖子上的掐痕也用围巾围起来挡住了。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长话短说。”
小阿忙自告奋勇:“我去望风。”
沈馥拍拍他的脑袋,说道:“去吧。”
沈令仪整个人陷在松软的沙发上,低头抠自己的手指,她手指上的甲油好些天没涂过了,显得斑驳邋遢。她说道:“这段时间,我一直和维鸿通信......”
于维鸿在十三岁时,被急于寻找男嗣继承香火的殷实人家领养走。他们自此分别,再往后,育婴堂大火,姐弟三人离开,自此,天南海北断了音信。再见时就是在豫北,沈令仪是被豫北富绅追逐的交际花,于维鸿从西洋学成归来。
他们两人在豫北重逢,自然两方都是高兴的,于维鸿没有在豫北久留,但两人之间通信一直未断。信里,各自都说了不少分别后发生的事,沈令仪自然对他们这几年的事有所隐瞒,于维鸿倒是坦荡交代。
他远渡西洋求学,学了不少新式的思想。归国来,见国内一片混乱,严、陆两家割据对峙,占地屯兵,中央政府沦为傀儡,只看两家在其中斗法,商人和走私贩子游走在两方之间,从中牟利。
“他说......” 沈令仪说道,“他了解到南边有些进步的党派,是真心为人民办事的,不似军阀跋扈,他也与他们多有接触。”
听着听着,沈馥越发觉得奇怪起来,为了怕触到沈令仪的伤心事,他之前并未多问她与于维鸿之间的事,如今听来,蹊跷之处颇多。
他问道:“于是他向你探听消息?”
“不曾。” 沈令仪连忙摇头,皱着眉头说道,“我也不是傻子,怎能让我们陷于危险之中。我写信也只写些日常见闻,并未提及我们与陆家有接触。我写信告知他,平洲这边恐怕有大事要发生,想要他帮忙找三张船票来,他满口答应,船票送来得及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出了岔子。”
沈馥看着满脸憔悴的沈令仪,问道:“你觉得...... 能信得过他吗?”
沈令仪被他问住了。
在育婴堂前分别,自己将红头绳摘下来塞进他手里的情景还历历在目,只是分别数年,谁能说得清呢?沈令仪心底是有些期盼的,自己能够信他,但她不能将沈馥与小阿的命也糊里糊涂交到他手里。
“我不知道。” 沈令仪说道,“最好能和他再见一面问清楚,他现下就在平洲。”
要见一面就要通信,要通信就得越过门外那些陆既明的人。
门外,秦雁正站在院子里,他已经领着十数个人在沈家这里围了好几天了,但他未见疲态,只要立着,就像一杆枪般板直。小阿把厨房里炖好的梨子水装了一盅给他,以此为名,光明正大地望风。
秦雁毫不犹豫地喝了,将瓷盅递回去。也不怕他们做手脚,外头还围着十几个人呢,递回去瓷盅的时候,秦雁甚至还说了声 “谢谢”。他平日看上去不苟言笑,道谢时也是板着脸孔,只是小阿能察觉到,他对自己说话时,态度甚是温和。
小阿捧着空瓷盅,眨着眼看他。
他说道:“我有个弟弟,和你差不多一般大......”
他说话时,在自己肩膀处,比划了一下。小阿忍不住微微垫了垫脚,只为了显得自己高大些,能高过秦雁宽阔的肩膀。
“如果活着的话。” 他补充道。
怪不得,一般来说,和沈家姐妹打交道的人,并不会注意到他,他个子小小,样貌平淡,丢进人堆里都找不着。然而秦雁能记得清楚,晚上来送甜点心时,应门的是他。
小阿没忍住,问道:“他怎么了?”
“饿死了。” 秦雁沉声说道。
这样的世道,饿死并不是新奇的事。小阿也饿过,在育婴堂的时候,好心人捐来的米面堆满了仓库,但轮不到他们吃,发霉生蛆了也轮不到。他深深记得饿的感觉,饿得前胸贴后背,饿得肚肠都是麻木的。
要不是沈令仪,他早就在那里饿死了。
开门声打破了他们俩人之间的沉默,沈馥从里面走出来,摸了摸小阿的头,小阿捧着空瓷盅,急匆匆地跑回去,像是受惊躲回洞里的小老鼠。
沈馥说道:“有劳照应。”
秦雁面无表情地回应道:“全是大少的吩咐,分内之事而已。”
沈馥坐上了来时的车,匆匆回去,陆公馆里已经摆好了午饭,餐桌上赫然是陆既明答应好的烟熏兔。
富春山居的烟熏兔是平州城里出了名的好吃。好吃就好吃在讲究,旁的酒家,用木头点火熏,富春山居另辟蹊径,用花生壳熏,熏出来的兔肉格外香。陆既明正坐在桌边看书,将等待情人回家吃饭的深情角色扮演得有模有样。
沈馥坐下来,还未动筷,先对陆既明开门见山。
“大少,我们谈谈吧。”
作者有话说:你!你就是你!说的就是你!别左右看了!评论了没!收藏了没! (20 章修改了一下,大家可以去看看。应该比原来好多了!)
第二十四章 看你的表现
闻言,陆既明把书合起来,放在一边,说道:“吃了饭再说。”
沈馥不为所动,语气虽和缓,但意思却不曾退让。他说:“先谈吧。”
陆既明抬眼看他,他们俩四目相对,眼神相接。沈馥没有半分退让,他发现了,陆既明这个人就是贱骨头,越是顺着他,他就越是看轻你、作弄你,不把你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