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后抹了把嘴走出饭馆的那一刻,我顿时感悟到老子现在可能还真是电视里说的那种有钱人了。
我给自己买了身新衣服,换了个小书包,逛了趟游乐场,在这个陌生的大城市里晃荡了好几天。
一天早上在公园里睡醒的时候,看到了不远处有一个小孩儿跑着跑着摔了一跤,他妈妈上前一把就他抱进了怀里,又是哄又是晃的,旁边的爷爷奶奶还作势对着路面就踹了一脚,念叨着什么,“坏石头,磕了我家的小宝贝了喽。”
我低头嗤笑了一声,心里想,真他妈一群傻逼。
入秋了,穿着新衣服睡在公园里也挺凉的,我搂了搂怀里的钱,还是觉得身上冷飕飕的。
突然间就想小伍儿了,想林落了,甚至还有点想老韩。再仔细地想了想,我好像也没别人能想了。
于是,我又偷偷摸摸地跑回了福利院。
前脚刚迈进大门,后脖领子就让人拎了起来。
老韩气急败坏地冲我嚷嚷:“你是不是偷你舅家的钱了?”
“没偷!是他那傻逼儿子给我的!”
“日了狗了你个王八羔子小鳖孙儿!赶紧把钱还了!老老实实跟你舅回去!”
“不回!不还!”我拧着脖子跟他吼道。
“你他妈这是要成精啊!”
“老韩,你别赶我走。”这是我第二次跟他说这话,第一次是那帮讨债的仇家堵在门口非要把我抓回去的时候。
“我养不了你,小祖宗!”
“钱!”我一把拽下了书包,将里面剩下的红票子都倒在了地上,“老子都给你了!”
“啥?”
“他们家不差钱,他们家也不差儿子!就算还了钱我也不会回去的!你赶我走我也不会回去的!就算是活活饿死,再让人卖了,被人砍了胳膊砍了腿!老子也绝对不会再回去的!”
打那之后不久就入冬了,我那个舅舅没再来找过我,警察倒是来过一次,随便问了几嘴就走了。
下第一场雪的那天,老韩给我们全院的小孩儿都买了新被褥和新袄子,每个教室里探出去的烟管子都呼呼地冒着热气,这一年的冬天好像比往年都要暖和。
我和老韩谁都没再提起那笔钱的事情,只是后来院子外面的人再问起我叫什么的时候,我都说我叫小伍儿或者林落,反正没再说过梁修这个名字。
这里的老师换了一茬又一茬,偶尔来几个帮忙的志愿者也待不了两天,除了老韩,没有人能分得清我们这一群流着鼻涕的娃娃。
直到有一天,福利院里来了一个人,他说,他要见林落。
可林落死了——这是个秘密。
外面不应该会有人认识林落,因为这些年他从来都没有走出过这个院子。
除了那天晚上。
我唯一能猜到的就是我之前拿林落的名字在外面闯了什么祸——这人,是来找麻烦的。
推开接待室的门之前,我还在寻思着待会儿要怎么把这个麻烦打发掉。
可走进屋子的一瞬间,我有些愣住了。
这天的阳光很好,他伫立在窗前,整个人都好像在泛着暖暖的彩色的光。
听到声音后,他回过头,看着我。
我想,这大概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好看最干净的人了。
我认得他,在电视里见过他,林落说,他是哥哥,他叫林染笙。
以前,福利院的老师给我们念童话书,说童话里长得最美的仙子都会住在月尖的城堡里。
我没见过仙子长什么样,但是我想,这人应该就是住在月尖上的。
我笑着问他,林染笙,你是来带我回家的吗?——其实我只是想逗一逗他,看看这样的人会不会也像我舅舅那样,因为这句话,吓得磕磕巴巴。
他来到了我的面前,轻轻地对我笑了,带着满目银色的昭华。
他说,是,他是来带我回家的。
要知道,在这世间,我最最不信的便是这句话了。
可是他笑起来好好看啊,身上还有着香香的味道,衣服摸起来也是软软的。
我没忍住就朝他伸出了手,他便脱下手套牵住了我,我低头看过去,发现他的手白白的,连指甲的缝隙里都是干干净净的。
莫名其妙地,我突然开始好奇,他说的这个“家”会是什么样子的?和我以前住过的那些会不会有点不一样?
——我想去看看。
作者有话说:
梁修和林落的故事很快就会说的。
讲个笑话吧,本文其实是个he。
第62章 雨夜
下雨了。
我没有带伞。
好在车站离家还不算很远。
刚才赶上最后一趟大巴的时候,天色就已经黑沉沉的了。这会儿还下起了雨,面前的路口看起来就像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没有图像,只有屏幕上不停地跳动着亮白色的点子,哗哗哗哗的。
一路上,手机都在响个不停。
我知道,是林染笙。
今天出门时我骗他说和同学去爬山了,晚饭前就会回家。
这么晚了还下了雨,他可能是有些担心,就这样一连打了好几个电话。
我应该接一下,给他报个平安的。
可手指每次移到屏幕上的时候,就被那两个闪动的大字吓得缩了回来。
最后,我连看都不敢看了,就把手机直接藏进了兜里。
记得当初林染笙把我从福利院接回家,第二天就送了我一部手机,他往手机里输了一串数字后跟我说,这是他的号码,有事情了要给他打电话,他的电话也一定要接。
我那时候还是个挺不要脸的小孩儿,当着他的面便给这串数字取了个名字——“我哥”。
然后我抬起头,就瞥见他正眯着眼睛盯着我的手指看,月牙儿一样的唇角还不自在地抖了抖。
在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好像都是以戏弄林染笙为乐。
我是骗了他,跟他回了家,但我就只是打算来玩玩的。
他嘴上说着以后要对我如何如何,我可半句都信不过他,哪怕他长了个漂亮的脸蛋子。
别看我年纪小,这世间的花花肠子也算是见识过不少了,想当初那些要卖我的人,哪个不比他说得好听。
还有我那个窝囊废的舅舅,把我领回去的时候,还不是口口声声说,要给过我好日子。
说起来,福利院里的孩子也并不都是孤儿,很多都还是有家人的。
比如我有个舅舅,林落有个哥哥。
小伍儿那就更全乎了,他爹妈都在,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他妈甚至隔两年还会来看看他。
小伍儿曾经还一脸骄傲地说过,他跟我们不一样,他妈不是不想要他。是因为他爹出了车祸,瘫了。家里还有两个弟弟妹妹要养。
弟弟妹妹不结巴,也不傻,他妈就只好把他送到这儿了也是没办法。
他妈说得那才叫好听呢,让他到这儿吃几年饭,等他长大了能干活了就接他回家。
小伍儿那几年跟着我出去骗钱的时候,攒下来点儿就赶紧寄回家,五块钱也寄十块钱也寄,就想着让他妈知道他长大了,能干活了,能回家了。
可一直到了现在,他妈也没来接他。
我不知道为什么隔了这么多年,林染笙突然就想起了他还有个弟弟。
良心发现也好,被逼无奈也罢,那些硌得人牙疼的理由总有千千万万个,我早就不爱琢磨了。
但,既然都是扔掉的垃圾了,哪还有心甘情愿再捡回去的道理?
所以在刚开始的那段日子,骗着他玩儿算是家常便饭,我还揣了一百种法子打算折腾他。
我来就是想看看,这么个月尖上的人儿啊,扯掉了漂亮的脸皮,剖开心来得是个什么样子。
打从我发现林染笙比我那事逼的舅妈还爱干净之后,我就故意每天踩着一脚泥在客厅里跑来跑去。手上黑乎乎的就往他衣服上蹭。吃饭时拼命地吧唧嘴,还把汤汁甩得满桌子都是。
当初我舅妈说我不懂规矩的地方,我算是可了劲儿地在他面前耍了个遍。
这还不过瘾,我从隔壁小公园里千挑万选抱回来了一只最脏最赖叽的狗,一身的秃邋毛,长满了跳蚤,眼睛里流着脓水,半死不拉活地就直接扔进了他怀里。
当时林染笙的那张脸啊,我可瞧得真真的,那是从白转到了红,从红转到了青,最后变成了紫,紫里还透着点白。
我寻思这次该是到位了,我也玩得差不多了,小伍儿还等着我回去呢。
于是乎我伸了个懒腰,蹲在一旁且等着他开口跟我说一句“你可以滚了”。
可谁知他咬了半天的牙,竟来了句:“先……先带它去看看病吧。”
然后小心翼翼地把狗交给了我,急匆匆地掉头就跑回了屋,一整天都没再出过门。
我抱着那狗啊,乐得浑身直抽巴。
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想作,每次作得鸡飞狗跳之后还忍不住蹲在二楼的楼梯口偷听。
有时林染笙回来后看到满屋的狼藉,便会叹口气,对黎叔那个老头子说:“辛苦了,又收拾了一天吧……明天还是叫个保洁过来吧。”
黎叔还总会笑呵呵地回:“不碍事的,小孩子嘛,还是活泼点好,小少爷回来后,家里可热闹了不少。我收拾着心里也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