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这个女孩子和别人都不一样。剪一头利落的短发,永远只穿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做事风风火火的。但他就是莫名被她吸引。
陈渊每天都去便利店买三明治,和张清从认识到熟悉。立夏那一天,便利店只有张清一个人值班,公司的空调刚好坏了,陈渊去便利店蹭冷气。夕阳西下的时候,他鬼使神差地问张清愿不愿意做自己女朋友。张清在整理货架上的东西,手里拿着进货本,嘴里还叼着半根铅笔,回头冲他笑了一下,说好啊。
他们度过了很好的一段时光,温馨而愉快。张清说她和父母关系不好,也没有太多朋友。陈渊就带张清去见自己的朋友、家人。然而渐渐地,却开始有人对陈渊说,你女朋友的穿衣打扮做派都未免太像男人了吧。他起初并不在意,只是议论越来越多,母亲也说,这张清怎么像个假小子一样,我们家可不能要这样的媳妇。
张清不是没有听见这些,只是依旧我行我素。但陈渊有些受不了了,他想张清可能真的需要一些改变。他给张清买裙子,买首饰,买鲜艳的指甲油和一切女孩子应该拥有的装饰品。
他们因为这些事情开始频频争吵,终于有一天,张清对他说,她根本一点都不想改变,她从小到大,一直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个男孩。
陈渊觉得自己女朋友是疯了。他们因此大吵一架,一天、两天……等陈渊再想去找她的时候,张清已经不见了。她辞了工作,退了房子,电话、微信也统统联系不上。
张清就这么消失了。终于在立秋的前一天晚上,陈渊收到了张清的信息。
她说自己原来没有告诉陈渊这些事情,很抱歉。她想为陈渊改变,可她做不到。她决定要换一个地方生活,攒够了钱,就去做手术,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明天她将要离开这个城市,如果陈渊愿意,可以明天一早去便利店。她会在陈渊常坐的那个位置等他去告别。
陈渊一晚没睡,天亮就匆匆赶去。他想告诉张清,他不会再逼她改变了,她可以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生活。
然而张清并没有出现。那个位置上,只有一瓶陈渊买给她的红色的指甲油,他曾在一个夏天的傍晚,亲手给她涂上。
天黑了,夏天结束了。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镜头重新回到了那双刚刚洗去蔻丹的手上。陈渊推开门,提上公文包去公司。路过楼下便利店,他进去买一杯咖啡。收银员是一个新来的年轻女孩子,短裙、长发、笑起来很漂亮。一面收银,轻快地哼着歌,手指在键盘上下纷飞,十个指甲上涂着各色的指甲油和亮片。
结账的时候,她见陈渊眼睛扫过自己的手,笑嘻嘻抬起来给他看:“新做的指甲,好看吗?”
陈渊没有回答。目光重新落回自己的手上,没有卸干净的色彩残留在指甲上像血一样。
直到一滴水,毫无征兆地落在了手背上。
电影走到末尾。影厅的灯重新亮起。
散场的时候,走在陶立阳背后的是一对小情侣。女孩子问她男朋友:“你说,张清认为自己是个男人,可她又喜欢陈渊,这算同性恋吗?”
“张清不是个女的吗?”
“你到底有没有好好看啊?”女生语气有点不高兴。
“这电影乱七八糟地,也不晓得怎么拿到奖的。我都差点看睡着了。都是你,大半夜地要看这个,亏死了。”
“亏什么啊?我们家许云清的脸就够值回票价了好吧。”
“我就知道你是冲着许云清来的。”男生说,“他有什么好看的,都快三十了吧。八卦那么多,结婚又离婚的。还能哄你们这些小姑娘呢。”
他语气轻蔑,陶立阳听得皱眉,忍不住转头瞥他一眼。
“你看什么看。”那男生注意到他的目光,不满道。
陶立阳嗤笑一声:“小朋友,我看你又长了几个鼻子,几张嘴,能有多好看。”
“你……”
“哎呀,好了。”他跃跃欲试想动手的样子,他女朋友赶紧拉住他,“走了,走了,你自己先乱说话的。”
陶立阳看他们走远,觉得自己和个毛头小子计较实在失态也没有意思。
他进电梯按了负一楼去停车场。到了车边,犹豫片刻,重新又上楼,回到柜台前:“请问,有多的电影海报,可以卖给我一张吗?”
折腾了小半晚上回到家,依旧睡意全无。
陶立阳把海报放在书桌上。叹了口气坐下来。平心而论,《长夏》算不上是一部非常完美的片子,很多镜头的处理过于晦涩,整体基调也显得沉重,甚至没有一个好的收尾。但他理解,为什么那天许云清会说,‘我想会是你喜欢的风格’ ④。
因为这是一部完全的,陶立阳式的电影。
《长夏》里面有很多的台词陶立阳看的时候,觉得简直像是自己写的一样。意向的使用,各种隐喻,乃至整部电影的节奏和结局的处理,都充满了他早期创作的影子——他曾经热衷于写一切悲剧的小众的故事。
大学毕业那一年,他还曾把自己第一个完全成型的剧本,那个年轻人寻找树的故事⑤,重新进行了处理,改成了一个完整的电影剧本,给了几个相熟的电影公司,很快也有人表示愿意买下,但要求他做各种各样的改变包括树被砍掉的结局。
陶立阳不愿意,一度动了心思,想要自己把那个本子拍出来。可他当时年轻,又不想用家里的钱,迟迟凑不够资金。再往后曾经参演过舞台剧版本的同学们,毕业之后好多又接了别的工作,或者干脆退圈了。一来二去,这件事情就被搁置了。
后来这么多年,陶立阳又写过好多剧本。但编剧只是整部剧的一个环节,从他创作出一个故事,到其最终被呈现在荧屏上,往往和他的最初的预设有所差距,他已经习惯根据市场需求,主动做一些商业化的改变,用皆大欢喜的收场去迎合观众的胃口。包括自己曾经偶然做过一次制片,也一样。
其实到现在,如果陶立阳坚持,已经完全有能力不受外界干扰地去拍一部片子,可是需要耗费太多的精力。没有必要,他工作太多,也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归根结底,这并不算什么执念。只是每一个创作者,可能都有过的愿望而已。
不过陶立阳的确偶尔也会想,如果真的有一部电影,从头至尾按照他的想法来呈现,会是个什么样子。
他想不出来,直到今天看了《长夏》。
不能说完全一致,但在审查允许的范围内,这部片子已经极大程度地接近他的期望。
不是完美的,但属于陶立阳的——尽管他并没有参与过。
陶立阳看着海报下方的主创姓名,不免对导演兼编剧李韧⑥有了一点兴趣和好奇。
要联系上李韧并不难,但陶立阳明白,他不会去找这个人。因为他清楚,自己更想问的人其实是许云清。他想知道许云清为什么要投一部这样的电影,也想知道许云清为什么要在整部电影里都戴着自己送他的那块表。
陶立阳心里有模糊的猜测,只是不敢信,也不想再信。
毕竟所有的猜测都是虚假和虚妄,只有他们分手,才是事实。
作者有话说:
①:戒烟:第三十五章 ,②:表:第三章,③:许云清说一起去看《长夏》:第三十一章,④:许云清说的话:第三十一章,⑤:树的故事:第三章,⑥:李韧:第三十一章提过。(我好喜欢埋伏笔啊,大家读起来辛苦了。不要急,下一章两个人就见面了。)
第51章
陶立阳在医院停车场停下车,拨了柳临的号码。
省博在办明代的瓷器展,陶立阳最近写的剧本里,涉及到一点相关的内容。柳临知道后,主动问他要不要一起去看。坦白讲,相处下来,柳临是个很好的玩伴,而且沉得住性子,陶立阳摆明了态度,他也并不急于把关系更进一步推。所以他的邀约,陶立阳一般不会拒绝。
他们定了今天去,快要出门的时候,收到柳临信息,说还在康兴医院——N大和医院有一个合作项目,柳临被临时叫过去指导实验。
从家里去省博正好也要经过,陶立阳便主动说,去医院接他。
“不好意思。”柳临接通电话连连道歉,“我这里大概还有半个小时,敷上抗体才能走。研究生做我不大放心。”
陶立阳道没事,让他不用着急。
“要不你上楼等?”柳临说,“带你看看实验室,指不定能给你写剧本积累点素材。”
“方便吗?”陶立阳问。
“没什么的,这又不是机密。你上来吧,综合楼十五楼。”
停车场空气的确有些污浊,陶立阳听他这样讲,便说好。锁了车,顺着指示牌找到电梯按下上楼键。
医院的电梯似乎总要比其它地方运作得慢一些,等了好一会儿才到负一楼。电梯门打开陶立阳刚走进去,余光瞥见不远处车位上有人下了车,往这边过来。
那是个年轻男人,往电梯口走的同时,往嘴里塞了什么东西,又喝了口水吞下去,顺手把矿泉水瓶扔进了垃圾桶里,重新拉上口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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