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即,谢慕仰起脸说道:“前面没有危险。”
他们隔了一截距离,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才叫最前方的下人用力推开了那方砖瓦。
一行人鱼贯而出,谢慕腿短,被抱下洞口,落在地面上的时候才感到惊异。
这是一个房间,墙面上的砖瓦精美异常,绘满了华美独特的壁画,顶上缀有二十八星宿中的斗、牛、女、虚、危、室、壁七宿,谢慕恍然大悟地环视一周,果然瞧见房间中央有一座巨大的玄武雕像,眼珠镶上了绿翡翠,背部金光闪闪一片,是纯金所制。而房间内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奇珍异宝,叫人眼花缭乱。
谢慕率先冷静下来,他原本就对这些身外之物不感兴趣,只是在观察这房间的布局。
正当其他人惊叹之际,谢慕却瞥见二当家的脸色不是很好看,侧脸与他的小儿子说了两句话,往洞口处走了几步,遮挡下,那个稳重又健壮的青年人很快又钻了回去。
奇怪。
二当家的视线扫过来,谢慕不动声色地将头转了回来,眉头皱了皱。
他脸上一瞬间露出的慌乱,是不作伪的。
“啊!”
谢慕还在沉思,不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声惊叫。
一个下人踩在了什么东西上,只听“咔哒”一声,似乎触发了某处的机关。
霎时间,头顶的星宿图变了样,白色的点状星宿翻起,漆黑的长弩探了出来。
“别动!”见到那下人要缩到一边去,二当家厉声喝道。
可惜那人下意识的反应比脑子转得更快,还不等二当家的话说完,脚就挪了位置。
他们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喘。
空气中静悄悄的,他们在原地僵住,等了几分钟,却什么也没发生。
谢慕神色如常,甚至没有太过吃惊,只是说道:“无碍,我说过了没有危险。”
领头的下人小心翼翼地过去查看了一番。
“二当家,这机关还没有开启,所以触发了也不会有什么事……”
二当家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更难看了。
“不许开门,都退回来,沿着原路回去——什么东西也不准拿!”
这房内的东西,只是拿上一件就能使一户人家下半辈子生活殷足,更何况这里面有这么多件,拿了又如何,反正不会有人发现。
这是其他人一瞬间闪过的念头。
二当家察觉到他们的想法,面色不善,冷声道:“难道想试试我的蛊虫吗?”
覃家的蛊虫,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想要尝试一下的。
所以那些下人便没有吭声,乖乖依着二当家的吩咐,该打头阵的打头阵,该断后的断后。
就这样,又原路返回了。
心思翻涌间,除了谢慕以外,竟没有一个人发现二当家的小儿子早就离开了。
聂秋听到此处,忍不住问道:“那里究竟是什么地方?”
“你还没明白吗?”谢慕神色冷冷,“这地方呈三面环绕之势,风水极好,顶上又缀有星宿图,房间内奢华至极,那些图案花纹艳而不俗……又因为主人还没住进去,所以机关都未开启。如今这世上,是谁最看重风水,追求长生?又有谁有如此权势和财富,能将一方小室建成这样?”
他顿了顿,用毫无波澜的语调说出了一句足以让天下局势变换的话。
“那地方,是皇陵啊。”
第38章 谢慕
执着地追求长生之道、将聂秋选为大祭司的那个人——当今圣上。
再过两年,?他就会因为年老体衰,体弱多病而驾崩,而登基的那个新皇,?即现在的皇子,却是半点不信这些东西。
将前因后果一推导,就能明白,?这条地道应该是由当时建造皇陵的工匠所打通的。
皇陵建成后,皇帝的亲信将巨大的墓门一落,为皇帝建造皇陵的工匠们就被困在了里面,?无水无粮,?只能活生生饿死,?这样也能够防止他们将皇陵的选址和内部构造泄露出去。
所以在建造皇陵的途中,就会有工匠冒着生命危险偷偷地为自己留下后路。
这条地道,就是那时候留下来的。
而覃家竟然在无意之中发现了这条能够绕开皇陵守墓人,直接通往皇陵内部的地道。
正是因为想到后果的严重性,?覃家二当家脸上才会有掩不住的慌乱,而他的小儿子,?也就是覃瑢翀的堂兄,才会一变平日里的沉稳,?露出慌张得有些恐惧的表情。
谢慕眯起眼睛,?说道:“谁能想的到,这个皇帝竟然会把自己的陵墓选在离皇城千里之外的地方,?不过,又正因为是他,?所以反倒觉得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了。”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几分痛苦的神色,片刻后才继续讲了下去。
二当家一发现这是皇陵后,?当机立断,叫下人们不许拿走任何东西。
他成为二当家不过短短四五年的时间,所以监督挖湖的这个繁杂的事才推给了他,不但经验不足,又有几分妇人之仁,在遇到解决不了的事情后只能派人去把长老请过来。
若是他当时就把在场的下人们全杀了,也犯不着后面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情。
一行人爬出洞口后,拍了拍蹭在身上的泥土。
覃家离这地方不远,二当家的小儿子很快便把长老请了过来。
覃家长老虽已经年迈,声音却很有力,有条不紊地吩咐其他工人们先各自回家去。
正当二当家和长老附耳低声交谈时,谢慕皱着眉头,忽然觉得心神不宁。
他将手按在胸口上,有些疑惑。
身后的几个下人本来被跟着长老的那几个覃家弟子所带到了一旁,却有一人露出了惊慌的神情,正是当时踩到机关的那人,他手忙脚乱地,好像要去接住什么东西。
啪嗒一声,一个精致的匣子从他身上掉了下来,滚落在地。
撞在地上的那一瞬间,匣子的插销松开了,里面的东西跟着翻了出来。
虽然有人已经在吩咐下离开了,却还有大部分人留在原地,想要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竟然引得覃家的长老前来。
眼尖的,正好看见那个从匣中掉出来的东西。
惊呼声响起,几乎是下意识的,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去。
一个不大不小,大约是成年男子巴掌大小的金子。
眼瞳处镶上了两块璀璨的红宝石,细长的身上,雕刻着栩栩如生的鱼鳞,头顶有两根向上伸出的鹿角,头似驼,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爪似鹰,掌似虎,口旁有须髯,颔下有明珠,喉下有逆鳞——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虚虚踏在祥云上的五个爪子。
五爪金龙!
天底下,恐怕还没有人不知道这个标志代表着什么。
长老的脸色骤变,眼中一丝狠厉闪过。
谢慕原本站在长老的不远处,此时也被异变震住了,这时候才明白那竟然是皇帝的陵墓。
然而,一阵叫人毛骨悚然的细细簌簌声,马上吸引了他的注意。
他缓缓侧过头去,便看见长老翻过手掌,五指自然垂向地面,无数的蛊虫扭动着身子从他的袖口中落下,掉在地上,随即迅速地盯住最近的那个人,瞬息间就把人啃噬殆尽。
“覃泓,动手。”他的声音又哑又低,像从深渊中发出来的。
二当家覃泓抿了抿嘴唇,未作犹豫,身上的蛊虫倾巢而出。
第一声惨叫发出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覃家的弟子纷纷动手,将在场的所有人都拖了回来,硬生生拉进了蛊虫所构成的囚笼。
谢慕哪可能逃得掉。
他本来就站得近,小孩子跑得又不快,瞬息间便被乌压压的一片东西给吞噬了。
无数恶心的蛊虫蠕动着,覆在他身上,钻进他的七窍中,顺着甬道挤进血肉里,谢慕急促地呼吸着,想从桎梏中逃出来,却根本没办法甩脱这些缠人的蛊虫,有足的无足的在他细嫩光滑的皮肤上爬过,细细簌簌的声音连同惨叫声在他耳畔响着,叫他觉得反胃。
挣扎间,那面方镜从怀中落了出来,掉在了地上。
虫影的缝隙之中,谢慕勉强看见光滑的镜面上所显示出的卦象。
大凶。
皇陵中的机关没有开启,自然是没有任何凶险。
他早就算过了,不会有任何威胁到他的东西出现……
但是怎么就没有想到难以预测的人心?
谢慕讲到这里的时候,脸已经皱成了一团,周围的风渐渐变得冰冷。他痛苦万分地干呕了几声,好像有虫子还滞留在他的体内,然而他毕竟是灵体,体内自然是没有任何东西的。
聂秋抬起手,袖中的铜铃轻摇,发出悠扬清远的铃声。
谢慕感觉到自己的情绪随着铜铃声渐渐稳定下来,于是看了他一眼,倒没有说什么。
他垂下眼睛,回忆起来。
当最后一口气堵在了损坏的喉咙处时,成群的蛊虫如潮水般褪去。
人死后,就只剩了一个空壳子。
谢慕听到自己闷闷地哽咽了一声,干涸的眼眶中却流不出任何东西。
长老和二当家的声音时远时近,他好像在活人的居所与死人的归处之间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