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教导他的长老和堂兄都失踪了,叫覃瑢翀怎么可能简简单单就把这件事揭过去?
他身为覃家这一代中最年轻出众的孩子,?被悉心培养,都只知道这么一点信息,那其他人岂不是知道得更少——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覃瑢翀想着那天晚上堂兄的表情,?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
他偷偷地跟上了覃家二当家,?在窗户外侧耳细听。
虽然覃家皆是学的炼蛊之术,没几个人会武功,但覃瑢翀第一次做偷听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害怕,?所以躲得隐蔽了些,宁愿站得远,?听不清,也不能让其他人发现。
“我只断断续续地听到了一些词,?大概是说……”覃瑢翀敲着手中的折扇,?回忆着自己那时候骤然被恐惧笼罩住的感觉,“在挖凌烟湖的时候,?挖到了什么东西。”
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就连屋内的人也都是含糊其辞,?不愿意直接把它说出来。
又或者,连他们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他那时候浮想联翩,想到凌烟湖底下封着个恐怖危险的东西,?就觉得胆寒。
这湖泊本来应该挖得极深,却只到那晚上就停了工,又将土填回去了一半,就匆匆地填上了水,成为了今天的凌烟湖。
也是从那时候起,覃家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覃家家主,必须守在凌烟湖,不得离开霞雁城半步。
“这句话是不是很耳熟?”覃瑢翀忽然问道。
聂秋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一点,“步家家主,必须守在祠堂。”
“那之后我们就请了‘遣鬼守铃’步倾仲,他在看过后,镇压了湖内的水尸,但那封印并不是一劳永逸的,也不知道何时会彻底消失,步家也不能一直帮助我们。”覃瑢翀说道,“所以他说,从此就只能靠覃家的子孙后代日日镇守。这几十年来,覃家也一直谨记这点。”
“十年后,步家覆灭,又过了几年,封印彻底消散,即使覃家以命相护,凌烟湖中的水尸还是爆发了。覃家就像被湖底的东西所盯上了一般,在那次爆发中仅有一人生还。”
他抬起眼睛,缓缓说道:“覃家除了留守家中的人以外,其他都死了。”
覃瑢翀想起那时候,源源不绝的潺潺水声,细细密密,在他耳中却宛如催命的咒语。几十个覃家人潜入湖中想要把步倾仲最后留下的那个银杖放进封印中,最后却只有他一人成功了——回到水面上时,他发现,也只有他一人活了下来。
他不知道湿润的泥土中埋的是什么东西,只是在将银杖插入的一瞬间看清楚了,缝隙间渐渐渗出来的,一点一滴,是紫红色的血液。
这是几十年来,一直魇住他的画面。
“从此之后,我便留守霞雁城,镇压凌烟湖。”
聂秋问道:“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湖底到底是什么东西吗?”
“不清楚,原本湖底就已经够危险的了,我不可能再冒险将封印挖开。”
聂秋沉吟片刻,“这些天我会尽快找出影响铜铃的原因,在此期间,覃公子,你也注意不要让周边的百姓误入了凌烟湖,免得又生变数。”
“我知道了。”
虽然覃瑢翀不知道湖底到底有什么东西,就连他家中的长辈也含糊其辞,但当时在场的人一定知道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谢慕。
现在事情已经陷入了僵局,或许只有去见了他后才会发生转机。
希望他这次的态度不会像上次那样抵触。
聂秋暗自想到。
天际由明转暗,各家在门口挑起了纸糊的灯笼,浅浅的朦胧烛光映着街上的行人。
正值傍晚,聂秋如约去见了谢慕。
谢慕只让他一人去,所以聂秋便没有叫上方岐生一起。
在他走前,方岐生提醒他不要盲目相信覃瑢翀,聂秋点头应了下来。
他记着上次徐阆算出的位置,等了一会儿,谢慕果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约摸是八九岁的男童皱着一张脸,眉目间阴郁缠绕,像个大人似的沉思着。
聂秋坦言:“我去见了覃瑢翀。”
谢慕冷冷地“哼”了一声,“我知道。他是怎么说的?”
听完聂秋的话后,谢慕若有所思道:“覃家果然把此事瞒了下来。”
“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谢慕悬在半空中,盘腿坐了下来,“徐阆后来又劝了劝我,我心想,确实告诉你也无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也知道覃瑢翀在想什么,左右不过是觉得那湖底封着什么邪物。”他说道,“大错特错!这世上最邪的东西就是人制出来的,就比如神鼎门的活死人、覃家的炼蛊一术。那底下埋的根本不是什么邪物……”
谢慕家境贫寒,卜卦一术完全是自学而来,名声大噪之后家里倒是渐渐殷实了起来。
纵使他是什么“佛陀托生,青鸟转世”,心智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但仍旧是个小孩,一到傍晚就犯困,早早便上床歇息了,按常理而言,他这时候应该已经陷入深眠了。
“慕儿,醒醒。”
谢母粗糙的手按谢慕窄窄的肩膀上,轻轻摇了摇。
谢慕很快在呼唤下醒了过来,怀里紧紧抱着一只布老虎,睡眼朦胧地看着她,“娘亲?”
“你父亲叫我来喊你,说什么——”谢母思索了片刻,“覃家的人找你有要事相商。”
“覃家?”
谢慕艰难地撑起眼皮,老老实实地看着谢母将衣物重新给他穿好。
她系好带子,回身将门推开的时候,冷冽的寒风从门外呼啸着扑了进来,顺着脖子钻进了谢慕的领口中,顿时冻得他一激灵,彻底清醒了。
“知道了,那我去了。”
谢慕将手中憨态可掬的老虎布偶放在枕边,就踏出了房门。
他走了一截,忽然有种莫名的冲动,便在黑暗中回过头去,悠悠地看了谢母一眼。
谢母脸上的皱纹密布,见他看过来,露出了一个温和慈祥的笑。
谢慕弯了弯眼睛,没有再看下去,走了。
他每踏出一步,就离深渊更近一步,越接近生命的尽头。
此时谁也不知道,这竟然就是最后一眼了。
覃家的二当家屈尊纡贵,亲自来迎霞雁城中赫赫有名的天才天相师。
若谢慕拒绝了,那才叫说不过去。
路上的时候,二当家粗略地和谢慕讲了讲,大抵是说,他们掘湖的时候挖出了一条道。
那条隐在泥土下的地道狭窄至极,只能容得下一人通过,他试着向里走了走,没过多久便发觉这条地道竟然长得吓人,粗略估计,几乎能穿过半个霞雁城,也不知道通往何处。
这地道正好横在那儿,掘湖的工程没办法开展,他们不得不进去看一看里面有什么东西,要是没用,就把另一头堵上,免得填湖的时候出现些事故。
叫谢慕来,是信得过他,让他到现场卜一卦,算一算里面是否凶险。
挖出地道的时候,将近上百个青壮男丁都在奋力掘土。
人多眼杂,挖出地道的事情不消片刻就传遍了,若不是二当家及时赶到,让几个下人盯着他们,估计这些人后脚刚走,回去之后告诉了家里人,一晚上霞雁城的人便全知道了。
要是覃家提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估计就放这些人走了。
即使他们将密道说出去,以覃家的在霞雁城的权势,只要传出谣言,大部分人都会相信。
可惜二当家不知道,谢慕也不知道。
谢慕眨了眨眼睛,强忍着困意,站在那个狭窄的洞口前,拿出一面方镜,默念了起来。
片刻后,他抬起头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二当家,说道:“没有凶险。”
周围的人皆是埋头苦干,耳朵却是高高竖起,恨不得贴过去听他们之间的对话。
二当家点了点头,唤了几个下人过来,要进去探一探。
他不放心,想要亲自进去看,却又担忧谢慕的卜卦出了岔子,便有些犹豫。
谢慕将镜子收进怀中,忍不住打了个呵欠,“你要是不放心,我也可以随你们进去。”
既然他都已经这么保证了,二当家也不再纠结,正好他的小儿子也在,这几个人略略一商议,让一个年轻力壮的下人在前面探路,又叫人把洞口挖大一些,便摸索着土壁,进去了。
这条地道果真很长,又狭窄,他们中途停了几次,发觉上方是有极其不容易察觉的通气孔,一条看不出是什么材质的管子通向地面,正好让他们不至于因为地底的湿闷而喘不过气。
二当家推算着距离和方向,只觉得奇怪非常,这条地道已经带着他们出了霞雁城。
爬到地道尽头的时候,第一个下人在吩咐中轻轻伸出手按了按前方的东西,“好像是砖。”
谢慕自觉地将小方镜拿出来,按照二当家所说的方位推测了一番。
“向北所指是霞雁城的落山,向西所指是封雪山脉,向东所指是阻隔了沼泽的通天峰……”
他扣住方镜的手指微微一紧,说出了结论,“呈三面环绕之势,这地方,风水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