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到了视线,神色很淡的男子将两根筷子间夹着的小狐狸重新放回了碗中,侧目看向聂秋,“怎么了?”
他又看见聂秋碗里的那只粉粉白白的奶黄流心兔子,就添了一句:“这个是黑芝麻馅的。”
聂秋第二次清楚地意识到,方岐生还真是喜欢吃甜食啊。
于是他摇了摇头,解释道:“我不吃。”
方岐生见聂秋和覃瑢翀都已经停了筷子,便吃了碗中的小狐狸,很克制地也放下了筷。
“晟生。”聂秋已是很顺口地叫了一声,拿起筷子挑了一个花瓣形状的面团,放进了方岐生的碗中——他记得方岐生该是没有多严重的洁癖的,“之前急急忙忙地吃得太多,我现在实在是吃不下了。要不你替我尝尝这是什么味道的?”
虽说他们三人之前都是风卷残云般的扫光了桌上的佳肴,动作倒是不慢,但聂秋毕竟是自小家教严苛,吃饭的时候斯斯文文,细嚼慢咽,哪里是他口中说的急急忙忙的模样。
方岐生抿了一口茶,没说什么。
片刻后,他尝过了聂秋挑进他碗中的甜食之后,才说道:“约摸是茉莉花一类的花香。”
“你不必如此顾忌我的面子……”方岐生忽然凑过来,侧头在聂秋耳边低声说道,“还是说,你觉得喜欢吃甜食是丢脸的事情?”
覃瑢翀皱着眉头想了半天,终于摸索到了一点头绪,刚要告诉聂方二人的时候,抬起头一看便发现他们两人几乎是贴在了一起。
嘶——
已经到唇边的话又被他硬生生咬紧了牙关咽了回去。
君子大抵都该成人之美,覃瑢翀便没有说话,只是将一旁的茶杯端得近了些。
温热的吐息柔柔地打在聂秋的耳廓上,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花香。他虽是没想到方岐生会忽然凑得这么近,不过倒也没有觉得诧异,只是在听清楚他说的话之后忍不住闷着笑了几声。
“笑什么?”方岐生眉头一挑。
当然是笑他心口不一。先前方岐生在马车上的时候也是遮遮掩掩的,不敢敞开了吃,刚刚也是,一见到聂秋和覃瑢翀都搁了筷子,如果自己再吃甜食的话就会太明显,便吃了几个就放了筷子。不过,就以聂秋对方岐生的了解,他估计也不是那种只吃了几个就会满足的人。
聂秋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抬起头看向覃瑢翀,唇边的笑意倒是不减,“覃公子,你刚刚是想说什么吗?”
覃瑢翀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一点,压低声音说道:“我觉得这个发现,对于我们清除凌烟湖的水尸有一定的帮助,不过到底要如何利用它,我还得回去再想想。”
他打了个响指,朗声朝门外的小厮问道:“沈初瓶还没过来吗?”
远远地,小厮十分乖觉地迅速答道:“沈公子还没有来。”
他们吃饭的时间也不短,按理说,无论遇到什么事情,沈初瓶也该回来了。
刚念及此处,就听见身后的窗户处一阵细细簌簌,覃瑢翀头也没回,斥责道:“沈初瓶,你下次能不能走楼梯上来?”
沈初瓶轻轻落在地上,闻言,耸了耸肩,随即抱拳喊道:“聂公子,方公子。”
聂秋和方岐生点了点头,就听见他说道:“名叫徐阆的人已经找到了,陆淮燃正看着他。”
在沈初瓶的叙述中,聂秋才明白,他们早就打听到了徐阆在何处。徐阆那个老道士,虽说看起来瘦瘦小小的,逃起来跟泥鳅似的滑,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知道轻功了得的沈初瓶在暗中跟踪他,只要沈初瓶一靠近,他马上就收摊子走人,几番下来,他们才发现,只有陆淮燃这个毫无武功底子的普通人靠近的时候徐阆才不会察觉。
无奈,沈初瓶也只好让陆淮燃看着徐阆,自己回来找覃瑢翀复命了。
“闲来也无事,不如二位现在就去看看吧?”覃瑢翀听罢,相邀道。
聂秋应了下来,三人便要随着沈初瓶前往,方岐生和覃瑢翀已经准备起身了,却见聂秋不慌不忙地坐在原处,将小厮喊了过来,“走之前,劳烦你为这位方公子准备一盘这种类似的甜食,我们要打包带走。”
沈初瓶别过头,身子抖得和筛糠似的。
覃瑢翀“刷”地一声,又将他那面折扇打开,掩住了半张脸。
方岐生沉默片刻,竟是露出了几分微笑,伸手止住小厮正要出门的动作,语调平缓地说道:“稍等,劳烦你再给这位聂公子准备一盘。”
不止是聂秋看出来方岐生喜欢甜食,方岐生当然也看出聂秋不喜欢甜食了。
“聂兄,回客栈之后,务必要一口一口地吃完,不要辜负了我这份心意。”
方岐生刻意加重了音量,一字字地说出“一口一口地吃完”这句话。
该说不愧是方岐生,连较劲的时候都一定要和他争个旗鼓相当吗?
聂秋看着那小厮得令之后便跑了出去,摇了摇头,苦笑道:“自当奉陪。”
当然,嘴里虽然是这么说,聂秋回去后仍是吃了几口就停了筷,脸都皱成了一团,最后只好求饶,方岐生强逼他吃了一两个后,实在看不过去,其余的就都替他解决了。那之后方岐生就再没遮掩过自己喜欢吃甜食这回事——也懒得遮掩了。这已是后话,暂且不提。
第31章 阆风
徐阆在一日前刚刚抵达霞雁城。
他不像聂秋和方岐生路上耽搁了一日,?所以早早地就顺着那条商路到达了目的地。
徐阆是居无定所的,有时候在清昌镇逗留,有时候在霞雁城逗留,?总之是游山玩水,若有事找他,估计也是找不到的,?只能碰碰运气等上一段时间,等得到就算是运气好,等不到也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他此次来到霞雁城是有自己的事情要做的。
“小毛头,?你可看好了,?我现在就叫你开开眼!”
他向旁一走,脚掌稳稳地踏在几指宽的朴素长剑上,两指抵在唇上,口中念念有词。
干瘦的小老头挺直了腰杆的时候倒是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身上半灰不黑的道袍经那平地而起的风一吹,宽大的袖口顿时灌了风,?鼓鼓囊囊地涨了起来,在空中飘摇。
那个干瞪着他,?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男童眼巴巴地等了半晌,?也没见徐阆脚下的剑有什么动静,少年人好动,?就忍不住张口说道:“老道士,你怕是——”
怕是在弄些骗人的把戏!他刚要说出后半句话的时候,?声音却哽在了喉咙处。
只见那看着平常无奇的长剑忽然剧烈地颤动了起来,几个呼吸间,就托着徐阆升了起来,?而这个老道士则是高深莫测地摸了摸没留半点胡子的下巴,一只手背在身后,看着十分得意。
小小的男童以前哪里见过这种情形,当即忍不住惊叫了起来,将其他人的注意力也吸引了过来,随即又很是崇拜地围着徐阆,左左右右地看,似乎想知道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半尺的高度,说高也不高,说低也不低,却足以引来其他人的侧目了。
躲在不远墙角处的陆淮燃自然也很惊异,他是文化人,从来不信有仙人这回事,下意识地便觉得这个泥鳅似的滑溜的老道士是耍了什么把戏,正想到此处,肩膀却被人从身后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
陆淮燃早已习惯这冰冷的坚硬触感,是沈初瓶的铁爪,所以也没有露出太大的反应,很淡定地回头瞧了一眼身后的人,低声说道:“前面那堆人群中就是徐阆。”
“怪了,他竟然能御剑而行,这难道不是话本子里才有的事情吗?”
他说着,抬起纹满了刺青的粗壮手臂,摸了摸后脑勺上的短短一层头发。
“御剑而行?”沈初瓶当然也是不信的,又不能靠近了去看,以防徐阆又因为感觉到他的靠近而逃走,只好左顾右盼地从人群的缝隙间想要看个究竟。
“沈先生,要不我背你起来吧?”陆淮燃下意识道。
陆淮燃比沈初瓶高上一个头,身体结实有力,就总是觉得沈初瓶瘦瘦弱弱的,细腿都没自己的胳膊粗,却总是在某些时候忽略了他的武功超群的事实。
“陆淮燃,你习惯被人提着衣领登上屋檐了吗?”沈初瓶面色如常地活动了一下手指,漆黑的坚硬铁爪在碰撞间发出细微却清亮的响声。
背起来,当他是三岁孩童,还要叫他骑在父亲的肩上吗?
陆淮燃瑟缩了一下,明显是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君子动口不动手。”
“不与你动手。”沈初瓶倒是也有些好奇,“要不然你凑近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正说着,聂秋三人走近后,已是在他们身后听了一会儿了。
聂秋思索了片刻,说道:“陆兄弟,不如我和你同去吧。”
说罢,聂秋便和人高马大的陆淮燃向人群中走了过去,所幸陆淮燃长得又高又结实,旁人也认得他是经常跟在覃瑢翀身边的人,一见他过来就纷纷让开了一条道,让他们过去。
陆淮燃先前果然没说错,徐阆是站在一柄剑上,离地有半尺的高度,此时负手而立,笑呵呵地摸着下巴,时不时随着人群的欢呼声在空中转上几个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