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公子,寒暄的话就到此为止吧。”聂秋说道,“你我都是明白人。”
覃瑢翀显然对他的话并不感到意外,只是将手中的折扇轻轻一合,放在了桌面上,双手交叠在膝上,问道:“那么,聂公子之前提到的究竟是何事?”
他当然是个老奸巨猾的狐狸,即使聂秋承诺了帮他解决凌烟湖一事,却也没有表露出太大的情绪,也绝口不提“全力相助”这类初入江湖的毛头小子才会说出的话来。覃瑢翀此时只是让聂秋先说自己究竟所说的是什么事,也没有说一定要回答他的问题,更没说一定要帮他了。
聂秋自然知道覃瑢翀在想什么,不过此事上也容不得他不回答了。
转念又一想,覃瑢翀如此一个会隐藏自己的人,在距离青龙门极近的霞雁城中又占据一方不容忽视的势力,不认识方岐生,也该认识青龙门门主,与魔教有所交集。他便使了个心眼,打着试探的想法,喊方岐生的时候刻意喊的是“晟生”两个字。
方晟生这个名字,要是关系亲近些的人,即便是朋友,以“晟生”二字来称呼也未尝不可。
方岐生挑不出毛病来,却莫名觉得这名字从聂秋口中说出来有些怪,再转头一看覃瑢翀,他正神色不明地用手指抵住下唇,唇瓣上多了个咬出来的印子。
覃瑢翀一听面前这个自己几番调戏,硬拉来见上一面的美人,对着魔教教主开口一喊便是“生生”,一个没注意便咬紧了下嘴唇,幸好他及时收了力,没有咬破皮肉。
此等亲昵的称呼,而且还是当着他人的面喊出来的,方岐生竟然对此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中原内所流传的年仅十八岁便杀了自己的师父、上任魔教教主的心狠手辣的传言,到底说的是不是面前这个人?他忽然开始怀疑了。
方岐生的手指在桌面上一敲,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扫了一眼笑容不改的聂秋。
他从贴身的衣物中取出一个小袋子,将严严实实拴上的绳子一解,那只晶莹剔透的蛊虫便飞快地往外钻,露了半个头出来,好奇地四处望望。似乎发现此处地方有些熟悉,于是它就更卖力地扭动着身子从禁锢它许久的小袋子里往外爬,大半个身子都露在外面,差点掉了出来。
方岐生用两指将其捏起,放在了桌面上。
“这蛊虫,你看着可是眼熟?”他沉声问道。
怪不得聂秋一听他说到步家,尤其是当年的那个女子的时候会变了脸色,而且在后面他说了蛊虫一事后就提出要帮他……原来如此。覃瑢翀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原来那个女子与聂秋熟知,而且这蛊虫也到了他的手上。
他的手指在白瓷的杯沿上轻轻一滑,也不知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杯子竟然发出了一声类似于昆虫鸣叫的声音,那只蛊虫本来还在四处爬动,一听到这声音便停了身子,直愣愣地僵在了原地,宛如一块剔透圆润的白玉。
“自然是知道的。”覃瑢翀伸出手在蛊虫的光滑的背脊上顺了顺,“这蛊虫,就是我当年炼蛊之术还未大成之时,给出去的半成品。”
他忽然一笑,说道:“多谢二位替我寻回。”
作者有话要说: 方岐生:?
第30章 琚瑀
见覃瑢翀此番反应,?方岐生直言道:“这蛊虫可不是替你寻回的。”
聂秋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叠,温言说道:“若是覃公子想要拿回这只蛊虫,?就得向我们说清楚它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了。步尘缘的身体中种下了这枚蛊虫,此后的几十余年里,性情大变,?情绪极其不稳定,并且易怒嗜血,与你的蛊虫怕是脱不了干系吧?”
覃瑢翀几十年来皆是在潜心研究炼蛊驭蛊之术,?虽然没有怠于锻炼身体,?但在武功方面可以说是一窍不通了,?要是真要抢起来,他肯定是抢不赢面前的这两个人的。
更何况魔教和步家这两尊大山就摆在他的眼前,他总不可能当场翻脸。
不过覃瑢翀也没有对此情况表露出过多的情绪,他将手指抬起,?转而端起茶杯,吹开水面上浮动的茶叶,?沿着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而桌面上圆乎乎的蛊虫舒服地动了动身子,蜷成了一团,?像睡过去了似的。
“我自然是对你们二位不敢有所隐瞒。”覃瑢翀放下茶杯,?淡淡一笑。
“此前我已说过了,这一个蛊虫是我当年炼蛊之术未大成的时候,?给步家一名女子的半成品。它是有缺陷的,这一点不仅我清楚,?用这蛊虫的人自己也清楚。”覃瑢翀说道,“她自己该是在后来已经发觉了这一点,但是并没有将蛊虫取出,?这难道不是她自己的选择吗?”
聂秋记起那夜,乌云密布的天际下,步尘渊借着步尘缘的身体,侧目看他时的眼神。
“蛊虫,在人们的口耳相传中变得好似只有心术不正的人才会用的东西,实际上哪有那么邪乎,不过是各自选择的方式不同罢了。但是这一枚蛊虫确实是我此生炼就的最特别的了:圆润如卵石,剔透如白玉,通灵达意,含蕴天物,至于效用,想必你们已经亲身体会过了。江湖草莽用了可以以拳击碎岩石,豪杰侠士用了可以跻身武林巅峰,算命先生用了可以一只眼睛窥见天命……”
“我将其取名为——”覃瑢翀虚虚地向下一指,所指之处正是这个厢房,“琚瑀锵鸣蛊。”
聂秋问道:“既然这蛊像你口中所说的那般强势,仍是半成品,那你这几十年来,是否已经炼出了无缺陷的蛊虫?”
“聂公子,抬举了。”覃瑢翀将手中折扇一展,露出扇面上所绘的朵朵莲花,“那时候我还年轻气盛,不懂得这世间的道理,所以才憋着一口气炼出了这种蛊虫。琚瑀锵鸣蛊本身就是逆天而行,于夜晚的月圆山巅,于白日里的深渊裂谷,加上澄澈玉石,还有浑浊污血,极为纯净之物与极为污秽之物所结合,便炼就了它。它所带来的东西,自然也是一般的蛊虫所比不上的,但凡有一点心思的人都该知道,只要它一出现在江湖,必定会带来腥风血雨。”
“如今我已是明白了这种道理,怎么会再炼这种蛊虫?”
他抬了抬手,说道:“所以我更要多谢二位替我寻回它,这样我便可……”
覃瑢翀忽然化掌为刀,一手下劈,袖中的深红色蛊虫像泥鳅一般滑出,正好落在琚瑀锵鸣蛊的面前,张口便将它整个囫囵吞下了肚中。
聂秋和方岐生两人皆是一愣。
覃瑢翀却是慢悠悠地将红色的蛊虫收回了袖中,解释道:“此蛊名为大璧琬琰蛊,当初我在炼就了琚瑀锵鸣蛊之后便炼了这枚成对的,好起到相互牵制的作用。我给出琚瑀锵鸣蛊之后没有急着去寻回,自然是因为它有缺陷,不是改变人的情绪,而是只能供一个人使用,脱离了身体之后的几日内便会慢慢死去,而大璧琬琰蛊则是可以延长这段时间。”
“但是当初你将蛊虫给了步尘缘之后,她却是先找人试过了,自己才用了。”
覃瑢翀听到此言后才稍稍变了脸色,皱起了眉头。
聂秋思忖片刻,说道:“莫非是因为她那时候已经将自己一半的身体炼为了活死人?”
“她将自己也炼化了?”覃瑢翀的面色却没有变好半分,“我回去之后……”
正说着,聂秋敏锐地听见了脚步声远远地响了起来,便抬手止住了覃瑢翀的话头。几分钟后,几个小厮鱼贯而入,手中端着样式精美的菜肴,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整个早上都没来得及吃点东西,此时聂秋一闻到味道才觉得有些饿了。
聂秋侧过头,低声问道:“你饿不饿?”
方岐生在聂秋走了之后便在客栈里草草地吃了一些东西,现在倒不觉得有多饿,不过见了这些菜肴之后倒也兴起了一点食欲,便也压低声音说道:“还好。”
见大桌上在顷刻间就被摆得满满当当的,几个小厮暂时退了出去,覃瑢翀便也不提之前叫人感觉沉重的话题了,说道:“无须拘谨。”他说完之后,率先动了筷子,聂秋和方岐生便也拿起筷子,开始挑起了菜。
不愧为霞雁城最负盛名的酒楼,覃瑢翀又是此处的座上宾,桌上的菜肴没有哪一道不是经过了精心烹饪而成的,肉食油而不腻,素菜香脆可口,不消片刻,这饭桌上的珍馐美馔就被这三个年轻力壮的男子给一扫而空了。
覃瑢翀先停了筷,端着茶杯饮茶清胃,皱着眉头,似乎还在思考聂秋说的那件事。
一旁的小厮端了一盘瞧着很甜腻的点心上来,当作是饭后的茶点了。
聂秋当然是对这点心没什么兴趣,他确实不常吃甜的东西,却看见那面团子捏的有兔子形状的,有花朵形状的,样式倒是十分好看,于是也重新拿起筷子,挑了一个进碗里。
面团做成的点心软软糯糯的,聂秋低头轻轻咬开小兔子的耳朵,奶黄的流心就顺着开口处流了出来,他舔上一口,将香甜的内馅卷入口中,刚尝了尝,就忍不住松了筷,又把留了个牙印子的兔子给放回了瓷碗中。
还是太甜了。
转头一看身边的方岐生,已是动筷去挑第三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