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意停顿了片刻,继续说道:“贪狼告诉我,九殿下在阻止玄圃仙君的时候沾染了邪气,而昆仑仙君勉强压制他们,最终却还是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局。此后,贪狼要求亲眼见到天明烛石,昆仑仙君也将烛石拿了出来,确实是如他所说,烛石已经失去了光辉。”
“起先我并未深究此事,毕竟九殿下的遗体已经寻回来,按理来说,你们昆仑的事情,我是不该插手的。”破军的眉眼中流露出一丝冷冽的锋利,凝视着徐阆,说,“然而,当我知晓你并非真正的阆风仙君,而是个误入仙界的凡人时,我心中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破军问:“昆仑仙君取出来的天明烛石,究竟是属于玄圃仙君的,还是阆风仙君的?”
被那双冰冷的眼睛所凝视,徐阆却并未感到惧怕,沉默片刻后,说道:“自然是属于玄圃仙君的,贪狼星君应该看得很清楚,那块天明烛石上刻有月相,还有狐狸的纹路。”
破军敲着桌案的手指停住了,他没有对徐阆所说的这句话直接表态,只是说道:“我寻回贪狼之后,便将这个疑惑说了出来,他回答得很笃定,告诉我,那绝对是玄圃仙君的天明烛石,其上残余的灵气是不能作伪的,若我仍然半信半疑,我可以亲自去昆仑看一看。”
“贪狼的实力仅次于我,也没有理由隐瞒。”他说,“我直说了,我并非不相信贪狼,而是不相信你和昆仑仙君。人间不是有一句古话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贪狼没有亲眼见到九殿下与玄圃仙君厮杀的场面,也没有见到玄圃仙君的遗体,恐怕就还不能下定论。”
“所以,你是在怀疑……白玄究竟有没有陨落,对吗?”徐阆缓慢地问出一句话来。
“我换个说法吧,徐阆。”破军忽然站起,微微倾身,隔着那张桌案,将双手撑在两侧,将徐阆的地盘逼得只剩一个勉强呼吸的角落,说道,“你和日神、月侍的关系都很好,也来找过我几次,想问他们的下落,我的回答都是‘现在还不是时候’。而三青仙君,你和他的交情算不上有多好,却也将他放在心上,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还想着要收他为徒。”
徐阆听着,隐约猜到破军接下来要说的话是什么了。
“你从来没有问过我,关于白玄的下落。”破军如此说道,“我原本以为昆仑仙君心中自有计量,可随着时间推移,你们却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行动,甚至很少在我面前提到他。”
徐阆叹出一口气,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不明白,星君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破军没有回答,他是想不回答就不回答的,可他提出的疑问,就非要徐阆回答不可,甚至有些咄咄逼人的架势,问道:“所以,那时究竟发生了什么?玄圃仙君是否陨落?”
“玄圃仙君确实陨落了。”徐阆一字一顿,让破军听得清楚,“我的回答就只有这个。”
破军和徐阆对视,试图从他那双异常平静的眼睛里看出些破绽。
他知道,徐阆说的应该不是真话,然而徐阆满眼的坦然,丝毫没有要闪躲的意思。
是因为徐阆说谎的次数太多,所以也将虚假当成了真实,还是因为白玄确实陨落了?破军忽然有些茫然。他和白玄算不上熟悉,只不过是泛泛之交,然而,有关白玄的种种事迹,关于他处刑者的身份,关于他舍弃的月神身份,都足以使得他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这样一个仙君,怎么可能无声无息地陨落?他怎么想都觉得不符合常理。
只不过,破军也明白,他不可能再从徐阆口中撬出半点话了,再问下去也只是徒劳。
“我不知道昆仑究竟有什么打算。”他说道,“但是,我劝你们最好不要搅乱我的计划。”
面对破军的警告,徐阆只是轻轻笑了笑,柔声宽慰道:“星君多虑了。”
破军没有应下徐阆这句话,心想,希望只是他的多虑吧。
第304章 琉璃
在蓬莱修养了一段时间后,?破军踏过昆仑,重返人间。
他特地选在夜半时分,轻而易举地避开重重守卫,?走进属于孟求泽的那个卧房,?扑面而来的一股浓郁的、苦涩的药味,床榻上的人闭着眼睛,睡得很安稳,没有被他所惊扰。
破军伸出手,?在半空中掐了诀,?随即,?“孟求泽”迅速化作了星盘,被他收回袖中。
这段时间,孟求泽昏睡的时候多,清醒的时候少,?勉强也能答几句简单的话来,?所以并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说到底,一部分人忙着去照顾戚潜渊了,?另一部分人忙着商量该如何对付二皇子,?没什么余力再去顾及孟求泽,倒叫他这几日有了难得的清闲。
虽然凡间没有灵气,破军只能靠着打坐静心来调养生息,?不过,?至少聊胜于无。
其间,?他听闻徐阆在他离开不久后也离开了昆仑,大约是去霞雁城寻三青仙君了。
倏忽五日过去,这日,适逢晌午之际,?破军正在打坐静心,便听得门外有动静传来。
他辨认出这是戚潜渊的脚步声,下盘很稳,带着点久病初愈的虚弱,被他遮掩得很好,若非仔细分辨,多半是听不出来的,和他本人差不多,他的心思向来都难以捉摸。
戚潜渊穿过回廊,日光正盛,倾洒在每一寸砖瓦上,流泻一地,盛着融融的小水洼。
走到孟求泽的门前,他掩住唇齿间的那声咳嗽,敲了敲门,停顿了片刻,将那故突如其来的刺痒感压抑下去之后,才开了口,声音也是低哑的,唤道:“孟求泽,你醒了吗?”
得到回应后,戚潜渊推开那扇虚掩的门。卧房里的窗户是半敞的,明媚的阳光就从缝隙间涌进来,铺就了一地的明黄色软毯,将阴影逼至角落,空气中浮动着浅淡的药香,他每往里走一步,那种味道就越发明显,这么多天下来,戚潜渊也闻惯了,不会感觉不适。
他想,分明是他的伤更重,事到如今,他都能行走了,孟求泽却依旧躺在床上。
转念又一想,孟求泽的身子骨本来就弱,他能够穿过重重阻碍,淋着暴雨,成功地将消息传到流光府,本身就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许是因为他憋着一口气,所以等到松懈下来之后,身体就彻底垮了,毕竟这也没必要加以苛责,戚潜渊便没有继续深究此事。
戚潜渊撩开帘帐,牵过细绳,将它束到一旁,视线微微一低,朝床榻上的人看去。
病秧子就窝在被褥里,面色不算好,不过好歹还有几分血色,比婢女口中所形容的前几日的光景要好许多,听到动静后,那双瞳色略显不同的眼睛斜过来,恹恹地睨他一眼。
“现在感觉身体好些了吗?”戚潜渊挽起袖口,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并不是很烫。
他之前也卧病在床,偶尔从医师口中听到孟求泽的情况,说他自从回到流光府之后,接连高烧,清醒的时候少,昏睡的时候多,发烧的时候身体多半是疼的,孟求泽却一声不吭,像是被烧傻了似的,目光呆滞,没什么焦距,把医师吓坏了,还以为他要撒手人寰。
戚潜渊听到这话,实在是替孟求泽捏了把冷汗,可惜他那时自顾不暇,没办法亲自过来探望孟求泽,就只能从医师口中听到孟求泽发烧,烧退,又发烧,又烧退,如此反复。
至少,他不希望他托付过性命的人死于一场无声无息的恶疾,而且还是因他而起。
所以等到戚潜渊能够下地行走了,纵使身子还有些虚弱,他还是过来探望了孟求泽。
孟求泽闷闷地回了个“嗯”,含混不清,也没说清楚到底是好些还是更坏。
戚潜渊又说道:“我从其他人口中听说了你的事情……你想知道我当时的经历吗?”
孟求泽侧过了头,摆出一副不感兴趣的模样,说道:“不想知道。”他还想着来看看孟求泽的身体情况,戚潜渊想,这么一看,他觉得孟求泽恢复得比医师所说的要好太多了,至少还有精神跟他摆脸色,做出这么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鉴于孟求泽的病还没好全,也鉴于他之前所做的一切努力,戚潜渊决定不和他计较。
“如果你现在觉得很疲倦,那也得先起来吃些东西填肚子,然后再继续睡觉。”戚潜渊唤来婢女,嘱咐几句后,轻车熟路地从旁边抽出一把木椅,接过侍从递来的一叠折子,研了墨,就地翻看起了折子,孟求泽见他这副架势,也知道他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走了。
一时间,卧房内只剩戚潜渊翻动折子的声响,缓慢轻柔,令这正午的日光拖得很长。
没过多久,婢女敲响房门,手里端着清淡饭菜,鱼贯而入,孟求泽瞥了一眼,都是些熬得熟烂的粥水,还有白白绿绿的小菜,基本没有油腥,正是为久病未愈的人准备的。
婢女将孟求泽扶起来,瓷勺沿着碗口轻轻刮了一圈,将滚烫的粥水吹凉,挑几片青菜,递到他的唇边,然后孟求泽低低地咳嗽了两声,摇摇头,从她手里接过了碗勺。
孟求泽对吃食没什么要求,像这种已经煮熟的东西,对他来说,尝起来都差不多。
年轻的婢女局促地站了一会儿,得了戚潜渊的眼神后,她便恭恭敬敬地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