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时间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溜走了,还是破军暗中动了手脚,才叫他们来得这样的快?
徐阆不知道,也没必要知道,见戚潜渊被带走之后,他便转过头,看向贪狼,说道:“有劳星君送我回昆仑了。待破军星君醒后,麻烦星君告诉我一声,我也好来看望他。”
贪狼应下了。
纵使昆仑与蓬莱相隔甚远,不过,大多数神仙从人间进入仙界都需要途径昆仑,所以贪狼星君口中的“顺便”,倒也真是个举手之劳的事情。
徐阆和贪狼星君道别后就去了昆仑宫,他浑身湿淋淋的,衣角能拧出一滩水迹,淌了一路的水,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的鱼,梁昆吾正在试剑,见到他这副模样,叹了口气。
“你不是带了伞吗?”他问。
暖风拂过,湿气褪去,衣服和头发也干了,暖洋洋的,徐阆原本沉闷的心情也有所好转,一改愁容满面,将背上的竹筐搁下,说道:“雨下得大了,带伞是没有多大用处的。”
梁昆吾又问:“与戚潜渊有关?”
徐阆答道:“确实与他有关。”
他没说破军和戚潜渊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梁昆吾也没问。
其实,贪狼星君想要踏足人间,必定绕不开昆仑,而梁昆吾看见贪狼匆匆离开天界,肯定会起疑心,这位昆仑仙君什么都知道,只是不说罢了。徐阆猜测,他多半也发现了破军星宿出现的异变,不过,即使是天大的事情,如果他不感兴趣,对他来说就没有意义。
梁昆吾说:“我见贪狼星君走得很急。”
徐阆含糊道:“破军星君直接在我面前昏倒了……待他醒后,我再去看望他。”
梁昆吾颔首,翻过手腕,通体银白的长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光,他将剑缓慢地归入鞘中,也将锋芒一并藏了起来。一般而言,梁昆吾会将锻造好的兵器挂在墙上,而这次却不同,他沉下视线,滚烫的目光坠下,那柄剑化作一道金色的縠纹,落在他的手腕上。
徐阆伸颈看了一会儿,便发觉梁昆吾的手腕上原本是有个金色的花纹,长剑化作的花纹落到手腕上,覆盖了原先的纹路,看着有些杂乱,而他身上的其他金纹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从来没有像这样重叠的情况。他觉得奇怪,于是开口询问,让梁昆吾替他解惑。
昆仑仙君抬眼看他,问道:“你还记得白玄写下的那些话吗?”
“白玄”这个名字,即使是从梁昆吾口中说出来,徐阆听着,竟然觉得有几分陌生。
倒不是说他真的忘记了白玄的长相,忘记了他说话时的语气,忘记了他曾做过什么,徐阆想,他只是忽然想到……从他翻阅卷轴的那天,到现在,原来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待到邪气被驱散,众仙归位,便用凡间最坚不可摧之物斩断昆仑,从此仙凡两间不相见,再无瓜葛’。”徐阆很快就想到了这句话,边回忆边说道,“你指的是这一句吗?”
梁昆吾望着手腕上那道宛如剑痕的金纹,说道:“之所以要将它暂时放在此处,是因为这柄剑还未铸好,不过是个看起来像样一些的坯子,纵使开了刃,也并非坚不可摧之物,无法以此来斩断昆仑。你没有锻造过兵器,所以不知道铸造神兵时有什么是必不可少的。”
徐阆问:“有什么是必不可少的?”
“要一个人,必须有沸腾的滚烫血液,有坚韧挺拔似青竹的骨骼,有如同子夜般深沉寂静的灵魂。”梁昆吾的神情不改,语气平和,说道,“最后,还要心甘情愿,慨然赴死。”
第303章 难辨
等到破军星君苏醒的消息传来,?已是两天之后的事情了。
蓬莱的神仙也不少,贪狼星君有意替他遮掩,也并未将他晕倒的这件事宣扬出去。
跨越群山与万水,?蓬莱近在咫尺,?远远地望去,可见整片盛放的桃林,而那条银蛇般的溪流,蜿蜒流淌,?将蓬莱严严实实地包裹其中,?使得邪气隔绝在外,?无法踏入桃源。
徐阆按住衣襟上的浅金色流纹,越过溪流,缓缓落在了蓬莱。
星宫倾覆后,众星君散去,?剩下的,?也就只能在蓬莱寻求一处栖身之地,徐阆想,?蓬莱少说都有几千神仙,?这些常年不踏出洞府的神仙,恐怕从来没和其他神仙有过如此频繁的来往,更别说住在一起了,?早些时候,?他还听说有神仙斗法,?后来大约是被迫和解了。
他凭着仅剩不多的记忆,绕过那一座座紧闭的洞府,找到了星君们栖身的地方。
贪狼星君是将话语放入风中,让轻飔传话,?风落到昆仑,就化作了一行行字句。徐阆看着那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冷淡,也猜得出是妹妹递来的——白天一般都是那个心思深沉的长兄露面,而晚上一般都是那个寡言的小妹露面,然而这段时间里,他们的出现却没有规律,大概只是凭两人的心情了——徐阆想起,在人间的那一夜,也是身为兄长的露了面。
及至破军的洞府,门是半敞着的,贪狼星君就站在那里,双手抱胸,神情淡漠,目光在那些被繁花压得低伏的枝头上久久停留,瞥见徐阆来了,她也只是颔首,算打招呼了。
徐阆和她关系并不算熟络,喊了一声“贪狼星君”,便要从她身侧过去,走进洞府。
等到徐阆和贪狼擦肩而过的那一瞬,贪狼却突然向他伸出了手,虽然知道她没什么恶意,但徐阆还是心脏狂跳,动静很大,他几乎怀疑贪狼是不是也能够听得见他的心跳声。
然而,贪狼的神色不变,细长白皙的手指碰到他的头发,从他头顶上取下一片桃红色的花瓣,青玉般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情绪,好像这只是她的无心之举,没有别的用意,徐阆有点尴尬,想要道谢,贪狼却已经将那片花瓣在指腹间碾碎,转过视线,不再看他了。
徐阆想了想,还是道了声谢,也不管贪狼有没有听见,反正他确实是说了。
这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就这么翻页了。
其实,徐阆原本以为自己将要见到的是个卧病在床的破军星君,事实证明,他想得太多了,有一次就够了,破军怎么可能让徐阆有第二次见到他虚弱模样的机会。
他走进洞府,看见破军褪下了他那身银甲,身着墨青色的长袍,坐在桌案前,手里还拿着卷轴,逶迤婉转,铺了一地,上面撰著蝇头小字,徐阆只看了一眼都觉得头昏眼花。
徐阆几步走过去,自觉地坐在了破军的对面,回想起那时的情形,还有点劫后余生的庆幸,开口便是滔滔不绝的架势,说道:“破军星君,你不知道,你那时突然倒下,我见你没了踪影,还以为你把我丢下了,刚准备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你是昏倒在地……”
破军冷冷地剜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只是为了说这些话来的,那么你可以走了。”
“别这么说嘛。”徐阆明白破军星君是好面子,不想听他说那些话,只好转移了话题,说起另外一回事来,“说实话,我是真没想到后果竟然如此严重。你现在感觉如何了?”
“还好,”破军搁下手中的卷轴,捏了捏眉心,说道,“就是有一段时间不能动手了。”
徐阆又问:“孟求泽那边呢?”
破军回道:“戚潜渊还卧病在床,估计也没有闲心去顾及别人。”
徐阆是想过来嘘寒问暖一番,这么几句话说下来,他发觉破军星君恐怕根本就不需要别人来嘘寒问暖,他殷勤地赶过来探望,倒显得他不识时务似的,扰了破军的清净。
他以为经过了这么一系列的事情,破军多多少少也会伤春悲秋,想来神仙与凡人是不同的,历经千年的沉淀,心性和凡人全然不同,又怎么可能会被一点小事牵绊住脚步?
这么一想,徐阆觉得他没必要再呆下去,与其在这里和破军对峙,还不如现在打道回府,收拾了东西,去一趟霞雁城,看看多年未见的谢慕如何了,是否愿意拜他为师。
徐阆是起了要走的心,斟酌着用词,想找个机会溜了,破军却不肯轻易放他离开。
“徐阆。”破军的指腹在桌案上轻轻一敲,这是他说正事时惯有的动作,将徐阆的注意引到他身上后,他调整了个舒服的姿势,用指节抵住下唇,说道,“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见徐阆点头,破军便说道:“贪狼将九殿下从昆仑带回来的那日,你也在吧。”
他说的是自己从凡间回到天界,眼见着天庭崩塌的那一日,徐阆想,当他和贪狼星君穿过万器阵,拨开风雪,巨大的黑龙盘桓在地面上,每一片鳞甲都沾满了血,被朔风蒙上了一层朦胧沉郁的微光,而梁昆吾独自立于高岩之上,神情晦涩难懂,辨不清喜怒哀乐。
“是的。”徐阆没有隐瞒,“那日我回到昆仑,正巧遇见贪狼星君,便与他结伴而行。”
“星宫倾覆,星君陨落,我站在逐渐枯竭的星河边上等待贪狼和文曲复命,他们一个被我派去昆仑打探邪气的源头,一个被我派去蓬莱打探帝君与西王母的情况。”破军说道,“结果你也知道了,贪狼带回了九殿下的遗体,而文曲带回了帝君与西王母陨落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