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他还挺上心的。”
“他看着挺面善。”
方岐生失手将碗中的酒洒出来了几滴,“你是不是看谁都觉得面善?”
聂秋的头似乎很重,他就只好腾出一只手来托着脸颊,听到方岐生说的话后,摇了摇头。
这就是聂秋喝醉后的前一段时间了。
聂秋要喝,方岐生也没有拦他,毕竟一开始就说好了“不醉不归”,喝到后面的时候,方岐生自己也有几分醉意了,脑袋昏昏沉沉的,眼前的人合着夜色烛火连成了一片。
桌边的酒坛叠了几层高,里面都是滴酒不剩。
聂秋一开始还会说话,到了后面话就越来越少,偶尔方岐生说些什么的时候才开口搭几句腔,眼睛微阖,垂着头慢慢地抿酒,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快睡着了。
“你之前问我魔教如何。”聂秋几乎是倚在了窗边,转动着手中的酒碗,忽然说道,“现在换我问你一句,你觉得正道如何?”
方岐生道:“实在不如何。”
聂秋噗嗤一笑。
“你又不是正道的人,怎么知道正道到底如何?”他脸上还挂着一点笑意,眼中的情绪全部掩在了低垂的睫毛下,叫人看得不清楚,“我又不是魔教的人,怎么能随意评价魔教?”
方岐生虽然不知道聂秋到底想要说什么,却又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
聂秋道:“正道的温展行,还可以。”
方岐生眉头一挑,借着酒意说道:“魔教的周儒,也不错。”
聂秋从记忆角落里找到这个名字,周儒,是魔教左护法。
人斯斯文文的,武功一般,对魔教也很忠诚,就是每次都帮忙殿后,太缠人了。
聂秋又说:“正道的沉云阁高手辈出。”
方岐生这回是记得聂秋就是沉云阁的弟子,就问道:“包括聂秋?”
白衣男子将披散的长发随意地往身后一拨,侧目浅笑道:“蝉联几届比武大会榜首,师从裂云刀,红雪艳梅的师弟,沉云阁的关门弟子。”
聂秋是内敛温润的类型,平日里就像刀鞘中的利刃一般,锋芒不外露,此时他刚说出这番话之后,眼中的光却变得很亮,连唇边那抹原本看着很温和的笑意都显出了几分傲然。
方岐生的手指从剑匣上一拂而过。
他还称不上是“武痴”,没有那种一见到强者就要比划一番的爱好。
但是聂秋的**,方岐生却还是第一回 见到此类武器,所以才兴起了比试的念头,主要也是想知道他所走的刀法路子和普通的有何不同。他之前也没有想过聂秋的武功到底有多深,只觉得还不错,直到现在,聂秋说出了这句话之后才真的起了要跟他认真比试的想法。
方岐生的心中微微一动,瞧着聂秋已是醉得有些头脑不清了,就借此机会问道:“那聂秋除了沉云阁弟子的身份以外,还有什么身份吗?”
他承认乘人之危不太好。
但是毕竟机会摆在面前,常锦煜一直教导他和黄盛,有便宜不捡,和痴呆无异。
所以方岐生问了这句话之后,是半点心虚都没有。
聂秋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坐在自己面前的人,似乎是在辨认他到底是谁。
温润内敛的气息一收,他眼中泛着的光芒就还余了一些冷锐的锋利。
过了一会儿,聂秋才噙着和先前没有两样的笑意,将头靠在自己的手臂上,吐息间带着浓浓的酒气,喊道:“方晟生……”
“等你说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再问我这句话吧。”
方岐生无言。
此后又过了几年,他还是没有弄清楚,那晚上聂秋到底喝没喝醉。
第25章 画舫
“含霜饮火。”面容低垂的男子沉声说道,?“这是我之利器。”
他将手中刀竖起,一冷一热的两柄刀身上流转着华光,不声不响地印在了稚童的眼中。
脸上还带着十分天真的男童不由得攥紧了两个小小的拳头,?眼睛里闪着亮光,似是对这两柄刀很感兴趣,想要伸手去碰,?却好似顾及什么,终究没伸出手。
男子一笑,把泛着浅浅冷意的刀调转了刀身,?将刀柄那一端递给他。
“十年。”他说,?“十年之后,?你要是学有所成,我就将这含霜刀赠与你。”
虽自小就被家规管束,显得拘谨了些,但毕竟是百年难得一现的天才,?又经常见各方的出名人物,所以男童并未接过那柄刀,?却是仰起一张白玉般雕琢的脸,说了一句——
“我只需五年。”
他顿了顿,?喊道:“师父。”
聂秋睁开了眼睛。
他的思绪还有些混乱,?一半滞留在混沌的梦境中,一半困于宿醉的眩晕中。
聂秋慢慢支起身子,?捏着眉心,片刻后才缓过了神来。
他记得昨夜和方岐生喝酒喝到很晚的时候才各自回了房,?也不知是忘记还是刻意,总归两个人都没去要醒酒的茶,就这么醉醺醺地躺上床,?迷迷糊糊间睡了过去。
不过,话虽是这么说……聂秋低下头,看向身旁。
躺在身边的人因为感觉到了动静也醒了过来,轻轻地翻了个身,然后碰到了他的手臂。
聂秋又环顾了一番四周,方才确定他身处自己的房内。
“我应该是没走错房间。”
方岐生看着他,似乎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半晌后,衣襟有些松散的男子才吐出一口仍余了几分酒意的气,说道:“是我走错了。”
也不知道昨夜方岐生是醉到了何种地步,才会在和聂秋分别后,出了门,在回廊中转了一圈,就又回了聂秋的房,还以为是回了自己的房间,往床上一躺就睡了过去。
聂秋上了床往里侧一靠就睡着了,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身边好像躺下了一个人,不过身上的气息很熟悉,他就没有在意。只能说是这床足够大,而方岐生这么一躺,竟然没有压住他……
尽管头还有一些痛,但是昨夜喝酒确实是喝得尽兴,聂秋此时的心情很舒畅,将有些乱的长发随意捋了捋,调侃道:“幸好没走到别人的房里。”
“我还是留了一星半点的意识的。”
方岐生颇为无语地看了看他,将一旁揉皱的被子拉了过来,眼睛一闭,似是又要睡过去。
现在已是日上三竿了,聂秋的头又还有些疼,他丝毫没有再继续睡觉的想法,此时一见方岐生这副模样,便失笑道:“你还要睡么?”
“你要起床就起罢,我接着做我的梦。”
聂秋奇道:“你梦见什么了?”
“小时候的事情了,”方岐生这才又睁开眼睛,偏过头瞧着聂秋,说道,“我使了绊子,让他犯下了错,师父没抓住我的把柄,就打了他一顿。”
他又添了一句,“他就只有那一回是实打实地挨了打的。”
聂秋听出方岐生口中的“他”是何方神圣,了然道:“黄盛?”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方岐生说了一会儿后,也失了困意,撑着身子坐了起来,“你昨晚上提了他好几回,我不梦见他都难。”
“我提了很多回吗?”
“四五回吧。”方岐生下了床,将腰封松了松,一边整理着衣物一边说道,“你还和我说觉得他看起来面善……叫我开始怀疑你昨天和黄盛说的那句‘他人挺好’是不是也掺了水分。”
黄盛看起来面善这一句,聂秋是没什么可辩解的,总不能说是因为上一世的缘故。
“后面那一句我可没有掺半点水分。”
见方岐生坐在床沿处准备俯身穿靴,聂秋便顺势接了他手里的那根深色发带,半跪在他身后,微冷的手指拂过他的后脑,蜿蜒而上,从黑发间穿过,轻轻地抓起几缕挽起,将手中顺滑的长发用发带束了起来。
方岐生牵住靴角的手一顿,却什么也没说,片刻后才向上拉去。
黄盛“嘭”地一声把门推开。
方岐生顾及着聂秋还在替他束发,便只是微微抬了头,咬牙切齿道:“不知道敲门?”
黄盛的脸黑得像锅盖,“我敲了你的门,没人。”
他说完后,又皱着眉头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好大一股酒味。”
聂秋拍了拍方岐生的肩膀,示意他自己已经束好了,才看向了黄盛,“有什么事吗?”
“你瞧瞧这幅画,上面画的人像不像你?”
黄盛也懒得和方岐生计较,说罢,便将手里的画展开了。
这画确实是画得很像,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画的,竟捕捉到了聂秋弯起眼睛笑的那一瞬间,即使只是黑墨白纸,却能将他的神态勾勒得七八分的相像。而上面画的画像倒是其次,真正吸引了聂秋注意力的则是顶上的“寻人”那两个字。
说是寻人,却没说是谁寻人,也没有明说酬金的多少,反而只是在右下角处盖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红色印章。印章上的花纹很是奇怪,远远看去也看不出到底是个什么形状。
聂秋正要起身下床去接那张画像时,门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我见着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已是贴满了这种画像。”黄盛却似是没听到一旁的骚动一般,脸上的表情仍是很淡,他又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叠这样的画纸,随意扔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