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客气,人挺好的。”聂秋老老实实说道。
方岐生嘴角一抽。
黄盛那头更夸张,一副吞了苍蝇的表情,这才终于转过去看了一眼方岐生,“他竟然说你很客气,还是个好人。”
“你们是商量好了膈应我的吧?”他喝下一口茶,像是要把喉咙里的那根卡得他变了脸色的鱼刺吞下去,随即站了起来,朝门外走去,“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聂秋是有意说出“方晟生”这三个字的,他看出黄盛是要试探他,就遂了他的愿,说出了方岐生的假名,也就是告诉了黄盛,方岐生并未告诉他自己的真实身份。
所以黄盛要同方岐生讲重要的事情时,就避开了聂秋。
他虽然和方岐生不对付,但是在魔教一事上,却从来没有过意见相左的情况。
方岐生面色不改,坐在原处,用那双泛着微微冷意的眼睛深深地看了一眼聂秋,才站了起来,说道:“我没胃口了。你吃完之后就先回去吧。”
聂秋点了点头,方岐生便把残风剑插回匣中,将剑匣往身上一背,和黄盛出去了。
看着方岐生离去的背影,聂秋无意识地抚了抚手腕处的痕迹,一桌的饭菜摆在眼前,他却也是失了胃口,硬吞下一口饭都觉得是味如嚼蜡。
方岐生最后留下的那个眼神,让聂秋还以为自己是暴露了什么。
难道刚刚做得有些刻意了?
那些灼热的视线在方岐生离开后又粘在了他的身上,聂秋本来就没有什么胃口了,又被人看着,所以随意吃了一些东西,将肚子填得半饱之后,留下银两,也离开了。
他顺道吩咐了小二抬几坛子酒上来,便上了楼,回了房间。
第24章 烈酒
头发还有些湿,聂秋顺道让刚把酒坛放下的小二把已经冷了水的木桶抬下去后,就推开了窗户,倚在窗边看着窗外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夜色。
他还没点上灯,住的房间又在四层,下面的人群熙熙攘攘,倒也没有几个注意到他。
晚风渐起,不温不凉的微风拂过聂秋的发梢,没过多久就将头发吹干了大半。
聂秋垂着眼睛看着街边的几盏纸糊的灯笼,浅黄色烛光叫人有种身子都暖和起来的错觉,他往常不曾有真正闲下来的时候,即使是像这般倚窗而望,脑中都堆满了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情,他又是那种细致认真的类型,这时候就总是会一遍遍地想,一遍遍地推敲……
然而这回聂秋却是什么都没想。
既然祭天大典还有那么一段时间才会举行,他又何必在此时庸人自扰?
他抚了抚垂在肩上的黑发,柔顺光滑的长发在指尖流过,感觉到原本湿漉漉的头发已经干得差不多了之后,聂秋就回身把烛灯点上了。
烛火缓缓地摇曳,将房间内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火光。
黄盛啊。聂秋心中念道。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会见到黄盛。
他不大记得清死在自己刀下的人,对黄盛的印象却是很深刻。
聂秋记得黄盛是一学就会的那类天才,可惜和方岐生不同,他自己对学武一事不够上心,所以方岐生即使天赋普通,十年下来却比黄盛的武功高上了一截。
如果不是遇见了常锦煜,他现在大抵和个寻常公子没什么两样——虽说黄家家底深厚,但也没有聂家那般厉害,顶多就算得上是偏远城镇里富贵一些的人家,家族前几代本来都是平民,所以也没有家规那类严苛的东西,黄盛家里的都是老实淳朴的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还常常接济一方的百姓。
可惜最宠爱的小儿子被魔教教主看上了,连哄带骗地拐去了魔教。
那火哪是聂秋或者正道人士放的,分明是黄家自己放的火。
他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也不想为自己做任何辩解,但黄盛那件事上,确实是他理亏了,所以在皇帝要和他对峙的时候才一个字也没办法反驳。
聂秋敲在桌面上的手指忽然一重,猛然响起的闷响让他一下子清醒了过来。
黄盛这一世还没有死。
自从他重生之后,上一世的种种回忆就经常和这一世发生的事情在他脑中交叉,聂秋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硬生生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还在上一世,做那个囚在笼中的傀儡,而这另一部分则在这一世,他挣脱了笼子,却对着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大千世界——不知所措了。
他以前没有和黄盛交流过,今天一见,聂秋却发现,一旦他把自己的身份从正道之中脱离出来之后,对其他人的看法却都不太一样了。
就他今日的所见所闻来看,黄盛这个人并没有做错什么事情。
离黄府的那件事还有几年时间,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也还没有任何预兆。
聂秋摇了摇头,伸手将一旁的酒坛子拍开了。
他要的是最烈的那类酒,所以泥封一开,醇厚浓郁的酒气就在房间内散开了,聂秋之前唯一喝过一次酒就是在二十四岁那年,祭天大典的前几日,他一个人在聂家,找了个凉亭,自顾自地喝了一些。
不过那一回喝的酒比较清冽,不似这次一般浓厚。
也不知道自己醉酒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只希望不会太过失态。
聂秋倒了一些酒在碗中,晃了晃酒碗,借着烛光瞧着那缓缓转动的漩涡,想到,他理应不对自己的酒量抱太大希望,只希望到时候不会吐得到处都是。
只是闻了闻酒气,聂秋都觉得头晕,颇有些醉醺醺的感觉。
想来黄盛也不是那种话多的人,三言两语就说完了事情,所以聂秋没有等太久,过了一会儿后,他的房门就被敲响了。
夜风一吹,将酒气吹散了大半。
聂秋放下酒碗,几步走过去开了门,门外果然站的是方岐生。
方岐生闻见那股酒气,边和聂秋往里走边问道:“你不会是已经自己喝了一些了吧?”
聂秋关上门,说道:“还没。黄盛走了吗?”
一身藏青色的男子撩开下摆,坐在了木椅上,闻言不满道:“提他做什么?”
“他要是还没走,我本来还想邀他一起来喝酒。”聂秋坐下后,替方岐生倒上了酒。
他有意引着话题往黄盛那边靠,方岐生也就着他的话说,放下剑匣后,用手支着下巴瞧他,说道:“奇怪,可你刚刚分明是故意顺的他的意。”
聂秋仰头饮下一口酒,烈酒入喉,将他喉咙到小腹那一条道都烫得火辣辣的疼。
“我是顺了你的意。”他说道。
“我没说过要叫你避嫌。”方岐生见他饮酒,自己也端起了酒碗,和聂秋碰了碰碗,随即将碗中的烈酒尽数饮下,“这酒还挺烈的……你是真打算把自己喝醉了?”
“要是我发酒疯太凶,你就把我关起来算了。”聂秋委实不对自己的酒量抱什么希望,连喝了两碗下肚后,就有些醉醺醺的了,“好歹不叫我半夜跑到街上去。”
方岐生闻言,奇道:“你以前没喝醉过?”
聂秋带着几分酒意点了点头。
“我见过喝醉后一言不发的,也见过喝醉后说胡话的,还见过喝醉后一直吐的。”聂秋又给自己倒了一碗酒,“我估计是无缘看见你喝醉的样子了。”
方岐生轻轻掀了掀嘴角,“确实没几个人见过我喝醉的样子。”
他喉结一动,又饮下了一碗酒,“我喝醉时的样子与平时无异,所以也没多少人发现我喝醉这回事,都以为我是千杯不醉。”
方岐生算是喝过许多酒了,这酒却是能在他喝过的烈酒里排上号。
此时同聂秋喝了几碗酒之后,他的小腹处已是滚烫一片,似有熊熊烈火在灼烧。
喝酒也不能不间断地喝,方岐生一念至此,便搁了酒碗,打算歇一会儿再继续喝下去,抬头时却借着窗外照进来的夜色看清了聂秋这时候的模样。
为了把头发晾干,聂秋便没有像平时那样将长发束起,那酒碗又大,他们此时已经喝下了将近两坛的酒了,聂秋明显有些醉醺醺的,面上瞧着似乎还有点泛红,漆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头或缠在手腕上……他好像起了困意,眼神飘忽地瞧着窗外,也不知道在看什么。
察觉到了方岐生的视线,聂秋斜过眼睛,顺着视线看了过来。
他本来就生得一双宛若桃花的眼睛,眼角细而略翘,笑的时候,眼睛一弯,就有种似醉非醉的感觉,盛满了盈盈的水光,可谓是眼波带笑,眉梢含情。
此时他又是半醉不醉的状态,眼眶外的那一圈就带了点更明显的浅红。
方岐生一愣,聂秋便慢悠悠地开了口,“你不喝了吗?”
我觉得你已经醉得差不多了。方岐生心道,却只是说他等会儿再继续喝。
“黄盛走了吗?”聂秋问道。
“你又提他?”
聂秋端着酒碗认真思索了一番。
半晌后,他似乎是想起了之前的对话,说道:“你确实是叫我避嫌了的。”
方岐生忍不住笑了笑,“你都开始说胡话了。”
聂秋好像思维有些混乱,但是好歹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他沉吟了一会儿后,说道:“下次再遇见黄盛,叫他一起来喝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