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等了半晌,?那几个人的说话声没有再响起,倒是有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他屏住呼吸,?努力往旁边靠了靠,让青松的枝叶把他笼在一片阴影之中。
裙带拖曳出细细簌簌的声响,钻进耳蜗,?在脑中回响,愈演愈烈,好像猫的小爪子按在了贾济胸口,阵阵绵软的痒意从耳根子蔓延到指尖。
然后贾济怀中的白猫“喵呜”地叫唤了一声,他若有所感,抬起头,从树影的缝隙间看过去,是张妁绕过了假山,纤细雪白的手指随意地搭在一块凸起的白岩上,背着光,正眯着眼睛瞧他,唇边似有半分笑意,却又看得不太真切,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纱。
她开口问道:“三少爷,您在这儿做什么呢?”
贾济感觉面上滚烫,他的手一松,白猫就从他怀里跳了出去,绕着张妁跑了几圈,然后去蹭她的腿,扒拉她的裙摆,打滚撒娇,好像是想要她把自己抱起来。
而张妁只是俯下身点了点白猫的小脑袋,并不打算去抱它。
贾济如梦惊醒一般的,低低地咳嗽了两声,脸上还有未褪的红晕,他瞥见聂秋和萧雪扬就在不远处,知晓张妁不是真的想找他聊聊天,而是要赶他走了。
“我只是……路过,我现在就准备回去了。”
张妁侧身让开一条路,“三少爷慢走。”
她这话是客客气气得很,贾济略感失望,站起身,轻叹一声,迈开脚步准备回房了。
“等等。”
贾济止住脚步,小心翼翼地回过头去看她,强掩语气中的欢喜,“怎么了?”
“我感谢您看重我,特地寻医来为我看病。”张妁压低了嗓音,轻轻说道,“不过,三少爷,这其中的势力纠缠盘结,又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人能轻易触碰的?您无须担心我,收好那些不必要的小心思,明哲保身是您现在唯一需要做的事情。”
说罢,不等贾济反应过来,张妁便转身离开了。
聂秋看着她身后的贾济呆呆地站在原地,轻轻摇了摇头,并未出言提这件事,和萧雪扬一起跟着张妁走向了贾陵昌的书房。
路上,萧雪扬无意间瞥见张妁的掌心中有一个深深的齿痕。
血珠都凝结成了暗红,被她笼在袖中,若隐若现。
她看了看聂秋,知道他早就发现了,只不过不想多管闲事而已。
“聂哥……”她放慢步子,落下两步,小声地喊道。
“你想去就去。”
于是萧雪扬从药箱里取出一卷纱布,快步走上前去,撕下一截递给张妁,“先处理一下伤口吧,这样好得快一些,免得以后遭罪。”
“劳您费心,不过是狗咬出来的伤口罢了。”
话是这么说,张妁还是接住了她递过来的纱布,草草地缠了几圈,遮住那道齿痕。
又是猫又是狗,依张妁所说,这贾家里养的小动物还真挺多的。
这个玩笑般的念头在聂秋的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就散去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镇峨王与前魔教教主常锦煜的那件事,不知道方岐生听说了之后会不会即刻动身前往镇峨府。
还有一点,他回去之后得赶紧把戚潜渊的那件事告诉方岐生。
如今还不知道周儒具体准备怎么做,要是他那头提前动手,出了什么岔子,聂秋觉得不止是他,或许牵扯到的所有人都会将性命搭在这上面。
聂秋不太想告诉方岐生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既然要说,那肯定避不开戚潜渊手握他把柄的这一点,以及几年前他们之间的交易。
也避不开沉云阁的覆灭,他难以愈合的狰狞伤疤。
尽管方岐生不是多事的人,聂秋不想说,他肯定也不会多问。
但聂秋不想瞒。
他当初答应过方岐生。
那时候他们或许是在谈论“师从何处”的这个话题,方岐生问了他,聂秋顺势就答了。
“我师从沉云阁……你自然没听过。沉云阁,五年前就只剩我一个弟子了。”
“为何?”
残阳似血,霞雁城城门半敞,门边驻守的官兵正打着瞌睡,浑然不知有人到来。
而聂秋拨了拨刀穗子,仰面看向逐渐暗沉的天际,说道:“现在还不是倾诉往事的好时候。若是等到有一日,云开月明,繁星漫天,趁着此种时机,我再同你说吧。”
何时能云开月明?何时能繁星满天?
聂秋想,他那时候说的大抵是托词,只带了三分的真情实意。
可如今两人也算是熟稔,有了过命的交情,当初的随口一提就不能当作玩笑话。
说是肯定要说给方岐生听的,找时机也是需要找的。
聂秋心中暗叹一声。
戚潜渊的事情,沉云阁的过往,再加上无意间丢失的剑穗,他有太多事情要解决了。
欠方岐生的人情债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
想到这里时,三人已经走到了贾陵昌的书房门口。
里头传来了断断续续的争吵声,紧接着,书房的门“嘭”地一声被推开了。
贾昭阴着脸走了出来,眉头紧皱,他的视线微微扫过,便看见了旁边的聂秋等人。
他的肩头还沾染了干涸的血迹,暗沉的颜色遮住了他衣服上绣着的那只雀鸟,蜿蜒而下,从脖颈到手腕那一线都布满了点点血斑,宛如扭曲盘桓的荆棘,端的是十分狼狈。
撞上了张妁的视线后,贾昭的眼神明显闪躲了一瞬,轻轻“啧”了一声,转身就走。
都说贾家三位公子,大公子处事得体,成熟稳重;二公子情绪内敛,寡言少语;三公子性格外向,平日里虽然骄纵了些,可胜在会讨人欢心,贾家个个都把他当成个宝贝。
亲眼见到之后,聂秋觉得传闻果然不可尽信,这后两位与传闻所说的可是相差甚远。
张妁倒不觉得尴尬,抬高音量说道:“家主,我带着聂公子和萧姑娘过来了。”
在得到贾陵昌的应允之后,她摆手让二人进去。
书房内,座上的贾陵昌正揉着额角,看来刚刚是和贾昭经历了一场恶战,烦心得很,看到聂秋和萧雪扬进来之后,脸色才缓和了许多。
大致问了一下张妁的身体状况后,他称赞道:“不愧是萧神医的女儿,医术果然与你爹一般高超。”
萧雪扬腼腆地笑了笑,“我还差得远呢。其实妁夫人身上是蛊虫在作祟,我不过是写了张祛除蛊虫的药方子,其他的也没做什么。”
“就凭之前来过的郎中丝毫没有想到这一点,萧姑娘,你就比他们更胜一筹了。”
贾陵昌抬了抬手,唤了下人进来沏茶,聂秋和萧雪扬这一晚已经喝得够多了,所以只是象征性地抬起杯子抿了一小口,算是给贾陵昌一个面子了。
看着聂秋喝下茶水,贾陵昌这才坐直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神情严肃。
“贤侄,萧姑娘,我就不拐弯抹角了,我听说你们最近与魔教走得很近?”
聂秋事先从张妁那里听说了,也没有太惊讶,点了点头,承认了。
而萧雪扬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贾家主怎么会认为我是魔教中人?”
“此前,左护法来过一趟,他和我说,若是找不到医治张妁的人,便可去寻萧姑娘过来,顺便也能与贤侄开诚布公地谈一谈……”贾陵昌沉默片刻,“难道并非如此?”
萧雪扬听没听明白,聂秋不知道。
但他算是听明白了。
这话应该是方岐生透露给周儒的,他早该猜到,方岐生拿出了十二分的耐性和宽容去面对一个人的时候,哪可能仅仅是抱着单纯想要“报恩”的念头。
且不谈那位去给方岐生寻草药,至今未回皇城的郎中典丹,就说这两任魔教教主与朱雀门之间僵持不下的关系,也该知道他们其实很缺这类会医术的人。
方岐生这是想直接把萧雪扬给拉进魔教。
萧无垠的名气大,脾气不好,若是逼急了还会翻脸,所以萧雪扬就成了最好的人选。
当然,要是借助萧雪扬,把萧无垠也拉过来,那就更好。
所以方岐生从来不反对萧雪扬找上门来絮絮叨叨地聊天,扰他清闲。
所以方岐生眼见着萧雪扬和黄盛的关系一天天变好,也没有出言反对——虽然他一开始让这两个人住一间房是为了膈应黄盛,但是这个结果对他来说也不坏。
聂秋深吸了一口气。
如此抱有目的性的举动,叫他也不知道这位魔教教主所说所言,究竟是有几分真了。
萧雪扬隐约明白了贾陵昌的意思,她侧头看了看聂秋,总感觉他的情绪怪怪的,和刚进门的时候完全不同,甚至……甚至带了一丝怒意?
她还从来没见过聂哥生气的样子,一时间也分辨不出这是不是她的错觉。
于是萧雪扬只好收回视线,捧起茶杯喝了一口,答道:“您说的也没错,是这样的。”
“那就好说了。”贾陵昌的手指轻点膝盖,“我也不瞒你们,贾家已经与魔教达成了协议,贤侄你也清楚,如今几大商贾世家都未接触魔教,是我贾家做了第一人。”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五指朝向张妁,“你们或许知晓,张妁,她是镇峨王之女。如今魔教亟需扩张势力,需要镇峨王的帮助,所以免不了和她打交道。魔教与我贾家、镇峨张家都是互帮互助的关系,而萧姑娘帮了我们这么大一个忙,贤侄你又身为魔教右护法,此次前来还带了礼,让我心里着实过意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