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知道这对齐项而言,又是一次通知式的抛弃。
“吃好了。”齐项敛眸,掩去神色,只有空荡荡的微笑,是温和的,他对白绩说,“你好了吗?”
白绩搁下碗,听君差遣的模样。
两个人起身,齐项说,“那我们先走了。”
钱歆掩面恸哭,把十三年的悔恨都流尽般,她声嘶力竭道:“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是爱你的。”
齐项立在原地,大衣挂在臂上,绅士的得体的,又仿若高不可攀的。他徐徐转身,歪头笑道:“哦?”
白绩悄无声息地出门,出去前拉了下齐项的手,而钱歆的丈夫也给他们留下交谈的空间。
*
当一个女人真的绷不住情绪,失声痛哭时,她总会下意识重复一些重要的话,比如“我爱你”。
钱歆捂住双眼蹲在原地,她想强调,想要辩解又苍白无力,梦回十三年前,只是这一次她狼狈太多,也心虚太多。
“你跟着我没出息的,我不是抛弃你,项项,妈妈爱你啊。”
“有我做你妈妈,你一辈子被人戳脊梁骨骂是私生子,我怕啊,你那么聪明以后能成才,妈妈能听到你的一点好消息就足够了!”
“你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那个时候尊严脸面都不要了,我怕,我那个时候爱他,我是先来的,我以为我能…我能的…”
“你成年了,成大人了,我才放心,我才动了心思的…”
断断续续,颠倒错乱。
齐项听了会儿,懂她的意思。
她是齐正晟的情/人,但情/人也有爱人的权力,齐正晟多情浪荡,见一个爱一个,钱歆跟他最久,以为自己能让浪子回头,这里面必然夹杂了对名利的追球,但钱歆怀孕时是真的爱齐正晟的。
她把失败归咎于出身,因为她卑微,过往不堪而难登大雅之堂只能失去一切,本着对齐项殷切的期望,她把齐项推向了她梦中的“天堂”,希望他得到所有。
后来醒悟了,后悔了,也来不及了,只能自我惩罚,惩罚近十年,等齐项成年了,她才给自己减刑,才让自己出狱。
齐项原本站着,睥睨着这个颤抖的女人,带着神悲悯世人的情绪。他忖道,她很痛苦,往后余生,她一辈子都放不下我了。
这种自私、黑暗的情绪他心脏里蔓延,是近乎于孩童的邪恶,是一种幼稚的报复心理。钱歆把他扔了,他去践踏钱歆的尊严,合理的交换。
可他又忽然想到了白绩,白绩和白务徽,是比他们更难堪的纠葛,腐烂了都要连在一起的怨恨,齐项忽然觉得这样的自己,跟白务徽太像了。
而钱歆很瘦,穿着毛衣都能看出点肩胛骨的轮廓,她韶华渐逝,逐渐苍老,过往的谬误都化作十年的咒怨纠缠她至今,看她悲恸绝望的样子,齐项并不会觉得爽快。
我起码不会变成白务徽,齐项心中否认,我也不能变成他。
他叹了口气,沉沉的,把什么都扔下了一样。
“妈妈爱你的,项项。”钱歆垂头,喃喃自语。
齐项上前一步,蹲在她身边,犹豫片刻后抚上她的肩头,像法官的宣誓,“知道了,我原谅你了。”
一锤定音,此案终了。
钱歆猛地抬起头,满脸泪痕,她径直盯着齐项的眸子,企图在里面寻找谎言的痕迹,但齐项句句发自肺腑。
“我们一家人,你、我、齐正晟不要再纠缠了。”齐项手上的力气加重,“你把我忘掉,重新开始吧,我也一样。”
“新婚快乐…妈妈。”
齐项喊出“妈妈”这两个字,郑重又释怀,她是我妈妈,星河逆转也改变不了的事实,她做错过事,那么就罚他们生死无瓜葛吧,齐家也早就把钱歆从他的履历上抹去了,那十月怀胎之恩,五年养育之恩,就像出生时剪去的脐带,一并剪去吧,一刀两断,干净。
齐项笑了起来,松快温和的,“我原谅你了。”
也就此原谅了我自己的出身,原谅我自己,不再埋怨为什么是我被抛弃了。
“这就当咱们最后一次见面吧。”
“我回去了,妈妈。
*
路上的雪早就被清洁工扫到一边,现存的积雪上也落了不少脚印,白绩闲来无事,专捡空地方跳,把自己的脚印拓上去。
齐项夹着相册下来,就见到这一幕。
一只小白鸟,在雪天里灵动快活,比孟婆汤更能忘忧。
他的胸膛刚剖去一块腐烂沉疴,空荡而释怀的角落又被一种粉蓝的悸动重新填据,伤口结痂,滚烫炙热的鲜血重新涌动流通。
白绩…还好有你。
“雀儿。”齐项喊了一声,直直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我有话想对你说。”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一秒
齐项:我哭了。
后一秒
齐项:我上了,家人们!
白·一无所知·绩:我心疼他,他现在一定很痛苦。
感谢各位支持!!
第74章
齐项的胳膊紧紧箍着白绩的腰,羽绒服宣软棉柔,后者被包裹其中,站在原地愣了好久,直到齐项的呼吸落在他颈间,湿热的,激起一层战栗的汗毛。
“有话…有话就说。”不要搂搂抱抱。
白绩下意识去扫视周围,怕被钱歆看见,心如擂鼓,回过神来想挣扎。
“我以后收不到她的短信了。”齐项轻声道,夹杂着一丝遗憾,“回去我就把那个号码注销。”
白绩挣脱的动作为之一顿,他瞥见落到地上的相册,齐项把钱歆对他的唯一念想都带走了,很是干脆。
他垂眸,手心覆在齐项冰凉的手背上,“逢年过节我给你发。”
耳畔又拂过齐项的轻笑,他缓缓吸气一口气,像是有所感应,白绩的心脏紧接着被高高吊起,两脚不着地的悬在半空。
“我…”
“可以了,齐项。”
雪早就停了,正午阳光热烈却不烫,照在积雪上,透亮晶莹,整个世界容不下一处阴暗的角落,右侧方的十字路口传来汽车鸣笛声,有闲闲碎语声,是听不懂的方言。
一个陌生的城市。
白绩想,可以了,再说就过了。他敏锐地感知到接下来齐项会说的话,无力地想再挣扎一下,“回去吧,我刚买了票。”可是齐项没给他机会。
“你知道的,白雀儿,我喜欢你。”
齐项的唇落在他侧颈跳动的脉搏上,如耳鬓厮磨般缱绻,又带着规矩的忍耐,只轻轻贴了一下,又绅士地移开。
“我刚刚放下过去,而你是我的未来。我的生日愿望是你,白绩,能请你帮我实现吗?”
万籁俱寂,汽车从路旁驶过,雪变成了水,被车轮碾压过,留下一路灰黑的车辙,后备箱上滑落的雪落在泥水里,出奇地扎眼。
不妙,白绩想,他为什么要跟我告白!
齐项的发梢挠的他很痒,以至于他没法集中精神去思考,垂首的姿态像是等待献祭的羔羊,浑身的热量汇聚在齐项的嘴唇刚刚触碰的地方,然后一路迁移至耳垂,再到双颊,蔓上双眼…
“你也喜欢我。”齐项笃定。
轰然,白绩脑中炸开一朵花。
他恼怒地掰开齐项的手,目闪凶光,防备而狠厉,夺回主动权,把他往外猛地一推,“你他妈有病吧,我不…唔。”
他的拒绝被堵在唇齿之间,齐项鲁莽地撞上来,一只手按住他的后脑勺,似乎要把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白绩被磕地牙疼,比羞恼更快到来的是震惊,他第一反应是我绝对不可以张嘴!
然后齐项疑惑地嗯了一声,白绩震惊地睁大双眼,直接宕机。
唇缝间湿滑的触感带来阵阵酥麻电流,齐项在摸索性地诱惑他,仿若在为自己刚才的粗鲁道歉,吻地意外耐心,好像他的双唇是含不化的糖。
齐项:“不准不。”
“艹!”
白绩再次推开齐项,一拳挥在他脸上,后者一个踉跄向后,在白绩出第二拳的时候倾身躲过攻击,直接把白绩扛在肩上,从容地笑道,“讲道理,我这是初吻。”
“……”合着就你是初吻呗?谁不是啊!
“咱俩都是初吻,多巧多合适,天生一对。”齐项听到了他的心声一样,悉心劝导,说出的话却跟强抢民女的土匪一样,“从了我吧,雀儿,你身份证还在我兜里呢。”
逃都逃不掉,明晃晃的威胁。
白绩疯了,倒挂着脸涨地殷红,怒道:“你这他妈是告白?”
“啧,新手上路,业务不熟练,多包容包容。”齐项拍拍他屁股,让他不要挣扎,在蹲下捡起相册,“那你跟我表演个正确的表白方法,你那么聪明,一定是无师自通,你表白我肯定答应,学着以后天天跟你说。”
“……”
白绩从没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人,他现在想穿越回24小时之前,把蛋糕扔了,彩灯砸了,谁爱过生日谁过,白绩没受过这种委屈,千里送初吻,礼轻情意重的!
尤其是齐项还企图把他扛出小区,满脸喜庆就差给人派发喜帖,中途遇到一个路人问他们怎么回事,齐项说“我男朋友闹脾气。”
甜蜜的烦恼啊。
白绩脏话就停在嘴边,几番挣扎无果后,他就这么被颠了十来米路,白绩深吸一口气,冷声命令道,“放我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