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山很累的哦,你确定还要去爬?”
靳融坚定不移:“来都来了,还不爬?”
那就爬吧。蒋易体力可好,一口气爬到顶都不累的,就是担心靳融。靳融弱不禁风的模样,能爬上去吗?
果不其然,靳融爬到半山腰就累了,天气又燥热,他额间沁了好多汗,沾湿了一点碎发。
靳融望见路边有一个长椅,累得不行了,摆手要去坐一会儿。
至今蒋易都脸不红、心不跳,他从书包里拿出一瓶矿泉水给靳融,说道:“喝点水吧?”
靳融轻喘着点头,接过水,才发现蒋易已经贴心地帮他把盖子打开了。他抿了几口水,稍稍缓解了一点渴意。
蒋易看了咂舌:“你看看吧,放不开。”
“什么放不开?”
“你知道我怎么喝水的吗?”
靳融摇头。
蒋易从书包里又拿出来一瓶没开过封的水,豪气地拧开,喝水之前还要靳融“看好了”。他仰着头咕咚咕咚地喝水,用力咽下去,还有吞咽声。喝完了水,他擦干净嘴儿,问靳融:“怎么样?”
靳融怎么看这人都觉得滑稽。他半笑着说:“你好糙。”
“哪糙啦?我觉得挺好。你也试试?”蒋易怂恿他也这样粗鲁地喝水,靳融不肯:“我才不要。”
“其实我们都是男孩子,男孩子嘛,就算糙一点也不要紧。你觉得呢?”
蒋易双手撑在身侧,他轻轻扬起脖颈,感受一阵微风拂过山际。他身后长了一团竹子,有竹叶蹭着他的头发,弄翘起来一撮。
靳融望着他那簇头发,还是坚持了自己的看法:“我不想那么糙。而且你也不是很糙呀。”
“不是你说我糙的吗!”蒋易嘟囔,“那你是觉得我糙还是不糙?”
“不知道。”靳融不想回答。他心里是这样觉得的,蒋易这人长得好,干什么糙事都不显糙,要是把他这个行为安在别的男的身上,那就很糙了。
“不知道不知道。”蒋易模仿他的腔调说话,“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你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吗?”
靳融迎一点微风笑起来,他歪了脑袋,眼珠子转到蒋易的那个方向,一本正经地说:“你叫……”
他恶作剧一样靠到蒋易耳边,用气声说:“你叫蒋大头吧。”
“蒋什么大头!”蒋易顺手就勾住靳融的脖子,还哈他痒痒。怀里的人很怕痒,往哪儿都躲不得,只好求饶:“蒋老师放过我吧。”
靳融还累着,得到什么东西支撑,也不顾着是不是热或闷,枕在蒋易的肩膀上休息。他抬眼望着最后一点落山的夕阳,感叹道:“太阳都下山了,我们还没到山顶呢。”
“还早呢,这才一半都不到。在山顶可以看见城市的所有风景,会有不一样的发现。”
蒋易随口说这句话,其实他的注意力全在靳融毛茸茸的脑袋上。这个毛脑袋枕着自己,有时候蹭蹭,头发都挠着蒋易的皮肤,痒痒的。蒋易不知道为什么靳融要靠着他,又不是生病,哪有男人靠着男人的……
他虽然这么想,却还是忍不住离那团头发更近一点。
好像自他认识靳融开始,总频繁感受到“痒”,一会儿是耳朵,一会儿是皮肤。可见不是他身体痒,是他的心在痒。
蒋易没意识到,他想靳融多枕他一会儿的,没眨几次眼,靳融满血复活了。
“走吧,继续爬吧!”
“你不要再休息一会儿了?”
靳融摇头:“不用了,我觉得不累了!”
越到山上就越凉快,一阵又一阵的清风拂面,吹得蒋易起鸡皮疙瘩。他走在靳融后面,看他难得活泼一次的背影,是稀有的一面,尤其是他回头望自己身处何地时。
“你累了吗?”靳融问他。
他怎么会累呢,他体力那么好。
“我不累啊!”
靳融笑着说:“你不要逞强,你要是累了,”蒋易以为他会说,累了就休息的,可是靳融说,“你要是累了的话,我就拉着你走吧。”
蒋易突然觉得累了,先前一鼓作气的劲儿都消失了,全依赖靳融来拉他。他伸出手臂,可怜地说:“那你拉着我走吧。”
靳融拽着他的袖子,边走还边荡,调皮地扯一点下来。
蒋易随着他玩闹,边走边哼一会儿歌,很快就到了山顶。山顶的风更大了,凉飕飕的,眼下是大片霓虹灯影。
黑夜里蔓延着无数灯光,弯曲的大路回旋,灯光照不见的地方已和天边勾连,渐变得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地。
蒋易此时已无心再去看风景,他全意望着靳融被光烘得暖洋洋的脸,深邃的地方更加深邃,一切不快乐的神情全都被遮掩。他的睫毛很长,眨眼时好像是蝴蝶忽闪;他的嘴角洋溢着笑,灯光和他的笑比起来,逊色了千分万分。
他意识到,靳融真是一个明艳到极致的人。他被凡间的光衬成神明,站在高高的山顶上,则是在俯视凡夫俗子。
蒋易就是凡夫俗子。
“好看吗?”蒋易轻轻问。
“嗯!”靳融展开双臂迎着风与光,他说,“真漂亮啊!”
如果时间能在这一刻停留就好了。
靳融转过脸,他没瞧见蒋易眼里的万千灯火,因为蒋易眼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你看着我干什么?”
蒋易偏过头去看灯光:“没什么,我看你挺开心的。”他又不确定地问,“你开心吗?”
余光完全分给了靳融。
“开心。”靳融说,“好像没有这么开心过。”
蒋易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样的感觉。他想着,靳融此刻的开心是因为这一片祥和的灯火,而陪着他同享开心的那个人,正是自己。
“你开心就好了啊。”
蒋易想离他近一点,感受他真挚的欢喜。
“你看我给你喊一个吧?”蒋易手作喇叭朝山下大喊,“我讨厌学习!我讨厌考试!”
靳融咯咯笑起来:“可是你成绩不是很好吗?”
“但我还是非常讨厌学习,我讨厌条条框框的规矩。你呢?”
“我?”靳融很没有底气地说,“我讨厌学钢琴。”
蒋易点头:“那喊出来吧!除了我与山风,没人能听见。”
靳融念道:“我讨厌钢琴。”
“再大点声!”
“我讨厌!钢琴……”
蒋易觉得还是不够:“我陪你一起喊吧?”
他站在靳融身侧,用比他高许多分贝的声音大喊:“我讨厌学钢琴!”他的感情激烈,带动着靳融一起激烈起来。
“我讨厌学钢琴!”
“我讨厌学钢琴……”靳融咬牙,对着所有的一切喊道,“我特别特别讨厌学钢琴!”
蒋易望向他,满意地夸赞:“你这样很好,乖乖。”他骗靳融,“据说,对着这样的灯光大声喊出心愿,就可以成真哦。”
“真的吗?”靳融天真起来,“什么都可以成真吗?”
“嗯。”
靳融很是认真地思索,他的愿望……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自由。他想自由,他想睡一个不再做噩梦的安稳的觉,他想回到家里能感受到靳时苑的爱,他想他的家里温暖起来,他想方意辙永远都不要出现在他的家里了。
“要大声喊出来。”蒋易提醒他,“把不开心都发泄出来。”
靳融不开心的事情太多了。他贪心地问:“我可以多许几个愿望吗?”
“可以呀。”
靳融望着那片灯海,他还做不到将所有的事情都发泄出来。
“我想……”
“大声点!”
“我想!”
靳融鼻子一酸:我想,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想,有一个人能好好爱我。
他还是没把这些话说出口,因为这好像是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情。能有谁爱他呢?好像没有了。
蒋易在等着他说出愿望,可是都快到嘴边了,靳融又噎回去。他以为靳融不好意思大喊,干脆捂起耳朵:“你放心好了,我不听,你喊吧!”
靳融望着蒋易,又望着山底下。
他忐忑地沉默起来,有什么逼迫着他奔赴那些明灯里。
“我想……”靳融轻声说着,“我想蒋易天天开心。”
蒋易捂着耳朵,还是能听见一点点。就好像是句梦话,恍恍惚惚之间,似乎是听见了什么有关自己的东西。正当他以为是在做梦,靳融又大声喊道:“我希望蒋易天天开心!然后,”他转过头看他,“也带着我一起开心吧。”
蒋易呆滞住了,他的手已经全然忘记继续捂耳朵,缓缓放下来,连眼睛都忘记眨动。
靳融怕他没听见,又朝着他许愿:“我希望蒋易天天开心,也带着我一起开心。”
那一刻,蒋易心中的某些东西如同决堤的水坝,不断有洪水从他心头倾泻出来。他的心骤然跳动,周围山风静谧,他的心跳声如同鼓点起舞。
他甚至忘记了回答,连表情也没有做出来一个。
“不行吗?”靳融小心得问。
“行!”蒋易恍若无事地摸脑袋,“当然可以呀,我带着你开心,你不要再难过。”
蒋易假装去欣赏那片灯,可是他已经看不进去了。他的呼吸也被打乱,头一回这样混乱不堪,仅仅是因为听见靳融许的愿望,他就跃到天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