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当锁链落地的声音响起时,我望见了磐石怔愣的神情。
他看着我,表情中带着些不知所措,像是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磐石……你……”我凝视着他,明知道他听不懂,却仍旧尽自己所能地去让他理解我的意思。
此情此景,我想,磐石自然是明白的。
不再佝偻着身子,他将自己的背完全挺直了起来,他凝视着前方,试探性地迈出了一步。
一时间,他棕色的皮肤仿佛被融进了这片无尽的丛林中,当他的眸子以前所未有的严正神态凝视前方,这时我才意识到,阿穆特人真的是跟人类截然不同的,他们拥有着能够完全契合这片丛林的基因,他们全身上下无一个地方不是为这里而生的。
忽然,磐石的身躯如同一把利剑一般向上窜去,以肉眼难以追寻的速度穿行于眼前这颗高大的、繁茂的、不知如何形容的奇异植物之中。
远远地,我听见了自他喉间传出的,咕噜咕噜的声音。
他曾无数次在我耳边这样发声,低低的,震颤着我的耳膜。
但这样遥远的,还是第一次。
下意识地,我看向身边的人,我发现他们正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上方的磐石,却像是全然没听见这声音似的,显得一无所知。
“刚刚磐石好像出声了,你们听见了吗?”我说。
同事中资历最老的前辈若有所思地盯了我一眼,“没有。”他说。
随后的大家都说,纷纷摇头,说:“没有。”
咕噜咕噜的声音再次传入我的耳朵,毋庸置疑,那就是属于磐石的。
我尝试像他们模拟那样的声音,但最终还是无果,他们并没有听见,我学得也并不像磐石。
“阿穆特人之间,的确是用一种特殊的方式来交流的。”为首的前辈告诉我,“小部分人类拥有能够听见阿穆特人语言的能力,当然,也不排除是阿穆特人故意让你听见的可能。”说完,那位前辈便沉默了,“或许你真的已经得到了他的信任。”
一时间,我哑口无言,我抬头,静静等待着,我想等磐石下来,或许他能够帮我解开这一疑惑。
可我们等了很久,久到叶片都不再动了、磐石的一切动静都消失了,也仍旧不见他的身影。
磐石就像是忽然隐匿进了丛林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
攀爬能力尚且还不错的飞船驾驶员花了些力气,爬上去确认之后,得出结论——磐石可能走了。
走了?
就这么悄无声息,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那一刻,我心里空落落的,明明知道这不过是既定的结局,但当磐石到达家乡,没有任何道别的表示,就那样匆匆逃离人类、逃离我的时候,我的心中还是泛起了一丝丝无奈。
但很快,我调节好了自己,没关系,能够作为他在地球最信赖的那个人,陪他度过这些年,于我而言,就已经足够美好了。
毕竟因为他,我们,我,老爷子,安果、安景桐相聚在一起,将那个小饲育室变了一个近似于家的地方,拥有了哪些快乐的日子。
磐石给我的已经够多了。
离开便离开吧。
望着远方无尽的丛林,我这样想道。
作者有话说:
接下来可能会走几章剧情嗷!明天休息!
第九十五章 变故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磐石离开了我,明明先前设想了那么多种方式,或依依惜别或一步三回头,但现实却是这些都没发生。
人的确往往会高看自己在别人眼里的地位,比如,我就一度以为自己在磐石或谢冬荣心目中占据了一个多么特殊的位置。
得知真相的时候或许真的会有那么一点不甘心吧,但想想也好,这样的话,分开也不会变得沉重,肩上也不再会有各种莫须有的重担,走的时候也能更潇洒一些吧。
接下来就是跟随前辈们的勘探了。
再次注射入预防阿穆特星疾病的药物后,我跟随着前辈们一直向丛林最深处走。
前辈们开始推测,这批阿穆特人是否是长时间如同猴子那样是在林叶间穿行的?因为来自于地球的部分资料显示,在这个星球,各地区的阿穆特人生活习性差异很大,而当初,也只在这片地方逮到过一只磐石而已。
到半路的时候,原本就不跟我们一路的飞船驾驶员就准备离开了。
我们先是道了别,可没想到一段时间后,这驾驶员居然拿着光脑找了回来。
见他目不斜视地走到我面前,我还有些疑惑,下一刻,他将手中的光脑塞进我手里,揩了揩额头的汗,道:“长官找你。”
将光脑切换形态,放到耳边,还没等对方开口,我便从对方的呼吸声迅速地判断出了跟我讲话的人是谁,好吧,这么说可能的确是废话了,因为除了谢冬荣,没有什么长官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我心跳得很快,确保自己走得足够远,旁人应当再听不见后,试探着,我开口:“……喂……”
“立刻回来。”
是谢冬荣的声音。
我呼吸一窒,从没有哪一刻,他的语气如此严厉,让人想到了不容忤逆的军官。
勉力维持住自己的语气,咽了口唾沫,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抱歉长官,我这边好像不归你那儿管。”
像是被我的话激怒了,谢冬荣的声音略显急躁,“你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吗,陶树?我不希望你在这个时候瞎胡闹。”
我愣了一下,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作何表情,“瞎胡闹”?这居然是他对于我种种行为所作出的理解,忽然之间我觉得很可笑。
“我觉得我对我工作的决议没有任何问题,长官。”弯了弯嘴角,我说,“比起在你那当个什么也不会的吃白饭的,我想在这里做一些更有意义的事。”
“……你现在回来,一切都还好说,”谢冬荣却像是全然没有听进我的话,或许他那边正出了什么状况,令他此刻心情很不好,“我不希望我们在这种事情上浪费这么多时间。”
“这种事情”?看来是私事,而并非正事了。
听着听着,我觉得很讽刺,为什么听他的语气,好像全是我的错,都是我无理取闹似的?不得不说在这种颠倒是非方面,谢冬荣的确是一把好手。
“我觉得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顿了顿,我软下语气,“长官,要是没有别的什么特别重要的事,我就先挂了。”
其实听见他声音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泪腺会发达许多,属于曾经的一幅幅画面也都接二连三地闯进我的脑海,但那确让我更加觉得可悲。
摇摇脑袋,强迫自己将这些私事都甩到脑后,抬头凝视天空,半晌,我才向大部队走去。
大家都在等我,这让我心中的负罪感更重。
明明所有人都在为某项事业而鞠躬尽瘁,只有我,像一个没用的人那般,一直为私情所扰。
飞船驾驶员第二次离开后,跟随着前辈徒步艰难前行了三个小时,终于,我们在一片相对湿润的地域找到了一处疑似属于阿穆特人的脚印。
“他们好像在这里短暂地滞留过。”拿着仪器,前辈小心翼翼地上前,观察片刻后他回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欣喜:“这里也有。”
的确,凭借这些脚印,我们大致能够判断这群阿穆特人的行动轨迹。
是否要追过去呢?这是个问题,因为我们不知道前路的风险有多大,而我们也只是一群手无寸铁的文弱外来者而已。
好吧,其实说手无寸铁也不太贴切,我们从飞船上拿了一些用于自保的武器,但我们约定好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去用它,因为终究,我们到阿穆特星来不是为了斗争的,他们是能与我们交流的生物,我们会尽力不用武力去解决。
其实按照地球的时间,此刻应当已经是深夜了,阿穆特星的公转自转周期与地球很不相同,所以此刻虽然在阿穆特星是白天,但于我们人类的作息来说,其实已经是深夜了。
短暂的商议后,我们决定在这里驻扎休息。
阿穆特星的丛林很奇怪,跟地球的热带雨林很不相同,这里除开那些奇异的植物外,几乎没有什么虫豸之类的小型生物,虽然这些资料在来之前我们都刻意了解过,但这全然陌生的境地,无疑还是让我们感到有些不安。
各自分配好守夜的时段后,其余几人就可以睡去了。
我刚好是负责守夜的第一棒。
按照地球上的时间来说,此刻应当是半夜十二点。
即使天色一点也不黑,但大家都很困倦了,我“守夜”的时候几乎没人醒着,我也很没精神,只是凝视着天空,试图在这里仅凭肉眼就找到停靠在天际的,专属于人类的母舰。
谢冬荣应该就在上面。
不自觉地,我这样想。
不知道方才当我挂断的时候,他是什么心情呢?
我说那样的话,他会多在乎我一点点吗?或者仍旧以为我不过是在小题大做、无理取闹?
思绪凝滞了片刻,我想了想,最终得出结论——我思考的这些都是没有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