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不知道,在拜访阿穆特星的舰队中,已经接连有人类感染上了一种潜伏期极长的,于人类而言全然陌生的疾病。
相当数量的感染者回到了地球,当时还是上校的谢正初,便是其中之一。
刚回到地球的他,很快便迫不及待地与自己青梅竹马的恋人安贞成婚,婚后三个月,他们便有了孩子。
十个月后,他们诞下了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谢冬荣。
与其他所有刚出生的婴儿不一样,刚生下来的谢冬荣只是安静地合着眼睛,不哭泣也不扑腾,如若不是能感受到一丝丝呼吸以及一点点他的体温,说他是个死婴不会没人相信。
与此同时,谢正初将军的身体也开始一点点变化,身高的突然增长和肌肉无缘无故的紧实感原来并不是后天发育的恩赐,而是异常的开端。
紧接着,当初到达过阿穆特星的舰队成员接二连三地发来信息,说是在自己身上也有了相似的异常,中央紧急召开会议,意图将当初着陆到阿穆特星的士兵们秘密召集到都城。
可惜有些舰队成员在赶往都城的路上,就因为忽然病发而死去了。
谢正初将军算是极为幸运的个例,除开身体有细微的变化以外,他的“病情”却算是轻的。
然而他刚出生的儿子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那个来自阿穆特星的病似乎经过某些特殊的途径,传播到了刚出生的谢冬荣身上,而公主安贞却并无异样。
关于这个病,婴儿的表达方式似是与成人不太一样。
但结果似乎都是同样致命的。
单就谢冬荣这个从出生开始便毫无清醒意识的症状,便知这个小孩可能存活的希望渺茫。
刚刚生产的公主一度陷入了崩溃,整日抱着谢冬荣小小的躯体,以泪洗面。
那段时间,可以说谢冬荣的命,是被吊着过活的,当时只能倚靠一些强硬的医治手段以及公主将军家的财力,勉强维持他的生命。
尚还能否存活都是一个问题,他的醒来更是遥遥无期。
直到博士出现,提出了一种实验性的猜想。
他将目光移到了尚还被圈养在实验基地的阿穆特星人身上,说,或许能从那个地方入手。
虽然风险极大,但似乎相较于维持现状,去冒这个险,那个可怜的小婴儿存活的概率会更大一些。
最终,公主和将军决定放手一搏。
实施的原理我不太能知晓,反正按照老爷子的说法,就是:“手术后,谢冬荣体内有一半阿穆特人的基因,他的身体和心灵中也有许多阿穆特人的特质,即使他自己和身边的人都从未发现。”
谢冬荣那一半阿穆特人的基因,来自于那个高傲的阿穆特王子。
有太多疑问呼之欲出,但老头子的手势制止了我,迫不得已,我只能继续听他说下去。
植入一半阿穆特人的基因,也仅仅只是保住了谢冬荣的命而已。
他能否醒来,在当时依旧是个问题。
博士给出的答案是——去找、去等待。
等待一个与阿穆特人相贴近的灵魂,一个完美的容器。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能从去过阿穆特星,但是却没有犯病的军人极其家属中寻找,这样的人成为“容器”的概率更高。
但当时,能够召集到都城的,所有去过阿穆特星的士兵,无论后来死亡或痊愈与否,全部都是已然患病的。
但尚还有一些没能传来任何消息的,来自于帝国偏远山区的舰队成员,至今没有消息。
帝国的登记制度阶级化十分明显,凡是非贵族的士兵,哪怕跟随舰队去过阿穆特星,也依旧只是草草记录在册,他们的详细资料向来不被任何人关心。
将军因此勃然大怒,当他开始着手查证的时候才发现,甚至自己战时的一些好友都没有被记下名字,更离谱的是,疾病传播而出的消息,也未能传播到这些平民士兵耳朵里。
而这一切的发生,就仅仅是因为对方不是贵族而已。
据说那段时间,将军肉眼可见地老了许多,纳明内部的气氛是前所未有的压抑,因为虽然谢冬荣最终得以正常存活,却依旧只是一个被培养在营养罐中的植物人而已。
当时得病的士兵,不治的都已经接二连三地死去,而也有一些接受了阿穆特人血液,并且最终成功存活的士兵回到了家。
对没错,专家发现,那个阿穆特王子的血液中,有着能够抵抗这种怪病的抗体。
毕竟阿穆特人常年生活在阿穆特星,却没得这个病。
在疫苗还未能研发而出的当时,想要治愈生命垂危的士兵们,只能选择去抽取那个阿穆特王子的血液。
满满三大管,救一个人。
从刚开始的张牙舞爪到最后的奄奄一息,花了不到三天时间。
那个在他们星球星贵为王族的阿穆特人,到了地球,也不过只是一个渺小的工具而已。
而谢正初家刚出生的婴儿,小小的谢冬荣,因为生来就带有这种疾病,想要让他存活,就只能让他的体内烙印上阿穆特人专有的,抵御这种疾病的基因。
材料,自然只能从那个阿穆特王子身上取。
人类几乎将那个阿穆特人抽成了一具空壳,但也因此收益颇丰。
阿穆特人是一种肌肉发达、体力充沛的生物,但到了最后,王子却连跳也跳不起来了,只是望着头顶与自己家乡植物相似的藤蔓,一动不动地发着呆。
也就在折磨王子的途中,人类发现,当让阿穆特人蜷缩起来的时候,他们便会进入一种假死的状态,至少得解除禁锢后变为其他姿势十秒,他们才能够重新释放行动能力。
在蜷缩期间,他们会任由人类对他们为所欲为,简直无比乖巧。
而现在,这唯一一个生活在人类社会的阿穆特人,他像是全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人类对他做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没有力气再像以前跳那么高了,他只是慢慢意识到,这里的奴隶好像跟阿穆特星的奴隶有些不太一样。
很残忍对吧?人类似乎也心存愧疚,他们最终做出的决定是,将这个阿穆特人好吃好喝养大后,将他送回到阿穆特星去。
这一决议出台之时,谢冬荣已经四岁了。
这四年,他几乎是被当做标本一般陈列在营养罐内,只有冰冷的心电仪在提醒外界的人们——将军和公主所养的并非一个死人。
这些年,公主和将军都不好受,他们没有放弃,他们一直寻找着那个能使他们儿子真正醒过来的“容器”。
终于,有一天,他们收到了一封匿名信。
信的内容十分简单——“先前被查处的沈家,二女儿沈依,如果她有一个孩子,那么他就有可能是你们要找的人。”
事情到这里,我终于登场了。
公主和将军跟随提示,在一处破败的平民公寓,找到了我和我妈。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全身检查,博士眼中难掩喜悦,他回身,向门口屏息以待的将军公主二人点了头。
也就是在这里,我和谢冬荣的故事开始了。
而那个阿穆特人的故事却远远没有结束。
似乎被人类榨取了太多,渐渐地,他再也跳不起来了,不过他依旧像往常那般桀骜不驯,时常龇着牙,拿出王子的做派,似是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王子的身份。
人类感谢一无所知的他,决定再次出访阿穆特星,放他回家。
这次,人类不再选择用帘布遮住车窗,他们想到,或许这是这个阿穆特人最后一次看到人类社会了。
那天,人们将王子锁在笼子里,装入车内,他们为他饯别,一场秘密的,只有极少数人知道的饯别。
那天,王子看着窗外来自于人类社会的景色,显得比往常任何时刻都要安静。
车载着他,走过了繁花似锦的都城、依山傍水的乡郊、荒无人烟的丛林边,以及一望无际的大漠。
行驶的过程,花了不到两天时间。
人类将这个阿穆特人的吃食放在他惯例的位置,以为他会像往常那般好好食用。
也有人忽然提起陈年往事,说这个阿穆特人曾狂性大发,杀死了两位无辜的士兵。
但也有人说,这个阿穆特人也救过人类的命。
赞成放他回家的,以及想让他死在地球的,各占一半。
可惜最终的决策已然毋庸置疑。
但当工作人员打开车厢,却看见了满地的血迹。
那个来自阿穆特星的王子,死在了宽敞的笼中。
他是用手扣破了自己的咽喉。
自尽而亡。
没有人知道这是为什么,只有一小部分贵族知道,这次,人类的这一“壮举”最终并没能成为歌功颂德的材料。
有人说那个阿穆特人从来不笨,一直以来,是人类骗了他,而行程中,坐在车内,他看着车窗外的景象,渐渐地明白了一切。
阿穆特人单纯,却也高傲。
盘子里他最爱的,足有两天份的吃食,他只咬了一口。
那个阿穆特人死去后,知道他的人,都用“王子”来称呼他。
对,没错了,在被送到地球之前,他的的确确是个“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