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这应当是谢冬荣第一次吐露自己的心声。
他想我么?原来他也想过我。
我忽然回忆起了在磐石为我安排的那间小屋内,每一个夜晚,我都会或多或少地想起谢冬荣。
或许有那么一刻钟,我们思念的时间是重合的吧。
但是,那又有什么用处呢?
即使闭着眼,泪水还是不断地从眼眸中倾泻而出,泪是热的,打湿了枕巾,扩散到脸上,很不舒服。
心里确实是很不好受的,它甚至冲淡了我身体的不适,再加上无尽的疲惫,于是很快地,我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谢冬荣坐在我面前,我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但感觉上,就好像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第一时间,我看了一眼枕巾,确认那上面没有任何湿痕后,我松了一口气。
“吃饭了。”谢冬荣端起饭碗,神色如常,就好像刚刚发生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但下一刻他说:“你哭了。”
好吧,看来还是被他发现了。
我笑了一声,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哭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吗?
“你很少哭。”他说。
那是你没看见,我忽然觉得谢冬荣很烦,因为听着他的声音,我的眼眶居然又感受到了一股湿意,这让我一点也不想面对他。
“我让你伤心了。”谢冬荣很少在我不回答的情况下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他凝视着我抓住床单的手,说了这样的话。
我哈哈哈地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自信啊?”很少人能够像他这样理所当然地判断出别的悲伤就是因为自己,虽然这的确也是事实。
意识到我在刺他,谢冬荣眉头轻轻一蹙,但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平静,只是重新端起手里的碗,说:“吃饭吧。”
我默不作声地端过饭碗,凝视着碗里的饭粒,食不知味地咀嚼着。
我知道谢冬荣正看着我,“你现在状态挺好的,比我听说得要好很多。”他说。
我心知肚明的是谢冬荣会将这一切的功劳都归结于自己的到来,这个人就是能做到这么自信,而很奇异的是,他也很少判断错误。
“本来就快要好了,所以说你回去吧,明天就可以……”说着,我转过脸,强迫自己与谢冬荣对视。
谢冬荣的眼神里充满了探究,他似乎希望通过我的这句话分析出其中的潜台词,虽然我想表达的其实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如果你真的这么想,那我就回去。”最终,谢冬荣这样说。
不自觉地,我松了一口气,或许内心也有些许悲伤的成分在吧,但那远抵不过谢冬荣为我付出时,我内心的负罪感。
晚饭之后的几个小时,我们也少许地说了几句话,都是一些无关痛痒的日常琐事,这让我感觉轻松。
我们不用再举止亲密,我也不再需要为了他的一举一动而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最幸运的是,跟他在一起的时光,不再意味着随时可能到来的性,我跟他的关系,就仅仅止步于是这样简单地说话而已。
真好。
他处理着自己的工作,我则着手细修我的新作品。
时间就这样过去了。
当指针的分布意味着深夜的时候,谢冬荣仍旧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但他的表情已经显得有些困倦了,他好像已经暂且结束了自己的工作,他凝视着我的手,相当一段长时间了。
“你累了吗?”我问他。
这时谢冬荣才看了一眼时间,“是该休息了。”说完,他抬眸看着我,却丝毫没有想要离开的样子。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在这里休息,明天动身也方便。”说着,他似笑非笑地勾了一下自己的唇角,不得不承认,他的这个表情很性感。
我的这个病床,的确是能够容纳下两个人的,只是会略显得有些挤,先前我丝毫没有意识到谢冬荣会想留在这里,然而他的表情却又是那么地自然,就好像我拒绝才是什么反常的事情一样。
谢冬荣凝视着自己修长的手指,似乎在等待我的答复。
最终,我还是说出口了:“我们不应该睡在一起了。”
闻言,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一般,谢冬荣说:“怎么,去趟阿穆特星,还矜持起来了?”
“我……”
“你在担心什么?我还不至于对一个病人动手动脚。”谢冬荣看着我的脸,笑得有些邪气。
“不是,谢冬荣,我们分手了。”终于,这句话从口中说了出来。
室内陷入了短暂的静默,谢冬荣眼眸向上盯了片刻,像是陷入了回忆,“是因为之前吗?”
“……”
“我刚醒过来的时候……那个时候记忆很混乱,从小到大,我几乎将我的人生重新过了一遍,然而事实却又是那么摆在我眼前。”谢冬荣说话很有条理,“你应该是知道的,以前……我并不太喜欢你,但现实却告诉我你是我的恋人。”
“还有,跟你有关的记忆,总是,不那么纯洁……”
谢冬荣看着我的眼睛,认认真真的,真的努力地,在跟我解释。
“所以才做了那些事。”说完这些的时候,他的目光闪躲了一下,随后才又瞟过来,坐得端端正正,就像是在很正式地讨论一件什么事情。
静默了许久。
“那个时候伤了你的心了……你也走了,我知道那有多难受了。”最后这段话,谢冬荣说得断断续续,像是鼓足了勇气,才下定决心这样说。
我好像理解了谢冬荣的想法了。
“……我们还是分开吧。”心里没有任何触动是不可能的,然而最终,我却只能说出这句话。
谢冬荣看着我,像是不太明白我究竟说了什么,“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很不合适。”他微微蹙起了眉,终于露出了他原本的面目了。
“我想了很久,最终才做出这个决定,不是什么突发奇想。”我凝视着我自己绞在一起的双手,不再敢看他的脸了。
“所以你是在赶我走对吗?”谢冬荣的声音最终沉了下来,“你没有资格这样做,你以为你为什么被安排在这里?”
哦,原来这里的待遇也是他施舍的。
“那我出去,行吗?”
“陶树,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谢冬荣的神情终于变得暴戾了,他双手握住了我的肩膀,“有什么问题你就说,发生了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解决,你为什么要以一副这样的态度来……”
来?
谢冬荣没有再说下去了。
他似乎忽然想通了。他放开我,走出门去,只留下一句:“希望你好好想想。”便迈步离开了。
第一百零九章 信
如我所愿,他走了,还是在架吵到一半的情况下。
我愣在原地许久,最终才隐隐知道了这个事实,第二天稍微求证了一下,发现我的猜想的确没错。
甚至都没有休息,在匆匆赶到舰上几个小时后,他又马不停蹄地回到战场了。
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大概是有些莫名其妙吧,当然也有些小小的失落,可我毕竟是了解他的性格的,这的确是谢冬荣干得出来的事,无可质疑,他这个人呢,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或许博士先前的想法确实无可指摘吧,反正,谢冬荣回来一趟后,我的病情的确很快得到了好转,不久后就可以回到工作室去跟前辈们一起了。
说来有些惭愧的是,因为磐石走了,我的身份也再起不了任何效用,加上现在对阿穆特人的研究逐渐转向了军事方面的内容,不久后,我就对那里的内容兴致缺缺了,虽然说因为专业性的问题,我的确帮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忙,最多是帮前辈们递仪器配置药物啊什么的,但只要一想到我现在做这一切的目的不过都是为了戕害阿穆特人,甚至大规模杀死他们的时候,我就止不住地头疼起来。
这里的头疼不单是指心理方面的,更多地,还有生理上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半个月,虽然说在这期间我没有得什么病,但我却总是因为参与前辈们的工作而无暇顾及我的械甲制作,然而当我疲累不堪地倒在床上,又忽然意识到自己所做的这一切不过都是为了杀戮以后,我便陷入了一种无尽的绝望之中。
前辈们与我的心态是截然不同的,那段时间在磐石那片领土上的遭遇,似乎使他们变得对阿穆特人格外冷漠残酷起来,而且他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我也是应当这么做的。
忽然之间,我意识到在他们之中我已经成了一个异类,当然他们并未发现,他们甚至对我的遭遇深表同情,将我当一个小辈那般悉心教导着。
说真的,我很感谢他们,但终究我觉得我无法再在这个地方呆下去了,我开始想办法,开始寻找我的求生之路,虽然我在这艘母舰上所认识的人并不多。
谢冬荣?自那次离开后,他就再也没有回来,也没再与我联系,我猜想得到他有多么繁忙,而关于不再联系这件事,毕竟我跟他现在已经不再是什么特殊关系了,倒也正常。
最终我去找了博士,我该庆幸他是一个可靠的长辈,认真听取了我的心声之后,他告诉我:“其实我没有那个能力将你从你们的部门调出来为我做事,因为我这里也没有适合你的岗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