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有所不同,但最终还是殊途同归。
此刻正在拍摄的是蓝芩的自杀情节,今天拍完后,唐韵瞳就可以杀青了,而他还得再熬一些日子。
周恒为了让他感觉到冲击力,到时候表演更流畅,这场跳楼的戏便勒令他不许到现场看。
但江遇总爱想象,他此刻身体里住着项滔的魂,这个魂深爱着蓝芩,却因为他这身属于江遇的皮而能提前得知爱人即将死亡的消息。
项滔的灵魂在这一刻极度悲伤,却仿佛被困在了他的身体里,无法飞出这具躯壳,无法飞出这俩房车,无法去接住那个人。
江遇觉得这样的感受太残忍了,他脑子里满是‘死亡’这个词汇,和这个词汇带给他的视觉具象。
起先,他想的是蓝芩摔死的模样,结合那些新闻里打了马赛克的视频影像,他觉得那应该不会是多么好看的画面,大概是支离破碎的,跟某些就快碎掉的灵魂一个样。
后来,他的脑子里蓦地闯进夏冉临死前的样子,那张白净的脸在那时候已经被碎玻璃划得血肉淋漓,身体歪在被巨石砸出凹陷的铁皮车盖之下,呈现出一种扭曲的形状,口中呕出浓稠的暗红色的血,声音嘶哑凄厉,眼珠子像要瞪出来似的,用力地望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蓝芩和夏冉的身体外貌开始合在一起,纠结着的画面萦绕在他的脑海里,久久难以消散。
江遇剧烈地咳嗽几声,春日耀眼的阳光穿透窗子落在他身上,却让他觉得有些冷,脑仁儿一抽一抽地撕扯着疼,他面无表情地嚼碎几片药,就着手里的咖啡通通咽了下去。
金悦在一旁看得直皱眉,手里的热水递过去他也没动,像是根本没看到。
这后半程剧本的拍摄,周恒几乎是一遍遍地喊咔,又一遍遍地重拍,在金悦看来,江遇的人格完全被一点一点掰碎了再揉进另一个人的灵魂,这个过程她这个局外人看着都难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帮忙。
她思绪飘远,想了想酒店里被江遇留下的那些花,又想了想那个人,犹豫了一会儿,找了个由头开口:“咱们……命悬一线的成绩还挺好的哈。”
“是挺好。”
票房口碑双丰收,大大打开了江遇的知名度,帮他上了一个新台阶,就算以后没有奖项提名,对他来说也收获满满了。
“都是哥你的功劳没错啦,”金悦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不过这个营销方案也非常不错,锦上添花,既有效,又不低俗,也不是劈头盖脸式的让人逆反的宣传,我觉得很好。”
江遇看了她一眼:“你是在暗示我给钟默加工资?不用你操心,我不抠。”
“不是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金悦挤眉弄眼了半天,见江遇不为所动,丧气道:“我的意思是,温总也有一点功劳的。”
江遇愣了一瞬,眸光微闪。
“上次我在黎桐那里不小心听到一点儿,温总当时是帮过忙的……”
江遇哑然,他其实并不太惊讶,特别是在温飞浔对他表露心迹之后,他就知道自己以往的一些想法或许是错的,尤其是对方热衷于给他塞资源这事。
他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外面就有工作人员过来敲门:“江老师,周导让你可以去现场准备了,等下直接拍去太平间看蓝芩的那一场。”
“……好,现在就去。”
第49章
到达拍摄现场的时候,唐韵瞳正在休息室里卸去坠楼之后的特效妆。
照理说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戏,但剧组却没有一点欢乐轻松的杀青气氛,大概是因为这部戏最近拍摄的都是一些比较压抑沉重的戏份,除去演员,其他工作人员天天看着、陪着,心情也受了很大的影响。
演员休息椅上放了几个花束,应该是剧组买来庆贺唐韵瞳杀青的,不管开不开心,杀青送花这个仪式总是要过一遍的。
只不过此刻这些花就这么孤零零地放在这里,无人问津,天气也转阴了,天色阴沉沉的,花儿看着没有生气,平添了几分悲凉孤独的感觉。
江遇看着花束,想起被他养在浴缸里的那些花,绚烂又脆弱,他本想着泡在一些浅浅的水里、花根又能呼吸,就能活得长久一点,但多活那么几天又有什么用,上次偶然听到金悦打电话,钟默告诉她,那些花儿都枯萎得差不多了。
“唐韵瞳不直接走吗?特效妆要卸很久?”江遇没进休息室,就坐在外面跟副导闲聊。
“又不戴头套那些,也不拍特写,化得模糊,几下就卸完了,用不了多久,”副导在玩手机,随口道:“哦,对了,待会儿你去看尸体那场戏,本来不用拍蓝芩脸的,让个替身去躺裹尸袋就行,不过小唐刚刚说了,你有一个拉开链子看一眼袋子里面的动作,他想了一下还是准备自己躺里面,让你能更好地代入角色。”
江遇‘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走到一旁去酝酿情绪。
周恒没让他和唐韵瞳见面,江遇直接就进了搭好景的房间里。
没有温度的白光照得整个空间冷森森的,阴凉入骨,桌台上摆着一个长条的裹尸袋,凸出一点人形的样子,四周安静到近乎死寂。
周恒提前清了场,周围干扰的人不多,以便他能尽快入戏。
Action之后,江遇面无表情地缓缓走到袋子旁,眼神空洞地盯了袋子好长一段时间,才伸手拉开链子。
唐韵瞳扮演的蓝芩正无声无息地躺在里面,跳楼的特效妆没有卸完,脑浆混着血液,看着格外惨烈。
江遇的目光落在那张脸上,心脏猛然间收缩,一股反胃的恶心感瞬间蜂拥而至,扶着桌角踉跄着弯下腰,撕心裂肺地干呕,仿佛要将内脏都给呕出来。
这一段剧本上没有,周恒在监视器前眯了眯眼睛,却没有立刻叫NG,由着他继续演下去。
这段戏本就没有台词,全靠情绪渲染才能把观众带进故事中,是非常重要且难度很高的一段,江遇之前就把这一段琢磨过很多次。
剧本写得简略,短短几行字描述完了项滔该有的动作和逐渐递进的情绪,他曾经在脑子里演了数遍这一段画面,但真当到了这个时候,不知道是不是他之前的那些胡思乱想酝酿出了效果,反而什么事前准备都想不起来了,全是本能的反应。
本能地去躲避尸体,本能地去发愣,本能地去哭,本能地去掐自己。
什么情绪递进,什么小动作设计,通通都忘得一干二净,脑子里只有死人惨白破碎的脸,和他已经枯死了的爱情。
他浑浑噩噩地熬过了一个漫长的十分钟。
直到被人从地上扶起来,他都不知道周恒在什么时候喊了‘咔’。
“你怎么样?”唐韵瞳抓着他的手肘。
江遇有些喘不上来气,没说话,也没看他,使劲眨了两下眼睛,被旁边的人扶着往周恒那边走。
“周导,怎么样?这场可以吧,应该不用一遍遍磨了,”唐韵瞳也不在意江遇是不是理他,蹙着眉擦了一把脸上黏糊的血浆,“刚刚我闭着眼睛听声音都快哭出来了。”
周恒白了眼唐韵瞳,又看了眼脸色比特效妆好看不到哪里去的江遇,当着他们的面回放了刚才的表演。
旁边几个才止住了眼泪的工作人员又渐渐地抽泣起来。
江遇的精神有些恍惚,十分钟的时间很快又过去,有人在一旁小声地说:“天啦,我看着都快窒息了……”
周恒沉吟半晌,难得地在第一遍就夸了一句:“是不错。”
“不过,”他话音一转,“角度和走位都有点问题,后面还需要剪,素材也不能只有这一段,待会儿再拍两次,我会注意抓取特写,就从项滔蹲在地上开始,前面的不用拍了,小唐也不用再进去了,换个替身吧。”
江遇没什么异议,沉默地点点头,倒是唐韵瞳的脸色却有些沉,倏地攥紧江遇的手腕,低声道:“那还是我去吧,不用替身,一整部戏都没用过替身,最后用什么用。”
“……随便你。”
江遇让工作人员帮他清理一下脸上的泪痕,闭着眼说了句:“你没必要一直在里面躺着。”
“没关系,我就想陪着你。”
江遇微微睁开眼,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心头莫名地有些奇怪的感应,他偏头,朝不远处工作人员扎堆的地方望了一眼,却没发现什么特别的,收回目光,和唐韵瞳走到屋子里去做准备。
这一段后来又拍了三遍,周恒才满意地叫停,三遍下来,江遇感觉自己像是被掏空了心肺,也跟剧本里的项滔一样,被凌迟掉的灵魂都拼凑不起来了。
结束后,唐韵瞳狠狠地抱了他许久,力道压在他的胸口,像潮水蔓延上来,让他无法呼吸,缺氧又混沌。
“我就呆在剧组里,等着你拍完好不好?”唐韵瞳在他耳边说。
“……不用,我可能还要拍至少一周。”
“没关系的,我很闲。”
“唐韵瞳,你的戏份结束了,你应该尽快把自己从角色中抽离出去。”江遇木着脸,淡淡地开口。
唐韵瞳笑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没抽离?刚刚那话就是我自己在对着江遇说的啊,又不是蓝芩对项滔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