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可以喊司机送你回家,没有必要勉强自己了。”他说。
“我……”塞维尔愣了愣,嗫嚅了一下。
他突然发觉埃尔温提供给了他一个天大的好机会——庄园实在是太偏僻了,没有某个迪特里希的吩咐,他根本没有办法拜托司机送他离开。
但是,埃尔温还什么都不知道,他应该和埃尔温说吗?而且,如果他逃走了,盖布里奇会怎么做呢?他想要在迪特里希家继续教书,想要拿到这一笔报酬,就必须忍受盖布里奇的骚扰和羞辱——
除非,除非他敢远远地、彻底地逃开,把盖布里奇的威胁通通抛诸脑后,再也不出现在他们可以触及的视野范围里。
塞维尔因为这个突然冒出的想法哆嗦起来——他当然可以让这笔臭钱见鬼去,他才不会为了一份值钱的工作贱卖自己的身体。
“……那、那就麻烦你通知司机了,”塞维尔轻声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脆弱沙哑,“希望你的父母不要介意。”
“我会和他们解释的,”埃尔温晃了晃手里的箭袋,“我先回房间放箭袋,顺便换身衣服,然后带你去找司机。”
埃尔温习惯凡事都亲力亲为,明明可以交代给佣人或者管家的事情,他总是喜欢自己亲自动手。放在以往,塞维尔会选择在书房里等埃尔温回来,此时却觉得这所庄园活像一只蛰伏着怪物的巢穴,随时可能将落单的他敲骨吸髓、吞食入腹,所以他紧张地吞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问: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吗?”他顿了顿,意识到这样的说法有些唐突,又急忙补充,“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有点害怕。”
埃尔温果然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又很快粲然一笑:“这有什么好怕的?跟我来吧。”
前往埃尔温卧室的路错综复杂,不知道要穿过多少个长廊与厅堂,塞维尔至今都不敢保证自己认路。等到他坐在卧室的座椅上,等待埃尔温换去浸满汗水的衣物,已经是几分钟后的事情了——他的面前是埃尔温的书桌,上面摆着些与经商和体育有关的书籍或者其他杂书,其中还有一本正大大方方地摊开着。
塞维尔的余光瞥见了那上面的内容,发现摊开的正是埃尔温的日记本,而无意间看到的内容让他心头猛地一颤。
埃尔温去了隔壁的衣帽间,根本不会知道塞维尔曾经偷看了他的日记。而塞维尔坐在椅子上,越往后读,便越能感到脑袋像蒸汽机那样嗡嗡作响,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剧烈的疼痛和慌乱爆裂开来。
“他总是喜欢问些傻问题,”日记里这样写着,“明明是个聪明的家伙,怎么看起来总是呆呆的,还有点笨和健忘,居然能够在宅子里迷路足足一个小时。”
“今天拿战弓出来练习了,他的表情好夸张……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那惊讶的表情好像一只吓坏了的兔子,有点傻……又有点可爱。”
“好烦,教练又说我的体脂超标了,看来以后要少偷点零食吃了。”
“他又拒绝我了。怎么每次都这样,我只是想和他出去玩。”
“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也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这太尴尬了……”
后面是一团划花了的墨迹,依稀可以看见“烦死了”、“讨厌”、“爸妈”几个字眼。
塞维尔眨眨眼睛,试图放松呼吸。但他仿佛预感到了什么,那份来自奥德丽、来自盖布里奇甚至来自这整座巨型笼牢的重量死死压迫在他的胸前,让他几乎难以喘息。
他想要移开视线,目光却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日记最后一行。
“……我好像有点喜欢他。”
塞维尔的心跳一滞,本能地站起身来,椅子腿划拉过地板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他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像从噩梦中惊醒般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浑身像犯了热病般遭受炙烤和灼痛。
他把自己的东西胡乱塞进背包里,最终冲出房间,落荒而逃,甚至忘了和埃尔温道别。
【作者有话说】:
在缓慢存稿,因为想要看小黄灯所以悄咪咪发一章XD
这章塞维尔已经被多重伤害吓坏了,逃跑本能爆发XD
Chapter.7 摆锤
塞维尔至今还记得那场足以将他埋葬的漫天大雪。
他独自翻过篱笆墙和庄园的铁栅栏,沿着弥漫着雪雾的道路和挂满雾凇的密林,往前一步步艰难地挪动脚步。在那片漫无边际的、冰霜与白雪组成的海洋里,任何蔽体的衣物都形同虚设,他的膝盖被掩埋,体温所融化的雪水黏糊糊地敷在腿上,脚趾冻得青紫僵硬,每一步都像是裸足踏进雪地里,又像是踩在冰棱上受刑。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挣扎着抵达城区的。寒冷像某种残忍的刑具,撕裂了他的皮肤,将他活生生剖开,再往脏器和血管里填充冰雪。但随时会被追上的恐惧让他不敢停下,身躯在风雪中冷得几近麻木,直到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把身体泡进热水里,他才像是重获新生,逐渐恢复知觉的关节像被放在火上炙烤的冰块般滋滋作响。
埃尔温在那天之后给他打过电话,但每一通来电都被他摁掉,最后索性关机了事。直到几天后,他在换电话卡的时候才发现埃尔温给他发过这样一条短信:
“你还会回来吗?”
塞维尔的手指微微抽搐起来。
他闭了闭眼睛,下意识地蜷起小指,最终却什么都没有回复,而是从卡槽里扯出旧电话卡,把它碾碎了,扔进垃圾篓里。
那时候的他怎么都不会想到,再次遇见埃尔温,会是在最血腥恐怖的清除夜。
塞维尔醒来的时候不甚清醒,被泪水浸湿的眼眶肿胀而酸涩。
他正缩在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上,丝绸被子里面暖烘烘的,身体也被清理干净了,只有被粗暴侵入过的地方传来隐隐钝痛。他困惑地偏了偏脑袋,注意到屋子里亮着暖橘色的台灯,靠着墙的黄铜色摆钟咔哒咔哒地发出针摆晃动的静谧声响,通风口里流淌出温暖的、徐徐涌动的气流声。
塞维尔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在做梦——他从地牢里出来了?
“你醒了。”
就在他尚且恍惚的时候,一道磁性的嗓音突然自床沿响起,吓得他差点从床铺里弹起来。
他胡乱抓起被褥,死死护在身前,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那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他姿态优雅地坐在沙发里,掩住脸庞的面具上装饰有粼粼闪光的鳞片和色彩斑斓的羽毛,像极了威尼斯狂欢节会佩戴的那种瑰丽的、繁复的假面,显然造假昂贵又诡秘矫饰。
塞维尔紧张地看着他,嗓子还因为之前的哭泣有些沙哑:“……这是哪里?”
“不用这么害怕,你现在可是游戏的赢家,”男人微微倾身靠过来,像一个夸张的鞠躬,面具下传来低沉的笑声,“但我有些好奇——你怎么会认识埃尔温·迪特里希呢?”
塞维尔抿了抿嘴唇,安静地挪远了些,因为他察觉到男人的声音极其耳熟,分明就是地牢里曾出现过的广播声。
“你昏过去了,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男人仿佛没有发现他无声的抗拒,兴致勃勃地调笑道,“你是当时唯一幸存的Omega,也是被Alpha们争夺的通关筹码。迪特里希就守在手术台边,一个个徒手杀死了最后活着的四个Alpha,那场面……”
他摇摇头,嘴里啧啧有声:“你能想象吗?当他抱着你一步步从地牢里走出来的时候,浑身没有一寸可以分辨得出原样的地方——头发、指甲甚至眼睑的缝隙里,全都被猩红的血浆填满了,活像个从血窟里爬出来的疯子,味道熏得连最具风度的淑女都要用手帕捂住口鼻。”
“……他现在在哪里?”塞维尔难以想象那样一副恐怖的场景,忍不住轻声转移话题。
“怎么?你这么关心他?”男人懒洋洋地拨弄起假面上的羽毛,“有意思,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没什么关系,只是凑巧认识。”塞维尔小声说。
男人的面具下传来一声轻轻的嗤笑,显然并不相信:“他去领奖励了。不用着急,他很快就会回来。”
“奖励?”塞维尔眨眨眼睛。
“有游戏就会有奖励,”男人说,“不然,每年清除夜怎么会有那么多人乐此不疲地参加这场游戏?”
塞维尔张张嘴,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却看见男人朝房门的方向转过脸去,笑盈盈地说:“你回来了。”
塞维尔的神经顿时紧绷起来,颤巍巍地往房门望去。
只见埃尔温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宽阔的肩膀上扛着那个塞维尔熟悉的、足足有半人高的琴盒。他像是刚刚洗过澡,裸露在外的皮肤还笼罩着一层氤氲缭绕的蒸汽,散发着潮气的灿金色鬈发溻湿了脸颊,勾勒着那张曲线坚毅的脸庞。
三年未见,他此时的模样让塞维尔感到陌生得可怕。埃尔温的神情已经褪去了当初的纯真,他五官凌厉,身材精悍,越发像只遒劲而危险的雄狮,单是淡漠地瞥塞维尔一眼,便能让Omega本能地瑟缩起来,仿佛被那对玻璃似的冰冷眼瞳所刺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