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车子开走,丁瑾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因为我看到周浩跟你表白,因为我看到你的眼神充满震惊,我心里就是很不舒服。
丁瑾瑜当然不可能这么说。
他看着明皙的大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里面倒映出街灯细碎的光芒。
花臂男之所以会缠上丁一楠,里面的前因后果恰好发生在丁瑾瑜回来攀阳市的前后,他大概都清楚。
之前花臂男一伙人因为打架进了医院,刚好是秦语汐上班的那一家,路过的秦语汐不过是好心帮对方指了回路,倒引来了花臂男的反复纠缠。
她太了解丁一楠的脾气了,本来一直不敢告诉她,直到终于不堪骚扰,医院出面报了警,这才终于瞒不住。
丁一楠当场就炸了毛,差点没在派出所,当着警察的面就跟花臂男一伙打起来。
梁子就这么结下了,也包括他上学期开学前在那条巷子里打的那场架。
今天打架的原因丁瑾瑜自然说不出口,只好把这背后的事挑挑拣拣跟明皙说了个大概。
明皙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又是那条巷子!”他小脸气得通红,“太邪门了,那条巷子有毒吧!”
“我去年也遇到一回,一群人追着个女孩跑进巷子,我还报警了呢!”
丁瑾瑜还记得,上次巷口是有个声音喊了句“警察来了”,接着还有警笛声传来,才结束了那场打斗;当时他回头一瞥,恍惚间好像是看见了个穿着校服的清瘦男生跑过,只是当时完全没放在心上。
原来……
“那天那个人——”他偏头看着明皙,“是你?”
“是啊。”
明皙本来是理所当然地点了点头,后知后觉才发现不对劲,一点点吃惊地瞪大了看着丁瑾瑜的眼睛。
他那天是在放学的路上看见一群人追着个女孩跑,就赶忙报了警,然后一路骑着车跟到巷口,想要进去帮忙,又要焦急地在巷口等着给警察指路,所以只远远地看了巷子里的人几眼。
现在仔细想想,当时的女孩和后来出现在巷子里的高大少年,那身形和打架的狠劲儿,的确像丁一楠和丁瑾瑜姐弟俩。
“是、是……”他吃惊地舌头都打结了,“是你!”
丁瑾瑜点了点头。
安静的街道边,两个少年四目相对,半晌后,都笑出了声。
突然间,莫名其妙的,他们相识的时间就提早了一天。
“丁瑾瑜。”明皙拽着丁瑾瑜那条没事的左手晃了晃,“下次语汐姐再有事,你们也可以报警啊,打架太危险了。”
他收起笑容认真地看着丁瑾瑜,“你身边的人会担心的。”
“我……”丁瑾瑜看着明皙真诚的大眼睛,一时语结,“没有。”
他身边哪里有什么人会担心,就算有过,也都过去了。
“怎么没有?”明皙一本正经地反驳道:“楠姐不是人吗?还有语汐姐,她要是知道你因为她的事受了伤,她不自责,不难过吗?”
“她们知道你伤成这样,不会担心的吗?”
丁瑾瑜赶紧把人拦住,“你别跟丁一楠说。”
他会和花臂男打起来,多多少少也是因为自己今天那口气实在是太不顺了,他不想别人误会担心。
“那我呢?”明皙看着丁瑾瑜,抿紧下唇,颊边泛起点不太自然的红晕,“丁瑾瑜,我不想再看见你受伤了,不管是因为什么,都再也不想了。”
*
第二天丁瑾瑜在自己的大床上睁眼,医院开的止疼消炎药多少有点镇定作用,他这一晚都睡得浑浑噩噩的,眼前不断出现昨晚在街边路灯下的明皙。
抿紧的下唇像是在竭力克制着某种情绪,颊边和眼底都泛着不自然的红色。
还有明皙昨晚“啪嗒啪嗒”落在校服衬衣上的眼泪。
明皙在除夕夜扑进他怀里,暖暖的手感,抱着就舍不得撒手的舒服。
明皙的双手,轻易地就能让他安眠……
所有记忆都被分割成无序混乱的画面,散在昨夜浑浑噩噩的梦里,也散在眼前。
不知道是因为那些碎片还是药物作用,他睡着时好像也有知觉,醒来后又好像还在梦里。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他喜欢明皙为他着急得手足无措的样子,喜欢明皙在医院里紧张地围着他转。
可现在家里空荡荡的,他还是一个人。
最可怕的是,他好像已经再也不能习惯一个人了。
自从搬出明皙家,尤其是除夕夜之后,他几乎没有断过服药,可精神却还是一直不好。
比药物依赖更可怕的是对明皙的依赖,他好像怎么努力也戒不掉。
明皙来过,然后又走了。
丁瑾瑜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什么变化,却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他的童年也曾经热闹过,爷爷奶奶隔辈亲的宠溺,却也适时的批评教育;还有他那个凶神恶煞、天不怕地不怕的表姐,丁一楠看着好像什么都跟他抢,却不准外面的人欺负他半根头发。
虽然没有父母,但曾经,他觉得自己得到的爱并不比任何一个健全家庭的孩子要少。
他的生命是曾经热闹过的。
天知道离开攀阳市之后,他用了多么漫长的时间去适应,适应这个世界已经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而那时他只有九岁。
他明明已经适应得很好了,为什么明皙要出现?
那么不动声色,让他丝毫不查。
大概适应温暖比习惯寒冷要简单太多,尤其是明皙带来的暖意带着他曾经那样熟悉的烟火气息;以至于再回到孤独的世界里,他才会觉得那么难以适应。
那出热热闹闹的情景喜剧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会发出回音,那股老房子特有的霉味终于还是取代了淡淡的柠檬香气——
如果不是短暂的离开过,他差点忘了自己的世界原来这么空寂。
而热闹之后的空寂,是翻倍的寥落。
一个人,怎么会好受呢。
他就这样一个人呆呆地靠在床头,一边是对温暖的向往,一边是明皙在面对周浩的“告白”时震惊的眼神……
明皙……
应该……
不喜欢男生吧。
直到上课的时间都过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摸出手机,把昨天的病历单拍了照给宋老师发过去请假。
他是喜欢看明皙为自己着急,也喜欢明皙围着自己转,但他不想承认这种喜欢是什么;也暂时还没想好,要怎么面对心里那种已经被肯定了,却又不能说出口的喜欢。
就这样,他在床上磨蹭到中午,就算不去学校,也该吃个饭起来看书了,毕竟离期中考试只有不到一个月时间了。
他不情不愿地拿出手机点了外卖,起身洗漱,前后也就十分钟,大门就被敲响了。
刚刚洗漱前他才脱下昨天染了血的校服,现在还泡在盆子里,门外的敲门声有些急促,好像全世界都在催他。
反正也只是拿个外卖而已。
他想着,也懒得去找还锁在行李箱里的干净衣服,就这么趿拉着拖鞋走到门边,打开一条门缝伸出手去,却半天没等来外卖的口袋挂到他手上。
“丁瑾瑜?”明皙从门缝里探进半边脑袋。
明皙一上午等不到人,也习惯了丁瑾瑜不会回他消息,直接就跑去了宋老师办公室。
“丁瑾瑜啊,请假了。”
宋老师边说边思考着,是该替学生保护好隐私,还是该麻烦明皙放学顺道去看看独居又受伤的丁瑾瑜,毕竟她晚上还要看住校生晚自习,抽不出时间来。
可还不等她话音落地,明皙已经一阵风消失在了办公室门口。
昨天丁瑾瑜的手受伤,明皙就已经回家让明父熬了骨头汤,中午一放学就风风火火地冲回家,热好了汤和几道小菜,装进保温桶就往丁瑾瑜家赶。
他现在气喘吁吁地趴在门边,一眼就看见他“前同桌”半裸着上身,目瞪口呆地看着他。
“刷”地一下,两个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丁瑾瑜进屋换衣服,磨磨蹭蹭半天不敢出房门,深怕在客厅里跟明皙两个人尴尬地面面相觑。
直到他隐约听到卫生间的方向传来水声。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看见客厅已经空无一人,只有明皙带来的保温桶安安静静地搁在茶几上。
“你换好衣服啦?”明皙听见开门的动静从卫生间走出来,指了指茶几上的保温桶,“赶紧趁热吃,你是病号,凉了对身体不好。”
丁瑾瑜看着明皙两只沾满肥皂泡沫的手举在胸前,“你……”
“实在是洗不掉了。”明皙回身从盆里拿出丁瑾瑜泡在里面的校服,挤干水抖了两下,“这血弄上了要马上洗,我昨天就说跟你回来收拾收拾,你非不答应——”
“本来就是白衣服,现在搁了一晚上,怎么搓都还是有个印儿。”
丁瑾瑜简直难以置信。
明皙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在他家把他的脏衣服给洗了?
丁一楠都没给他洗过衣服!
他看着明皙熟练地把衣服挂到衣架上,晾到阳台去,嘴里还念叨着:“不过也没事儿,明天我再来的时候给你带瓶84消毒液泡泡,没准儿还能洗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