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半小时后,农贸市场顾客渐稀,南追也因为还有推文要写,没法继续耽搁,二人便回了旅馆,等第二天早上五六点钟时再去赶个早高峰碰碰运气。
晚上,郁欢坐在床头用目光迎接刚从浴室里出来的南追,问他:“今天逛农贸市场的感觉如何?有很焦虑吗?”
“还是有一点,但没有动物园那次那么严重。”南追如实说道。
郁欢闻言大松一口气,“那就好,能迈出第一步就证明我们距离成功不远了,你放心吧,总有一天你能克服无公交焦虑的。”
“无公交焦虑?是‘没有公交车坐就很焦虑’的简称吗?”南追觉得好笑。
郁欢也笑,“是啊,怎么样,听起来挺学术的吧?”
南追点头,“是啊。”
郁欢想到什么,赶紧解释:“我并没有说你有病的意思啊!”
南追一愣,而后乐了,笑说:“你瞎担心什么呢?我根本就没有那种错觉好不好。”
郁欢轻咳一声,有些尴尬,索性倒头把自己埋进被子开始装死。
这所城市中的菜市场有很多,其中坐公交能抵达的有七个,另外一些硬要说的话坐车也能到,就是需要步行的距离较远。
一开始,郁欢还觉得一个菜市场至少得去个七八次才能最大限度的降低与南母错过的可能性,但南追用实际行动告诉了他什么叫做“错过就错过”。
在南追的带领下,两人在接下来的一周中从来没有接连三次踏入同一片菜市,频率基本可以说是每天一换。
郁欢刚开始还腹诽说南追怎么这么敷衍,到底还想不想找母亲了。后来他细细思考了一阵,觉得寻母对南追来说也许已经称不上是一种执念了,南追真正执着的只是一种寻母的印象,或者说是后遗症。
当然,这些只是郁欢的猜测。猜测是没有可信度的,郁欢说服不了自己,最后没忍住还是在来到这座城市的第七天晚上向南追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能不能找到她对我来说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南追有问必答道:“我已经24了,到了我这个年纪,想要知道我妈为什么不带我走的答案很容易,所以能不能找到她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从找她的阴影里走出来。”
“还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的吧?我怕离开公交车是因为我怕和我妈错过。其实我早就不怕和她错过了,那会儿这么和你说只是怕你一下子接受太多连我自己都理不清楚的信息,你会消化不了。但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我怕的不是错过,我怕的是‘我怕错过’的影子,或者说印象残留。就好像一个令人恐惧的怪兽消失了,但我们还是会长久的活在那只怪兽留下的阴影里。”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不通,为什么你都把事情看得那么清楚透彻了,还是无法走出困境。”郁欢低喃。他分明得到了一个和他的猜测相差无几的答案,但他却无来由的感到悲伤。
“就像有一些抑郁症患者,明知道自己的想法很病态,整天整天的自责,却就是无法走出那个恶性循环吧。”南追抬起手在郁欢后背轻拍了拍,“人就是这样一种很奇怪的生物啊,谁说的清楚呢,但至少我想要改变,也有那个能力去改变。”
郁欢若有所思的嗯了一声,手往后一拍,把南追的手给拍掉了。
“你这是把我当小孩儿哄呢?”郁欢无奈,“而且就算哄,也该是我哄你,毕竟我刚才问题不太礼貌。”
“没有不礼貌,是我一开始没有和你说清楚。但你要是想哄我我也没有意见。”南追索性反握住郁欢的手往自己头顶搭,“来,摸摸头,不难过了。”
郁欢感受着手心手背两种不同的触感,脸上忽然就有些烧得慌。他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愤愤道:“你知不知道这样很GAY欸!”
“好像是有一点哦。”南追感受了一下头顶和手掌心的残留触感,觉得心里某处被什么挠了一下,酥酥麻麻的。
他好像对郁欢生出了些不太光明的想法。
两人各怀着心思同床而眠,第二天生活照旧,只是要去的菜市场又不一样了。
下午,郁欢独自在旅馆开直播画插图。
闻讯赶来的观众里多出了好些南追的粉丝,一直在弹幕里问博主为什么不露脸。
这样的发问让原本只看郁欢直播的粉丝一脸懵逼,纷纷询问发生了什么,有好心人出来解释,并指路了昨天南追直播的录屏,一些好奇的粉丝赶去看了看,回来后纷纷在弹幕中谴责郁欢偏心,明明有那么帅的一张脸,却只给别的主播的粉丝看,不给他们本家粉丝看。
郁欢是在线稿打完后喝水休息时才看到弹幕的,登时有些无语,想开口解释,开口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开麦,直播间里播放的都是粉丝们自己在弹幕里点的歌。
“……”
算了。郁欢提笔在空白画布上写了一句话:好好看画,别看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当场一个爆笑!
-我从欢欢的丑字里看出了深深的无奈
-原来不止我一个人觉得字丑吗?
-让我看看是谁在说欢欢字丑?哦,是我自己。
-刚从昨天的录屏回来,以前我想着字如其人,一直以为欢欢不露脸是因为不好看,现在……只觉得上帝在给人打开了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给他关上一扇窗。
-为什么满屏都在说欢欢字丑啊!我只在意欢欢拒绝露脸啊!尼玛的为什么!
-请主播相信,我们不会因为你的颜而不好好看画的,真的。
郁欢看到了这些弹幕,但是他拒绝接收,喝完水后继续画画。
笃、笃
房间门被人敲了两声,郁欢被惊了一下,看了眼时间发现才下午三点。他疑惑起身,一边猜测着南追提前回来的原因,一边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门开,门外空无一人。郁欢脑门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探头往走廊左右看了眼,依旧无人。
如此诡异的场面让郁欢背脊生寒,但毕竟现在天还亮着,这□□的撞鬼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他只能往小孩儿恶作剧的方面想。
没有意思。
郁欢退屋里把门关上,关上后他想了想,还是把锁门的链条给挂上了。挂链条时他余光瞥见个白影,下意识垂头看去,发现靠近墙面的门缝位置不知何时落了一张纸条。
郁欢弯腰将纸条拾起,纸条朝上的一面空无一字,他手腕一翻,在纸条背面看见了一排令他浑身不适的字迹。
注意你很久了,下午小男朋友不陪你啊,很寂寞吧?哥哥这里有……
接下去的话太过露骨也过于猥琐,郁欢没细看都觉得开始犯恶心,当场将纸条团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里,而后大步跨入洗浴间将手仔仔细细洗了三遍。
天呐,这算个什么事儿?而且看那语气措辞,对方明显就是个男人啊!他还误会了自己和南追的关系!
郁欢洗完手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世界真他妈的魔幻透了,他昨天才刚被几万个人夸颜值高,今天就糟了现世报被人塞性骚扰小纸条,这让他如何敢在自己的直播间里露脸?
根本不可能。
郁欢又拧开水龙头,捧起一捧水往脸上一扑,抬起头来时,水珠顺着面颊一路向下,经过脖颈,又滑进衣领,凉意一点点的渗透进心里,多少让他清醒了一些。
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几天他都在旅馆里见过些什么人?
旅馆老板、打扫卫生的大妈、几位同楼层的客人或是在乘坐电梯时偶遇的其他楼层的客人……
郁欢有些苦恼。
刚才从听见敲门声到开门,他花了最多不超过15秒的时间,按理来说能在15秒内消失的人有很大可能性就是与他同住一个楼层的人,且房间相隔距离不会太远。
但事情坏就坏在他们的房间靠近电梯间和楼道,那人在塞完纸条后大可以不用回房,只需花5秒不到的时间躲到拐角的楼梯间里。
范围一下子被扩大,郁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他也不敢再打开房门出去查看,只能默默平复完情绪后暂且将此事放在一边,回去继续画他的画。
因为最近要去的菜市场距离旅馆越来越远,南追不想折腾郁欢,索性就让郁欢继续待在旅馆,等他独自探索完新菜市再回来吃饭。
吃饭时,郁欢几次三番想要开口跟南追提一下今天下午的小纸条事件,但每一次他都没能说出口。没办法,实在是因为这种事情太过匪夷所思且难以启齿。
算了,还是不说了吧,反正这种事情他不给出回应,对方应该也就不会再继续纠缠。
郁欢彻底歇了坦白的心思,夹了块很大的肉把自己的嘴巴堵上。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塞小纸条的这位神秘人好像并不知道廉耻为何物,也不懂得收敛,在第二天下午又敲了郁欢的门。
这一次郁欢没有开门,而是透过门上猫眼往外看了看。如同昨日一样,门外空无一人,只有地面上落了一张纸条和一张大一点的长方形纸。
郁欢打心底里的不想把这种东西捡起来,但他又不可能让它们一直躺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