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衣玺 (朽落)

江笙畔很想飞快地挪开眼睛，但是那样就会暴露他看得见的事，于是他改为盯着周祺然一双笔直的腿。手往屏风上摸，似作找干毛巾。
周祺然见他摸东西实在困难，从屏风上取下干毛巾递到他手上。
江笙畔盲擦了一通。同样都是十七岁，周祺然身材真的好，腿笔直，腹部还有隐隐的腹肌。
“少爷你在锻炼吗？”江笙畔问。
“摸到肌肉了？”周祺然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
“嗯。”江笙畔说。
“我还有腹肌呢，摸摸看。”周祺然拽着他的手往自己腹部摸，勾了勾嘴像是在炫耀。
碰到的那一瞬，江笙畔手心跟触电一样，他摸到了温热湿滑的皮肤，但他也不敢多摸只停留了两秒，“真的有腹肌。”
“是吧，不像你这个小弱鸡。”周祺然说。
江笙畔臊红了脸，他确实肚子平平没肌肉。
周祺然穿好衣服后，从柜子里拿出自己的皮箱。一打开，拿出一个棕色纸盒子递给江笙畔。
“少爷，这是什么？”盒子外面全是洋文，他连汉字都认不全更别提洋玩意儿了。
“Chocolate”周祺然说。
江笙畔皱眉，显然没听明白，“什么雷特？”
周祺然笑了一下，说：“小土包子，这是巧克力。路上我没吃完，送你了。”
江笙畔没听过这种食物，听起来是可以吃的，他说：“谢谢少爷。”
“别人都一口一个叫我大少爷，你为什么叫我少爷？”周祺然突然问。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问题把江笙畔问懵了。他只是无意识地叫，而且叫大少爷三个字太绕口了。
江笙畔怕自己一个字说错了，不但巧克力收回了，还会被赶出去，他眨了眨眼说：“少爷，叫着亲切一点儿。”
谁知，周祺然笑了一下说：“行，我允许了。”
回到住所江笙畔还在想今天的事，周祺然一点儿也不怪啊。还……非常亲切。那之前的下人是怎么惹他生气的？
江笙畔把放在胸口的盒子拿出来，“姐，爷爷，少爷赏我东西啦。”
“什么呀？”杨溪接过，打开那个盒子，看到放在盒子里一颗颗锡纸包装的东西时她差点儿没尖叫出来，“巧克力！”
巧克力是属于进口的东西，他们只听过却也没见过。这东西的价值可不比珠宝便宜。就连一贯奢靡的二夫人也不常吃。
“你哪儿来的？”杨溪紧张地问。
“是少爷给的。”江笙畔没听说过巧克力所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
江爷爷瞧了一眼，“不就是个黑糊糊的球球吗？小笙说别人给的那就不是偷的。”
“唉，这不是偷不偷的问题。爷爷你不知道这巧克力是洋货，二夫人要吃也得等。”杨溪揣测说，“不会是先给小笙，明天再派来人说，是我们偷的吧？”
江爷爷敲了一下杨溪的头，“戏曲听多了吧。他图我们什么呀？咱们仨都穷，栽赃嫁祸，也得不到什么。”
“少爷不会这么做的。”江笙畔直觉周少爷是个好人，但手里的东西好像真的价值不菲，他说：“那我去还给少爷！”
“诶小笙！”杨溪拽住他说，“大少爷送给你了，你再还他，他说不定会置气。”
“那……”江笙畔拿着手里的东西觉得这外国来的东西分外烫手。
“那就吃。”杨溪眨眨眼说，“既然送你了，就是你的了。吃完再说。”
江爷爷气定神闲地说：“不怕栽赃嫁祸了？”
杨溪说得理直气壮，“咱们什么也没有，怕什么？”
爷孙三人笑成一片。
后院寂静，江笙畔小心翼翼地剥开金色锡纸，一口放在嘴里。这巧克力还是夹心的，咬下去就在唇齿间化开。
杨溪也吃了一个说：“原来巧克力是这个味道，真好吃。”
江笙畔说：“比酥华园的糕点好吃。”
少爷说他是土包子，他真是土得不行。他大概这一辈子也不会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了。



第三章
二夫人看着手里的牌，伸出两根手指，身旁立着的佣人知道她想抽烟了，立马给她点上烟放在指缝之间。
二夫人吸了口烟，轻吐出来一口。
“我说姊晴，二爷怎么不陪你来打牌？”说话的是宋姨太，如今南城总司令宋平的姨太太。说是姨太太，也就是个靠爬床上位的小的。大的那位太太比宋平大好几岁，她也不屑来茶楼。
二夫人把烟头放在瓷白的烟灰缸里戳了戳，“他？有事没事往戏班子跑。听什么《西厢记》。”
“真去听戏吗？”另一位卷着西洋卷的女人戏谑地说，“别是看上哪个声音柔媚的女人，回来娶做小。”
宋姨太听到这话脸上有些挂不住，这明里暗里可不说她了吗，她笑了一下，“杨姐姐，前天我才看你们家老杨跟着周二爷也去戏班子了。这戏班子，应当是唱了一出好戏啊。”
“好不好戏我不知道。”二夫人催促说，“赶紧打，打完我还要回去吃午饭呢。”
今天她手气也不好，拿到的牌都烂得不能再烂了。倒是让这三个女人赢得开心。
“你要回去？”宋姨太有些惊讶，“不在盛世酒楼吃吗？”
她们几个太太打完牌就去酒楼吃饭，酒楼每天都会为她们留包间。
“最近不是大少爷回来了吗？”二夫人颇有怨气地说，“老佛爷也不整天待在她阁楼烧香拜佛了，每顿饭都要一块儿吃。我要不回去，她肯定给脸色啊。”
另外三人对周公馆的事早有耳闻，但还是装作一副第一次听的模样，好奇地问二夫人：“是周大小姐的那个？”
“可不嘛。”二夫人说，“这疯女人，离开周家十几年，我当是恩断义绝老死不相往来了，谁能想到她儿子又回来了。”
“当年周寓敏可是南城一美。”杨夫人说，“她儿子长什么样啊？”
“还能什么样。”二夫人抽了一对牌放出去说，“一副祸害姑娘样呗。”
“然然啊，今天去成衣局做几件衣裳吧。”周老夫人说，“你回来统共也没带几件吧？”
“是。”周祺然说：“就带了两套西装。”
“正好。”周二爷说：“让你舅妈陪你去吧。她整天没事儿干除了打牌。”
二夫人用手绢擦了擦她早上新做的指甲，听到这话一个眼神给周二爷甩过去。周二爷不理会她。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行。”周祺然说，“舅妈也有自己的事做，我正好出去走走了。”
“走走也好。”二夫人笑着说：“你可不知道，十四年，这南城多了好多新鲜事物。原来没有的糕点铺，银行，剧院都修起来了。”
周祺然点头，“好。”
周公馆外停着一辆漆黑锃亮的轿车，门口两头石狮子与它相对，开车的人正是公馆的司机。
周祺然上车后，杨溪和江笙畔还站在车门口。
周祺然看了一眼两人说：“上来呀，愣着干嘛？”
“大少爷。”杨溪说：“我们不能坐这车。”
周祺然笑了，“车不就是让人坐的吗？”
江笙畔说：“少爷，我们是下人。”
“那我也不是上人。”周祺然语气不容置喙，“上来，别让我说第二遍。”
两人上了车，坐在周祺然身边心情忐忑。别说轿车了，黄包车都没坐过。周祺然没在意那么多，他看着车外一排排店铺感叹说：“南城变化真的大，我小时候都还没这些。你们俩是多久来周公馆的？”
杨溪回答：“十年前，我十三岁时。”
“江笙畔呢？”周祺然问。
江笙畔头一回被人完整地叫出名字，少爷竟然记得他的名字，他心里有一丝雀跃，他说：“十二年前，五岁的时候。”
司机把车停到成衣局。掌事的早就接到了消息，带人恭候在门口。
“周大少，来，里面请。”掌事把人热情邀进去。
杨溪和江笙畔一左一右跟在后面，杨溪怕江笙畔摔倒了还牵着他走。
“您是想做什么样的衣服呀？”掌事的问。
周祺然对衣服没什么讲究，他随手指了几套看得顺眼的中山装款式，长衫他不喜欢，他在国外也没穿过就没打算做。
掌事谄媚地说：“大少爷过来看看布料吧。前几天刚进了一批布料，最适合做中山装。”
“都行。我还需要几套衬衫，白色灰色的都要，你看着做就行。”周祺然转过身来对跟着的掌事说，“对了，也给他们俩也一人做一套衣服吧。”
“好，好。”掌事喜不自胜，赶忙让手下的人前来给三人丈量。
“大少爷，我们，我们不用……”杨溪说。
周祺然说：“没事儿。”
掌事承诺三日之内加班加点，必定全部送到周公馆。
出了成衣局，周祺然打算去走一走，一转身杨溪跪下了，拉着江笙畔也一并跪下来。冷硬的地板砖不知道有多膝盖。
“这是干什么？”周祺然问。
杨溪说：“谢谢大少爷。我们何德何能穿上成衣局的衣裳。”
他们区区一介下人，贱命一条，怎么配得上大少爷为他们破费。
“杨溪，江笙畔。”周祺然淡淡地说：“起来吧。”
姐弟俩站起来，杨溪脸上都是泪水。江笙畔没这么感性爱落泪，却也非常震惊。少爷，怎么能这么好？
“送给你们，你们就收着。”周祺然说：“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人了。你们对我忠诚，我就对你们好。”
杨溪点头，心里满是感激。
江笙畔忍不住瞧了一眼周祺然，笔挺地站在那里，一身黑西装没有一丝褶皱，该多好的骨架身姿才会穿得这样合适，他说：“是。”